Charpter 16 死亡天使

    二十分钟之后，战争，再度打响。


    经过上一次的激战，SEVEN已经弄清了冰月湾的地形。它们再次的攻击，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在超级生命体的强猛火力掩盖下，几只巨大的乌贼SEVEN喷出浓墨，污染了人类的视野。这种墨汁中含有奇怪的杂质，甚至能隔断雷达探索。


    而后，它们对海底发动了攻击，浅水湾被犁出了一道深槽，让鲸群可以通过。而人类当然不会让它们轻易得逞，发动了阻击。战斗陷入胶着的拉锯战，残酷而血腥。


    人类在数量上的劣势逐步显现出来。战争的天平一点点向SEVEN倾斜。人类舰队逐渐被挤压出了冰月湾。而失去冰月湾的地利后，人类将再也无力抵挡SEVEN。


    这使得穆不再犹豫。他只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TX90上。


    他拿出那只瓶子，最后看了一眼。猩红的液体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玻璃之后翻滚着，丑恶而鲜艳。穆眉头微皱，将液体倾倒进海里。


    液体一脱离瓶子，立即化成淡淡的红雾，向湾中散去。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冰屑，全被染上了瑰丽的颜色，仿佛飞落的花瓣，美丽得令人窒息。穆早就告知了人类官兵，他们虽然知道TX90对他们无害，但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接触这种可怕的毒药。


    而后，液体滴进了水里。


    猩红扩散的速度，远远超出了穆的想象。它就像是某种怪兽一般，飞速地奔腾着，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将整个冰月湾充满。


    虽然经过几万倍的稀释，湾水仍然被染上了肉眼可见的红色，红的很淡，却有种令人心碎的感觉。


    整个冰月湾中的海水，本被墨汁染成黑色，隔绝了视力与雷达的探测。但此刻，却变得透明起来，淡淡的红色直彻海底，将SEVEN一只只地全都显露了出来。


    这突然的变化，令SEVEN产生了一阵骚乱。


    它们感到身体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热，就像是被烈焰包裹。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它们的身体迅速地腐烂，一团团肉脱离，漂浮在海中，而后迅速溃散。


    海水中的红色，渐渐浓郁起来，一团一团的，像是燃烧的火。而SEVEN们则像是被点燃的烟花，爆炸，坠落。


    它们挣扎着逃跑，但当整个世界都是火时，又能逃到哪里？


    渐渐地，SEVEN们的挣扎渐渐变缓。它们身上的肉全都剥离，只剩下一副骨架，在水中漂浮着。


    水的颜色越来越浓，呈现出妖异的红。各式各样的鱼骨浮动于其中，像是食死者的餐盘。


    人类跟穆全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SEVEN们溃灭的速度，甚至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空中那四只超级生命体也发出痛苦的尖啸，燃烧成四只巨大的火团，而后，血肉就跟残渣一样从它们身上落下来，暴雨一般砸进海水中。


    人类爆发出一阵欢呼。胜利来的太突然，他们太高兴了，以致于没有发现，一股淡青色的雾气，从超级生命体的残躯上喷射出来。


    瞬间，就如同TX90一样，青色的雾气弥漫了整个海湾。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他们用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庆祝着。直到一个士兵开始咳嗽起来。


    他用力地吐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他的舌头。


    然后，他继续吐着，吐出他的内脏，他的血，他的肉，他的一切。最终，他只剩下一张裹在骨架上的皮，栽倒在甲板上。


    越来越多的官兵开始咳嗽起来。


    他们也开始吐，吐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诡异的是，他们吐出的东西，全都是淡青色的，没有丝毫血色。似乎，这是他们吃进去的某种东西，而非是自身的血肉。这种颜色，跟淡青色的雾气一模一样。


    穆大为震惊，急忙操纵着米迦勒，想逃出冰月湾，但是，淡青色的雾气扩散的极快，很快就沁进胸舱里，钻进他的鼻，他的口。


    和圣灵的驳接强行中断，意识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米迦勒坠入海中，被浓重而猩红的海水浸没。穆本能地挣扎着，但出乎他的预料的是，他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TX90对人类无效，这他早就知道了。


    然而，那种由超级生命体释放出来的，对人类致命的淡青色的雾气，似乎也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穆渐渐停止了挣扎。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米迦勒从海中升起，六艘濒海战斗舰上的马达仍然响着，按照原来的轨迹移动着。但是，上面已经没有任何活人。


    所有人，都已变成只有皮裹着的骨架。如果有风的话，他们会像旗帜一样飘扬着。但是，整个冰月湾因为奇特的地势，几乎没有风，只有不断缓缓洒下的冰屑，此时被染成界限分明的红色与青色。


    红是猩红，青是淡青。


    穆的身体颤抖着。


    他无法接受，刚才还跟自己并肩战斗着的伙伴，此时却已都死去。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他脑中震响着：


    “为什么我还活着？”


    突然，一个略微带点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这真是个悲剧啊。”


    穆霍然抬头，就见天空中浮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他就像是一团火燃烧在极地的冰山上，穆认得，他就是玉鼎赤！


    玉鼎赤眼睛盯着冰月湾，他的眼中有伤感。


    “这是我唯一没有想到的，人类与SEVEN，竟然同时使用了基因武器。”


    穆的心猛然一动。这股淡青色的雾气，就跟TX90一样，是专门针对人类的基因武器吗？从效果来看，它的功效，丝毫不亚于TX90，接触到它的人类，全都死了！


    “早知这样，我就不会用这种方法了。我会单独将你约出来。果然我还没法做到算无遗策啊。”


    玉鼎赤懊恼地叹息着。


    穆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话语中蕴含的一个细节：“你是说，你使用基因武器，是因为我？”


    玉鼎赤：“不错，这是我的第四重策略。针对的正是你……啊，让我们先对殉难者致以真诚的哀悼……”


    他双手合十，致以短暂的默哀。


    “然后，我们就谈正事吧。”


    “穆，你应该看到了，红色的是TX90，针对SEVEN的基因武器，只要是SEVEN，沾到它就死无葬身之地，连超级生命体都不能幸免。青色的是‘永恒之焰’，专门针对人类的基因武器，人类也是沾之就死。那么，亲爱的穆，我们能否思考一个哲学与人生结合的问题，为什么你既吸了TX90，又吸了永恒之焰，却仍然活着呢？”


    穆身子瞬间僵硬。


    此时，一个尖锐而妖异的声音响起。


    穆猛然震了震，这个问题，他其实已隐约感觉到答案。但是，因为其深思下去实在太可怕，所以他本能地拒绝再想。此刻被玉鼎赤直接提出来，他却无法再回避！


    TX90对他无效，这意味着他不是SEVEN；而永恒之焰对他无效，则意味着他不是人类！


    世上一共只有两种智慧生物，而他既不是SEVEN，也不是人类！


    玉鼎赤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那么，你，究竟是什么？”


    穆脸色苍白，玉鼎赤的话音虽轻，却像是一只尖锥，刺穿他的心脏。他感到自己全身都冻结，一寸寸沉入冰冷的海底。经过无数次生死之战，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如此大的冲击。渐渐地，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连思索都无法进行，只能简单地重复着玉鼎赤的话：“我是什么？”


    “我是什么？”他心底泛起一阵巨大的恐慌。


    如果格蕾蒂斯小姐知道了这件事，她还会让他跟随身侧吗？


    那么，他将何去何从？


    他，竟然不是人类！


    空中，玉鼎赤向他伸出了手：“来吧，到我这里来，我会告诉你，你究竟是什么。”


    穆突然一震：“滚！”


    米迦勒轰然暴响，划过天空，迅速不见了。


    玉鼎赤挠了挠头：“我说错什么了吗？计划明明进行的很顺利，我前有姜太公之望后有诸葛亮之明，差点就可以让他回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我可是有身份的人，居然对我飙粗话！”


    但他随即就自我宽解了：“哈哈，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事实就是事实，你是逃不出我的掌心。哈哈，总有一天，你会主动地来找我。”


    穆驾驶米迦勒向肯尼迪海峡飞去。失魂落魄，不由自主。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完全依赖于米迦勒的自动驾驶。


    肯尼迪海峡正在进行一场激战。


    SEVEN的军队终于追了上来，咬着人类舰队尾部展开了激烈的攻击。超级生命体与翼战队的完整组合，使其攻击沉重而致命，在如此狭窄的海峡中，双方展开了短兵相接的攻杀，战况惨烈之极。人类舰队由于数量的原因，完全处于劣势。但幸亏海峡地形狭窄，有利于设伏。人类舰队一边后退，一边埋伏下大量水雷。当SEVEN军队攻过来时，水雷次第炸开，对SEVEN造成沉重的伤害。也因此，人类舰队才能勉强跟维持均势，且战且退。


    这时，他们看到了孤独地从冰雾中飞来的米迦勒。


    只有米迦勒，没有七艘濒海战斗舰。


    他们一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七艘战斗舰全都殉国了。


    看着英雄的归来，他们本应该欢呼迎接；但，七艘战斗舰的陨落，却让欢呼声噎在喉中，无法吐出。


    他们沉默地看着米迦勒越飞越近，马达的轰鸣像是钟声敲响在他们的心头，几乎连呼吸都已停止。


    泪水，从眼睛里滑落，他们一动不动，任风将其吹干。


    这就是战争。


    不断地有人死去，不知什么时刻，不知以什么方式。也许是你送别战友，也许是战友送别你。


    他们必须得承受这一代价，为了胜利，为了人类。


    就算在炮火隆隆之中，这都是沉默的一刻。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声欢呼响起。


    接二连三地，欢呼声越来越响。


    他们，要用欢呼，迎接英雄的归来。但是，战友的牺牲，又让他们的内心充满悲痛。所以，这欢呼声中没有笑容，只有泪水。


    他们带着泪水欢呼。


    欢呼声悲怆而苍茫，在皑皑白雪垒就的海峡中回荡着，甚至比爆炸声、炮击声还要响。这是悲怆的欢乐，是他们最后的敬意与尊严。


    米迦勒没有响应欢呼。仍然徐徐地向前飞行着，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那躯体中没有灵魂。


    没有人埋怨他，因为，毕竟是他亲眼看着战友们死去。那些死去的魂灵会化为深深的愧疚，缠在活着的人身上。死去的人得到的是荣誉，而活着的人则需承受创伤与苦痛。


    这就是战争。


    格蕾蒂斯却感到了有些异样。她匆匆向兰斯洛特交代了几句，驱动战机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米迦勒并没有停止，直到机身撞上“曙光”，才停住前行。


    “穆，你怎么了？”


    格蕾蒂斯吃惊地问。


    在她的印象中，穆一直非常冷静。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与牺牲，曾经，在某次SEVEN叛逃事件中，整整一个社区的居民被感染，马上就会成为丧尸。穆负责处理这一事件，最终，在尝试过所有办法都无法挽救他们之后，穆冷静地下达了毁灭整个社区的命令。


    作为51区的死亡天使，穆的冷静，早就达到了冷酷的程度。他永远都只是计算着得失，只要划算，就会行动。他用诗集中的多愁善感，掩盖自己的真实感情，以致于当他合上诗集后，表现得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七艘濒海战斗舰的代价虽然大，但比起整只舰队陨落，仍然是可以接受的，似乎不应该让他这么失常。


    透过胸舱，格蕾蒂斯看到穆缓缓抬头，看着她。她突然有种感觉，穆变得陌生了。


    这不是她熟悉的双眼。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呈现出死寂的灰色。


    就像是一片早就被遗弃的荒原。


    格蕾蒂斯的心轻轻抽紧。


    “打开胸舱！”她的话坚定之极，不容违抗。


    穆的身子轻颤了一下。


    “穆，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听到这句话，穆几乎是下意识地下达了指令，米迦勒的胸舱缓缓打开。而在同时，曙光的胸舱也打开了。两只胸舱接在一起，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联接着两具机体。格蕾蒂斯踏了上去。


    超过零下40度的低温，一下子在她身上就结了一层冰霜，她的脸，她的发上，都冻上了薄薄的冰晶，但是格蕾蒂斯完全不顾，她径直走进了米迦勒的舱内。


    穆仍然坐在胸舱中，目光怔怔地看着屏幕。这使他看上去就像是只木偶。


    格蕾蒂斯来到他身侧，将他用力地揽进怀里。


    他的脸，深深埋在她胸前。她的衣襟与勋章上布满冰霜，但仍能感受到那深藏于内的汹涌暖流。


    格蕾蒂斯的双手渐渐用力，让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穆，你要永远记得，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有未经过我同意的情绪。”


    她将他的脸扭转，让他看着自己的脸。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他的目光，流进她的眼里，她的目光，也流进他的眼。


    穆的双眼，本是干涸、枯竭、荒废的，此时，一点一点，被格蕾蒂斯的目光填满。他的眼中，渐渐地，恢复了光。


    格蕾蒂斯照进去的光。


    穆突然紧紧抱住格蕾蒂斯，痛哭起来。


    就算在他第一次遇到她时，他都没有这么害怕。


    格蕾蒂斯知道，穆一定遇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她想象不出，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恐惧。但她不准备放开他。十四年前，她从那个神秘的基地将他捡回来，他差点死了，但是因为听她的话，而活了下来。从那时起，她就决定，让他一直伴在身边。


    “你要记得，你是我的。”


    战斗仍在进行着。被战友们的牺牲激励的人类，所有的悲怆全都化为悍勇，向SEVEN发动了猛烈的攻击。虽然仍处于绝对的数量劣势，甚至有两具大天使在一边说悄悄话未参战，但仍奇迹般地出现了他们压着SEVEN打的局面。


    这，就是战斗的意志。


    被一具具死亡的尸体点燃的意志。


    它超越了装备，超越了数量，屡次在以少胜多的战争中创造奇迹，书写着不败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