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ter 15 冰月湾

    半个小时之后，卫星信号中出现了异动。


    SEVEN的军队，果然如预计的一样，出现了。它们正快速地向这里逼近，可以预料它们的目标正是要包抄肯尼迪海峡。


    穆伸出手指，轻轻吻了一下。


    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是守护戒指，可以保持跟格蕾蒂斯小姐的通信。穆不想让格蕾蒂斯小姐担心，因此关闭了通信功能。


    他的嘴唇碰触着冰冷的金属，像是最后一遍重复他的诺言。


    我会带回北极最美的雪花给你。一定。


    战争，在这一刻打响。


    厮杀，宛如一曲悲怆的进行曲，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深邃的痛楚已植入灵魂，并随之一起涌动，永恒不息。


    那预示着它已成为灵魂的烙印，亦成为生命的一部分，直到死亡来临，才能将它褪去。


    一艘濒海战斗舰，连同它上面的官兵们，永远留在了冰月湾几乎清可见底的海中。另外六艘，均遭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官兵的死亡人数，亦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大天使米迦勒左手所执的代表公平之秤，已完全碎裂。机体的胸前，破开一条触目惊心的口子，只差一点，就会伤及胸舱里的穆。


    但是，他们赢了。


    借助冰月湾的地利，他们成功地进行了一场伏击，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重创了SEVEN的部队。正全速赶往肯尼迪海峡的SEVEN的部队，根本没料到人类会在这里设伏。他们的伏击，起到了最大的效果。冰月湾极浅的水域也帮了个大忙，他们放SEVEN的先头部队通过，而后突然用炮火封锁了浅水域，将SEVEN部队截成两段。由于浅水域的阻隔，后面的部队通行极慢，这使得人类可以集中火力，对先头部队进行歼灭。最大的危机在于穆是否能拦住超级生命体，为七艘濒海战斗舰赢得歼敌的时间。所幸随军的超级生命体只有四只，穆跟他们在冰月湾的上空展开灿烂一战。


    米迦勒将战斗力发挥到极限，在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后，硬生生地扼守住了冰月湾上空，没让四名超级生命体通过。而七艘濒海战斗舰亦以折损一艘的代价，全歼过了浅水域的敌先头部队。


    遭受重创之后，SEVEN的军队撤退了。


    穆伸手，大天使米迦勒巨大的手指间，闪动着一朵冰屑。蓝色的冰屑。


    那是他与四只超级生命体同时作战的见证，上面沾满了敌人蓝色的血。


    穆将冰屑保存下来，夹在他每日必读的诗集中，回去后亲手交给格蕾蒂斯小姐。他有信心，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TX90。这瓶神秘的液体，是对于SEVEN的基因武器，能够杀灭SEVEN甚至超级生命体，而对人类则是无害的。它将帮助他赢得对SEVEN的胜利，人类舰队将因之而成功通过肯尼迪海峡。


    那是送给格蕾蒂斯小姐最好的礼物。


    突然，他的心颤动了一下。


    多年养成的经验，告诉他，到了一个特殊的时刻。


    清晨8点。


    每天这一时刻，他都要进入“曙光”，为格蕾蒂斯小姐校准圣灵。他会将圣灵与自己的大脑链接，一项一项地校准，直到一切都完美无缺。


    只有今天，是例外。


    穆知道，兰斯洛特足以胜任这一工作，他接受了拜托，就一定会完成。格蕾蒂斯小姐的圣灵就会保持完美状态。


    但他仍然有些心绪不宁。这个情绪有点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呢？生死决战的间隙里，他竟为一桩“小事”忐忑不安。


    连离开一天也不行吗？穆自嘲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是受了即将到来的战争的影响。毕竟，TX90是基因武器，释放后会无差别地将SEVEN全都杀死。虽然那是SEVEN不是人类，但，毕竟也是智慧生命，成百上千的智慧生命，无论谁都会有心理压力。


    穆默默念诵着诗篇。


    从多年前开始，他都以这种方式来消解心理压力。成功地使他克服了追杀SEVEN时的压力。美的诗篇可以让人宁静，从而获得逃避现实的港湾。


    但是，这一次，他几乎把整个诗篇都念完了，穆的心仍然不能平静。他有些颓然地合上了诗集。


    只剩下了一种方法了。


    没有什么比做一件重复过上千次，闭着眼睛都能做好的事，更能降低心理压力了。


    穆站起身来，望着北方。


    SEVEN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才能组织起新的进攻，米迦勒则只需要二十多分钟，就能来回一次肯尼迪海峡。穆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就决定回去一趟。


    格蕾蒂斯小姐的圣灵，果然还是需要他亲自校准。


    他没再犹豫，找来几位战斗舰的舰长交代了几句，立即驾驶米迦勒冲入了冰雾中。


    几分钟后，他降落在格蕾蒂斯的机体旁，没有惊动任何人。SEVEN们的追兵还未赶至，人类舰队在寂静地航行着，“曙光”静静地立在航母上，像是沉睡的女神。


    不出他所料，圣灵已经校准过了，连机体内外都已经打扫地干干净净的。显然，兰斯洛特很把他的嘱托当回事。穆笑了笑，坐下来，跟圣灵连通，开始校准。他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格蕾蒂斯大小姐的圣灵形象，就是穆。当穆跟他接通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复制了一份放在圣灵里。每当此时，他就觉得特别安宁特别幸福。他甚至想，就算他牺牲了，这只圣灵也会代替他，一直陪在格蕾蒂斯小姐身边。


    陪着她骑马打仗，成为一名伟大的君主。陪着她找到另一个像自己一样深爱她的人，白头到老……


    第一眼看到格蕾蒂斯时的情形，不由得浮现在他眼前。


    “求求你带我走，行吗？”


    隔着栏杆，男孩可怜巴巴地看着女孩。


    男孩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这是个半截罩衫，样式很简单，套在他身上，很宽松，只起到蔽身的作用，而不能防寒。罩衫的前面，印着一个数字——7。圆圈跟数字都是白色的，用圆圈圈着。


    他紧紧抓着栏杆，手指都有些痉挛地发白。他直勾勾地看着女孩。女孩留着栗色的短发，皮肤雪白，一身剪裁精当的军服，显得格外飒爽美丽。她手上提着一只足有两尺高的泰迪熊。


    女孩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很多，但仍不能抱起这只泰迪，只好半拖在地上：“我为什么要带你走？我只想给亚瑟找个坐骑而已，你是一匹小马吗？”


    她说的亚瑟，就是那只泰迪熊。它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穿着中世纪的骑士铠甲，上面刺绣出精美的花纹。


    男孩不禁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女孩显然对他不感兴趣，她向四周望了望，见这间大房子里只有男孩，别的什么都没有，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就想拖着熊离开。


    男孩着急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女孩是他唯一的救星。如果这个女孩不带走他，他将跟他的六个哥哥一样，会被放进那个巨大的机器里，碾压得连一点残渣都剩不下。


    “别走！”男孩不知哪来的勇气，从栏杆后伸出手，抓住了泰迪熊。


    女孩吓了一跳，和他抢夺起来。


    嘶的一声，泰迪熊裂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女孩看了看，把破熊扔到地上，生气的说：“你把亚瑟弄坏了，你赔我！”


    男孩：“只要你带我走，我一定赔给你！”


    女孩微微扬起下巴，打量着他：“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只泰迪熊！它会骑马打仗，会和我一起冲锋陷阵！我还没这么喜欢过一只泰迪熊呢！你现在把它弄坏了，你说怎么办！”


    她惋惜地抓着坏掉的泰迪熊，把棉絮往破掉的口子里塞。但口子实在太大，无法堵上。女孩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男孩有些惭愧，他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那么，把我赔给你好不好？你可以喜欢我啊。”


    女孩：“可是你又不是泰迪熊。”


    男孩赶忙说：“你可以当我是啊，我可以骑马打仗，我也可以陪你冲锋陷阵！只要……”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吹牛吹的太大了，看了女孩一眼，羞赧地低下了头：“至少我们可以假装这样……”


    他急于表现自己，在原地跳了几下，而后拿小拳头在铁栏上用力砸着，一点都不怕疼。女孩看着他，笑了。


    “你会听我的话吗？”


    “会！”


    女孩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要记住哦，你是赔给我的。在我没有讨厌你之前，你都是属于我的。”


    她走到笼子旁边，按了几个键，铁笼大门缓缓升起。看到门真的打开了，男孩反而有点迟疑。自他记事以来，他从未出过这个门。虽然他渴望离开这里，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女孩伸出手：“来吧，我的泰迪熊。”


    男孩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女孩轻轻一拉，男孩一个踉跄，跨了出去。女孩一手拉着破掉的泰迪熊，一手拉着男孩，蹦蹦跳跳地向外走去。她很开心。


    突然，一名全身都罩在白色防护服里的人跑了过来，吃惊地说：“格蕾蒂斯小姐，您不能到这里来！”


    格蕾蒂斯小姐？真是个好听的名字。男孩默默地想。


    女孩撇了撇嘴：“为什么我不能到这里玩？你看，我找到了一只新的泰迪熊，比以前的还要好玩，还要听话。”


    她扬起了男孩的手。白衣人：“您不能带他走！”


    女孩：“他弄坏了我的泰迪熊，把自己赔给我了。”她顿了顿，重重地宣布：“现在，还有以后，他都是我的！”


    她拉着男孩的手，向外走去。白衣人本想阻拦，只是看了男孩一眼，低声叹息说：“算了，反正他也活不过今天晚上……”


    晚上，女孩让他睡在原来为泰迪熊准备的小窝里，就在自己的床边。她真的把他当成是一只泰迪熊，还给他准备了一只刻着小熊、特别可爱的颈环。


    女孩吩咐仆人将晚餐送到了房间里，是一块牛排及若干饼干。


    那是男孩吃过的最美的美味。


    晚上，月亮很大，男孩蜷在自己的窝里，他觉得自己终于从噩梦里走出来了。


    他不用再被装在那个巨大的玻璃罐里，身上插满管子，不同颜色的液体往他的身体里灌来灌去；也不用被人绑在桌子上，做各种各样的实验。


    更不用再受那最可怕的折磨……


    这个女孩带着他离开了那个梦魇之地，要他做只泰迪熊，他觉得很幸福。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他的体内传来。男孩发出一声惨叫，满地打起滚来。女孩被惊醒。


    “你怎么了？小熊？”


    男孩痛得说不出话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要炸开一般。他的皮肤发出一阵诡异的蓝光。他突然明白，自己快要死了。他的六个哥哥临死之前，全都发着这种光。接下来，他的身体就会一片片地裂开，脱落，会被穿白衣服的人捡起来，放进那个巨大的机器里，绞成碎片。他得到的只有一个标签：失败品。


    他挣扎着说：“我，我快要死了。”


    女孩跳下床来，将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说：“我不允许你死。你答应要听我的话，现在，我告诉你不许死。你要是死了，就是不听我的话！”


    我，我要听你的话……


    男孩的意识渐渐模糊，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那是他答应女孩的。


    女孩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你是我最喜欢的泰迪熊，你要骑马打仗，做一名伟大的君主。你会一直喜欢我，跟我在一起，你是属于我的。”


    她的话，特别轻柔，特别好听。男孩听着她的话，心中感到一阵安宁，似乎，他不再是孤身一个人，有个人需要他，关心他。他不再是被冰冷地摆在桌子上，听着那些专业而毫无感情的术语，被一次次切开。他有了一个喜欢他，也让他喜欢的人。


    喜欢的感觉，真好啊……


    男孩笑了，他摸索着，握住了女孩的手。


    “我会听你的话，我不会死……”


    他要活下去，做她的泰迪熊。


    一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孩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女孩的脸。


    月光照在女孩的脸上，她显得那么美，就像是传说中的女神。


    女孩：“你真的听我的话，没死呢。”


    男孩用尽全身力气，笑了笑。


    他没死。没有跟他的六个哥哥一样。他活过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活过来，也许，就像是女孩说的那样，是因为他听了她的话。


    这一刻，他发誓，他会永远听她的话，永远。


    “你叫什么名字？”


    “你没有名字吗？你看今天的月亮这么美，我就叫你穆（Moon，月亮）吧。”


    男孩点点头。


    好吧，我就叫穆。


    这也是个好听的名字。


    穆断开跟圣灵的链接。不知怎地，今天他的心绪特别不定，竟然想起了跟格蕾蒂斯小姐初遇时的事情。这段记忆，已经尘封了十几年，连穆都以为自己忘记了。


    穆静默了一小会。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心绪终于稳定下来了。


    他可以面对一场大战了，无论要收割多少生命。


    穆缓缓站起身来，驾驶着米迦勒，向冰月湾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