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ter 14 穆

    第二个上来欢迎兰斯洛特的是穆。


    萤幕里显出穆来。无论什么时候见到穆，他都谨严、肃穆，面容冷静，没有任何表情。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修士服，不知是什么材质，却剪裁得非常合身，没有任何装饰与纹路，只在领口别着一只黑曜石的新月。这显示出他并没有多少欲望。所有的扣子都是扣上的，连袖口的两枚都一样，没有半丝紊乱。这也是骑士团所熟悉的穆的形象，跟他瘦削的面容一样，有种中世纪阴郁的哥特美感。


    “待至英雄们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


    勇敢的心像从前一样。


    去造访万能的神祗。


    而在这之前，


    我却常感


    与其孤身独涉，


    不如安然沉睡。”


    穆的眉低垂，目光集中在一本浅黑色的笔记本。他不像是战场上的战士，却像是一位多愁善感的诗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穆的多愁善感，不是在战斗中，而是激烈的战斗间。每当战争要开始时，他变得越多愁善感，似乎美丽的诗篇能让他忘却战争的残酷。但战争真正来临时，他的感情却全被封闭起来，变得冷酷无情，对敌人从不手软，就像是一台精确的战争机器。


    死亡天使，自诗篇的吟咏中诞生。越美丽的诗篇，就会让死亡天使的剑，更加锋利。这就是穆。


    “啪”的一声轻响，笔记本合上。穆的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欢迎你回来，勇敢的英雄。”


    大天使米迦勒带着轰鸣声落在夜影面前，合金左臂落在了夜影肩头，给了他一个拥抱。兰斯洛特的眉微微皱了皱，穆并不是个愿意表露感情的人，这样似乎显得太亲密了。


    “你的勇敢让我刮目相看，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穆微笑着，但他的语调中没有丝毫笑意。


    “知道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内，我劝阻了格蕾蒂斯几次，才让她没返回去找你吗？”


    “十三次。如果你现在还没回来，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劝得了他。”


    “所以，下次遇到这样的危险时，让我来，你好好呆在后方就行了。”


    兰斯洛特明白了他所吟咏的诗句的意思。穆想让他呆在摇篮里，安然沉睡，把危险的事情留给自己。


    这让他有些不舒服，但兰斯洛特知道，穆并不是小看自己的能力。穆担心的不是他，而是格蕾蒂斯。穆真正想要放在摇篮里保护着的，不是他，而是格蕾蒂斯。


    这个想法，让兰斯洛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格蕾蒂斯可不是个愿意受保护的人，这世上可没有任何摇篮能把她困住。


    穆笑了笑：“格蕾蒂斯小姐虽然说过要打断你的腿，但如果另一个人也这么说，那她一定会先打断他的腿。她要打断你的腿是一回事，但别人要打断是另一回事。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


    兰斯洛特突然有那么一缕伤感。虽然他那么清楚地记着童年时的事，记得他与格蕾蒂斯亲如姐弟的玩笑打闹。


    但是，他们毕竟长大了。终有一天，有一个人会出现，代替他照顾格蕾蒂斯。他所有能为格蕾蒂斯所做的事，他都能做，而且做的更好。


    这个人，就是穆。


    他像骑士一样守护着格蕾蒂斯，或许只有在这样一个人出现之后，那句诗句才有意义。


    “与其孤身独涉，


    不如安然沉睡。”


    而他，则会奔赴到另一个女孩身边，像穆守护格蕾蒂斯一样守护着她。让她在自己的保护下安然沉睡。


    那个迷糊的少女可没有格蕾蒂斯大小姐那么强悍。想到她天真无邪的笑，兰斯洛特心底感到一抹温暖。这时，他明白了穆的心意。无论格蕾蒂斯多强大，在穆看来，她都是安居在高城中的公主。只有自己能建立起一道铁的围栏，将她隔绝在战火与风雨之外。他唯恐自己的关怀不够。


    那就成全他吧。


    兰斯洛特：“我会记得你的话的。”


    夜影伸出手，跟米迦勒握在一起。


    “谢谢你。”这一次，穆的笑容很真诚。


    夜影归队后，一场短暂的军事会议随之召开，兰斯洛特简明扼要地分析了一下局势。


    虽然他用引爆海底火山的方法暂时阻挡了敌军，但这阻挡它们多久。SEVEN兵团一定会继续追击他们，而玉鼎赤说不定还安排了其他后手，不可掉以轻心，最好尽快赶到格陵兰岛，跟公主护卫团会合。


    这一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舰队立即全速向格陵兰岛进发。两天后，舰队穿过了小半个波弗特海，来到了格陵兰岛西北侧的林肯海。


    从这里望去，被皑皑白雪完全掩盖的格陵兰岛已在望。不得不说，在这里举行婚礼，是个绝佳的选择，白色是祝福的颜色，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格陵兰岛这么多的祝福了。整个岛南北2600公里，东西1600公里，几乎全被冰雪覆盖。这是个冰雪的王国，美丽而幽静，就像是真正的童话世界。但对于舰队来说，则是另一回事了。


    王子与公主的婚礼，是在格陵兰岛南部的首府努克举行。那里是仅有的几个气候温暖、适合居住的地方，但是，要想到达那里，则需要穿越格陵兰岛与埃尔斯米尔岛中间的肯尼迪海峡。


    这条海峡极为狭窄且长，而且地形复杂，海峡中间有几处特别狭窄之处，就像是口袋一般。骑士们一看清楚这里的地形，脸色就都沉了下去。如果SEVEN在此设伏，以很少的兵力就可以扼守要道，使人类舰队遭遇前后夹击，陷入绝境。而以前两次的战斗而言，SEVEN放过这次夹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以预言，他们必将在这条海峡遭遇到SEVEN猛烈的攻击！


    但要是不经此路，就需要再向东绕行整个格陵兰岛。路程增加了一倍不说，舰队所携带的燃油，也无法支持这么长距离的航行了。


    骑士们暂时离开了自己的战机，到企业号航母上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会议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仍然迟迟未能下一个结论。


    最终，兰斯洛特说：“如果仅仅只是被敌军从背后追上，虽然也会面临激战，但还好一些，因为我们可以边战边退。肯尼迪海峡不利于航母通行，同样也不利于鲸群，敌人的攻击力也会大打折扣。最可怕的是，敌人早就在阿拉斯加海岸线安排了伏兵，现在绕过艾尔斯米尔岛的南部，进入肯尼迪海峡的南端，封住我们前行的方向。肯尼迪海峡将会变成一只口袋，将我们包在其中，我们被一网打尽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这一分析，直指骑士们最担心之事。船舱里一时沉默了下来。格蕾蒂斯：“我要的是应对之策，不用再做形势分析了。”


    兰斯洛特：“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要抢在SEVEN之前，攻占肯尼迪海峡最南端的哈克鲁特岛。只要守住此岛，坚持到人类舰队通过。时间很紧迫，SEVEN们也一定全速往此岛赶，如果我们要调集翼战队赶过去，肯定来不及。只能由一具大天使率领速度最快的滨海战斗舰，才有可能赶在SEVEN之前占岛。但这样的话，大天使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陨落的可能性大增。”


    骑士们的脸色都很沉重。他们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又面临失去战友的选择。


    兰斯洛特：“玉鼎赤跟我说过，SEVEN的战略是，如果不能歼灭人类舰队，那么，就制造机会，尽量歼灭人类的骑士，以削弱人类的战力。所以，他们肯定不会放弃这次机会，哈克鲁特岛，会面临SEVEN疯狂的攻击。但是如果我们分出更多的骑士的话，我们就不会有足够的力量应对SEVEN大部队的追袭。”


    格蕾蒂斯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了。这的确是个非常严峻的局面。


    兰斯洛特：“所以，我建议这次还是由我去。论到跟SEVEN的作战，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了。”


    此时，穆站了起来。


    “若论到跟SEVEN的作战，我比你的经验可要多多了。死在我手下的SEVEN，比你多了一倍不止。所以，这次的人选，是我而不是你。”


    兰斯洛特一惊：“你是格蕾蒂斯的守护骑士，你应该守在大小姐身边，而不是远赴前线去杀敌。”


    穆笑了笑。他的笑容是在阴郁的天空中撕开的一抹晴色：“我当然知道我的职责。可是，你也说过，如果守不住哈克鲁特岛，我们的舰队会有危险。这才是该守护大小姐的地方。”


    他走到格蕾蒂斯身边，躬身向她行礼。


    “大小姐，我一步都不想离开你。但……”他笑了笑，引用了一句常吟诵的诗：“‘一切变了，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而我，就要去把那份美采撷而来，奉献于你面前。”


    格蕾蒂斯沉默着。她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那是一柄镂刻着繁复的花纹的骑士佩剑，大多数时间作为装饰而非实用。


    她语气坚定的说：“你的选择是对的。去吧，代替我守住哈克鲁特岛，如果你战死了，我会杀光世间所有的SEVEN，为你殉葬。”


    穆轻轻笑了一声：“我不会战死的，我向您保证。”他抬起头，看了兰斯洛特一眼：“我不会输给兰斯洛特。”


    但是兰斯洛特的心情却没有放松。他知道，这次任务比他断后要危险的多。断后至少还可以逃，跟敌人打游击战，但守岛却寸步都不能后退。无论敌人多么猛烈的攻击，都必须正面对抗。


    穆又向格蕾蒂斯行了一礼，走了出去。舱门打开，他黑色的修士服消失在暮色里，带来了北冰洋上的海风。大天使米迦勒的轰鸣声，跟着传了过来。


    海风穿过大厅，格外寒冷，吹的人心都快裂开了。


    但，他们必须得面对。


    格蕾蒂斯狠下心，转过头不再看他：“各支舰队，全速前进！”


    五名大天使整齐地列队，目送米迦勒踏上征途。


    跟随他前去哈克鲁特岛的，是七艘濒海战斗舰，这是航速最快的战舰，续航能力可达60节（海里/小时），几个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


    兰斯洛特：“穆，你只需要守住一天的时间，我们就可以通过肯尼迪海峡。你不会孤军奋战太久。”


    穆：“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守住哈克鲁特岛的。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


    兰斯洛特：“请讲。”


    穆：“帮格蕾蒂斯小姐校准‘圣灵’。你知道，为保证最佳作战状态，圣灵每天都要校准一次。格蕾蒂斯小姐的机体一向由我代劳，这些年来从未间断。但今天我执行守卫哈克鲁特岛的任务，恐怕没有时间回来，只好拜托你了。”


    兰斯洛特：“这只是小事一桩，你就放心好了。格蕾蒂斯小姐的机体，一定会保持百分百的战斗力，我向你保证。”


    穆点点头。兰斯洛特号称对机体最了解的人，这点小事当然足以胜任。


    他最后又向格蕾蒂斯行了一礼，大天使米迦勒转身，带着七只濒海战斗舰，向着茫茫冰雾中飞去。


    四个小时之后，穆来到了哈克鲁特岛。


    这个岛并不大，几乎可以称得上荒无人烟。穆一到达这个岛，就皱起了眉头。这里实在太难防守了！岛很小，几乎提供不了任何遮挡，周围也没有可用的天险。面对一片广阔的海域，防守的难度大大增加。考虑到穆只有七艘濒海战斗舰，要想守住这么一条战线，几乎不可能。


    穆沉吟了几分钟，果断命令舰队继续前行。


    既然哈克鲁特岛不利于防守，那就迎前前进，找到一个适合防守之处！


    敌人必定会沿艾尔斯米尔岛的南部过来，才能到达哈克鲁特岛，对肯尼迪海峡形成包抄。这是唯一的路线，所以，穆只要扼守住艾尔斯米尔岛南部的任何一处，就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穆调出了艾尔斯米尔岛附近的军用地图，结合实地图像，认真查看着。渐渐地，他的目光集中到一处海湾上。


    那是处在艾尔斯米尔岛南部靠东的一处，岛屿的前端扎进了海里，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弯，此处的海水较浅，鲸群通行时速度会放缓。而且，半月形的弯也可以为防守者提供足够的防护，帮助他们躲避进攻者的攻击。


    穆立即决定，这里就是阻击SEVEN的战场。随着他的命令，七艘濒海攻击舰在半月形海湾中隐蔽好，而穆则驾驶着大天使米迦勒，栖息在海湾上部的冰山上，随时准备开战。


    极光从遥远的北极传过来，森森地照在冰川上。整个海峡都覆满皑皑白雪，大大小小的冰山林立着，凌厉的冬风进入半月形的包围时，速度便慢下来，风中夹杂的冰雪缓慢地洒下，使这里永远都笼罩在淡淡的冰霭之中。极光为之染上瑰丽的彩色，无限的色彩变化着，漂浮着，舞蹈着，消失着。像是被解析的月光。穆突然觉得，这个海湾应该有个好听的名字。


    冰月湾。


    这里，也许就是他埋骨之处。能够死在这么美丽的敌方，也无憾了。米迦勒伸出手指，一枚冰屑落在指间上。冰屑折射着熠熠极光，美的空灵而飘忽。


    如果他能活着回去，这就是送给格蕾蒂斯小姐最好的礼物。


    活着回去，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