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当事人已死，证据缺失，无法在推理与现实中建立联系。帅宁查探兄长们的死因，初衷是对付万洪波，现在已用不着了。


    上次股东大会后，新成立的董事会着手调查万洪波任职期间的营私舞弊案，因其行为对集团造成巨大损失，向法院提起诉讼，万洪波的亲信如王开阳、张珂之流都被解雇并追究连带责任。


    万洪波早料兵败如山倒，10月27日以探亲为名举家逃亡美国。冠宇集团申请冻结了他来不及转移的国内资产。


    11月中旬银监会也立案调查他与景鑫集团合作成立银行时存在的违法行为，公安部派人前往美国通知其回国配合调查，遭到拒绝。由于其妻子和三个儿子持美国护照，他在美拥有长期居留权，中美两国尚无引渡条例，这老贼得以暂逃法网。


    苏玉峰在微博发布悔婚声明后的第三天，苏永福约帅冠宇和帅宁周日中午见面。


    父女俩心知是为解除婚约一事，商定到时主动给苏家一点补偿，这样自家姿态好看又不伤和气。


    赴会途中帅宁接到公安部专案组来电，万洪波一家前天相继离开迈阿密的居所，至今不见踪影，特派员搜寻未果，已通过驻美领事馆联系当地警方要求协查。帅万两家是亲戚，专案组想知道近日万洪波是否与帅家有过联系。


    帅宁提供不出有效线索，承诺如有消息即刻向他们反映，挂机后对父亲说：「爸爸，万洪波跑了。」


    帅冠宇听她转述情况，隐形的皱纹全浮上面部：「跑了还算好，就怕被人灭门。」


    尽管事实尚未查证，但他凭经验判断，景鑫集团收购冠宇的资金有相当一部分是不义之财。原想通过收购洗黑钱，计画失败，景鑫损失了上千亿，必遭金主追究。那些人都是上能遮天下能覆地的魔头，绝不会放过以万洪波为代表的砸锅代理。


    帅冠宇深恨此人，念及他是妹妹的丈夫又曾对帅烨疼爱有嘉，并不希望他惨澹收场，听说他全家失踪，心情十分沉重。


    半小时后他和帅宁在唐阁见到苏永福。


    能言善道的老苏今天发挥全部潜能，拐弯抹角迂回半晌方说到正题。


    帅宁到场便装小白菜神态，等对方一开篇，立刻潸然泣下，苏永福刚说完两句，她已支撑不住伏桌痛哭。


    老苏大窘，忙递纸巾哄劝：「宁宁，你别伤心，这事是我们家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帅宁用手帕捂脸哭诉：「苏伯伯，不是我小气，这事是怎么闹开的您想必清楚，都是亲戚朋友，有意见大可关起门协商，何必非让所有人一块儿丢脸？太过分了。」


    苏永福家宅不宁，自恨子女运衰，却也明白帅家的心思。结亲非他们本意，这会儿被他们抓住把柄，己方深陷被动，面子里子都保不住了。


    帅冠宇任女儿发挥，等到老苏苦恼失语方开口。


    「发生这种事是我们两家都不愿看到的，如今抱怨指责于事无补，还是尽量把伤害降到最小吧。玉峰那孩子已发过声明了，这门婚事只能告吹。我看我们两家再联合发个公告，把这事定义成他们两个年轻人的感情问题，免得被有心人发散到公司层面，妨害我们的共同利益。」


    苏永福拿毛巾擦了擦脑门，叹气：「也只能这么办了，是我没教好孩子，活该被人看笑话。」


    帅冠宇安慰：「都一样，你的孩子至少健健康康的，我两个儿子都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要是他们活着，再胡闹我也认。」


    二老相互比惨，以期化解对方的不满。


    商人三句不离本行，后续话题仍转到生意上。


    帅冠宇承诺会在原先约定的电商专案合作预案上加大投资，再替建威集团承担部分风险，同时多出让部分红利，意思是我帮你出钱出力赚吆喝，有钱你拿大头，赔本我来顶锅。这笔人情足以抵偿苏永福在反收购过程中对他提供的援助了。


    结果差强人意，苏永福没理由再贪，全盘接受他的建议。


    回到车上，帅宁不住拿纸巾擤鼻涕，她足足哭了四十分钟，眼睛鼻子被泪水泡得通红，眼泪仍未停止分泌。


    帅冠宇知道女儿皮糙肉厚，挨打也不哭，纳闷她的泪腺为何这么发达，一问果真有诈。


    「我在手帕上喷了防狼辣椒水，劲道太足了，一开始熏得我想满地打滚，当年孟姜女哭长城大概也用了这玩意。」


    帅宁没听到父亲回应，一眼瞟过去，好像耗子撞上粘鼠板，被他的厌恶死死缠住。


    「以后我死了，你在灵堂上想哭就哭，哭不出来也别耍这些鬼伎俩，丢人。」


    他的敏感怀疑深深刺伤了女儿。


    帅宁咬着牙将扎喉的辩解生吞下去，比辣椒水更炽烈的火舌猛舔心房，胸膛顿化焦土。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该在他跟前坦白！他总是把我想得很坏，刚刚还在老苏面前怀念儿子嫌弃我。让我做继承人全是被逼无奈，内心并不想承认我，假如哥哥们复活，立马就会让我滚蛋。


    对父亲的怨恨有如毁灭的太阳瞬间膨胀数千倍，融化一切的高温过去，剩下冰冷死寂的荒凉。


    他只吃白莲婊那一套，像哥哥们和小妈矫情饰诈，假情假意才能讨他欢心。以后我也要那样，再不对他说实话露真情，只把他当做上司或者老皇帝对付，反正他也不需要我这种不听话的女儿。


    放弃亲情的帅宁全身心开创事业，上任冠宇地产一把手后革除万洪波留下的弊制，清洗残留在管理层中的余孽，让公司回归正轨，并牢牢抓住实权。


    新年来临前她对外宣布要做两件好事：


    一是协助鹊州县政府修建一批廉价的经济适用房，定向援助鹊州县菜市口街那些住房条件恶劣的居民；


    二是在莲花乡兴建一座小学-初中-高中的私立学校，由她担任荣誉校长，高薪引进优良师资，环境设施向省城重点中小学看齐，按农村公立学校标准收费。


    「鹊州县是我事业的起点，我决定用一些力所能及的回馈感谢当地政府和群众的支持。开发商的职责是为人们提供美好的居家，每个人无论贫富都有着追求美好生活的梦想，我希望菜市口街的居民们也能美梦成真……推动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在于教育，莲花乡已经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要从基础上改变贫困面貌，必须从小孩子抓起。我会把办学这件事当做我的长期任务，帮助莲花乡的孩子们培养长远的眼光，博大的胸襟，为家乡发展注入源源不绝的活力。」


    她不光唱高调，还向媒体推出了一部记录莲花乡三年来发展变迁的纪录片。片子的筹备始于从花果岭专案开发之初，大量摄影素材记录了当地环境和民生的根本性改善。


    曾经荒芜的山村已变成热闹繁华的旅游小镇，破败的民居被精致漂亮的小洋楼取代，寒酸贫穷的村民改头换面，当起餐饮业老板，开上小车玩上电脑，学会用互联网经营，衣食住行全面实现现代化……


    片中虽未直接歌功颂德，但每个细节都传递着鲜明的主题——莲花乡的富裕主要归功于冠宇地产的大力开发，帅宁做为专案带头人居功至伟。


    网友们惊呼：「原来闹闹不是成天混日子的饭桶，还办了不少大事啊！」


    许多人认为她将成功洗白，向精英人设转型。


    名利场这片沼泽，滚进滚出都难，老板却能轻松来去，崔明智真想扬尘起舞而拜，甚至愿意相信她本性善良，为事业自我抹黑，好比扮昏君的楚庄王，今朝同样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他的脑补与真实情况不沾边，帅宁本人都不想用好人来形容自己。她曾向明净法师立誓努力寻求正道，在找到答案前先走「洗白」这条上位的必经之路。


    中国的文化以道德为材料给成功者设置了框架，即便神通广大如齐天大圣，不进入这个框架始终是花果山的野猴子，名声不如天庭的弼马温好听。


    假使她此生终不能悟道，也得多做些好事，毕竟后代需要一个好祖宗，本人死后也需要一个光鲜的墓志铭。


    元旦节，一些来自马尔地夫的情报将归入淡忘程式的旧案推回她的视野。


    萨希的手下连续探访半年多，找到一些与帅家兄弟死亡事件有关的疑点。


    1、当时在小岛工作的两名服务员领班在事后辞职不知去向。


    2、与兄弟俩同时出海的水员于两年前突发心脏病离世。


    3、三名负责搜救的救援队成员也在这三年中相继失踪，与亲友失去联系。


    同此案有直接关系的人多达上百，失踪几个或许只是巧合，却也能支持帅宁的推测。


    二哥预谋干掉大哥，被大哥识破诡计，将计就计反杀。但不管是同归于尽，还是哪一方先下手，事后都必然有一只捕蝉的黄雀清除证据。


    怀疑仍旧落到万洪波身上，他向来和帅烨一个鼻孔出气，有条件提前洞悉后者的暗杀计画。窃取集团是他长久的梦想，帅家兄弟相残是千载难逢的夺权良机，以他的狠毒绝不会手软。


    倘若真是如此，万老狗的下场正应了天道好轮回。


    前些天大表姐万珍珍联系帅宁，讲述了万洪波一家的危急现状。


    他到美国后不及即遭黑帮分子胁迫，逼他偿还那些在收购计画和非法交易中损失的黑钱。万家在国外虽有些资产，与上千亿债务相比只是杯水车薪。


    一家人性命堪忧，他向三个女儿求救。


    万珍珍和二妹万丽丽合力凑了一亿美金为其解燃眉之急，万丽丽已与父亲断绝关系，只肯帮到这步。小女儿万佳佳与丈夫不睦，娘家失势更要自保，索性置之不理。


    万洪波夫妻被迫带着三个儿子逃离迈阿密，如今东躲西藏，居无定所。


    「宁宁，你能不能求求舅舅，看在妈妈的份上帮帮我爸爸？」


    万珍珍在电话里流泪哀泣，一副不计前嫌竭力救父的孝女口吻。


    可当帅宁问：「那些人清楚你们家的偿还能力，一亿美金肯定解决不了问题啊。你老公事业做得挺大，凑个几十亿不难吧？」


    她便闪烁其词，说家里大部分是固定资产，现金也拿去投资了，短时期内收不回来。


    「救人要紧，还管收益干嘛？先办手续把固定资产抵押给他们，还能节省变卖折价的损失。」


    帅宁明白大表姐是碍于情面假充圣母，并非一心保全娘家，此刻想慷他人之慨为自身成就贤名，做法跟她老子一样恶心，因此故意挤兑她。


    万珍珍登时着恼，生硬质问：「好歹亲戚一场，我爸爸再不对也是你姑父，你真忍心见死不救？」


    帅宁冷笑：「他当初卯足劲把我和我爸往死里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亲戚二字呢？珍珍姐你对娘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反正万洪波只拿你们三姐妹当泼出去的水，你们何苦再为他鞠躬尽瘁？搞不好还会惹火烧身，毁掉你和孩子们的人生。」


    万老狗众叛亲离，已走上穷途末路，就算真是杀害哥哥们的凶手，恶报也近在眼前，无须她亲自追究。


    殊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局已定之际一场祸事悄然逼近。


    去年入冬后周玉贤身体欠安，受不住上海潮湿寒冷的天气，想去国外休养。帅冠宇近期公事暂缓，打算陪妻子去檀香山小住几日，预定1月13号一早乘专机出发。


    这天帅宁要去南京谈项目，早晨9点和崔明智、陈杰以及两名保镖乘专车上路，快到高速公路收费站时，陈杰报告：「宁总，后面那辆货车跟了我们好几公里，瞧着有点不对劲。」


    帅宁回头，一辆蓝色的长安中型货车正吊在车后十几米处。


    大货车司机习惯超车，他们车速不快，旁边的超车道也空着，按说这辆车早该越过去，情况的确很可疑。


    她吩咐司机在下个路口调头，随后停车观察，只见那货车驶出不远便停下，也有调头的趋势。


    崔明智立即慌了：「宁总，好像真是冲咱们来的！」


    帅宁让司机返程，汽车未曾发动，前方一辆红色的北汽bj212逆行奔来，疾驰撞上他们的左车头，天旋地动的剧震中，车辆旋转了180°，挡风玻璃和两侧车窗全部粉碎。


    崔明智脑海眼前金星乱迸，陈杰的叫喊仿佛从数十米外传来。


    「快下车！快！」


    一只铁钳般的手箍住他的右胳膊，拔葱似的拽出车门。


    他腾云驾雾走出几步，感官渐渐复原，身后又一声冲天巨响，撕裂耳膜肝胆。回头见方才尾随他们的大货车已狠狠撞上损毁的座驾，持续朝前冲顶，抵向路边的大树。


    眨眼间被撞车身像脆弱的纸箱折叠成原体积的三分之一，若慢走三四秒，车里的人已成肉酱。


    「宁总！」


    他惊叫着抱住帅宁，一半保护，一半害怕。


    帅宁两边袖子被玻璃划破，左手背受了擦伤，鲜血汩汩涌出。她低头看了一眼，抬头只见大货车和bj212上先后跳出十几个手持砍刀重械的蒙面歹徒，径直朝他们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