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崔明智带着十几个帅宁安排的助手到深圳，谨慎起见没跟戴大超见面，只通过电话联系。


    前天戴大超告诉他，广厦贷款的资料已搜集齐了，还查到他们和隆庆担保签署过一份保密协定，约定广厦必须用这笔贷款购买冠宇的股票。


    他想连这份合同一块儿搞到，对帅宁的帮助将更大。


    崔明智怕夜长梦多，希望他能先交付到手的资料。戴大超说那些资料目前还没到他手里，这两天才能陆续集中，让他再等等。


    今晚8点左右，崔明智收到陌生座机号码来电，接通后听见戴大强在那边仓皇低语：「崔助理，我暴露了！刚才在家登录邮箱，发现我所有的通讯帐号都被黑了，还在家门口发现秘密安装的摄像头，公司肯定已经发现我盗取资料的事，我估计我和我老婆的手机也被监听了，只好到楼下超市借他们的座机联系你。拜托你赶紧派人来救我们！」


    他到狼窝里刨骨头，行迹败露必死无疑。


    崔明智忙问他和家人此刻的情况，戴大强说他已领着老婆女儿伪装成散步的模样来到社区门口，催他快来接应。


    「好，我们马上过来！那个……资料到手了吗？」


    戴大超忙说到手了，见面就交给他。


    崔明智庆幸事情办妥，后边风险再大也不怕了。他来深圳后将据点设在戴大超住址附近，车程仅需三分钟。挂断电话即刻招呼助手们出发，前后与戴大超断联不过五分钟，事态竟急转直下。


    「我们赶到约定地点，戴志强的老婆已经出事了，听目击说当时她把女儿放在一家服装店，说要回家给孩子取药，走到马路中央突然被一辆摩托车撞飞。我们到的时候人早断气了，肇事者当场逃逸，也没人看清长相。过了不到两分钟，戴大超家就发生爆炸，火势很猛，消防队这会儿还在抢险。」


    密集的凶信快要轰裂帅宁的脑门，捂住额头急问：「那戴大超是怎么死的？」


    崔明智有生之年没遇到过如此骇人的连环凶案，跟前若有堵砖墙，必先撞一撞缓解头疼，苦道：「我们先找到他女儿，小姑娘说她爸爸去超市一直没回来，我让人到附近去找，刚才听见有人嚷嚷说对面绿化带那边的公厕死了个人，过去一看就是戴大超。」


    最先发现死者的人说他进厕所方便，外面的隔间都有人，最里面一间的门虚掩着，他敲了敲没人应，以为是空的，推开发现戴大超歪在马桶上，像是昏倒了。他把人拖出来抢救，一摸，不仅没气，脉搏心跳也没了。


    「救护车就快到了，我刚刚看过，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衣服裤子也穿得好好的，路人都说是心脏病脑溢血发作，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废话，要真是巧合我把名字倒着写！」


    帅宁断定戴大超是被灭口的，激怒下不顾形象地狂踢垃圾桶。


    卢平听说闹出人命案，也很关切，心想敌我斗争形势已这等严峻，帅宁的人生安全可能也会受威胁，见四周静无人声，不由得警惕，连忙拉着她往回走。


    帅宁肢体顺从，精力还放在通话上，命崔明智检查戴大超夫妻的遗物，看能不能找到资料。


    「我找过了啊，趁员警没来我把他们两口子身上翻遍了，什么都没有。目击者说，他老婆刚出车祸就有几个路人跑过去，有的在做急救，有的在翻她的衣兜，后来还趁人多把她的挎包偷走了。戴大超也是，估计死的时候被人搜过身，啥都没留下。」


    他准备待会儿去公安局了解情况，帅宁料定他也被人盯上了，让他将差事交给助手，立刻领戴大超的女儿回上海。


    「买最近的机票，马上动身，一分钟都不许耽搁！」


    她挂断电话，向卢平告别。


    卢平加快脚步，手握得更紧，不放心让她回归刃树剑山。


    帅宁如实回答询问：「我在深圳有个线人，帮我查广厦勾结景鑫骗贷的事，那人不久前说他暴露了，让崔助理去接应他和家人。没等崔助理赶到，他就在公厕无故身亡，老婆也被摩托车撞死了。」


    卢平听说涉案金额钢弹580亿，无疑是笔能令所有犯罪分子狗急跳墙的巨款，郑重道：「你大概也暴露了，凡是知情者都有危险，回上海后千万注意安全，最好联系深圳警方，协助他们调查那对夫妇的死因。」


    帅宁摇头：「我现在没有证据，口说无凭还会被反诬成诽谤。」


    况且国庆日就快到了，国庆七天股市休市，节前就曝光广厦骗贷的事定会妨碍做空计画。


    徐老头已加强戒备，这步棋也许会作废，能不能抓住景鑫的软肋就成了关键。


    「卢平，下个月25号冠宇会召开股东大会，这之前我和爸爸准备跟他们来一场决战。金融监管部门正在调查景鑫，我们找人探了口风，好像已经取得一些进展。你有没有办法提前弄到相关情报？如果能在股东大会前核实景鑫的违规行为，我们就还有胜算。」


    她在车前站定，摇了摇他的手臂，恳切道：「我不想刺探你的背景，但这次真是十万火急，希望你能帮帮我们。」


    卢平遵纪奉公，更注重干部的担当，排除与帅宁的私情，打击违法犯罪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承诺会尽力而为。


    早晨6点，帅宁在上海和平饭店的客房见到崔明智和与他同去的两名保镖，小助理一宿没睡，受焦虑灼烧疏无困意，面对她又急又怯，说话全是口条。


    帅宁倒是想找出气筒，可惜他容量不够，烦躁地挥挥手说：「是恶人太凶残，你没把小命搭进去已算万幸了。」


    崔明智见老板这般厚爱，觉得负个伤才能解除愧疚，忙说：「深圳警方还会找我了解情况，宁总，我决定咬死徐老头，就跟员警说戴大超两口子是被他派人杀害的。」


    傻话如愿招来帅宁的训斥：「你以为你是谁？没凭没据员警怎么会信？」


    「这是条线索啊，警方会顺着调查。」


    「徐乾会傻乎乎等员警上门吗？肯定正忙着销毁证据，找人给戴大超两口子陪葬。」


    帅宁耳边似乎回荡着那些不知名受害者的惨叫，感受到身临地狱的恐悚。


    利之所在，天下趋之，她认同等级观念，将贩夫走卒视作蝼蚁。可正常人走路看见蚂蚁都会脚下留情，故意践踏生命是变态恶魔才有的邪行。


    她问戴大超的女儿在哪儿，崔明智领她去到卧室。只见小姑娘缩在被窝里睡得很沉，脸颊上粘满湿润的乱发，宛如淋雨的小猫。


    「她昨晚吓坏了，一直哭，我通知了她外公家，他外公今天去深圳料理后事，外婆下午来上海。」


    帅宁记得这女孩名叫戴康康，今年六岁，患有先心病，去年动过手术，现在还须每天服药。


    戴大超很宝贝她，拼命赚钱只为能给她今后的生活提供足够保障，戴康康体弱多病，但拥有深爱她的父母，比许多同龄人幸福。谁知今日沦为失巢孤鸟，其命运或许真是出悲剧，一章比一章不幸。


    她注意到女孩紧搂在怀里的米老鼠玩偶，玩偶长约30cm，穿着红色背带裙，头扎粉色蝴蝶结，做工精致，是迪士尼贩售的正品。两只黄色的脚上沾了几块暗褐色的污渍，一问还真是血迹。


    崔明智说戴康康出门时就抱着这只玩偶，在车祸现场被她妈妈的血弄脏了。他想小孩子拿着带血的玩具不好，说弄干净再还给她，戴康康却死活不肯交出米老鼠，一刻不离手地护着，不准任何人碰。


    帅宁猜测这玩偶可能承载着小女孩和父母的感情，具有特殊意义。又觉得戴大超夫妇的死她理应承担部分责任，内疚催化了对戴康康的同情，决心做出补偿，吩咐崔明智待会儿把孩子送去她家，等外婆到了也一并接过去，局势平稳前由她亲自照看。


    下午留在深圳的手下报讯说戴大超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死因是急性心脏病，化验后发现他血液里的肾上腺素比正常人高出30倍，明显是体外摄入的。法医在他的颈动脉上找到一处微小的针孔，初步判断他是被人用针管注射了过量的肾上腺素，导致心脏超负荷从而引发死亡。凶手注射手法纯熟，想必经过长期专业训练。


    撞死他老婆的摩托车驾驶员仍然在逃，警方已通过全城天网进行搜索，找到了部分疑似目标。


    他家的火灾最可疑，灾后房屋损毁严重，家具物品无一幸免。火灾勘测人员在爆炸发生的厨房检测到黑、火、药燃烧的痕迹，推测火灾是炸弹爆炸引起的人为事故。


    案情重大，深圳公安局成立专案组负责侦破，由于崔明智是戴大超生前最后一个与之联系的人，又带走了他的独生女戴康康，很快收到警方通知，请他带孩子回深圳配合调查。


    他照帅宁指示在上海装病住院，又说戴康康正由外婆看护，小孩子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请深圳警方派人到上海来问口供，总之尽量拖过国庆日。


    帅宁也向父亲汇报了情况，在他跟前难掩忧虑。


    「爸爸，戴大超被灭口了，我没能拿到广厦的骗贷证据，做空计画实施起来也许不能像预期的那么顺利。」


    她以为父亲又会责怪她盲目自信，乱夸海口，仿佛站在油锅边，虽未跌进去，已被热油星子烫出满脸血泡。


    帅冠宇背对她凝重深思，良久喟叹：「徐乾这事做得太过了，个人的价值观有差异，有的人为钱出卖良心，旁人也只能谴责，可凡事都有底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杀人呢？他简直无法无天！」


    帅宁提醒：「我们现在正跟这群无法无天的人战斗，要是输了，很有可能被他们赶尽杀绝，希望您提前做好准备。」


    帅冠宇转身注视她，莞尔一笑：「你怕了吗？」


    「没有。」


    「那你认为我会害怕？」


    「…………」


    「你这丫头太小看你爸爸了。」


    帅冠宇笑微微靠近，毫无大敌当前的紧迫感。


    「你以为爸爸的事业都是凭运气得来的？四十年前，我离开揭阳的纺织厂，背着一袋干粮坐火车去深圳谋生，兜里只有二十块钱，那二十块就是我全部的创业资本。那个年代遍地机遇也遍地陷阱，有的地方乱到你没法想像，我一路白手起家，也像唐僧取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识过。商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风平浪静的海面练不出优秀的舵手，太过顺利的环境培养不出真正的人杰。现在就算把我打回原形，我也会鼓足干劲重头再来。你想做冠宇的接班人，就得有觉悟把我吃过的苦全部吃一遍，包括从零开始。」


    这碗鸡汤算不上新鲜可口却意义非凡，直接承认了帅宁继承人的地位。


    她喜之不尽，两手抓住父亲的衣袖，刚毅的表情宛如擦亮的刺刀。


    「爸爸，这次我们跟他们正面刚，输了只当杀身成仁，赢了就是替天行道。」


    此话甚合帅冠宇心意，按住她的左肩慷慨陈词：「说得好，世上有很多事比钱更有意义，现在我们就以钱为武器，为了这些更有意义的事而战！」


    如同玩《王者荣耀》时得到一套霸者重装，帅宁斗志高昂，岂料随即被一个告密者败光好心情。


    这告密人叫杨青，是万洪波的私人财务助理，专门帮他打理日常的生活开支，一年前被帅宁收买，颇为得力，苏子珊的料最早就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宁总，我发现一件怪事，说了怕您不信。」


    帅宁不想放过万洪波的任何动向，催促：「你只管说，只要是真的，我什么都信。」


    杨青支吾数秒，像承担着莫大的风险，听帅宁直接让他开价，慌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这件事太奇怪了，又跟崔明智有关……」


    「他怎么了？」


    仿佛船舱破洞，帅宁不禁捏紧拳头。


    杨青畏缩道：「昨晚万洪波扔给我几个帐号让我转帐，其中一个建行信用卡的帐号户名叫做崔明智，开户行在上海，转帐金额800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崔明智助理，也可能是同名同姓，毕竟他这个名字很普通……」


    认识帅宁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崔明智是她钟爱的部下，杨青怕她见责，揭发后又努力帮崔明智找借口，其实巴望她快点清醒，惩处叛徒。


    帅宁问他要了那个帐号，打电话让银行的朋友帮忙查证，那确系崔明智本人的帐户，开户时间是今年8月17日。


    她憋着满腔邪火来到崔明智住院的私立医院，问他有没有建行的信用卡。


    「我只有工行和商行的信用卡，没办过建行的。」


    帅宁将写有信用卡卡号的纸条扔给他，望着那串陌生的数字崔明智茫然费解，听老板沉声道：「我查过了，这张卡是用你的名字开户的，万洪波今天往里面存了800万。」


    他像突遇追杀，狼狈地滚下病床，光着脚蹦跳：「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宁总，我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啊！」


    前天戴大超夫妇刚遇害，今天万洪波就往他的户头打入巨款，谁都会怀疑他暗度陈仓，卖主通敌。


    他只在影视剧里见过这样阴毒的离间计，哭丧着向帅宁表清白，遭到厉声呵斥。


    「你当我白痴吗？会被这么蹩脚的骗术糊弄？」


    她的愤怒大部分针对阴谋制定者，崔明智跟她混不出几年就能捞到上亿身家，再蠢也不会拆了天王寺去盖土地庙。万洪波以为用区区八百就能让人相信崔明智会叛变，说明他把她设想得吝啬小气，不值得手下为她卖命。


    万老狗以为我是大哥吗？贬低我的气度，又小瞧我的智商，太可恶了！


    她让崔明智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人动过他的身份证。


    崔明智琢磨半晌，只找到一个怀疑物件——母亲何彩凤。


    「8月中旬她和我爸来上海看我的新房子，在我那儿住了半个多月。」


    他当场去电询问，何彩凤承认在沪期间曾把他的身份证借给一位自称是他邻居的青年办理信用卡。


    「他说他在建行上班，专门负责办信用卡，每个月有业绩要求，不达标就会被扣工资，说得很可怜，我看他年纪轻轻一个人在上海打拼很不容易，就想帮帮他。我和你爸年纪大了办不了信用卡，只好把你的借出去。他还给了我300块钱的感谢费呢。」


    不用说，那300块才是她借证的诱因。


    崔明智捶床大怒：「妈，您真糊涂啊！跟您说过多少次别贪小便宜，那都是陷阱！您知不知道我差点被您害死！」


    儿不嫌母丑。他从来都将母亲的愚昧归咎于身世环境，不责怪她本人，这会儿却打心底里怨恨，为什么会摊上这样不省事的母亲。听到她气汹汹的辩解，血管壁变得纸一般薄，生怕这次住院会弄假成真，按下挂机键，暂时将她拉进黑名单，决定明天一早就拿着卡号去报警，再告银行监管不严，使人乘隙冒用他的身份证办卡。


    他在衰运上领先一程，帅宁有了垫背，情绪稍稍好转，拿出老板派头安定人心。


    「万洪波发现我在他身边埋了人，骗你的身份证办卡是想使反间计挑拨我们的关系。在戴大超这事上出招说明徐乾怀疑你已经搞到了他骗贷的证据，迫不及待想破坏我对你的信任。他们怕罪行败露，现在一定寝食难安，就让他们多受点心理折磨吧。」


    崔明智很想用满清十大酷刑来折磨这帮黑心王八蛋，憾恨道：「可惜戴大超没能留下证据，都怪我，应该把据点设在他家的社区里，出了事也能早点赶到。」


    「他家的社区物管就是广厦的，你住在那儿暴露得更快。算了，恶人自有天收，等股东大会过了我们配合深圳员警查案，总能顺藤摸瓜揪出元凶。」


    帅宁估摸着利用徐乾做贼心虚的心理在网上放点料，拿不出有效证据，捕风捉影也能掀起风浪，类似的案例很多，操作起来也不难。


    她到家时还在精心思筹，走廊上出现一个移动的小不点，是刚被尿意弄醒的戴康康。


    「帅阿姨好。」


    戴康康怯怯打招呼，用米老鼠的耳朵遮住半张害羞的脸，她是个很有礼貌的好孩子，在别人家做客安安静静，一点不淘气，可能也是由于刚刚失去双亲的缘故。


    帅宁不喜欢小孩子，对她特殊优待，弯下腰和颜悦色道：「康康，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我想上厕所。」


    「上厕所就不用抱米老鼠了吧，先放在这边，没人会动它的。」


    「不行，爸爸让我必须看好米妮，到哪儿都得带着她。」


    戴康康搂紧布偶，一心坚守父亲的遗命。


    帅宁笑问：「那你平时上学也带着它？老师不说你？」


    戴康康摇头：「不，前天我们出门散步，爸爸才这么跟我说的。」


    她无意中碰到对方脑子里的电灯开关，帅宁直觉戴大超的话必有深意，下意识抓住米老鼠的脚，不在乎上面的血污。


    「你干什么！」


    戴康康惊怖后退，侧身护住米老鼠，唯恐她来抢夺。


    帅宁心头浪高千尺，广厦的骗贷证据或许就藏在那只布偶里，她恨不得立即撕碎查看。


    可良心勒紧缰绳，阻止她伤害痛失父母的小女孩，她拼命按捺焦躁，决定等戴康康睡着后再行动。于是重拾温柔微笑，慢慢靠近俯身吻了吻小女孩的额头，轻轻道了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