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3个月前 作者: 荷风吹
帅冠宇的幕僚们日夜研究对策,9月21日再次在帅家的佘山别墅召开集会。帅冠宇去北京拜访政界要员,希望政府能出面干预这场争端,会议由帅宁代为主持。
人们找不到扭转败局的好办法,会上提出的最多建议是趁高价位抛售冠宇股份,转移建立新平台,意思是让帅家放弃冠宇集团另起炉灶。
帅宁大骂最先想出这点子的狗头军师,雷嗔电怒吼叫:「冠宇集团是以我爸爸的名字命名的,钱可以不要,但这块招牌我死也要守住!」
她意在打压逃兵思想,提升作战士气。听过河东狮吼,再没人敢动摇军心,有的明知希望渺茫也被动地跟随抗战,有的被她背水一战的决心鼓舞,重新鼓起斗志。
次日帅冠宇回上海,帅宁亲自去机场迎接,想知道父亲此行可有收获。
帅冠宇在北京拜访了多名金融监管体系的上层官员,他们都对冠宇集团的股权之争发表了中肯意见,站在己方立场看,有批评也有建议,批评总体归纳为四方面。
第一,富康投资通过二级市场收购冠宇的股权,成为第一股东后有权发表他的主张。帅冠宇作为集团管理团队带头人反对他所认为的恶意收购也属正当。双方的权利都是市场规则赋予的,不能用对错来分辨。
第二,政府只能对市场的不合法不合理行为起监管作用,不能干预正常的市场活动。争斗双方都不应寻求公权力介入,以此破坏市场规则,无论损伤哪方的利益都是对市场的巨大伤害。
第三,冠宇陷入并购危机很大原因是自身缺陷造成的。作为一家老牌上市公司,本来有充足时间完善公司治理,设置一些具体的反恶意收购条款,事实上冠宇在这一块的工作很不到位,说明公司管理体系失衡。再者,冠宇的股价长期处于低位,与经营业绩严重不符,这是公司治理的弊病,给资本入侵创造了有利条件。
第四,帅冠宇这个冠宇的主创者和掌门人落到被逼宫的地步,很难说本人在工作中没有失察、失误,特别是对集团内部反对派的形成壮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领导们的犀利评判令人信服,基本囊括了帅宁对父亲的责怨,相信他已在深刻反思。
政府坚持市场问题市场解决,却也对一些可疑问题表示关切。
帅冠宇会见银监会官员时说,据他了解景鑫集团在本次收购中所用的杠杆系数在20倍以上,请求有关部门调查核实。该官员称他们正在重新审视相关的配资业务,准备将银行的配资杠杠从1:3降至1:1,让几家大型国有银行退出景鑫系的配资。
对景鑫这种将杠杆资金玩到登峰造极的投资行为,另一名证监会官员愤慨道:「中国的资本市场不需要呼风唤雨的神仙,更不能有谋财害命的妖怪,任何投资者都必须保留做人的底线,胆敢挑战国家法律法规,唯一的去向只能是监狱的牢笼。」
保监会也高度重视民间对景鑫集团利用险金炒股的质疑,正着手对这块业务进行全国性的整改,以后将严格规定保险资金只能做长期资金提供者,禁止用于短期资金炒作,保险业要做中国制造的助推器,而不是恶意收购的加油站。
「景鑫用高杠杆收购,严格来说是违法的,政府不想拉偏架,但会坚决惩治犯罪行为,我们挺过这一关,他们的报应跟着就会到了。」
帅宁想向父亲透露她的计画,帅冠宇先说:「昨天的会议视频我都看了,你说宁死也要保住冠宇这块招牌,这是真心话吗?」
帅宁当时语气夸张,可大部分是真情实感,坚定地点一点头。
父亲眼中放出光芒,像正接受无价之宝映射,自从哥哥们死后,她很久没见他流露这种眼神了。
「帮我沏壶茶吧。」
他望着一旁的功夫茶具示意,这项殊荣原本也是儿子们独享的。
帅宁欣喜,庄重地用修炼多年的技艺泡了一套标准的「潮汕功夫茶」,双手奉杯敬给父亲。
帅冠宇按功夫茶特有的品茶习惯一啜,二品,三回味,称赞:「手艺不错,跟你大哥二哥差不多。」
他放下杯子,正色问:「宁宁,你知道冠宇在爸爸心目中的最大意义是什么吗?」
帅宁有很多备选答案,但默默摇了摇头,知道父亲正在进行交接仪式,安静地听他训话。
商人以利为本,帅冠宇做买卖的初衷当然是发财致富,后来功成名就,钱成了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他的注意力也从物质层面转向精神层面。
「我出国考察访问,常和国外的富商名流接触,他们中间很多人提起中国都满脸不屑,说我们的经济发展全靠复制抄袭,缺少自主创新能力,虽然国力提升了不少,但没几个拿得出手的知名品牌,在高端市场更排不上号。我听了这些话非常生气,但凡有骨气的人都不希望有人贬低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渐渐地我立下决心,一定要让冠宇成为世界公认的好品牌,在相关行业里为中国争取话语权,让那些盲目自大的老外看看我们中国人的厉害。现在这愿望只完成了一小部分,剩下的你能帮我实现吗?」
多少年了,漫长的航线上终于出现灯塔。
帅宁握住帅冠宇的手,拿出为这一天蓄积的能量向父亲展示从容和执着。
「爸爸,只要您给我机会,我绝不让您失望。」
这之前帅冠宇倚重女儿乃形势所迫,此时却愿意为她押上全部筹码,与她双手交握,沉定道:「你有想法就放手去做吧,爸爸支持你。」
帅宁露喜,坐到他身边,嘴唇贴近他的耳孔密报广厦骗贷一事。
帅冠宇心弦一颤,也将嗓门压至最低:「那人什么时候能成?」
「他说最迟月底给我,爸爸,目前所有人都知道冠宇的股票已完全被资本操控,跟进的都是疯狂投机者,如果股价出现大震荡,广厦和景鑫都会完蛋,所以我准备用我们手里的股票做空冠宇a。」
做空是股票期货市场常见的操作方式,先借入标的资产,卖出获得现金,再支出现金买入标的资产归还。举例,一支股票当前股价30块,做空者借入1千万股全部抛售,进账3亿。当股价跌至25块时再以2.5亿全部买进,将这一千万股物归原主,余下的5千万就是本次做空的收益了。
「我们手里的股权加起来有6.1%的占比,全部做空至少能使股价连续跌停五天以上,再配合发布广厦骗贷的罪证,就会令散户们失去信心,等股价下跌30%以上,广厦和景鑫肯定撑不住。」
这招形势上与幕僚们的撤资建议雷同,但成了就能拖垮敌人,夺回集团的控制权,失败的结果也一样——失去所有股份,将冠宇拱手让人。
她预想的脚本是这样的:
步骤一、假如现在冠宇a暴跌,富康得到冠宇的分红后资金比较充裕,会趁机抢夺更多股份。若知道帅冠宇一方抛售股份,那更会大举吃进,以求顺势完成收购。
这一步实现后紧接着走第二步,趁富康被套入更多资金时抛出景鑫和广厦勾结骗贷的罪证,冠宇和广厦的股票必定同时暴跌,目前广厦的股价只有38元,暴跌后也将面临被收购的风险,以徐乾的性格多半会抛弃与倒帅派的盟约,清仓冠宇a套现自保。那么冠宇a的跌幅会一举突破30%,将富康逼至悬崖边。
到了那时他们定会改变策略,反过来疯狂做空,以求高位套现,低位元买进。等他们开始平仓,己方就利用做空得来的收益和本金大量回购股票,争取夺回15%的股份,将股价推回至50元以上。这样敌人没有资本再买回失去的股份,所有阴谋都会随之破产。
帅冠宇与她不谋而合,景鑫不顾一切吞并冠宇,已到了利令智昏的地步,无形中为自己挖好坟墓。被收购公司在并购后股票大跌是股市常态,眼下想必众多对冲基金和空头已瞄准冠宇a,只待一声号角,秃鹰们就会展开集体猎食。
他笑着握一握女儿的手,显露大将风范:「6.1%的份额还不够,我去把方兴国的股份借过来,要搞就搞盘大的。」
帅宁惊喜:「老方会同意吗?」
帅冠宇自通道:「远恒和我们情况相似,也是资本猎人的目标,冠宇出事后他们紧急修改了公司章程,把法律范围内的反收购条例全加上了。老方还打算给公司每个员工加薪1500,一方面提高他本人的威望和团队向心力,另一方面降低公司利润,减少股东分红,免得外人动馋念。」
帅宁嘟囔:「我们算是给远恒当了回挡箭牌,他们不快点规避收购风险,迟早会被资本大鳄盯上。」
「唇亡齿寒的道理老方比谁都懂,他入股冠宇是做长期投资,假如冠宇失去向好的动因,他也会选择撤股,现在拉他一块儿做空正合他心意。」
帅冠宇了解方兴国,可跟商人打交道,不仅要算得准,出手时机更要紧。现下情势紧迫,他没时间被动等待,主动开口便遭精明的老友拿捏。
方兴国说他不愿参与做空行动,但可以出借股票,事后分享收益的40%,假若做空失败,帅冠宇需赔偿借出的全部股份,为此事前须用等量的资产做抵押。
如此一来远恒稳赚不赔,不承担任何风险。
帅冠宇喜欢这种亲兄弟明算帐的方式,在商场上条款明晰的协议比义气可靠得多,9月27日晚,二人在方兴国家中签署秘密协定,完成作战计画的第一步。
同一时间,帅宁来到东兴市。即将迎来命运的转捩点,她的淡定首次电力不足,自然而然想起卢平这块高能蓄电池,亲自开车来到他的住地,邀请他外出兜风,顺便找个风景美好的地方过夜。
她去得不是时候,接到邀约卢平歉意道:「对不起,我今晚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那具体有多少时间?」
「……最多一小时吧,真抱歉。」
「有啥可抱歉的,赖我事前没打招呼。」
帅宁合计,一小时顶多打两炮,没啥意思,她是来求心理安慰的,还是来点精神文明的项目吧,于是让卢平出来陪她聊天。
「外面有雨,到我家来坐吧。」
「不行,到了你家哪还有心思坐着说话啊,在外面才能管住自己。」
「哈哈哈哈,你怎么动不动提那事?」
「正常啊,热恋中的情侣哪个不是满脑子那种事?」
听她用「热恋」定义他们的关系,卢平藏不住喜悦,凑趣道:「那在车上说话也不安全啊。」
他竟然开起有色玩笑,真是孺子可教。
帅宁绝不浪费调戏机会,堂皇道:「对啊,说起来你还没试过车震吧,要不体验一下?我今天开的这辆车车厢还蛮宽敞,能容纳很多姿势,来试试看怎么样?」
卢平直接笑没了声,可能正爬在书桌上拿桌面冰脸,几秒钟后咳嗽道:「你的火力能不能小点儿,每次都这样我真快接不住了。」
「你喜欢被动型的?」
「不是,就希望你矜持一点,让我能有施展空间。」
「调情本就该奔放啊,难不成还得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口头不行可以直接采取行动嘛。」
「……你是在挑逗我吗?」
「这么明显的事实还使用疑问句,你的怀疑精神太严重了。」
「我是想尽可能绅士些。」
「男人在性方面最好野性点,太绅士会被质疑能力有问题。」
「好吧……那我以后积极做禽兽。」
一步步将文雅的男人朝低俗方向诱导,帅宁像教坏好学生的坏孩子吃吃地笑。
「你想跟我phone色x吗?」
「没有啊!」
「那还不赶紧出来。」
见面从窒息式的热吻开始,车就停在市委大院门口,夜晚行人虽少,仍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卢平很紧张,在她耳畔喘息:「你不会真想在这儿玩车震吧?为这事受处分我非被爸妈揍死不可。」
他搬出绝口不提的父母,足见慌乱。
帅宁适可而止,笑嘻嘻帮他理好揉皱的衣衫,开车来到江边。
淫雨霏霏,空气微凉,滨江的林荫道上空无一人,路面经此前的大雨深度冲洗,在路灯下泛着洁净的光,绝不会弄脏行人的鞋袜。
她提议来一次雨中漫步,他欣然附议,下车撑起伞,四只脚下拖起一双依偎的长影。
「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她百忙之中到来必有缘故,卢平希望能为其分忧,期待她道出困扰。
做空计画关乎企业生死,帅宁守口如瓶,只说自己心烦,看到他才能安稳。
听到满分答案卢平甚喜,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她也顺手勾住他的腰,看到彼此迈出的整齐步伐,不禁会心一笑。
「笑什么呢?」
「开心呀。」
「为什么开心?」
「因为你呀。」
「嘴真甜。」
「要尝一下吗?」
她像老练的推销员,率先扬起下巴啄了啄他的嘴唇,换来一个比雨天更潮湿的舌吻。
二人继续轻快前行,感觉都前所未有的好。
帅宁想趁机敲定她单方面签署的劳务合同,聊天中试探:「卢平,你说理想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卢平看看她,低头微笑:「爱情美满只能幸福两个人,理想若能实现会造福很多人,从功能性看理想更重要。」
「让你选你更倾向哪方?」
「……我希望我爱的人能得到更多人的需要和尊敬,希望她在这一点上和我想法一致。」
切,意思是要江山不要美人了,真他妈现实。不过,我也一样……
双标玩不转,帅宁忍不住靠戏弄报复他:「那我做个假设啊,要是我家破产了,我变得身无分文,沦为符合你择偶标准的平凡女人,你会娶我吗?」
卢平狐疑:「目前情况真这么糟糕?你们是不是想采取极端措施?」
「都说是假设啦,你只需要据实回答。」
他粲然一笑,停步面对面注视她,认真道:「我认识的帅宁就算到了山穷水尽也会东山再起,平凡两个字永远不属于你。」
帅宁比听一百句奉承还舒坦,看在他这么了解、理解自己的份上,不打算计较别的。因「平凡」一词想到心心念念的沉少爷,忙问:「东兴市委和省委里有没有姓沉的青年干部啊?」
卢平眨了眨睫毛,下意识问:「怎么了?」
这应该是肯定的反应,她立即追问:「有吗?他也是北京人,年纪大概三十出头,名字可能叫沉凡。」
卢平带着思索的表情倾听,忽然失笑:「好像没这号人,是你认识的人吗?找他做什么?」
「不认识,名字是我乱蒙的,但肯定姓沉,不久前才调来东兴,你确定真没这号人?」
「嗯……可能有,但我没听说过。市委省委的大小干部加起来几百个,我不可能都认识,况且还是新到任的。」
帅宁不死心,让他帮忙打听,这可大大激发他的好奇,少见地仔细询问。
她有保留地解释说那沉某是大名鼎鼎的沈家嫡孙,攀上关系对他俩今后的事业都有帮助。
卢平苦笑不迭:「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做事最好遵守原则,商人亲近官场没好处,官员更不该私结朋党。我听说沈家家风清正,估计那位沉同志也是个恪守原则的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公事公办就好,不需要多余的交情。」
帅宁寻思他也是朝廷里出来的,想必不乐意有人在他跟前夸耀另一世家大族,没准家里还跟沉家不对付。再说男人都有竞争心理,自己的情人仰慕别的男人,他当然会不高兴。
连忙搂住他的颈项撒娇:「我思想作风不端正,离不开卢秘书长的约束教育,还请你多在我这个问题学生身上花点心思。」
刚做完检讨,立马开始粗鲁的吻,分明言行不一。
卢平被她拉扯得不住摇晃,雨伞就快脱手,真担心把持不住耽误手头的公务。
还好,这时帅宁的手机响了。
见是崔明智打来的,她的思想瞬间改邪归正,盼望能得到好消息。
然而,小助理捎来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噩耗。
「不好了宁总,刚才戴大超突然在街边公厕里暴毙,他家里发生瓦斯爆炸,老婆也被摩托车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