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解绯衣【35】修订是王道
3个月前 作者: 小美
为君解绯衣【35】修订是王道
说起来,这次亏得凤凰鸟那厮当差途中路过此地,据它讲,它也是突然间闻见有异香,又见前面不远处一下飞升出一团一团彷如棉絮一般的流云,不过随意一低头往底下的桃林一瞧,正好瞧见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这才下到山里救了我。(免费小说)好在这一回我受的都是些皮外伤,总共才昏迷了三五日,勉强赶在这些桃花凋谢之前将水取好。凤凰鸟起先一直坐在树上作壁上观,因我身上有伤,行动不便,眼见这些露水就要被日头灼尽,这厮实在忍无可忍,扑扇着金晃晃的翅膀飞到近前帮我,一面用翅膀尖采露水,一面没好气地数落我。我与它之间,又和我与李下之间的结交不同,可谓不打不相识。初始,我还与它理论理论,时日久了,它又屡次三番救我于危难,我自然看出它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凭它怎样说,我只管听,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凭它怎样数落我的不是,我只呵呵一笑,也不回嘴。取好水,我便和凤凰鸟告辞,又很是恳切地道了一回“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日我定当报答”之类。我的意思是,我先随便到四处逛逛,待身上的伤养得大差不差再回丹熏山,倘若师傅和师兄们问起,我就推说桃花开得迟。反正我在流云谷等这些桃花开,前后等了三年半,我便再多说上一年半载,也没有人与我对证。
和凤凰鸟告辞后,我一路往南驾云走了小半日,因为身上有伤,脚程难免慢了些,才要歇一歇再走,就听这厮又在身后长一声短一声地唤我。我忙将身下的筋斗云停住,调转云头,在云上仰头笑眯眯地望住它,问它有何事。就见这厮张开双翅,气喘吁吁地抢先一步拦在我前面,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才附耳过来道:“阿宓可还记得那日我与你在山中遇见过的土地?”我起先还以为它说的是那位将“情天恨海”的路径指与我的白衣土地,脸上顿时红了红,待定一定神,又瞄了它一眼,心道,之前它问我可还有旁人在流云谷中,我推说“只有我一人在此地取水,并未看见有旁人”,这厮原就似信非信,便问我是如何受的伤,我因担心被它问起“情天恨海”之劫的事情,斟酌了片刻才道,是谷中这些桃树精不肯将露水便宜我,欺负我人单力薄,将我打成重伤,如今它这样问我,莫非被它看出什么破绽不成?当下再用那副死鱼眼睛望了望它,佯作不知地想了想,且不做声。凤凰鸟一见,先是瞪大两个圆眼睛望着我,似是不信,见我仍不动声色,气得一跺脚,咂嘴咂舌地再数落我道:“卫小使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记得那位风,风姓土地,亏得当日他还在谷中留你借宿,你一口气吃了人家三条烤鱼五个肉包子不说,临走他还将当日冥帝帝尊赐予他的一块玉牌赠与你,你一转身竟然就将人家忘得干干净净……”
听它这样一讲,可见它说的这个土地并非流云谷的土地(一来,我当时并不知晓这位风姓土地便是冥帝帝尊,再者,两位天地至尊法力无边,他二人变成哪一路神仙不好,为何都如此喜爱将自己变作一方小小的土地?),我登时松了口气,遂接过它的话,说我自然是记得那位风姓土地,只不过听它猛然间提起,一时未会过意罢了,又问它为何又提起这位风姓土地,可是有何事?那厮转过眼珠望住我,却是不答腔,我便绞一绞衣带,哪知才一绞,十指连心,十个手指头上因全是先前在桃林里被我用匕首扎下的伤,痛得我一皱眉眼,忍痛对它呵呵一笑,也只管仰头望着它。这厮便再瞪了我一眼,这才探身向前,附在我耳边低低道:“我方才走时路过一处凡人的集市,见他正在集市上救治那些凡人,”言及此处,又很是不以为然地将我从头到脚再打量一遍道,“他既会医术,阿宓何不前去让他也为你医治这一身的伤?”我想了想,觉得它此言甚是有理,若我带着这一身伤四处散心,总归不大便利。我既和他相识,之前他就帮过我,如今他放着一方逍遥散仙不做,在凡间救治那些凡人,可见他非但会医术,心胸气度也远非那些所谓向以仁治天下的人可比,求远不如求近,不如我再去求他为我医治医治。
我原本以为凤凰鸟会顺路送我一程,哪知这厮只惶急慌忙为我指一指路,就一振翅膀自顾自去了。因为走得太急,才向西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再往东走,想是一时间慌不择路。临走之际,还扭头觑了我一眼,脸上的神情倒像是它才刚将这位风姓土地的行踪透露与我,是触犯了何等了不得的天法地则,赶不及要逃命一般。我对它的性子见怪不怪,也就未细想,照着它所指,慢慢腾腾地驾云赶路。不想那处集市却不像凤凰鸟说得那般近,待我赶到时,已是日落西山。自从遭遇末世之劫,但凡我取水所经之处,除了上界稍有些头面的大神小仙的洞府外,其余十处中倒有五六处,不是山崩地裂,就是江河断流,像这些下界凡人的州府,百姓流离失所,饿死病死在城外以至尸横遍野,比比皆是,依我看,眼前这处集市上的灾民还算少的。
我站在街角东张西望了片刻,一眼便看见远处人群中的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青衣,脸上蒙着一张青铜面具,鬓角几缕发丝随风轻拂,单膝跪于一位破衣烂衫奄奄一息的白发老妪面前,长指扣在她瘦骨伶仃的手腕上。按说,我与那位风姓土地初见时正目不能视,这位青衣男子脸上戴着面具,不知为何,我却一眼认定他定然就是那位风姓土地,非但如此,我还觉得他分外眼熟。这样一想,一颗心当即咚咚直跳,待挺直腰背,再定睛看过去,仔细一看,又觉似像非像。若论身量装束确有三分像,都是一身青色衣裳,但要论形容气度,却又不是十分像。再一想,倘若他真是冥帝帝尊,他既法力无边,变化自是成千上万,只需随意变作另一个男子的模样即可,何苦费力蒙一个既重又不透气的青铜面具在脸上?这样想,登时将一颗心再放回肚里,忍着身上的疼痛,小步小步地穿过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凡人走向他。
那些肉眼凡胎之人并未察觉到他是以仙力为他等治病,果不其然,他的长指才扣上那位白发老妪的手腕不多时,她便渐渐醒转。趁他再为另一人医治之时,我便趁机再往前挤了一小步,才走近,鼻尖处便闻见一股熟悉的浅浅淡淡的味道。我当即呆了呆,心又开始咚咚乱跳,就在这时,就见他缓缓回过头来,眼光在我身上停了须臾,淡淡道了句:“是你?”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风拂过,鼻尖处原先那股浅浅淡淡的味道也忽的消失不见,等我再吸一口气,仍是没有,我便再吸一口气,一连吸了好几口气,又故意再往他身边靠近些闻一闻。待靠得近了些,便闻出不同,他身上的气息虽也十分干净,却并没有冥帝帝尊身上那股浅浅淡淡的香味,可以说没有任何气味,最多只能算是有一些药香而已。正要喘口气稳一稳心神,就听他头也不回地向我命道:“我正缺人手,既然来了,就将这些药丸分与这些人,每人一粒,仔细看他们服下即可。”
虽说我行动不便,但做这些事倒也无大碍,此时,天色又比方才暗沉了许多,他立起高大的身形,将一个纸糊的灯笼悬于一棵数人合抱粗细的柳树上,一面温言问身后的我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不疑有他,一面将瓷瓶内的药丸一一分与那些凡人,又仔细看着他等服下,顿一顿,才将之前说与凤凰鸟的托词再搬出来回他。他闻言,果然并未再多问。我说完之后特为回头望了望他,见他径自为一名也与我一般大的女孩儿把脉,脸上虽带着狰狞的面具,看向那女孩儿的一双眼眸却很是寻常。我顿时放了心,低头再从瓷瓶内很是费力地倒出一些金色的药丸,十个手指头唯独右手小指上的伤最浅,我便用它拨一拨手心内的药丸,小心翼翼地拨进他面前那女孩儿的手内,一抬眼刚好对上他炯炯如炬的视线,为免他起疑,我便再对他仰头呵呵干笑两声。
我之所以要四处闲逛,不肯立即回丹熏山,除了心中气愤难解这一件外,也是不想叫师傅与师兄们看见我一身伤再盘根问底。我一个女孩儿家,纵然再心胸宽广,终归要一些面子,换做是旁人,但凡与我相熟,我定然不会要他看见我一身伤,遑论再要他为我医治。不过,我和他在一起,却对此很是看得开。我事后想了想,觉得大约是我与他虽然熟,却不是十分熟,再则,经历了“情天恨海”之劫后,想必我在这些事情上越发历练了些,自然也就越发看得开了些。不单是我,这位风姓土地也与我当日在谷中遇见的他不大相类,除了一开始,他看见我时问了一句“是你”,语气和缓,似带着几分笑意外,之后我与他相处了整整一年,却极少再见他流露声色。
那一日,他将整个集市的凡人都医治了一遍,这才领着我去他的歇脚处。那日的月娘十分圆,他坐在船舱内平静地问我:“你身上这些伤不日便可自愈,但却会留下疤痕。怎奈我法力有限,每十日才能为你去掉一处,若要去掉全身这些伤,大约需要一年。这一年内,你须得跟着我在凡间行走,你可有意见?”我自然说我愿意,他便又问我:“船上只有一张卧榻,我白天行医救人,晚上须得休养调息,是以这张卧榻归我,你睡在舱门边的地上,你可有意见?”按说他这一问,我自然是不乐意的,待吸一口气再想一想,眼前我也没有其他好去处,当下咬牙点头应道:“如此,倒也不无不可。倘若我夜里睡不着,反正你白天行医救人之时,我还可以借你的卧榻补一补觉,倒也无碍。”他看了我一眼,再缓缓道:“我的原意是,我白日行医救人之际,你须得给我打下手,作为我为你治病的酬劳,这么说,你对此有意见?”我登时被他噎住,顿了又顿,见他与我对视的眸光中并无波澜,全无任何可转圜之意,只得再咬牙点头,一面同他商量道:“这么说,我倒也没有意见。只是我手上的伤一日不好,像烧锅做饭这些事都由你来做可好?”他再看了我一眼,略一颔首,十分爽快也很是平常地道了句“可以”。
他说到做到,当晚便做了一顿饭出来。夜深人静,舟行河上,我与他坐于窗前,对着桌上那几样淡而无味的饭食,我却没什么胃口。不过略动了几筷子,我便同他道了乏,到舱门边睡去了。那一夜,他稳稳地睡于榻上,我睡在舱门边的地上,半梦半醒之间,只听见身下的水流“哗啦啦”的声响。我身上疼痛难忍,越发觉得冷,便悄悄起身,蹑手蹑脚走到他的卧榻前探身看了看,见他脸朝外侧睡得十分沉。那张卧榻原就一人宽窄,他又生得远比寻常男子高大,虽说是侧卧,但他身前距床沿不过就空出半尺见方。想当日我在流云谷,还曾在一条细白绫上睡过一年半载,像这样的床沿自是难不倒我。当下再凑近些往他脸上那张青铜面具瞧了瞧,见他并未察觉,便脱鞋上榻,将就着和衣歪倒在此处,顺手再将他身上的锦被扯了一些下来盖在我身上。哪知一个不小心,拴着两个金铃铛的左脚一下踢到他的长腿,吓了我一跳,一颗心登时咚咚直跳,只差提到嗓子眼。等了片刻,见他在我身后仍是一动不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小手再扯一扯,将大半个锦被扯落,将我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勉强睡了个囫囵觉。
不料为此事,不等天明,我便被他赶至船头罚站,足足在风里站了一个时辰才作罢。之所以站了一个时辰就作罢,还是因我伤重未愈体力不支,身子一晃,“扑通”一声一个倒栽葱栽进了河里,再被他作法从水中捞出来。由此便可看出,他确与当日在谷中的性情大不相同。倘若当日我再年长几万岁,倘或我再多长一些见识,定然会觉出奇怪他为何一面对那些素不相识的凡人如此仁慈,却单单对我一个人这般冷心冷面不讲情面?而且,换做以往,我也未必肯一一忍下,整整一年,我随在他身边行走在四海八荒间,他始终这样一副半冷不热的性子对我,有时一日未必会与我说上一句话,我只管吃我的饭,睡我的觉,他不与我说话,我也无所谓。有时他难得问我一句什么,我却只顾开我自己的小差,只当充耳不闻,就这样与他相安无事相伴了整整一年。
(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在四海八荒间相伴了整整一年,两个人都仿似变了一副性子,好像一对陌生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连小美都写得有几分唏嘘,这一年中会如何,容我慢慢写吧,下一章会快一些,俺写得手顺了些,时候不早了,我要呼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