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解绯衣【36】
3个月前 作者: 小美
为君解绯衣【36】
即便不提眼前我为他打下手,作为他为我治病的酬劳这一件,单凭他当日在谷中留我借宿,我又一口气吃了他三条烤鱼五个肉包子,临走还拿了冥帝帝尊赐予他的一块玉牌,若是照我以往的性子,定会好生谢他一番。[小说]不过,他既不提,我也装作忘记这件事。有时,夜深人静,他在舱内写字,我经过时难免要扭头看一看。素白的纸上,有时才写了一行,有时已写了两行,写来写去,总归是“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这两句。一个月下来,我便见怪不怪,他写字时,我便自顾自做我的事情。譬如,若是不下雨,我便坐在船头,两手袖在身前想我自己的心事。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两句酸溜溜的诗,是所谓的偈语,而且还是那个女孩儿所写的札记中的最后两句。我见他日日只写这两句,还当他是在练字,好比我爹当日在休与山家中,也喜欢闲来无事在书房内临摹字帖练一练字,说是能修身养性。不过,我对修身养性这一类事一向不大看重,也就不以为意。
初始,我因心里始终气愤难解,以至胃口大不如前,一日晚间,他照旧做了几样淡而无味的饭食,见我只略动了几筷子,冷不防开口道了句:“你的事,三界中确有不少传闻,我也听说了一些。如果我是你,会吃饱了再生气。”我听了,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又不好主动问他都听说了哪些事,再一想,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他既这样说,可见不会是好事。遂抬眼瞄了瞄他,怎奈他的脸上一直蒙着那张青铜面具,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语气倒是平和,不像是笑话我的意思。当下绞一绞衣带,也不答话,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绷着脸孔不做声。事后,我将他这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沉吟了三五日,觉得他言之有理。这一日,他将行船泊在一处叫“渔阳渡”的渡口,我故意落在他后面一大截,趁他不备,小手在衣袖内捻了一个口诀,变出一个竹编的鱼篓沉于水中,再将鱼篓结结实实地系在近岸,往篓中扔了一块砖头和预先备好的饵食,这才紧赶慢赶随他去凡间治病救人。等他照旧将此处的灾民全都医治了一遍,已是月上中天,他领着我回到船上,在铜盆内将一双手洗净,又如是做了几样饭食。为免他疑心,我特为多吃了两碗白饭才推开碗箸,同他告了假,推说我上岸走一走,消消食就回。他果然信以为真,连眼皮抬都没抬,不过很是平常地“嗯”了一声。
我之所以要背着他做这些事,一来是怕他看见我手上的伤已好全,再将烧锅做饭这些事交予我做,再者,倘若我这个钓鱼的法子不顶用,只钓上来一条两条小鱼,都不够我自己填饱肚子,若是再告诉他知晓,岂不是还要分他一条半条鱼吃。为防他跟踪我,我走几步便站一站,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一看,慢慢悠悠走了二三十步,见他并未起疑,这才一溜小跑朝渡口西面奔过去。待我将鱼篓拎上来一看,不料我这个法子却十分好用,我数了数,鱼篓里被我钓上来的鱼竟大大小小不下二十条。我当即卷起衣袖,用师傅老人家给我的那把匕首将它们全部开膛破肚收拾干净,左看右看,挑中一棵足有数人合抱粗细的老柳树,将火生好,再将这些鱼里里外外又抹了一遍我方才带来的盐,架在火上烤。我屈膝坐在树下,一口气吃了大大小小二十条烤鱼。自打当日冥帝帝尊笑话我心宽体胖,说我生得比旁人圆润之后,我一直特别注意控制饭量,即便再有我爱吃的菜式,也最多只会吃上七八分饱。加上这段时间我一直有心事,虽表面看起来若无其事,实际心里异常难过,以至一日三餐时常食不下咽。亏得他那句“如果我是你,会吃饱了再生气”,开解了我不少,如今再吃这些鱼,越吃,越觉得原先那些叫我难过之事似也宽解了些,以至不知不觉吃到最后一条鱼时,我一连打了几个饱嗝,腰间束腰的白色丝带越发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按说,这些鱼的味道远不如我娘的手艺好,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比起那位风姓土地做的饭菜来,终归要强一些,若是扔了,我着实有些舍不得,当下一咬牙,又将手里最后这一条勉为其难地吃进肚里。
我原本以为等我回到船上,他应该已经入睡,我便可以趁他熟睡人不知鬼不觉进到舱内。不料,我一推门,就见他好端端站在窗前,又在灯下执笔练字,头也不回地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我被他问得一惊,冷不防又打了一个饱嗝,连忙伸手捂住口鼻处。他放下手里的狼毫笔,一张青铜面具在灯影中泛着冰冷的光,不带任何感情地向我命道:“既然吃饱了,今夜我便先为你医治第一处伤痕。”算起来,我和他已在凡间行走了一个多月,除去我刚上船那一日,今日他和我说的话最多。[小说]闻听此言,我特为在门口站了站,先仰头打量了一番他的眼色,见他并未察觉我背着他烤鱼吃一事,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抬脚小步小步地走过去。他再轻声命道:“把外衣解开。”我觉得他说得言之有理,既然他要为我医治身上的疤痕,我自然要将衣服解开让他看一看我身上的伤。当下也不与他多客套,便将身上那件白色襦裙的带子解了。再略一沉吟,治病是大事,我又是女孩儿家,相比男女大防,还是样貌最重要,索性将襦裙全脱了,只穿一件桃红色的底裙袒胸露背光着手臂和小腿站在他近前。
我的意思是,若是穿着衣服,有些伤疤必定看不见,我脱了衣裳,他才能全看见,也好为我根治。但只见灯影一晃,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似是挥了一下衣袖,那扇原本半开的窗户一下被他合上,我只觉眼前随之一黑,才脱去的襦裙被他用法术朝我兜头罩下来,我掀开蒙在脸上的衣裳一瞧,就见他侧过脸去,似是被我气到,半晌才没好气地再向我命道:“穿好衣服!”我原本还有些奇怪,见他突然间关上窗户,登时会意他这是怕我脱了衣裳会着凉之意,心里虽十分感激,正待要谢一谢他,但自从在流云谷受过“情天恨海”之劫后,我便不大与人客套这些事,当下抬眼再望了他一眼,脸上仍是不动声色,依言将衣裳穿上。他见我穿好衣裳,这才伸手,右手的长指按在我手腕处的脉息上,顿时,一股至刚至纯的精气一波一波汩汩涌入了我四肢百骸,耳边就听他冷声教训我道:“男女授受不亲,女儿家的身体除了夫君之外不得示于外人,你爹娘没有教过你?”
我脸上略微红了红,心知方才是我会错意,遂抿紧嘴巴,也将脸色正一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管仰头又看了他一眼。心道,我自是知道女孩儿家的身子若是叫夫君之外的男子见了便是吃亏,我虽不是和我大姐二姐一样事事都要沾一沾便宜,却也不是那种拿吃亏当福气的人,但我爹常教我,做人需审时度势懂得变通,我是为治病才在你面前吃些亏,便是日后爹娘知晓了此事,想必也不会单为此事就揍我一顿,说不定还要夸一夸我。那一日,舟行河上,窗外只闻流水之声,他低头看着我手腕处那道结痂后仍皮肉外翻很是狰狞的疤痕,突然间问了句:“你为了那人身受如此之伤,可曾觉得不值?”这处伤疤原是当日我去西海之外的岱舆山取水,走之前,师傅命我此去务必先禀明冥帝帝尊,请帝尊开恩将寒暑泉水赐予我一壶即可,我故意不尊师命,偏要铤而走险与那两只负责看守泉眼的神兽斗法留下的伤疤之一。但他这样问,不由让我起了疑心,再一想他之前就和我提到三界中有不少关于我的传闻,想必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一想,连忙强作镇定地对他打了个哈哈道:“怎会?风兄定是误信了那些人的传言,我身上这些伤不过是为取水治我的眼疾,谣言最……最是当不得真。”
哪知我才道出“风兄”二字,不等我言毕,一道极凌厉的电闪即映在窗扇上,船身陡然一斜,我措不及防,脚下一个不稳,一头冲进他怀内,好在他伸出另一只手接住我。他似是嗤笑了一下,移目看了一眼窗扇,船身这才慢慢稳住。他转回视线,目光炯炯与我对视,片刻之后,才松了我,转身淡淡道了句:“明日一早,我有事要赶回谷里处理,十日之后你将船泊于前面百里渡等我即可。”我脸上那副死鱼眼睛虽甚是丑陋,却十分好用,待我手扶着桌沿站稳身子,一眼便看出方才手腕处那道外翻的伤痕已经被他去掉。我当即又惊又喜,忍不住仰头想谢他一谢,才要张口,再一想,他为我治病只不过是我白日里为他打下手换来的酬劳,不谢也可。这样一想,也就闭拢嘴巴,随便“哦”了一声。
他走时,正值漫山遍野梅子熟时。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冥帝帝尊,他和我说是有事要赶回谷里处理,原是他抽身回幽冥殿处置一些紧急公务的说辞。他走后,我乐得清闲,也不着急赶路,每日不是上岸闲逛,就是上山打些鸟雀或是下水摸些鱼虾给我自己改善伙食。此处梅树虽多,但我自小便嫌梅子肉酸,不大爱吃。到后来,我实在懒得自己动手,就再试着变一些碎银子,混进那些凡人的酒肆饭庄点些好酒好菜犒劳我自己。每次,我最多只在那些酒肆饭庄呆一个时辰,若是赶不及吃完,就吩咐店家为我将酒菜打包,好让我随身带走。如此一来,即便我法术不精,反正等那些碎银子露出马脚,我已一早溜之大吉,那些凡人也奈何不了我。所以这一路,我倒也很是自在,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满十日赶到百里渡。这一日,我特为睡了一个懒觉才起,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和鞋袜,又将这几日梳的双髻再改回元宝髻。梳洗一新后,又弯腰往水中照了照,不过才好吃好喝了十日,水中之人的小脸似已比以往越发圆润了一些。这些原不足为奇,我每日早起都会量腰围,这几日腰围渐长,已是比十日前多了小半寸。我并不以为意,乘兴迈着大户人家小姐才有的端庄大方的步子,弃船登岸,想先四处逛一逛再说。
走了约莫一刻钟工夫,果然见离渡口不远处的空地上,东倒西歪挤了有上千个灾民。我摸一摸腰间他临走时留给我的药瓶,心道,反正我不会医术,即便将这些药丸分与他等也无用,不如我先逛一逛,待他回来再说不迟。这样想,也就脚下不停,待走到僻静处,一时未能忍住玩性,小手捻了一个口诀,招来一朵小小的筋斗云,驾云再往西走。我只顾东看西看,不知不觉又走了百十里地下去,我见底下似有什么热闹之处,连忙矮下云头,特意找了一棵千年古树做遮挡,悄悄走下云阶。随意再走了有小半日,不觉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我一抬眼,刚好看见前面街市尽头有座金晃晃的庙宇,三间大门一字排开,正门口满满当当摆了三口大锅和十几张大方桌,每张桌子都坐满了食客,显是这家寺庙正在此处布施斋饭。
我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在此出混一顿饭吃,待走至正门前抬头往上一瞧,只见头顶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通天观”三个大字,金光闪闪,很是有几分气度。我暗自心喜道,既然是观不是庙,可见他家的饭堂内一定会有肉食,既然有肉,即便再难吃,也好过吃斋饭。这样想,也就不客气,走去拣了一处空位大大方方地坐上去,单等那些人上菜。趁上菜的工夫,再细看左右这些食客,却又与别处不同,一个个不论男女都一律穿戴装扮得桃红柳绿,脸上涂脂抹粉不说,连衣裳内的熏香也甚是浓烈,怪道我方才闻不见半点饭菜的香气。不料我才坐定,我周围这些人登时一齐作鸟兽散,临走时还抱头高声惨呼道:“有鬼!有恶鬼啊!”转眼间,原本满满当当坐得很是整齐的十张大方桌便只剩下我一人。我伸手再一摸脸上的面纱,果然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今日早起出门时忘了戴面纱。以往我出门,脸上必定会蒙着这件物什,免得那些肉眼凡胎之人看见我大惊小怪,可若是此时回去拿,我又有些嫌路远麻烦,索性只当充耳不闻,自顾自坐在座位上等开饭。
正在三口大锅前盛饭的几个壮汉随即将手里的长勺一扔,抄起手边的家伙什,直冲到桌前,对我大呼小喝道:“何方来的小妖,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的样貌,也敢搅了你混元爷爷的寿宴?”我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动,将两手袖在身前,不卑不亢地接腔道:“我姓卫,单名一个宓字,才在上界当差不多时,承蒙各位仙家抬爱,叫我一声卫小使。”他们口中提到的这位混元我似有几分耳闻,似是在哪本经书上见过,当下也未细想。我原本只是想报上名号吓一吓这些人,而且,当日那只飞来替我报信的五彩鸾鸟确实和我提过,我才擢升的品阶是叫什么小使,不过,我当时只顾开小差,一时没记住到底是个什么使,所以只能含糊带过。哪知我才言毕,这些人已逼到近前,将我团团围住,其中一个绿衣人好似变戏法一样在手中掂了掂他那把一尺宽窄的大刀,皮笑肉不笑地对我道:“小爷我拜在混元爷爷门下已有三万年,想这三万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什么人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比你相貌丑陋之人。怎么,你不信?你再想一想,方才与你同桌之人,遑论男女,可有一个样貌稍逊一些的?”旁边一个白衣人闻言,赶不及打断他的话道:“那还用说?但凡生得丑的,不是被混元爷爷赶尽杀绝,就是还未投胎,即便再投胎为人,进轮回道之前,也须得像你一样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后来,我在与这些人口中的混元交手前,他还问我:“这位卫姑娘,并非我故意要为难你,实是你不懂规矩,我通天观向来行得端做得正,从不故意为难人,我观在方圆百里各处要道都立了界碑,‘貌丑之人禁入’,你生得丑不能全怪你,但你对我观的禁令视而不见就是你的不对了。”换做以往,要以我的性子,定然不会与他等多计较,不过,就在我起身欲走之际,他冷不防又说了句:“想走可以,走之前必须与我订一个生死契约,这也是我通天观的规矩。”我便问他是怎样的生死契约,他笑盈盈地望住我,道:“倘若你今日与我斗法输了,须得认赌服输,将你的性命留下,我便可以照样保留‘通天观无丑人’的好名声。倘若你输了,我便答应为你做一件事,且事无大小,我混元说到做到。”我便再问他,我为何要与你赌上我的性命?岂料他仍是笑盈盈地道:“貌丑之人,通常都有难言之痛,就似混元当年所遇那一位。这位小妖姑娘眼似鱼目,浑身是伤,举手投足一副愤世之人的做派,心中也想必有许多不欲人知之痛,我所言可对?在下再敢问这位小妖姑娘,你可是至今未曾婚嫁?你心目中的情郎可是不肯娶你?我方才所言可有假?既是如此之痛,不如让我为你一了百了,从此无悲无喜如何?”
我也是事后我才听闻,混元之所以如此离经叛道,全因许多年前他遇见的一位自认貌丑之人。怎奈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他才说完这句,我顿时像被他戳到痛处,再一想,反正也逃不脱,凭着一股气,挥手与他斗法前,不忘对他喝一句:“你此话可当真?”他当即喜出望外,频频含笑点头道:“那是自然,自然当得了真!”说完,便也衣袖一挥,轻易接过我的招数。那日,我与他各自驾了一朵筋斗云,在通天观上方斗法,要按我的法术,自然远不是他的敌手,他总共才出了十招,已经将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在向我挥出最后一招之际,甚为恳切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也不想下此毒手,而且今日还是我的寿宴,你可知我高寿几何?像我这样的老人家不过生得面嫩些,就被你们这些晚辈欺负,我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你,日后还叫我如何做人?”我便再吐了一口鲜血,屏住气息,认真请问他今年高寿。他想了想,眼睛眨也不眨地道:“八十八万零一千一百八十八岁。我二妹西王母氏素一直对外说,我比大了整整十万岁,其实,我只不过比她大了九万八千四百零一岁而已。”说完,他又问我:“你与我斗法,虽说一直处下风,但心里是不是比先前反倒舒服些了?”我闻言想了想,也不知是果真如他所说,还是因我方才一连吐了好些血,此时心口处反倒不像先前那样气堵,于是伏在那朵小小的筋斗云上,勉强抬眼往云深不知处的天庭之上再望了望,点一点头。
三界中,任谁也想不到我与西王母兄长混元这一战,会是我最后胜出。我为何能反败为胜,最后又是如何胜出,我一直很少对人提及。我不说,混元自然也不肯多说一句。好在他说话算话,倒地之前手捂着胸口,很是有几分英雄气概地问我道:“你我既已订下生死契约,今日我混元认赌服输,卫宓姑娘想要混元做何事,但说无妨。”言毕,似是怕我不信,又咬牙硬撑着放出大话道:“我混元活到这把岁数,却输在你区区一个五百岁毛未长齐的小妖手中,已是丢人丢到家,如今再多丢一些也无妨,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即便你要我认你为师,我也认了!”我忍住疼,浅浅地吸一口气,沉吟了片刻,原本想就此放过他,心念忽然一动,再沉吟了片刻,遂清一清嗓子,当着他一众手下,板着脸孔一本正经地道:“好。既如此,你与我就一言为定,有天地为证,倘若我要你认我为干娘,你可认?”我话音未落,混元果然又吐了一口鲜血,目眦欲裂,将两眼瞪着我半日,足足忍了约有半柱香工夫,才噙着热泪应道:“好,我认!干娘在上,请受小儿混元及徒子徒孙们一拜!”
后来,我还是听凤凰鸟为我细细描述,待第二日晚间,我一人在先,率了混元和他一众徒子徒孙在后,昂首挺胸煞有阵势地向百里渡驾云而来的情景。据它讲,当时我身后的晚霞仿似火烧一般,晚风拂着我头上散落的发丝,一张小脸上大约是沾了血迹,或是映了天边火烧云的缘故,看上起好像山间将熟未输的红苹果,虽浑身是伤,但气色甚好。只见我率领混元等人在人群中徐徐堕下,尽力挺直腰背,小步小步地步下云阶,笑眯眯地对着一身青衣正为那些凡人治病的冥帝帝尊,为混元引荐道:“这位是我风兄。”混元随即挣开一直扶着他的两个徒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跪拜大礼前特为还不忘问了我一句:“敢问这位是否就是混元的干爹呢?”我便低低咳嗽一声,小脸上的气色也越发好,绞一绞衣带,教训他道:“休得混叫!我何时告诉过你,你有干爹了?”混元眼巴巴地望住我,自知失言,因怕我责怪,只得低头连声向我谢罪。冥帝帝尊用一块白色锦帕擦一擦手,既不露声色又不急不慢地在一旁问混元:“你方才叫她什么?”
混元看看我,又看看他,似是被他身上的气势震住,当即对身边的徒儿使了一个眼色,那人随即会意,忙不及将手里才变出的一杯香茶递与混元。混元接过茶盏,一边照通天观的规矩奉于冥帝帝尊,一边结结巴巴地应道:“混元以茶代酒敬风叔,此处风沙一向大,请风叔漱一漱口。”顿一顿,再觑了觑我的面色,仰脸再讨好冥帝帝尊道,“回风叔方才的问话,从今日起,这位卫宓姑娘便是我混元的干……干娘,四海八荒,但凡敢有人与我干娘过不去,便是与我混元法王过不去!”哪知他话未讲完,冥帝帝尊便似被一口热茶呛到,一面以手握拳掩住口鼻,一连咳嗽了数声,才将手里的茶盏交予混元的徒儿。待转过身,一双眼眸的精光深不可测,落于我身上,淡淡再问我道:“阿宓将西王母氏素的兄长认作义子,可是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