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酒(6)
3个月前 作者: 异月
六
数月来,林记医堂渐渐得到邻里认可,每日前来就医的病人络绎不绝,使得林梵十分忙碌。一个人打理医堂,除了坐堂诊病之外,还要购制药财。所以,花娘得空时,常来给林梵打下手。两人相处虽然融洽,却也顾及礼仪周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然而,邓伟良对林梵很冷漠,即便偶然在院中相遇,也只是用阴沉的浑浊醉眼,不咸不淡的曙上一眼。起先,林梵顾忌他是家主,常以礼待之。后来,也越来越漠然,直到相视不见。
平静的岁月在邓宅中,日复一日。不知何时起,院中的枣树上已悄然缀满了青红不一却十分诱人的饱满大枣。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天上的明月早迫不及待的趋于丰满,像一只明晃晃银镜,悬在天边。寂静着,也夺目着。
三更时分,熟睡的林梵被一阵急促纷乱的乒乓声惊醒。他侧耳凝神,细听了片刻,终于辨出是桌椅倒地混着碗碟碎裂的杂响。
紧接着,听到邓伟良用低沉却饱含暴怒的声音骂道:“贱妇,不伺候房事,要你何用,你心里又念着哪家野汉子?”
这一句夫妻之间极为隐晦的话语,让林梵倍感窘迫,却又隐觉不详。于是,起身披衣,来到窗前,悄然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侧目遥望着东厢。
东厢里,亮着一片昏暗的烛光,窗上投射着邓伟良和花娘虚幻的身影,这两道时而交织、时而分离的黑色身影,有如皮影戏一般上演着使林梵目瞪口呆且心惊肉跳的场面。
邓伟良的宽大黑影有如恶鬼一般,笼罩着娇小的花娘,拳打脚踢的动作在影中蛮横的晃动着。然,他却听不到一声哭泣和告饶,唯有沉闷的“砰砰”声,连绵不断。他知道,那是拳脚落在肉身上发出的声响。
终于,黑影中的邓伟良一把揪起花娘散乱的头发,将她拖到门口,随着门开的声音,只见他飞起一脚将花娘狠狠踹出门外,看都多不看一眼,嫌恶无比的栓上门。随后,吹熄灯烛,整个东厢陷入一片暗寂。
林梵被眼前所见的一切深深撼动。他想不明白,平日病态怏怏的邓伟良,哪里来的力气如此这般对待花娘。更令他揪心的是,爬在地上花娘,好似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这段时间,一点一滴煎熬着林梵的心。直到花娘支起摇摇欲坠的身躯,立在洒满月光的院中时,才松下一口几乎要憋死他的气。
院中,花娘缓缓抬起哆哆嗦嗦的双手,面无表情的拢着凌乱不堪的头发,一双空洞无神的眼里竟然连一点泪花都没有。终于,拢齐了头发,长长的一股垂搭在胸前。这才抬手,擦拭着嘴角已然凝固血。
她抬起头,迷茫的望着天边的明月,不一会,单薄的身子似有不稳的晃了几下,像是头晕所致。就在此时,不知何故,转首望向西厢,戚戚目光,让人心疼。她就这样,静静的立着,静静的望着,望了很久之后,收回目光,埋下头,一瘸一拐的走向后院。
林梵隐匿在黑暗中,目光紧紧追随着花娘,直到她进入月门才收了回来。方才,他一忍再忍,没有开门。这下终于忍耐不往,急匆匆穿好衣服,点起一盏小巧的纸灯,揣起一瓶清创撒,悄悄打开门,走出西厢。
就在他推开月门之即,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花娘坐在草棚下,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于是加紧步伐,走上前去,将灯悬在柱上,自顾抱来木柴,准备燃生灶火。
花娘看着忙碌的林梵,似乎并不意外。轻声道:“先生,别生灶了,这几日我怕是劈不了柴,烧酒不够用的。”
林梵蹲在灶边,一边吹火,一边平静的说:“无妨,我来劈便是。”
随着灶火燃起,寒凉的草棚下逐渐聚起融融暖意,将花娘身上的冷一点一点驱散。心里却绵延着无边的孤寒,化作哀婉的眼神,注视着林梵一语不发。
林梵烧旺了火,随意扯来一条矮脚凳,坐在花娘对面,凝视着她嘴色的伤,不由蹙起浓浓的剑眉,冷不丁问了一句:“他经常这样打你吗?”
花娘卒然一怔,别过脸去,点了点头。
林梵沉声道:“为什么?”
花娘凄然一笑,摇了摇头。
林梵见状,即不解又不满。于是,试探着问道:“你……你怎么……不反抗?”
花娘幽幽开口,用极小的声量说道:“他替奴葬了娘,是奴的恩人,给他当牛做马是应该的。”
花娘的解释让林梵语塞。沉默片刻后,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瓷药瓶放在灶台上说道:“这是清创撒,敷在伤处,会好很多。”说完这句,不放心的望了一眼花娘,微微叹息着转身离去。
花娘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披着月色的英挺背影,直至消失在月门里。一双有如枯井的眼中,突然间涌出两行清泪。她缓缓伏在灶台上,低沉且压抑的抽泣着,落在衣襟上的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