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逢源
3个月前 作者: 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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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三军而为副帅,这等手段,还不是猜忌,又是什么?”
听了贾忠告语,沈柯目瞪口呆一阵,方道:“公上忠诚耿耿,怎会造反?”
“公上忠诚,谁人不知?可公上在军三十载门人故旧无数。但得登高一呼,相从军将更不知有多少,如此王上还不忌讳,他便不是王上了。”贾忠冷笑:“若非北府委实难平,王上怎会派公上前来?既要用着他,也要防着他,帝王心术便是如此。”
沈柯想起羽公憔悴模样,终于知道,羽公在北府这两年以来是何等疲累。
“嘿,也亏得公上忍得下这番羞辱。王上大概也是算定了这一点,方才让四太子做主帅。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便是这么回事了。王上如此做法,可真不枉了公上当年随他从草莽挣扎起来的深厚情谊啊。”
沈柯默然无语,过了一阵子,却看到贾忠脸上阴森的冷笑,心中讶异,却并不说什么。
自己这位见多识广的副手身上,似乎藏了一些东西。
“所以,将军欲要在北府军中立足,还需谨慎行事,左右逢源才是……”贾忠目光闪烁,声音压得更低了:“斩了这陶奋,虽是大大建立了威信,但也得罪了四太子,其间得失,当真是不好衡量。”
左右逢源?
沈柯没来由一阵恶心。
他是羽公提拔的,如何叫他左右逢源?若非羽公,这个将军他做不做也是无可无不可。
见沈柯这般脸色,贾忠只是微微摇头,便不再言语了。
过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军棍打屁股声停歇了下去,沈柯吸了口气,看着地上的尸首,忽地想起:“这营主官被我斩了,却要找何人代替?”
贾忠道:“此事易耳,找一人暂代之,随后禀报公上处断便是。”
找一人暂代之?沈柯沉吟一番,却注意到一旁战立着一队军士,似乎也是本营中人,地上的军汉一排排地挨棍子,他们就在旁边看着,沈柯唤人一问,知道这一曲军汉虽然也是本营中人,但方才搜检之时,营中并无妇女,一个个军容严整,却是挑不出错处来,沈柯唤来主官,却是一个三十许岁的高壮汉子,询问之,方知名叫高桓,以军功晋升曲尉,因看不惯陶奋模样一直不得提拔。只是洁身自好,约束自己部曲不做那肮脏之事。
沈柯见此人言语刚直,便任命其暂代营正。高桓大喜,方才见沈柯立威,已知这小将军为人正直,非龌龊之辈,又因同是曲尉提拔起来,心中好生佩服,当即称谢不值。
过了一阵子,沈柯上任时没来见面的后营营长带着营中佐官前来,诚惶诚恐地觐见。
却是因这陶奋一颗人头,一顿军棍下来,让沈柯大大地威风了一番,从此前锋营中便是有人不服,碍于沈柯威慑,却也没人敢再明晃晃地与其对着干。
一下午无视,到了傍晚,突然有一人持书前来,说道四太子有请前去赴宴,沈柯问得清楚,这请柬人人有份,又去后屯询问张琦虞将军,得知他也被邀请。料定四太子便是要对付他也不会在这宴会上相害,便穿了衣甲罩袍,前去赴宴去了。
四太子府邸,却设在仓阳内城原来的城主府处,一进厅堂,便见其间坐了一排将佐,见得沈柯前来,招呼:“落鸢将军来了!快坐!”
沈柯稍稍愣了下,才知是招呼自己。
却不知他在校场上射鸢立威,传到三军之中,竟得了这么一个名号。
这时听得这般招呼,沈柯有些不太适应,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朝众将一一为礼,便坐到众将末尾,等着四太子前来,却也暗暗揣摩着,四太子设宴招待,意欲何为。
他环顾一周,却是发现羽公不在其列,主位上只有一席,仿佛也没给羽公留下座位。
这宴会怕不止是与众将同乐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上首位置却有人开口:“小生听得,凡将者,身负一军生死,非大智勇者不能为之,今日公上力排众议,擢沈将军于万军之中,可见沈将军智勇双全,不止弯弓落鸢之士也。”
沈柯望去,却见是一白衣文士,在军中,这等幕僚门客为数不少,只是看着这文士身旁之人,却让沈柯大皱眉头。
那骁阳侯一脸笑容正斜眼睨着自己。沈柯心中一沉,情知那文士多半是此人幕属,这般恭维不是好话,便拱手谢道:“先生谬赞,沈柯不过是有几把力气而已。得公上青眼任得此职,这半日来,便经常惶恐,生恐才寡德薄,坏了公上大事。所谓智勇之语,沈柯实不敢当。”
“嘿!呵!呵!”骁阳侯怪笑三声:“这话却是欺心了,三军中智勇双全而不为将者甚多,只小侯所知,中军营韦校尉,右军许校尉,皆是文武双全深通韬略之士。若非沈将军端的智勇双全得羽公赏识,奈何此两人不为将,偏偏是沈将军为乎?诸君以为然否?”
案旁几个文士纷纷颔首,附近几个将军也出言应和,骁阳侯摆弄着酒杯子,脸上笑容却是一丝不减,戏谑之意丛生:“小侯近日就任军中文书,尝恐才学不及,坏了军情大事,因此多曾研读兵书战策。只是其中有些地方,小侯颇为不解。便如《兵要》之中有‘律音之声,可以知三军之消息,胜负之决’此句,小侯苦思良久,终是不得要领,小侯身旁供奉皆是读文书之辈,于军政之道所知甚少,不能帮我。今沈将军在坐,必能解小侯之惑。还望不吝赐教,万勿推辞。”
此言一出,沈柯面容不变,席上众将却是纷纷面容古怪,知道了骁阳侯用意。
沈柯一朝为将,名声立刻显露军中,外加校场上弯弓射鸢,显尽威风,三军瞩目。不过半日功夫,沈柯从军经历,便被北府诸将所知,其与骁阳侯在仓阳城破之日的冲突,也就变得广为人知了。
如此一来,自然不能指望骁阳侯对沈柯有什么好脸色,如今宴会未开,骁阳侯此举,明显是要窘迫沈柯。
众将都知沈柯乃北府流浪儿出身,纵然有些勇力,又那里懂得什么兵书韬略了?休说他,便是军中四成上官,都是文书都要靠幕僚撰写的文盲半文盲,如沈柯这等流浪儿,多半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
当即便有张琦虞将军出言:“小侯爷,沈将军起于草莽,恐不识兵法,如此相难未免太甚!”
“不识兵法?”骁阳侯大怒,作色喝道:“不识兵法也能为将?便是羽公容得,我父王容得,小侯我却容不得!去,把那案子掀了,无能为将之辈,也能与众将军同列?!”
这一句话,却是让诸将皆怒,脸色阵红阵白。
在坐诸将,大半是羽公亲信;沈柯便是资历再浅薄,再不能服众,也是羽公提拔,骁阳侯如此跋扈,让他们如何不怒?尤其是几个羽公帐下的白丁将军更是怒不可遏,就仿佛骁阳侯之辱骂,骂在他们身上一般。
当即便有几个将军避席站立,作色拱手:“小侯爷既这般说,我们这几个白丁将军,恐怕也不得在此宴上安坐了?便请掀我等桌案,让我等与沈将军同列便是了。”
“何至于此?方才戏言耳!众将军快坐!”见犯了众怒,骁阳侯连忙转怒而笑,连连朝那几个将军摆手,用一种悻悻的眼神扫了面色铁青的沈柯一眼:“罢了,不想羽公竟拔一无能之辈为将。”
“小侯爷此言差矣。”身旁一文士笑曰:“沈将军弯弓落七鸢,如何是无能之辈?”
“弯弓落七鸢?”骁阳侯哈哈一笑:“小侯我幼时用弹弓弹死过一窝蚂蚁,为何没人唤我做屠虫将军?”
沈柯心中越怒,却也不动声色,颤巍巍地倾了杯酒水,灌进嘴里,却不想这动作被骁阳侯看了,又生事端:“咄!沈将军竟如此不识礼数,宴会未开,我父上未到,也能饮酒?”
众将便将视线转向沈柯,但见他从容饮酒,随后说:“侯爷方才还欲求教末将,如今竟惜此一杯薄酒么?”
“求教?”骁阳侯瞪眼:“本侯何曾求教于你?”
“律音之声,可以知三军之消息,胜负之决,此语出自《兵要》,乃是中古末时大将白奇所著,只以五百字,概括出用兵大略,然而辞简义赅,晦涩难解,单读此篇,却是难通其妙。”沈柯缓缓言说,一边说,一边却是想起了小时候爹爹教他读书时的场景。
那时他只觉得焦躁,为什么爹爹总是要教他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上的书籍呢?现在终于用上了。
但那草庐庭院下,父子相对温书的景象,却再也不可能重现了……
多年未曾用到过的文字一行行流过脑海,便如当年的爹那般不疾不徐地叙说着:“若要通解此篇,则需读后世大周王朝开国大将姜韬与周文昭王问对时留下的《将略》,便是姜韬与文昭王在讨论兵法,其中谈及这篇《兵要》,小侯爷所不解的这一句,姜韬有言详解:
‘夫律管十二,其要有五音,皆具其妙。
无阴云风雨,夜半遣轻骑,往至敌人之垒,去九百步外,遍持律管当耳,大呼惊之。有声应管,其来甚微。角声应管,当以白虎。征声应管,当以玄武。商声应管,当以朱雀,羽声应管,当以勾陈。五管声尽不应者,宫也,当以青龙。此五行之符,佐胜之征,成败之机也。
敌人惊动则听之。闻枹鼓之音者,角也。火光者,征也。闻金铁矛戟之音者,商也。闻人啸呼之音者,羽也。寂寞无闻者,宫也。此五者,声色之符也。’
这便是姜韬对文昭王所言,以两阵五音判断敌势之法。后世之将虽然难尽其妙,但临敌应变,听声而明敌情,却是将军应有之能。不知末将如此讲解,可能让小侯爷明白一二否?”
沈柯说毕,又饮一口酒,但闻宴上鸦雀无声,又道:“自古研《兵要》,未有不读《将略》者,小侯爷日后再读兵法时,却要多加注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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