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凯里归

    “王兄！”


    距离卡尔判马利死刑那天已经过了三天，奥罗拉在那之后就回到了神殿，谁都不见，黎雅几乎每天都要去一次，却始终被拒之门外，终于在今天早上收到了奥罗拉的口信，说是要四处游历，做力所能及之事，而奥罗拉本人也在前一天晚上离开了哈图萨城。


    午饭之后，书房里依然只有卡尔、黎雅、拉瑞娜、兰斯和马卡斯等人，大门突然被人猛地撞开，一身狼狈的凯里猛冲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安可和意料之外的恩利尔尼拉里。


    “凯里殿下？”见到凯里，书房里所有人都是一愣，“恩利尔尼拉里？你们……”


    “那些不重要！王兄，您要处死马利？”这是他刚刚才听到的消息，他知道自己听得不完整，可是事关重大，他没空听那些女侍废话连篇的闲扯，一路狂奔找来了书房。


    “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就好，去休息吧。倒是恩利尔尼拉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卡尔的眼神一晃，跳过了凯里的话题。


    “王兄！我们是兄弟！就算马利犯了什么事，也请你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判处兄弟死刑，这对王兄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


    恩利尔尼拉里冲卡尔耸耸肩，然后关上门，懒洋洋地倚靠在了门上。许久未见，曾经的将军已经彻底变成了浪人，邋里邋遢的，却经过了历练更加沉稳。


    “弑父杀兄，留他个全尸都是便宜他了。”黎雅淡淡地开口。


    “弑父杀兄？谁？马利吗？不，这不可能啊！”凯里傻眼了。


    “马利亲口承认了，想要知道详细的经过，就去死牢里问马利吧。”黎雅偷偷握住了卡尔的手。做出这样的决定，卡尔的心里也不好受吧。


    “抱、抱歉王兄。”凯里有些尴尬地挠头。他明知道亲自做出这样的决定的王兄应该是最难受的，竟然还这么冲动。但是他也是害怕王兄是冲动行事，那样就真的不好了。他该找个机会去看看马利吗？不过看样子是改变不了什么了吧？尤其马利一直都看不起他。


    “带着安可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安可也不用觉得拘谨，将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了。恩利尔尼拉里……先生，麻烦您留下给我们解释一下。”黎雅看着恩利尔尼拉里，笑容有点奸诈。


    “为什么？我一路护送他们回来，也是很辛苦的，为什么他们能去休息我就不能？”恩利尔尼拉里斜了黎雅一眼，却还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只是嘴上抱怨了几句。


    “那王兄，我们晚点再过来。”凯里是很想立刻了解一下赫梯最近的情况，因为感觉王兄、黎雅和拉瑞娜的状态都不太好，但是安可实在是累了，这一路上，安可可是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和恐惧。


    “嗯。”卡尔点了点头。


    “达瓦安娜是身体不舒服吗？”不论离开多久，他的心里都记挂着这个女人，放不下，忘不掉，只是拉瑞娜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嗯，是有点。”拉瑞娜有些诧异，但想着恩利尔尼拉里以前就对她的细微变化了如指掌，便也不再诧异了。


    “请达瓦安娜保重身体。”恩利尔尼拉里淡淡地看了拉瑞娜一眼，点点头，就转向了卡尔，“我是刚好路过赫梯和埃及的边界，碰上了萨恩，聊了几句，就听说凯里和安可被困在埃及，很有可能被处死，于是就去劫了法场，还好有惊无险，嘿嘿。”


    卡尔等人愕然。


    “我的老天！恩利尔，你好歹曾经是个将军，怎么会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劫法场？你一个人去救两个人？你是有多恨凯里啊！”黎雅一脸惊讶地看着恩利尔尼拉里。


    “啧！你这个女人，嘴巴还是那么毒！我可是帮了你们大忙啊！”恩利尔尼拉里狠瞪黎雅一眼。


    “多谢啦。”黎雅摊摊手，一副“没你也能解决”的样子，气得恩利尔尼拉里差点跳起来揍她。


    “萨恩呢？有让你带什么话吗？”马卡斯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哦，萨恩说埃及似乎有些小动作，他先留在那边观察一段时间，确定没有发动战争的可能再回来，不然他也可以在那边顶着等你们救援。”当年并肩作战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了，马卡斯和萨恩对彼此真是相当了解了，虽然马卡斯表现出来得比较多一点，但是那个看起来粗枝大叶的萨恩也是知道马卡斯的行动方式和思维方式的，每一次配合都恰到好处。


    “埃及现在是什么情况？”埃及有发动战争的动向吗？已经到了那个时间？


    “伊特努特执政，霍伦希布反叛。”恩利尔尼拉里简单地总结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黎雅，“对了，我去救凯里殿下的时候碰到一个叫图萨的人，他说让你放心。”不过究竟是要放心什么那个男人也没有说，然后就匆匆离开了，他也只能带回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是嘛，我知道了。”黎雅点点头。连凯里都撤出埃及了，埃及的事情也就跟她完全没有关系了，即使贝尔、普拉美斯和图萨是她的朋友，她也不需要担心，那是他们的舞台，他们尽情发挥就好，生与死都是能力问题，就算是朋友，她也不会轻易干预他们的人生。


    “你知道？”恩利尔尼拉里对这句话暗含的信息非常感兴趣，毕竟这是一句让他纠结了一路的话，尤其是那个叫图萨的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严肃十分认真，还带着一点神秘感。


    “知道啊。”黎雅眨眨眼，不明白恩利尔尼拉里的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想告诉你啊。”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可爱啊。”


    “你要是觉得我可爱我会很困扰的。”


    “……你赢了。”


    “承让。”


    几句话的工夫，恩利尔尼拉里就被黎雅气得只剩下瞪眼的份儿了。


    “有什么打算？在赫梯王宫里小住几日？”黎雅笑嘻嘻地看着一脸挫败的恩利尔尼拉里。


    “我想长住。”他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长住赫梯王宫可不太好吧？恩利尔尼拉里向黎雅挑衅。


    “卡尔，他想长住。”黎雅拍了拍卡尔的肩膀。


    “嗯，天牢里有空房。”卡尔连头都没抬，依然在看手上的石板，不咸不淡地说道。


    “……卡尔你是越来越坏了，马卡斯，快让你们家陛下离黎雅远一点吧。”恩利尔尼拉里嘴角抽了抽。


    “恩利尔尼拉里先生这就有些难为人了。您与其让我拆散陛下和伊修塔尔大人，不如让我毁掉赫梯，那样还简单点。”马卡斯笑。


    “黎雅，听到没，马卡斯厌恶你到想要毁掉你所在的赫梯了，赶紧向泰苏普神谢罪吧。”恩利尔尼拉里故意曲解马卡斯的意思。


    “信不信我让你现在就去向莱尔瓦尼神报道？”莱尔瓦尼是赫梯的冥神。


    “……免了。”这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恐怖。


    “行了，你去休息吧，看着你就烦。”恩利尔在外边流浪了近三年，那张嘴倒是比之前厉害多了，“拉瑞娜，你去帮他安排一下，顺便叙叙旧吧。如果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回来工作。”


    “啧！我跟达瓦安娜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三年没见，怎么可能没话说？而且达瓦安娜身体不舒服，你是鬼啊还要她工作！”


    “我们达瓦安娜喜欢工作，你管得着吗？”黎雅挑了挑下巴，特地强调了“我们”这两个字。臭小子，从进门开始就一个劲儿地偷瞄拉瑞娜，以为她没看见吗？还敢跟她挑衅？


    “走吧。”拉瑞娜突然站起来，向书房门口走去。恩利尔尼拉里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聒噪的男人了？以前明明都是惜字如金的。是因为一直在外边游历，心胸开阔了，所以才变得更加开朗了吗？


    “哦。”恩利尔尼拉里瞪了黎雅一眼，然后才转身跟上拉瑞娜的脚步。


    “卡尔，他瞪我！”黎雅一愣，然后扭头向卡尔撒娇。


    “别闹了，你代替拉瑞娜工作。”卡尔依然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揉了揉黎雅的头顶。


    “哦。”黎雅挪了挪地方，开始工作。“抱歉，因为我的任性，似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并肩行走在王宫的石板路上，拉瑞娜先开口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恩利尔尼拉里一愣，然后笑了笑。


    “公主殿下变了呢。”


    “嗯？什么变了？”拉瑞娜侧头，不解地看着恩利尔尼拉里。


    “公主你以前在这样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的，都是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我不问，你就一个字不说。而且竟然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任性的，我的心情还真是复杂啊。”


    “复杂？为什么？”拉瑞娜更加不解了。


    “我在你身边打转那么多年，都没能让你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你到赫梯也不过三年多一点，却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也圆滑得多。”虽然才刚交谈了几句话，但是依照恩利尔尼拉里对拉瑞娜的了解，足以判断出她的改变。


    “是嘛，原来我改变了那么多啊。”拉瑞娜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丁点儿笑意，“在这些强硬的人中间，想不改变都难。”


    “呵呵，我猜也是，尤其是黎雅，很麻烦吧那个女人。”恩利尔尼拉里爽朗地笑了两声。


    “也还好，该说多亏了她。”多亏了黎雅，她才能体会到更多，“这两年在外边，有经历到你想经历的事情吗？”


    “嗯，去了很多以前从来没去过的地方，看了各种各样的风景，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很快乐。”刨除那份舍不掉的思念，一切都是他一直以来的向往，可唯独缺了这个女人陪在身边，留下了一丝遗憾。


    “那就好。没有被我束缚，找到了你追求的，这样很好。”拉瑞娜垂眼。


    没有被束缚吗？恩利尔尼拉里仰头看看天空，苦笑。算是束缚吗？应该算不上，因为那只是他甘之如饴的牵绊而已。


    “你就暂时住在我这里吧，宫殿里空房间很多，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是嘛，那就好。”恩利尔尼拉里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间，然后扭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拉瑞娜，“你去休息一下吧，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


    “没事，之前着了凉，一直没痊愈，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才刚见面就发现了她的不舒服，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不行，我得监督你去休息，不然你又要跑回去了。”拉瑞娜对工作的热情他也是深刻了解的。


    “不用，我真的没事。”她是小孩子吗？还需要人监督？


    “不行，走，我送你过去。”说着，恩利尔尼拉里强势地拉起拉瑞娜的手，走向拉瑞娜的寝室。赫梯王宫里宫殿的大体构造他还是记得的，毕竟他也曾经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这也算是与拉瑞娜有关的回忆之一。


    拉瑞娜撇撇嘴，难得地没有固执己见，因为握着她的那只手虽然有些粗糙，却十分温暖，而且握得不送不紧，既不会让她感到被拘束的不适，又会让她感到安心。这个男人是要有多了解她啊，可惜，她对这个男人并没有那样的感情。


    “好了，快点上去，好好睡一觉。”一直将拉瑞娜牵到床边，恩利尔尼拉里才松开手。


    “嗯，我知道了。”拉瑞娜乖乖地上床，盖上被子，然后看着恩利尔尼拉里眨眼。


    “睡吧，如果到了晚饭时间你还没醒的话，我会来叫醒你的。”恩利尔尼拉里将手盖在拉瑞娜的眼睛上，让她闭上了眼睛。


    “恩利尔尼拉里。”拉瑞娜闭上了眼睛，却开口喊了恩利尔尼拉里一声。


    “什么？”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你终于长大了，睡吧。”恩利尔尼拉里一愣，然后苦笑，笑容中却又带着些欣慰。


    恩利尔尼拉里就站在床边看着拉瑞娜的睡脸，直到拉瑞娜睡着了，才转身离开。看样子，他们在一起的那十几年中，拉瑞娜之所以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不是因为他的影响力不够，而是他太过宠她了，就算她做错什么，并不严厉的教训之后，他还是会由着她，但是这三年，她在赫梯吃了不少苦头吧？尤其是跟普利莫成婚之后，遭遇了不少挫折吧？这里没人帮她挡风遮雨，所以都是自己想办法处理的吧？摔倒的次数多了，积累了经验，就再也不会摔倒了吧。虽然有些失落，但如果他的离开能让拉瑞娜成长，那他不介意离开。


    从边境一路向北，他在赫梯民间听到了不少关于达瓦安娜的赞美之词，他原本以为那些人所称颂的达瓦安娜是指黎雅，却没想到是拉瑞娜，那一刻，他的心情就跟现在一样复杂，有些悲伤，有些落寞，也有些骄傲，有些自豪。悲伤的是帮助她实现梦想的人并不是他，自豪的是她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罢了，这就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缘分吧，顺其自然就好。“凯、凯里。”另一边，安可被凯里一路牵引着去了凯里的宫殿，一直都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惊慌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呵，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凯里扭头，好像地看着小动物一样的安可。


    “唔……”安可紧贴着凯里的后背，瑟缩着四处打量。


    “放心吧，这里没有危险的。”凯里伸手揉乱了安可的头发，“我让人准备一下，你先去沐浴，然后休息，好吗？”


    安可紧抓着凯里的衣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凯里，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沐浴？沐浴的时候是要跟凯里分开的吧？那……那她宁愿脏着不洗。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怕。


    “害怕？”凯里皱眉想了想，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安可用力点了点头。


    “嗯……那我陪你去？呵呵，不太好吧。”凯里挠挠头。


    “你陪我。”


    “这个……”凯里为难了。他跟安可虽然已经大婚，也相互支持着、依靠着，但是却并不是夫妻关系，倒更像是兄妹一样，所以陪着安可沐浴什么的，还真是有些让凯里为难了。不过低头看着安可胆战心惊的样子，凯里还是让步了，“好吧，我陪你去。”


    “嗯。”安可重重地点头，露出安心的笑容。


    凯里无奈地笑了笑，牵着安可去了浴室。


    “浴池在这个屏风的后边，我就在屏风外边等着你。等女侍拿来了换洗的衣服，我就让她们送进去。去吧。”说完，凯里又习惯性地揉乱了安可的头发。


    “嗯。”安可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浴池。


    凯里摇头失笑，坐在了屏风外的软榻上。安可无论什么时候都像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即使在埃及时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她的天真和单纯都没有被改变，该说她是个神奇的女人吗？


    屏风另一边想起哗哗的水声，凯里的脸色一僵，然后一脸无奈。唉，他们两个终究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安可什么都不懂，但他什么都懂，这样的状况，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