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上海译文出版社
“我先谈,”他这才又说,“布拉德莱·海德斯东,老师,要是您希望我先谈的话。”
“我希望您先谈?我希望知道您找我干什么。”
“您就会知道的。”赖德胡德仔细盯住他望了望他的两只手和他的一个个衣袋,显然是作为一种预防性措施,防备他会带有什么凶器。然而,现在,他把身子向前一探,伸出一根好奇的手指来,把他背心的领口翻了翻,并且问道:“怎么,您的表上哪儿去啦?”
“留在家里了。”
“我要。不过可以去取嘛。我挺喜欢它的。”
布拉德莱轻蔑地笑了一声来回答。
“我要,”赖德胡德再说一遍,嗓门大了些,“我非要不可。”
“您就找我要这个,是吗?”
“不是,”赖德胡德说,嗓门更大了,“这只是我找您要的东西中的一件,我要您给钱。”
“还要别的吗?”
“还要一切!”赖德胡德吼叫着,嗓门非常大,而且充满狂怒。“再这么回答我,我就不跟你谈了!”
布拉德莱望着他。
“也别像这样望着我,要不我就不跟你谈了。”赖德胡德叫喊着说,“那我就,不是跟你谈,而是使足力气揍你一顿了,”他用极大的力量重重地把桌子一捶,“把你砸个稀巴烂!”
“往下说。”布拉德莱舔舔嘴唇说。
“噢!我要往下说的,你甭担心,不要你指点,我会说得让你觉着够快的,让你觉着够远的。你听着,布拉德莱·海德斯东,老师呀。您本来可以让那第二位老爷粉身碎骨,不要我来管,除非我会有时候去你那儿喝一杯,那我又何必要来对付你?可是,现在呀,你学着我的样儿穿衣裳,学着我的样儿围围巾,在你干了那个鬼把戏以后,还把血撒在我身上;那你就干下得给我付报酬的事儿啦,还得多多地付才行。要是人家不能找到你,你有可能顺手把事情推在我身上,是不是呀?除了在泼水堰磨房闸上,哪儿还有一个人是那么打扮的呀?在他划船过闸的时候,除了在泼水堰磨房闸上,哪儿还有一个人跟他谈过话?去瞧瞧泼水堰那个看闸门的吧,他穿的就是那套衣裳,他围的就是那条红围巾,再去看看他衣裳上有血没有。对呀,衣裳上有血呀。啊,你这个狡猾的魔鬼!”
布拉德莱面色十分苍白,坐在那儿定神望着他,一声不响。
“可是,您这套鬼把戏有两个人会玩的,”赖德胡德说,一边冲着他噼噼啪啪地打了五六次榧子。“我早就玩过啦;在你笨手笨脚去干它以前好久好久,我就干过啦;早在你还没在你的学校里叽里呱啦上课或是干别的那些事儿之前我就干过啦。你干的事儿,我里里外外全知道。你打哪儿溜掉,我会在哪儿跟你一块儿溜,还溜得比你在行得多。我知道你怎么穿上自己的衣服从伦敦出来,在哪儿换衣服,把衣服藏在哪儿。我亲眼看见你从那些锯倒的大树堆里藏衣服的地方把你自己的衣服取出来,还在河里泡了泡,装出是在洗澡过后穿衣服一样,怕万一有人经过时看见。我看见你,老师呀,坐下去的时候是个船夫,立起身来是布拉德莱·海德斯东。我看见你把你船夫的衣服丢进河里。我把你一包船夫的衣服捞起来啦。我捞到了这身衣服,你在跟人扭打时扯得破破烂烂,在草地上擦上了绿色,还溅满了你打人时喷出来的那东西。我捞到啦,也捉住你啦。那第二位老爷是死是活,受过什么害,我并不在乎,可是我自个儿受了许多害,我可是在乎的。你耍计谋陷害我,装作个狡猾的魔鬼对付我,那就得给我付报酬——就得给我付报酬——就得给我付报酬——一直到我榨干你为止!”
布拉德莱眼睛望着炉火,脸上肌肉在抽搐,有一阵子没出声,最后,他说话了,话音和面色带着似乎并不协调的镇定——
“您从一块石头里榨不出血来,赖德胡德。”
“可是我能从一个教师身上榨出钱来。”
“我身上没有的东西你没法榨出来,我口袋里没有的东西您没法夺了去,我干的是个可怜的差事,您已经从我这儿拿走两个多畿尼了。您知道我要多少时间才挣得到那个数目吗(还得先受过长时期的艰苦训练)?”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您干的是一种有面子的差事。为了顾全你的面子,值得你把每件衣服都当掉,把屋里每件东西都卖掉,从人家信得过你的每个人那里去讨、去借每一个便士。你做到这一点,把钱送过来了,我就放开你。再早不行。”
“您是什么意思,说您放开我?”
“我的意思是,您一离开这儿,我就跟上你,随你走到哪儿。既然把你抓住了,我就要管住你,船闸让它自管自去吧。”
布拉德莱眼睛再次望着炉火,赖德胡德望了望他,拿起自己的烟斗,装上烟丝,点了火,坐在那儿抽起来。布拉德莱手肘撑在膝盖上,脑袋托在两手中,目不转睛地望着炉火。
“赖德胡德,”经过一段长久的沉默,他从椅子上立起来,掏出钱包,放在桌子上,说,“比如说我把这个给了您,这是我全部的钱;比如说我把表给您,比如说每个季度,我领薪水的时候,都分一部分给您。”
“这种话都甭说啦,”赖德胡德把他顶回去,一边抽烟斗,一边摇着头,“你已经逃掉一趟,我就不肯再碰一趟运气啦。我找你可费够了气力,要是我没看见你夜里在街上溜,盯着你直到你走进家门,我还找不到你呢,我要干脆跟你解决掉。”
“赖德胡德,我一个人隐姓埋名过日子。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了,我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这是扯谎,”赖德胡德说,“我就知道你有个朋友,一个跟银行存折一样有用处的朋友,要不我就是个骗子!”
布拉德莱的面孔沉下来了,他的手慢慢伸过去抓住钱包,把它拿过来,一边坐着倾听对方会说些什么。
“上礼拜四,起先我找错门儿啦,”赖德胡德说,“我发现屋里全是些姑娘们,一点儿不假!在这些姑娘们上头,我看见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对你可是甜着啦,老师,要她卖掉自己,一句话,只要能让你摆脱麻烦。那就让她这么办吧。”
布拉德莱突然瞪起眼睛来盯住赖德胡德,这人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假装一心注视着他烟斗中升起的缕缕青烟;用手把烟扇开,再一口气吹散它。
“您跟那位女教师讲过话了,是吗?”布拉德莱问,话音和面色还是带着原先那种似乎并不协调的镇定,眼光闪向一边。
“啐!不错,”赖德胡德把注意力从烟上转回来,说,“我跟她讲过话了,我没跟她讲多少。我一下子钻进姑娘堆里,把她搞得慌张啦(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跟女人混的人),她把我带进她的客厅里,想知道出了什么事没有。我告诉她说:‘噢,没出事儿,这位老师跟我是好朋友。’不过我看见了屋子里的布置,她日子过得挺不赖呀。”
布拉德莱把钱包放进自己的衣袋里,右手紧紧握住左手的手腕,面色严峻地凝视着炉火。
“她住处离你再近便也没有啦,”赖德胡德说,“等我跟你一块儿回家去的时候(我当然要跟你回家去的),我建议你别浪费时间,马上去把她的钱掏光。等咱俩的事情了结以后,你可以娶她呀,她长得挺漂亮呀,我知道你也不可能跟别的哪一个搞上了,因为你在另一方面碰钉子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儿呀。”
整个夜晚布拉德莱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改变过姿势,或是松开他握住左手腕的右手。他面色严峻地坐在炉火前,仿佛这是一股具有魔力的火焰,正在使他变成一个老人。他坐在那儿,脸上阴沉的线条愈来愈深,呆滞的目光愈来愈委靡不振,面色也愈来愈苍白,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灰,他头发的质地和颜色也在退化着。
直到迟迟的黎明曙光把窗户照得透亮之前,这座坍塌中的雕像不曾有一丝移动。这时,他才缓缓地立起身来,走去坐在窗前向外眺望。
赖德胡德整夜都坐在一把椅子上。上半夜,他曾经嘟囔过两三次,说冷得厉害,或是在炉火急速燃尽的时候,站起来添一点煤;然而,他无法使他的同伴说一句话,或是动一动,后来他也就不再出声了。他乱七八糟地煮着咖啡,这时布拉德莱从窗前转过身来,穿上外套,戴上帽子。
“顶好是先吃点儿早饭再动身吧?”赖德胡德说,“空着肚子去挨冻可不是味儿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