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请原谅,鲍芬先生,”魏格接着说,朝刚才说话的人恶狠狠地瞟了一眼,“我在跟您说话呀,假如我的耳朵没听错的话,是你问起我,我在回答您的。我那时候有过一些非常好的歌篇儿,在那只铅皮罐头里还有些新进货的姜饼。我不再多说话,宁肯请您来定夺。”
“很难说怎么才合适了,”鲍芬先生内心不安地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我也不想超过合适的程度,因为事实证明你确确实实是一个非常坏的人。你这么狡猾,这么忘恩负义,魏格,我哪回伤害过你?”
“这儿,”魏格继续思索着说下去,“还有跑腿的差事可干呢,每回跑腿人家都很尊重我。不过我不愿意让人家认为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我宁肯请您来定夺,鲍芬先生。”
“嗳呀,我真不知道该付多少才好。”拾垃圾的金人儿喃喃地说。
“还有,”魏格又接着说,“还有一副支架,单单这件东西,有个爱尔兰人(人家说他是个支架行家)就出过五先令六便士——这价值我听都不要听,因为这样我就赔老本儿啦——还有一张凳子,一把伞,一个晾衣服的架子跟一个托盘。不过我请您定夺,鲍芬先生。”
拾垃圾的金人儿好像在进行某种深奥的计算,魏格先生便不断向他提出这些附加的项目来。
“还有,伊丽莎白小姐,乔治少爷,简大娘跟派克大叔。啊!当一个人想起自己丢掉了像这样的一些保护人;当一个人发现多美的一座花园儿让猪给拱烂啦;要想算出个钱数来,又不往大处算,这人可真是为难呢。可是我完全请您来定夺,先生。”
斯洛皮先生仍然在继续做他那个独特的、从表面上看来不可理解的向前移动的动作。
“你们说过你们是在引诱我,”魏格心情抑郁地说,“而因为读那些关于守财奴的不健康的书,把我的情绪损害到怎样的程度,就很难说了。那时候您引诱我跟别人,让我们都以为您也是个守财奴,先生。我所能说的只是,我觉得我的情绪在那段时间里受到了损害。而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他的情绪提出一个价钱来!刚才还有一顶帽子呢。不过一切我都请您来定夺,鲍芬先生。”
“得啦,”鲍芬先生说,“拿两个英镑去吧。”
“为了对自己维持公道,我不能接受,先生。”
这话刚一出口,约翰·哈蒙便举起一根手指头,于是现在走近魏格身边的斯洛皮,便用脊背对着魏格的脊背,俯下身去,双手从后边抓起魏格上衣的领口,灵巧地把他像方才所说的一袋面粉或一袋煤一样抓起来。魏格先生在这姿势下显出一副特别不满和特别诧异的面孔,全身的纽扣几乎跟斯洛皮身上的纽扣一样醒目地展现出来,他那一条木腿也处于一种极其不方便的状态之中。然而,在这间屋子里,这张面孔没有几秒钟可以看见了;因为,斯洛皮轻而易举地背上他快步走出房门,又快步走下楼梯,维纳斯先生跟在后面,打开临街的大门。本来是吩咐斯洛皮把他放在大街上,然而恰巧一辆垃圾车没人看管,停在街角上,车上的小梯子正靠在车轮上,斯先生发现自己无法抗拒把赛拉斯·魏格先生抛进垃圾车里的诱惑。这是一件多少有些困难的业绩,但却在扑通一声巨响中,非常干净利落地完成了。
第十五章 原先设置的陷阱里捕获了什么
自从那个静悄悄的夜晚,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在河岸边似乎是从那个船夫的遗骸中爬起来以后,心头是怎样焦急和痛苦,只有他自己才说得清。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因为这样的痛苦是只能感受而不能言传的。
首先,他必须承受一种几方面联合起来的重量:他知道自己干下了什么事,他老是在心里责怪自己,认为他本来可以做得更好些,再就是惧怕被别人发现。这是一种足以把他压垮的重负,他日日夜夜在这种负担之下苦苦挣扎。在他少有的几小时睡眠中,在大睁着一双红眼睛的时间里,这种负担没命地压在他身上。这种负担可怕地、从不变化地、单调地压着他,连一分钟的调节也没有。承载着过重负担的畜类或是承载着过重负担的奴隶,都可以把他们肉体上的重担在某些瞬息之间变换一下,找到某种轻微的喘息机会,哪怕是使某一部分肌肉或某一条肢体再强加一些疼痛。即使这种可怜的嘲笑似的宽慰,这个恶人也不能得到,他被稳稳地压在那他所陷入的地狱般的气氛之下。
时光在流逝,并不见有人明显怀疑他;时光在流逝,隔些时会重新出现一些有关这次谋杀案的公开报道,从中他开始发现,莱特伍德先生(他是伤者的律师)愈来愈偏离事实,把问题愈扯愈远,而且他的热情显然一天天在冷淡下去。逐渐逐渐,布拉德莱开始看出了一点点这种情况的原因。后来他偶然和米尔维先生在火车站相遇(他在闲时常去那儿逗留,因为关于他干下的事情一有任何新消息,都会在那儿传开的,或者,任何有关这件事的告示也会在那儿张贴出来),于是,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行为所造成的是怎样的结果。
因为,这时他看出,他原本是铤而走险,企图永远分开这两个人,却反倒使他们结合在一起了。他看出,他使自己的双手沾上了鲜血,使自己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傻瓜和工具。他看出尤金·瑞伯恩为了自己妻子的缘故,不理睬他,随他在自己已经摧毁了的道路上向前爬。他想到命运,或者上帝,或者不管是一种什么支配的力量,觉得它们都欺骗了自己——施展诡计胜过了自己——他在自己力不从心的疯狂中咬东西、撕衣服,并且全身抽搐。
在紧接而来的几天中,他又听到了证实这件事的新消息,说到这位伤者怎样在病床上结婚,跟谁结婚;并且说到虽然他仍然时刻处于危险状态中,但已略为好转。布拉德莱宁肯自己被作为杀害此人的凶手,让人捉拿归案,而决不肯读这段报道,明知人家是饶过了自己,并且明知为什么人家饶过他。
然而,他不肯再进一步遭人欺骗,再被人用诡计胜过——势必会如此的,假如被赖德胡德缠住,使他因自己卑鄙的未遂罪行而受到法律的惩处,好像他把事情干成功了一样——他白天一直在学校里,夜间才小心翼翼溜出来,并且不再上火车站去。他仔细阅读报纸上所有的广告,看有无迹象表明赖德胡德在实行他所暗示的威胁,再召唤他去见面,然而他没有找到。他已经为这人给予他的帮助和在闸房里给他提供的食宿付了很好的价钱,并且知道这人非常愚昧,字也不会写,于是,他开始怀疑是否还有必要再担心,或者他们是否还需要再次见面。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心一直在焦急不安,愤怒地感觉到曾经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突然架在隔开这两个人的深渊上,构成一座让他们团圆成双的桥梁,这感觉一直平息不下。这种可怕的情况使他又曾一再抽搐。他说不出有多少回,在什么时候,可是从他学生们的脸上看出,他们曾经看见他处于这种状态下,并且都心怀恐惧,怕他又会发作。
一个冬天的早晨,几片小雪花像羽毛一般撒落在教室窗子的窗台和窗框上,他立在自己的黑板前,捏着粉笔,正要开始上一堂课。这时,他从孩子们的脸上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并且他们似乎都在为他而惊惶,他转过眼去望望他们所面对的教室门。于是看见一个面容凶险、无精打采的人立在教室里,腋下夹着一个包袱;他看出这人是赖德胡德。
他坐在一个孩子给他递过来的板凳上,心中忽然知道自己有晕倒的危险,而自己的脸已经变了形。然而,一阵抽搐过去了,他擦了擦嘴,重新站立起来。
“对不起呀,老爷!劳您驾!”赖德胡德说,一边用手指关节敲敲前额,咯咯地一笑,眼睛一斜。“这儿是个什么地方呀?”
“这儿是学校。”
“是年轻人学道理的地方吗?”赖德胡德郑重地点点头,“对不起,老爷!劳您驾!是谁在这儿教书呀?”
“我教。”
“您是老师啰,是吗,有学问的老爷?”
“是的,我是老师。”
“这一定是件挺美的事儿啊,”赖德胡德说,“教教年轻人学学道理,叫他们知道事事学您的榜样。对不起,有学问的老爷!劳您驾——那是块黑板吧;有啥用场呀?”
“画画儿用,或是写字用。”
“可真是的呀!”赖德胡德说,“谁看外表想得到哟!请您费心把您的名字写在上边,行吗,有学问的老爷?”(这话是用一种阿谀奉承的口气说的。)
布拉德莱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他平时的签名放大了写在黑板上。
“我自个儿没学问,”赖德胡德说,眼睛巡视着全班的学生,“可是我真羡慕人家肚皮里的学问呢。我非常喜欢听听这些年轻人,认这几个字儿,把这名字读出来。”
全班学生的手都高高举起了。这位可怜的教师把头一点,立即响起了一阵尖声的合唱:“布拉德莱·海德斯东!”
“不是吧!”赖德胡德大声说,“您不是这个意思吧?海德斯东!怎么,那是坟场里的玩意儿呀。海德斯东(Headstone)是书中人物的姓氏。其原文的意思是‘墓石’。再念一遍!”
再次举手,再次点头同意,又再次尖声地合唱“布拉德莱·海德斯东!”
“我这会儿明白啦!”赖德胡德仔细倾听过以后,又在心里复诵了一遍,说,“布拉德莱,我懂了,是教名,布拉德莱,就跟我的罗杰一个样儿。嗯?姓海德斯东,就跟我的赖德胡德一个样儿。嗯?”
尖声的合唱:“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