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上海译文出版社
    从拉门里又悄悄进来了另外一个头戴扇尾形帽子、身穿棉绒布紧身衣的人。魏格转过头来便看见了那个折磨他的人,那个从来不睡觉的垃圾工,他除掉了受伤的脑袋上包扎的绷带,露出一颗并未受伤的脑袋,还露出一张斯洛皮的面孔来。


    “哈,哈,哈,诸位先生们!”斯洛皮吼叫着,一连串地大笑,开心已极。“他决想不到我会站着睡觉的,我给希格登太太摇轧布机的时候老是这样睡觉的!他决想不到我过去老是变着各种嗓门儿读警察局的新闻给希格登太太听的!可是,先生们,这整段时间里我可让他够呛啦,我希望我真正做到啦!”这时,斯洛皮先生把嘴张大到惊人的程度,又仰起头来哈哈大笑了。身上显现出无数颗纽扣来。


    “噢!”魏格说,稍微有点儿感到狼狈,但暂时还不严重,“一个加一个是两个,两个都没辞退,是吗?鲍芬!让我问一个问题。运垃圾的时候,是谁给这小子穿上那身衣服的?是谁雇的这家伙?”


    “我说呀!”斯洛皮把脑袋向前一伸,抗议说,“别家伙家伙地,要不我要把你掷到窗户外边去!”


    鲍芬先生挥挥手让他安静,并且说:“是我雇他的,魏格。”


    “噢!是你雇他的吗,鲍芬?好极啦。维纳斯先生,咱们要提高咱们的条件,而且,言归正传是咱们顶好的办法。鲍芬!我要求把这两个瘪三从屋里撵出去。”


    “这是做不到的,魏格。”鲍芬先生泰然自若地坐在小书桌的一端回答他,秘书则同样泰然自若地坐在另一端。


    “鲍——芬!做不到吗?”魏格重复一遍,“如果要你担风险呢?”


    “做不到,魏格,”鲍芬先生说,心情愉快地摇着头,“要我担风险也做不到,任何其他条件都做不到。”


    魏格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维纳斯先生,劳驾您把那份文件递给我好吗?”


    “当然啦,先生,”维纳斯回答,非常恭敬地把那份文件递给了他,“这儿。现在,先生,交出了这份文件,我想说两句话:并非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原因,或是想要发表什么新理论或者新发现,只为了让我自己心里舒服点儿。赛拉斯·魏格,您是一个十足的老无赖。”


    魏格先生仿佛是在等他来恭维自己,正用手中的文件给维纳斯恭恭敬敬的口气打拍子,听到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结论,颇为突然地停住不动了。


    “赛拉斯·魏格,”维纳斯说,“告诉您,在我们合伙生意刚一开头的时候,我就冒昧地让鲍芬先生也参加到我们的事儿里来,当一个不露面的合伙人了。”


    “非常对,”鲍芬先生补充说,“我当时曾经向维纳斯先生假意提出过一两项建议,考验了他一下,我发现,整个说来,他是一位非常诚实的人,魏格。”


    “承蒙鲍芬先生好意这样说,”维纳斯说,“虽然,在这件肮脏勾当开始的时候,我的一双手在不多几小时之内,也并非像我所希望的那么干净。不过我希望我已经及早做了彻底的补偿。”


    “维纳斯,您是这样做了,”鲍芬先生说,“当然啦,当然啦,当然啦。”


    维纳斯尊敬而感激地低下了头。“谢谢您,先生。为所有的一切,我非常感激您,先生。为您现在对我的好看法,为我第一次跟您联系的时候您接待我和鼓励我的态度,为您后来对某位女士所好心施加的影响,您跟约翰·哈蒙先生两人所对她施加的影响。”当他提到约翰·哈蒙时,他也向他鞠了一个躬。


    魏格竖起耳朵听这个名字,睁大眼睛看,这个动作,在他那不可一世的气派中渐渐渗进了一些儿畏缩的味道,这时,维纳斯的话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魏格先生,你我之间的其他一切事,”维纳斯说,“现在都自然明白了,现在无须再多说话,先生,您就会了解。可是,为了彻底防止在一个我认为是重要的问题上出现任何不愉快或者误解,为了在咱们分道扬镳的时候把话讲清楚,我请求鲍芬先生跟约翰·哈蒙先生同意我,把承蒙您听我对您提到过的一句话再重复一遍。您是一个十足的老无赖!”


    “您是一个傻瓜蛋,”魏格说,一边咬咬手指头,“我早就该把您甩开了,要是我能想出一个办法做到这一点的话。我全都想过了,我可以告诉您。您可以走开,欢迎。您给我多留下点儿。因为,您知道,”魏格说,后一句话是说给鲍芬先生和哈蒙先生听的,“这代价我受之无愧,我也存心要得到它,这种滚蛋法儿是非常之妙的,对付这么一个解剖学上的蠢货就应该这样,”他指着维纳斯先生,“可是这样对付一个人是不行的。我在这儿等您来收买,我已经提出过我要的价钱。现在,是收买我,或是随我怎么办,悉听尊便。”


    “就我个人而言,魏格,”鲍芬先生笑着说,“我愿意悉听尊便。”


    “鲍——芬!”魏格回答说,面色严厉地转向他,“我知道你这种新添的斗胆是怎么回事儿。我看出你只是个银样镴枪头,你已经被搞得慌了手脚了。你知道自己反正是个穷光蛋,你就可以破罐子破摔了。怎么,你的眼睛不过是蒙着一层涂满油污的脏玻璃罢了,你知道!可是哈蒙先生的情况跟你不相同,哈蒙先生要担的风险可是另外一码事儿。近来我也听人说超过关于这位哈蒙先生的事情——我现在明白了,我从报纸上得到过一些这方面的线索——我把你丢开,鲍芬,你不值得我操心了。我问哈蒙先生,他对于眼前这份文件的内容是否有所了解?”


    “这是我先父的一份遗嘱,比鲍芬先生证实的一份日期更靠后一些(你如果敢于再像你刚才那样对鲍芬先生讲话,我要把你打翻在地),这份遗嘱把他的全部财产遗留给王国政府。”约翰·哈蒙说,态度中的满不在乎和极其严厉是互相配合的。


    “对呀!”魏格大声说,“那么,”他把全身重量歪斜着压在他的一条木腿上,又把他的木脑袋狠狠地偏向一边,再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那么,我向你提出一个问题:这份文件值多少钱?”


    “一文不值。”约翰·哈蒙说。


    魏格冷笑一声,把这话复述了一遍,接着便说了些反唇相讥的话,这时,他万万没有料到,竟发现他自己被人抓住了领口,摇晃得他上下牙齿不住地磕碰,他被推向后边,跌跌绊绊倒进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揿在那儿动弹不得。


    “你这个流氓!”约翰·哈蒙说,他的一只水手的手抓住他,像一把钳子一样。


    “你把我的头撞在墙上啦。”赛拉斯有气无力地争辩说。


    “我正是要把你的头撞在墙上,”约翰·哈蒙回答说,一边怀着一种衷心的良好愿望使他的动作跟他的话相一致;“我情愿付一千个英镑让我把你的脑浆砸出来。听着,你这个流氓,你看看这个荷兰酒瓶子。”


    为了便于教训他,斯洛皮把酒瓶高高地举起来。


    “我那自己折磨自己的不幸的父亲写过好多份遗嘱,这个荷兰酒瓶子里,流氓,藏着其中最靠后的一份。这份遗嘱把每样东西都无条件地留给了我的、也是你的高贵的恩人:鲍芬先生,其中指名把我跟我的姐姐(她那时已经伤心地去世了)排除在外,并且责骂了我们。而在他已经掌握了这份财产之后,我的也是你的高贵的恩人发现了这个荷兰酒瓶。这个酒瓶让他苦恼已极,因为,虽然我姐姐已经不在人世,这样做却给我们留在人间的记忆抹上了污点,而他知道,在我们悲惨的青少年时代,我们并不曾做过任何应该受这种惩罚的错事。所以,他就把这个荷兰酒瓶埋在了归他所有的一堆垃圾里,这个瓶子就埋在那里,而你那时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恶棍,正在到处戳呀,捅呀的——你好多回都差点捅着它了,我敢说。他的意图是,让这份遗嘱永远埋没掉;但是他又不敢毁掉它,他怕毁掉这样一份文件,即使是出于最为宽宏大量的意图毁掉它,也会是一种违法的行为。当他在这幢房子里发现我是谁以后,鲍芬先生仍然为这个问题感到很不安。他要我答应他一些条件,才告诉我这个荷兰酒瓶的秘密,这些条件是像你这样一条恶狗所不能理解的。我极力使他了解,必须把这个瓶子挖出来,于是这份文件便合法地拿出来并且被确认了。你看见他做了第一件事情,但是他做的第二件事情你并不知道。所以,我摇晃你的时候——我真想把你的一条命摇掉——你手里哗哗响的这张纸比那个荷兰酒瓶子的瓶塞还不值钱,你明白了吗?”


    赛拉斯的脑袋非常不是味儿地前后摆动着,面孔沉下来,从这副面孔来看,他是明白了。


    “现在,流氓呀,”约翰·哈蒙说,又像个水手似的揪扭住他的领口,把他卡牢在一臂之外的角落里,“我还想再对你说两句不长的话,因为我想这些话会给你一点折磨。你的发现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发现(的确如此),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去检查那个地方。我们也不知道你发现了这个,直到维纳斯告诉鲍芬先生以后才知道。虽然自从我在这儿露面以来,我一直在密切观察你,而且斯洛皮也一直把像影子一样跟着你当作他主要的差事和他一生最大的愉快。我告诉你这个,你就可以知道,我们掌握了你足够的情况,才说服鲍芬先生同意我们诱使你继续干下去,一直让你蒙在鼓里,直到最后一分钟,好让你的失望成为世界上最沉重的失望。这是我要讲的第一段不长的话,你明白吗?”


    说到这里,约翰·哈蒙又把赛拉斯摇晃了一下,以帮助他理解。


    “现在,流氓呀,”他继续说,“我就要结束我的话了。你猜想我是刚刚才成为我父亲财产的所有者的。——我是这样的。可是,这是出于我父亲所采取的什么行动或是因为我有什么权力吗?不是。是出于鲍芬先生的慷慨。他跟我提的条件,在他说出荷兰酒瓶的秘密之前所提的条件,就是要我必须接受这笔财产,而他则只拿他那一堆垃圾,决不再多。我所获得的一切,都完全归功于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的无私、正直、亲切和善良(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才好了)。而正当我知道了这一切的时候,却看见有像你这样一条蛆虫,竟敢在这幢房子里钻出来跟这颗高贵的心灵作对,真奇怪,”约翰·哈蒙咬紧牙关说,并且在魏格的领口上的确非常粗暴地扭了一下,“我竟然没有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并且把这东西从窗户里甩出去!好了。这就是我要说的最后一段不长的话,你明白了吗?”


    赛拉斯被松开了,他用一只手去摸摸脖子,清了清喉咙,似乎那儿卡着一根长长的鱼骨头。在他立在他的角落里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斯洛皮先生开始了一种外表看来无法理解的独特的向前移动的动作,他沿着墙壁背朝魏格先生退过去,好像一个行李脚夫或是搬运工要去扛起一袋面粉或是一袋煤似的。


    “很抱歉,魏格,”鲍芬先生以仁慈宽厚的态度说,“我和我老太太对你不可能有更好的看法,只能把你看成一个我们无法摆脱的恶人。可是,我也不愿意让你在说过所有这些话和做过这些事以后,比我初见你时日子过得更坏些。所以,在我们分手以前,一句话,你再去摆一个货摊需要多少钱?”


    “在另一个地方摆,”约翰·哈蒙插进来说,“不许你再摆在这些窗子外边。”


    “鲍芬先生呀,”魏格贪婪而又卑躬屈膝地回答,“当我最初荣幸地跟您相识的时候,我搜集了一些歌篇儿,那些歌篇儿,我可以说,是难以估价的呀。”


    “那么就不能付钱,”约翰·哈蒙说,“你也顶好别想讨个价钱,我亲爱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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