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上海译文出版社
    “‘考验一下吧,约翰!’我们说,”鲍芬太太重复说一句,“‘考验一下,高高兴兴地打消你的怀疑,让你这一辈子头一回觉得幸福,并且永远幸福下去。’这话让约翰心情很激动,说真的。后来我们说:‘怎样才能满足你呢?假若在你遭人轻视的时候她能支持你,假如在你遭人压迫的时候她能表现得心胸宽大,假如在你一文不名而又举目无亲的时候她能对你无限忠诚,而且所有这些都似乎跟她自己的利益相违背,这样行不行?’‘行不行?’约翰说,‘这样的话,我登上天堂啦!’‘这么说,’我的诺狄说,‘你就准备上天吧,约翰,我坚决相信你会登上天堂的!’”


    贝拉在一眨眼之间捉住了鲍芬先生闪闪发亮的目光;然而他连忙把眼睛从她身上转开去,重新落在自己粗大的棕色的手上。


    “诺狄从一开头就特别喜欢你,”鲍芬太太摇着头说,“噢,你是这样的呀!要是我好忌妒的话,我真不知道对你有什么事情没做出来哟。可是我不是这种人——啊唷,我的美人儿,”她亲切地笑了一阵,又抱了抱她,“我也特别喜欢你呢。可是,一、二、三,马儿转过弯。好!我的诺狄笑得身子左右摇晃着,直摇得两边肋骨又都发痛了,他说:‘你就当心着受轻视、受压迫吧,约翰,假如谁有过一个厉害的主人的话,从现在开始你会发现我就是这样一个。’他就开始干起来啦!”鲍芬太太大声说,夸耀得心醉神迷。“老天保佑,他就开始干起来啦!他是怎么开始干的哟!是吗!”


    贝拉显得一半在惊惶,但却也一半在欢笑。


    “可是,我的天哪,”鲍芬太太继续说,“要是你在那段时候里,有天晚上,看见他就好了!他坐在那儿抿着嘴暗笑的样子!他说这些话的样子!‘我今天变成一只地地道道的棕熊了,’然后就两只手紧紧抱住自己,回想自己假装出的恶人神气。可是每天晚上他会对我说:‘一天比一天好了,老太太。我们是怎么说她的?她会经得住的,这块真金,这会是我们一生所做的最幸福的工作。’接着他会说:‘明天我要做一个更加吓人的老咆哮鬼!’接着就笑,直笑得约翰跟我时常不得不拍他的脊背,给他灌上点儿水,让他喘过气来。”


    听到这样说起他,鲍芬先生把脸俯向他粗大的手,一声不响,两只肩头抖动着,好像他心里非常快活。


    “后来呀,我的漂亮的好人儿,”鲍芬太太继续说,“你就结了婚,我俩被你这个丈夫藏在教堂风琴后边;因为那时候他还不许我们说穿,像一开头讲好的那样。‘不,’他说,‘她是那么毫无私心,那么知足,所以我不能现在就有钱。我必须再等待一会儿。’后来,娃娃生下来了,他又说,‘她比从前好了多少啊,所以我不能现在就有钱。我必须再等待一会儿。’他就这样拖呀拖下去,直拖到我干脆说:‘喂,约翰,要是你不定个时间把她安顿在她自己的房子和她自己的家里,让我们从这儿搬出去,我就要去揭发啦。’他才说,他只不过是要等到获得一个超乎我们所能想象的胜利,并且让她显得比我们所能设想的还要好的时候,再带来给我们看。他说:‘她还要看见我蒙受谋杀自己的嫌疑,而你们会看见她是多么信赖我,多么忠诚。’好!诺狄跟我同意这一点。而他说对了,现在你瞧,一、二、三,马儿跑到边,故事讲完啦,上帝保佑你,我的美人儿,上帝保佑我们大家!”


    这一堆手松开了,贝拉和鲍芬太太彼此长久不散地紧紧拥抱着:不知疲倦的娃娃躺在贝拉的怀里,眼睛直瞪着,显然十分危险。


    “可故事真的讲完了吗?”贝拉思忖着说,“再没有了吗?”


    “还会有什么呢,亲爱的?”鲍芬太太满心快乐地回答。


    “您确实知道您没有忘掉什么没说吗?”贝拉问。


    “我认为我没有呀。”鲍芬太太说,一脸调皮相。


    “亲爱的约翰,”贝拉说,“你是个好保姆;你抱抱娃娃好吗?”贝拉说着这些话,把不知疲倦的娃娃放在他怀里,然后紧盯着鲍芬先生望,他这时已经走过去,坐在一张桌子旁,正一只手托住头,脸转向一边。她走过去,静静地在他身边跪下,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肩头,说:“请您听呀,我求您原谅我,我上回离开您的时候,说过一句错话。请您听呀,我现在觉得你比霍普金斯好(而不是比他坏),比唐赛好(而不是比他坏),比布莱克伯利好(而不是比他坏),比他们谁都好(而不是比他们谁都坏)!请您听呀,我还有话要说!”贝拉大声喊着,兴高采烈地咯咯笑着,一边跟他争执着,非要他把他快活的面孔转过来对着自己的面孔不可。


    “请您听呀。我发现一句还没说出来的话。请您听呀,我完全不相信你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守财奴了,请您听呀,我也不相信你从前哪一分钟是个守财奴!”


    这时,鲍芬太太高兴得简直尖叫起来了,坐在那儿两只脚敲打着地板,又拍着两只手,身子前前后后地摆动着,好像一个中国大官儿家里的疯子大约是指当时欧洲的一种活动玩具人,是模仿中国古时官员的衣着服饰装扮的。


    “噢,我现在懂您的意思啦,先生,”贝拉大声说,“我不需要您或是任何人把故事给我讲完啦。我能自己讲给您听的,假如您想听的话。”


    “你能吗?我亲爱的?”鲍芬先生说,“那你讲。”


    “什么?”贝拉大声说,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上衣不松开。“您看出,您收养的是那么一个贪财的坏蛋,您就决定让她看看财富如果被人滥用了,如果对它的价值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它能做出多少事情来、而且往往已经做出多少事情来把人宠坏;是吗?您不管她对您会怎么想(天知道,这是无足轻重的!)您就现身说法,让她看见财富的那些最令人憎恶的方面,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浅薄的东西凭她自己脆弱的心灵永远找不出真正的道理来,一百年也找不出;可是一个摆在面前的显眼的例子会让她睁开眼睛的,会让她开动脑筋去思考的。’您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是吗,先生?”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鲍芬先生极其快活地宣称。


    “那么您本来是要说的,先生,”贝拉说,推搡了他两下,吻了他一下,“因为您一定想到过这些,一定是这么打算的。您看见好运把我愚蠢的头脑搅晕了,把我糊涂的心变硬了——把我变得贪财、会算计、傲慢无礼、让人受不了——您就费尽苦心来给我当个世界上最亲爱最慈善的指路标,给我指出了我该走的这条路,指出这条路所通向的终点来。您马上坦白承认吧。”


    “约翰,”鲍芬先生说,他从头到脚好似一片明朗的阳光,“我希望你能帮我说。”


    “我只听您自己的申诉,不听辩护人的,先生,”贝拉回答说,“您必须亲自说。马上坦白承认!”


    “好吧,我亲爱的,”鲍芬先生说,“事实是,当我们确实按照我老太太说的这个小计谋干起来的时候,我的确对约翰讲过,如果按照那样一种大致上的计谋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做起来的话,问他觉得怎么样?不过我从来没有像你这么说过,因为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我只不过对约翰说,我要是处处都装作一只地地道道的棕熊,是不是比我只对他一个人这样更装得像些!”


    “马上坦白承认,先生,”贝拉说,“你这样做是为了纠正我,帮我改过!”


    “当然啦,我亲爱的孩子,”鲍芬先生说,“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伤害你,这一点你可以深信不疑。而且我也当真希望它能起点提醒你的暗示作用。不过,应该提到的是,就在我的老太太刚一认出约翰的时候,约翰对她和我说,他在注意一个名字叫做赛拉斯·魏格的忘恩负义的人。一部分也是为了惩罚这个魏格,让他把他正在玩弄的一场非常不漂亮的阴险把戏继续玩下去,你跟我一块儿抱回来的那许多书(顺便说说,我亲爱的,他不叫布莱克伯利·琼斯,而叫布鲁伯里),就是让那个名字叫赛拉斯·魏格的人大声朗读给我听的。”


    仍然跪在鲍芬先生脚下的贝拉,这时渐渐沉下去,坐在地上了,她正在愈来愈认真地思索着什么,眼睛紧盯着他亮堂堂的面孔。


    “可我,”贝拉在这一阵思索之后说,“还有两件事不懂。鲍芬太太从来没把鲍芬先生的那些变化当成是真的,是吗?您从来没这样过吧,是吗?”贝拉俯身向她,问道。


    “没有!”鲍芬太太承认说,声音极为洪亮,心情极为兴奋。


    “可您很为这个心里难过呢,”贝拉说,“我记得这让您非常不舒服,真的。”


    “喔唷!您瞧,约翰太太的眼睛可真尖呢,约翰!”鲍芬先生羡慕地摇着头说,“你说得对,我亲爱的。这位老太太差一点儿把我们炸得粉碎呢,好多次啦。”


    “为什么?”贝拉问,“既然她跟你们是串通好的,怎么会这样?”


    “哎呀,这是这位老太太的一个弱点呀,”鲍芬先生说,“不过,跟你说实话,完全是实话,我还真为这个骄傲呢。我亲爱的,这位老太太把我看得那么高,她看见和听见我装出一只地地道道的棕熊来就受不了。让她假装以为我是存心那样,她忍受不了!结果是,我们老是怕她捅出娄子来。”


    鲍芬太太自己也尽情地大笑起来;然而她一双诚实的眼睛里的某种闪光泄露出,她的这种危险的倾向至今仍然一点儿也没有得到纠正。


    “我向你保证,我亲爱的,”鲍芬先生说,“在那值得纪念的一天,就是我表演的那一天,你们后来认为这是我最好的表演——我说猫叫喵呜,鸭叫呷呷,狗叫汪汪汪——我向你保证,我亲爱的,在那值得纪念的一天,我那些生硬的和不信上帝的话,把我老太太打击得真重啊,我不得不拽住她,要不她会跟着你跑出去,为我辩解,告诉你我是在演戏呢。”


    鲍芬太太又亲切地笑了,她的眼睛又闪闪发光了,这时才明白,鲍芬先生那场突然爆发的尖酸刻薄的演说,不仅被他的两个同谋认为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且他自己也认为是一次了不起的成绩。“那一分钟以前我从来没想到过呀,我亲爱的!”他对贝拉说,“当约翰说,他要能有福气得到你的感情,占有你的心就好了,我就突然想到转身对他说:‘得到她的感情,占有她的心!猫叫喵呜,鸭叫呷呷,狗叫汪汪汪。’我没法儿说我是怎么想起,从哪儿想起的。可是那声音真像一把锉刀一样,我承认连我自己都吃惊了。当约翰听见这话瞪着眼睛的时候,我几乎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了!”


    “我的漂亮人儿,你说,”鲍芬太太提醒贝拉说,“你还有另外一件事儿不懂得。”


    “噢,是的,”贝拉双手蒙住脸,大声说,“可我永远不能活着弄懂了。那就是,为什么在我那么不配让他爱的时候,约翰却爱上了我,为什么你们,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会那么不顾自己,花那么大力气,费那么多事,来让我变好点儿,结果是帮助他娶了这么一个不值得的妻子。可我心里非常非常感激你们呀。”


    现在轮到约翰·哈蒙了——从此永远是约翰·哈蒙,而约翰·洛克史密斯不再出场了——他(非常不必要地)为了他所做的欺骗恳求她的宽恕,并且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因为当时处在那种她自己也信以为真的生活地位上,她所表现出的许多动人的魅力,让他把这段欺骗她的时间更加拖长了。这使得他们几个人一再互相表示着抚爱和欢乐,而正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发现不知疲倦的婴儿傻乎乎地圆睁着眼睛,躺在鲍芬太太的怀抱里。他们断言她对这整个事情拥有一种超乎自然的理解力,并且让她挥动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这只小手从一个短得过分的手腕上困难地伸过来)向女士们和先生们宣称:“我早就告诉过我可敬的妈,我全都知道了。”


    约翰·哈蒙说,那么,约翰·哈蒙太太愿意不愿意来看看她的房子呢?这是一幢精致的房屋,美丽而优雅。他们排成一队,在这幢房屋中走过;走在中间的,是躺在鲍芬太太怀里的不知疲倦的婴儿(她还圆睁着眼睛),鲍芬先生殿后。在贝拉精美的梳妆台上,有一个象牙小盒,盒子里放着首饰,她做梦也不曾见到过这样的首饰,在楼上高高的地方是一间育儿室,好像是用彩虹装饰的。“我们可是作难呢,”约翰·哈蒙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置好。”


    房子看过了,让人把不知疲倦的婴儿抱走,马上就听见她在那些彩虹之间咿呀咿呀地尖叫着。于是贝拉向这些先生们告退,于是尖叫声停止了,于是这支年幼的橄榄枝成了家庭中含笑的和平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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