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狄更斯
    “他在约克郡打猎,”汤姆说,“昨天,他送给露好大一篮子东西。足有半个教堂那么大。”


    “是的,”斯巴塞太太甜蜜蜜地说,“像那样的绅士,我们可以断定是个打猎的好手!”


    “刮刮叫的猎手,”汤姆说。


    他一向是个喜欢向地下望的年轻家伙,但是最近这特点更加显著了,他决不会对任何人的脸看上三秒钟之久。因此斯巴塞太太只要愿意,就有足够的机会观察他的脸色。


    “我非常喜欢赫德豪士先生,正如许多人都非常喜欢他一样,”斯巴塞太太说。“我们是不是有希望,不久就可以再见到他呢,汤姆先生?”


    “嗯,我明天就有希望看见他,”狗崽子回答说。


    “好消息!”斯巴塞太太殷勤地叫道。


    “我跟他约好了,明天晚上在此地车站碰头,”汤姆说,“然后,我相信,我会跟他一道吃饭。有一星期左右他不会去乡下别墅,因为预定要去别的地方。起码他是那样说的;但假如他在这儿过星期日,然后再绕道那儿打个转,我不会觉得奇怪。”


    “你说这句话,叫我想起一件事!”斯巴塞太太说。“要是我请你带个口信给你姐姐,你不会忘记吧?”


    “嗯!要是信不长,我试试看,”狗崽子不情愿地回答说。


    斯巴塞太太说,“只是向她说,我跟她问安,并且请你告诉她,这礼拜我不会去打扰她了,因为我精神有点不好,我一个人在这儿或许要好些。”


    “啊!要是只有这么几句话,就是我忘记了也没什么关系,”汤姆说,“因为除非看到了你,露是不会想到你的。”


    说了这番颇有礼貌的恭维话,就算报答了这顿盛餐,接着他变得畏畏葸葸地沉默无言,一直到印度啤酒喝完才说:“哎哟,斯巴塞太太,我得走了!”于是他就走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斯巴塞太太整天坐在她的窗子旁边,看银行的顾客们进进出出,等着送信的人来,也留心看街上的行人车马,很多念头在她心中转来转去,但她主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她那架梯子上。黄昏到了,她戴上帽子,披上围巾,悄悄走出去。有位约克郡的乘客就要到车站了,她在车站上鬼鬼祟祟地徘徊着,宁愿站在柱子背后,或站在犄角上,或从女客候车室内的窗口张望着,而不肯彰明较著地在车站里出现,这是有她的理由的。


    汤姆在那儿荡来荡去,一直等到所盼望的火车开进站来。进站的车子并没有带来赫德豪士先生。汤姆直等到人都散了,喧哗也停止了,然后查看了挂在那儿的火车时刻表,询问了车站的脚夫。这样做了之后,他没精打采地踱了出去,走到街上停下,看看街的这头,望望那头,把帽子脱下又戴上,打个呵欠,伸个懒腰,总之他表现出来的百无聊赖的样子可以想象得出,因为再要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下班车才来。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斯巴塞太太从那阴暗办公室的窗口最后观察他的地方跑开,说道。“赫德豪士现在一定跟他姐姐在一道了!”


    她灵机一动,很快跑出车站,去证实她的想法是否正确。去乡间别墅得在镇上另一头的车站上车,时间局促,路也难走;但是她飞快地跳上一辆无客马车,飞快地从马车里跳下,拿出钱,接过火车票,钻进车厢,终于腾云驾雾般地顺着那些横跨在无数过去和现在的煤矿井地带上的拱桥,风驰电掣地去了。


    一路上,斯巴塞太太乌黑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电线杆上的电线,在暮霭沉沉的天空呈现出来,像巨大无比的五线谱;同样,她乌黑的心眼里也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那架梯子停在空中一动不动,也从未被火车追过,梯子上的那个人儿一直往下走着,现在很快就要到底了。就要到深渊的边沿了。


    那是个乌云蔽天的九月黄昏,在快擦黑的暮色之中,斯巴塞太太溜出车厢,走下小车站的木台阶,到了石子路上,穿过去,走上一条绿茵茵的小径,躲在夏天新长出来的林荫深处。有一两只晚归的鸟儿在窠里昏昏欲睡地叽叽喳喳叫着,一只蝙蝠从她身边猛蹿过去又蹿过来,她的脚步在厚厚的灰土上走着,扬起了灰尘,好像踏在天鹅绒上似的,在斯巴塞太太没有悄悄地把花园门关上以前,她听到和看见的东西就只有这些。


    她向那房子走去,但她还是躲在灌木丛中,在房子外睃来睃去,从树叶中偷瞟着楼下那许多窗子。大多数窗子像通常天暖时那样,都打开着,但里面还没有灯光,一切都静悄悄的。她试探地到花园里窥探一下,也一无所得。她想到了树林,就偷偷向那儿溜去,不管草深荆棘多,不管毛虫、蜗牛、鼻涕虫和一切爬行的东西。斯巴塞太太那对黑眼睛留神地向前盯着,那钩鼻子向前伸着,在密密匝匝的乱树棵子里蹑手蹑脚地挤过去,她一心一意要达到目的,即使树丛里尽是毒蛇,她大概还要这样做。


    听呀!


    斯巴塞太太停下来静听的时候,小鸟们在暮霭中要是看见她那闪闪有光的眼睛,也许会吓呆了,从窠里掉下来。


    附近有人在低声谈话。是他和她的声音。那约会果然是为了把她弟弟调开!他们正在那儿,在砍倒的树木旁边。


    在露水沾湿的草丛中,斯巴塞太太低低地弯下身子走向前来,跟他们更靠近了。然后她把身子伸直,躲在一棵树的后面,就像鲁宾逊伏击野人一样;她离他们很近,只要一跳,而且用不着大跳,就可以碰上他俩。他是秘密来到那儿的,还不曾到房子里露过面。他准是经过附近那片原野骑马来的,因为他的马还拴在几步开外的栅栏那边的草地上。


    “我的亲亲,”他说,“我有什么办法呢?知道你一个人在这儿,我怎么能不来呢?”


    “你可以把头低下来,使你自己更能够吸引人;我不知道你抬起头来的时候,别人会看出你有什么可取的地方,”斯巴塞太太想道;“但是你一点也想不到吧,我的亲亲,是谁的眼睛在看着你哟!”


    的确,她的头是垂着的。她催他走开,她命令他走开,但是她既不把脸转过来对着他,也不把头抬起来。还有一件可以注意的事,那就是:她仍然以平常那姿态坐着,正如那打埋伏的可爱女人见惯的那样。她两手放在一起,一动不动地像大理石像的手;甚至她讲话的神情,也是从容不迫的。


    “我的小乖乖!”赫德豪士说,斯巴塞太太高兴地看到他用膀子搂着她,“难道你不肯容我同你在这儿呆一会吗?”


    “不要在这儿。”


    “在哪儿呢,露意莎?”


    “不要在这儿。”


    “但时间一刻千金,我又从那么远来,又这样全心全意地爱上你,弄得神魂颠倒。从来没一个奴隶像我这样敬爱女主人而受到这样无情的对待。我渴望得到你阳光般的热烈欢迎,它曾经温暖过我的心;但是却受到你冷若冰霜的接待,我的心都要裂开了。”


    “我是不是得再说,你必须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呢?”


    “但是我们必须再聚会,我亲爱的露意莎。我们再在什么地方聚会呢?”


    他们两个都惊了一下。怀着鬼胎的偷听者也自觉有罪地吃了一惊;因为她以为树林中还有个偷听者。事实上是下雨了,雨点开始变得又密又大。


    “我可不可以几分钟后骑马到府上来,假装不知道主人不在家,还以为他会高兴地来接待我呢?”


    “不要!”


    “你残酷的命令我要绝对服从;只不过我相信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为我对别的女人一概从不在意,却拜倒在你这最美丽、最迷人、而又最傲慢的人的脚下。我亲爱的露意莎,你是在狠心地滥用权力,在这情形下,我不能走开,也不让你离开我。”


    斯巴塞太太看见他用他搂着她的那只膀子,把她强留下来,斯巴塞太太贪得无厌地偷听着,听见他在那当儿,在那地方告诉她,他怎样爱她,说他愿意用生命中的一切作为孤注去赢得她。他最近追求的那些东西,跟她相比,简直没有价值;他即将获得的成功,比起她来,他宁可把它弃如粪土。不过,假如这成功使他能跟她接近,他就追求它;或者假如这成功使他与她隔离,他就抛弃它;或者是同她逃到海角天涯;或者是她命令他保守秘密;任何命运,或者是一切命运:这些对他来说都一样,只要她忠实于他——一个看到她孤寂情况的人;他,当他们第一次会面时,就对她产生了一种崇拜的心情和兴趣,在这以前,他决想不到他会对人这样崇拜和发生兴趣;他,这样一个被她当作知心朋友的人,是这样爱慕她和敬仰她。这些话以及其他的话,是他在匆忙之间说出来的,也是斯巴塞太太在满足了自己恶意愿望的刹那间很快地听到的,那时她唯恐被人发现,同时那沉重地打在树叶上的雨点声也越来越大,天上还在打着雷、闪着电,在这种情形之下,斯巴塞太太恍恍惚惚地听到了这一切;所以当他最后爬过了栅栏牵马走开时,她不能确定他们俩究竟约好在何处、何时相会,只听见他们说就在那天晚上。


    但是他们中的一个还在面前的黑暗中;只要她跟着那人,就可以发现一切。“啊,我的亲亲,”斯巴塞太太想,“你一点也没想到我在紧紧跟着你啊!”


    斯巴塞太太看见她走出树林,看见她走进房子。接着怎么办呢?现在大雨已经像瓢泼一样了。斯巴塞太太的白长袜染成了五颜六色,最显著的是绿色;她鞋子里尽是荆棘的刺;毛毛虫吐着丝从她衣服的各部分吊下来,仿佛躺在它们自制的吊床中。小川小河从她的帽子和罗马式鼻子流下。就这样,斯巴塞太太躲在灌木丛深处,考虑着第二着棋。


    看啊,露意莎又从房里出来了!匆匆忙忙穿上了衣服,披上围巾,偷偷地跑了。她私奔了!她从楼梯的最低一磴跌了下来,卷入深渊里去了!


    不管雨下得多大,她迅速地、坚决地迈步前进,一闪就跑到跟大路平行的一条小路上去。斯巴塞太太离她没有多远,躲在林荫下紧紧跟着她走,因为在树木阴翳的黑暗中要盯着走得很快的人是不容易的。


    她停下来轻悄悄地关上边门,斯巴塞太太也就停下来。她继续走,斯巴塞太太也就继续追踪。她走的就是斯巴塞太太来的那条路,从绿茵茵的小径出来,穿过石子路,走上到铁路那儿去的木台阶。斯巴塞太太知道到焦煤镇的火车不久就要经过这儿,因此她也就理会到,焦煤镇是她第一个目的地。


    斯巴塞太太已经被雨淋得像落汤鸡,不需要用各种方法来改变平常的样子了;但是她还是在火车站墙壁避风的一面停一下,把披巾乱折成一个新样子放在帽子上。乔装打扮了以后,她就不怕有人会认得她。这样她就跟着走上火车站的台阶,在小小的售票门洞边付了票钱。露意莎坐在一个角落里等着。斯巴塞太太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等着。两人都在倾听轰轰雷声,听着哗里哗啦从屋顶流下后劈里啪啦冲到拱门旁边人行道上的雨水声。有两三盏灯被风雨搞熄了,所以她俩能更清楚地看见那闪闪的像之字形的电光在铁路上空闪动着。


    接着车站一阵震动,渐渐地震得人心惊肉跳,这表示列车快到了。火光和热气,煤烟和红灯;一片咝咝声,一阵乒乒乓乓声,铃声当当和汽笛呜呜;露意莎走进一个车厢,斯巴塞太太走进另一个车厢;在暴风雨中,那小小的车站如同沧海中的孤岛。


    虽然由于冷和湿,她的牙齿在嘴里咔嗒咔嗒打战,但是斯巴塞太太的心还是高兴得扑通扑通直跳。这人已从万丈悬崖上跳下,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去收尸的。她一直忙忙碌碌地想布置这丧礼,现在已获得最后胜利了,她的心又安得不扑通扑通直跳呢?“虽然他的马跑得非常快,但是在他未到之前,她早就到了焦煤镇了,”斯巴塞太太想,“她在什么地方等候他呢?他们预备一道到什么地方去呢?不要着急。我们等着瞧吧。”


    列车在目的地停下的时候,因为雨太大,形成了一片无比的混乱。水沟横溢,水管爆裂,阴沟里的水也漫出来了,排水渠的水也淌出来了,街道被水淹没了。一从火车下来,斯巴塞太太就心神紊乱地把发狂的眼睛盯着很多人抢着要坐的马车。她想:“她会在我没坐上另一辆马车追踪之前,就坐上马车离开。我冒着被马车压倒的危险,也必得赶过去看她坐的马车是什么号码,听她吩咐马车夫到哪儿去。”


    但是,斯巴塞太太估计错了。露意莎并没有跳上马车,却已无影无踪。原先盯住她坐的那个车厢的黑眼睛这回瞟得太迟了。那门几分钟后才开,斯巴塞太太在门前走来走去,没看见什么,再望一望,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浑身湿透;一移动,脚就在鞋子里咔嚓咔嚓、啪嗒啪嗒地响着;她古典式的面庞上雨水滔滔直流;她帽子像烂熟的无花果;她上下的衣服都一塌糊涂;她那出身高贵的肩上,每颗钮扣,每个钩子都湿漉漉地印了出来;她身上长了片青苔,好像长在阴暗的花园栅栏上的植物;斯巴塞太太没有办法,只好含悲忍痛地流泪说道:“我失掉她了!”


    第十二章


    下来了


    国家的那些筛煤渣的人之间发生了许多闹嚷嚷的小纷争来彼此助兴之后,暂时散开了。于是葛擂硬先生就回家度假。


    他坐在摆着那个像统计学一样要命的挂钟的屋子里正在写着,无疑想证明什么——或许,主要想证明慈悲的撒玛利亚人[1]是不精明的经济学家。下雨的声音并没十分搅扰他;但也足以引起他注意,使他有时抬起头来,仿佛对自然界的力量提出抗议。雷声大作时,他瞟了焦煤镇一眼,心里想雷可能会打着几个高耸的烟囱吧。


    雷声渐渐远了,雨洪水般地倾泻着,这当儿,房门开了。他从桌上的灯边望过去,惊异地看到大女儿来了。


    “露意莎!”


    “父亲,我要同你讲几句话。”


    “什么事?你样子好奇怪哟!老天爷,”葛擂硬先生越来越感到诧异地说道,“你是冒着这暴风雨来的吗?”


    她双手摸了摸衣服,仿佛几乎不知道是不是冒着暴风雨来的。“是的。”于是她取下遮头的东西,让外衣和头巾随随便便地掉了下来,站在那儿看着他:她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神气中带着挑战和绝望,这模样叫他害怕。


    “怎么啦?我恳求你,露意莎,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她往他面前的椅子上一倒,把冷冰冰的手放在他膀子上。


    “父亲,你不是从我的摇篮时代起就管教我的吗?”


    “是的,露意莎。”


    “我诅咒我生下来的那个时辰使我有这样的命运。”


    他带着怀疑与恐惧瞧着她,呆呆地反复说着:“诅咒那个时辰?诅咒那个时辰?”


    “你怎么可以给了我生命,又把使生命不致变为行尸走肉状况的那些无法估价的东西从我心里夺走呢?我灵魂中的优美的东西哪儿去了?我心里的感情哪儿去了?这儿的一片辽阔荒原里本该有一度百花齐放的花园,你把它搞成什么了,父亲呀,你把它搞成什么了?”


    她两手拍打着胸部。


    “要是这里曾经有过花园,单是它的灰烬就可以挽救我,不至于使我整个生命陷入空虚。我本来不想讲这个;但是,父亲,你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在这房间里讲的话吗?”


    他对现在听到的话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所以很困难地回答说,“记得的,露意莎。”


    “要是你那时给我一点鼓励,我当时就会说出现在我所讲的话。我并不埋怨你,父亲。你从来没有在我心里培养过的东西,你也从来没有在你自己心里培养过;但是,啊!假如你老早这样做过,或者你只要不管我,让我自由发展,那么,我这人会多么好、多么幸福啊!”


    一生煞费苦心地教养儿女的他听了这样的话,把头低了下去用手撑住,大声地哼了起来。


    “父亲,我们上次一道在这儿的时候,要是你知道那种连我在跟它斗争时也感到害怕的东西——因为我从婴儿时代起你就给我任务,叫我要跟内心每种自然冲动作斗争;要是你知道我胸中有敏感,有感情,有一些加以抚育就成为力量的弱点,这些都不顾人类的一切计算,而且人类的算术也算不出这些东西,正如人的造物主是不能用数学来计算的——要是当初你知道这些,你会不会把我嫁给我现在可以肯定地说是我所憎恨的丈夫呢?”


    他说:“不会,不会,我可怜的孩子。”


    “要是你当初知道这些,你会不会在任何时候判定我的终身,使我去受风霜与挫折,以致变得冷酷,给糟蹋坏了呢?你会不会剥夺——这样的剥夺对任何人都无好处,而只使这世界变得更加凄凉——我生命中的非物质部分;剥夺我蓬勃得像春夏一样的热烈信心;剥夺我为了逃避周围现实世界中卑鄙龌龊的东西而找到的避难所;剥夺使我学得更谦虚,学会对现实世界中的一切更有信心,学会希望在我的小天地里使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变得更好一些的教育呢?”


    “啊,不会,不会。不会的,露意莎。”


    “但是,父亲,要是我两眼都瞎了——要是我用我的触觉摸索着走路,而在我知道一切东西的形状和外表的时候,能自由地对它们稍微运用我的想象力,那比我现在枉自有了双眼还不晓得要在种种好的方面更聪明,更幸福,更仁爱,更满足,更天真和有人性得百万倍呢。好了,请你听我现在要讲的话吧。”


    他走过来,用手臂扶住她。就在那时候,她立了起来,他俩贴近站在一块儿——她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的脸。


    “我又饥又渴,父亲,但是从未得到片刻满足;我有个热烈的冲动,想跑到什么地方,在那儿法则、数字和定义并不是很绝对的——我在一步一步地斗争之后也就长成人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不幸福,我的孩子。”


    “父亲,我可是一向知道。在这斗争中,我总是把我那比较好的安琪儿打败,把它制服得成为魔鬼。我所学到的只是使我对于没有学到的一切加以怀疑,鄙视,更没信心和感到懊悔;在百无聊赖中我只好这样来解嘲:想想生命不久就完结,想想生活中没什么东西值得我费气力、受痛苦去争取。”


    “但是你还这么年轻呀,露意莎!”他用怜悯的态度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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