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priest
    顾湘一怔,先是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和我一起的?”随后又点头道,“是了,你听见我们说话了——我说我问你那问题的时候,你怎么和我家主人说得一样呢。”


    她撇撇嘴,对这种作弊行径十分不屑。


    周子舒笑道:“是,你家主人也在这里么?”


    顾湘坐在香案上,两条腿碰不到地面,一荡一荡的,歪着头,看起来十分天真可爱,见问,眼皮微微垂下,耸耸肩膀:“会他老相好去了。”


    周子舒只道那灰衣人将这么个美貌姑娘待在身边,以为她是侍妾之类,便疑惑地看看她。


    顾湘皱皱鼻子,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看我做什么?他去睡男人,难不成让姑奶奶在窗外守着听响儿?”


    周子舒干咳一声,也有些尴尬,蹭蹭鼻子:“姑娘家家的……”


    顾湘像个小兽似的冲他呲呲牙,回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用脚尖拨了一下人事不知昏天黑地的少年张成岭:“他说的话,你相信么?那个黑衣人是吊死鬼?”


    周子舒犹豫了一下:“如果……他的意思是青竹岭、恶鬼众的吊死鬼……”


    顾湘略带讥讽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倒多,这世上还有几只吊死鬼?”


    周子舒摇摇头,才想说话,胸口的钝痛让他的话音停顿了一下,只能做出深思的样子,半晌,才缓过来道:“传说风崖山、青竹岭有个山谷,人称鬼谷,近些年来江湖中罪大恶极者,寻求庇护者,走投无路了,便去鬼谷,一入鬼谷,不复为人,尘间恩怨便尽了,若能在鬼谷活下来,也算九死一生。而关于鬼谷的传说太过可怖,仇家便也不再计较。我听说那吊死鬼薛方当年是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身上背了二十六条年轻男女的人命,其中还有峨眉掌门的关门弟子,被六大门派联手追杀,不得已躲入了青竹岭鬼谷。”


    顾湘眨眨眼:“那你说,是不是那个薛方?”


    周子舒笑道:“那薛方成名三十年,乃是穷凶极恶之徒,岂能被你这么个小姑娘三两下打发了?”


    顾湘先是要发作,随后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也是,吊死鬼要真让我就这么宰了,那也是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可是我也没爹没娘,祖坟也不知道在哪,说不定压根就没有,青烟也一定是没有的了,那他肯定不是吊死鬼。”


    周子舒不明白冒青烟和吊死鬼是怎么被她联系到一起的,看着她那洋洋得意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的样子,也没好意思打击她,身上疼得厉害了,便默不作声,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熬着等天亮。


    那七窍三秋钉每日后半夜必然发作,所以他总是早早便睡,到子时好养足精神,熬过半宿,不想这日被搅了,后半夜再睡不着了,只得咬着牙默不作声地挨着,一直到东方微微泛了白,才慢慢地缓解下来,周子舒觉得周身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稍作调息了一下,忽然,本来靠在佛龛上耷拉着脑袋打盹的顾湘一下子惊醒过来,杏核眼转了一圈,短促地道:“有人。”


    周子舒皱皱眉,自然也听见了,立刻想要站起身来,竟踉跄了一下没站起来,一偏头,见顾湘正惊奇地望着他,只得一边缓缓地扶着香案站直,一边低声道:“腿坐麻了。”


    这理由太烂了,于是顾湘的表情更惊奇了。


    周子舒每日黎明时分差不多是最虚弱的时候,方才短短的调息没能让他缓和过来,也不大愿意和人交手,便低声道:“把人藏好,躲一躲。”


    “躲?往哪躲?”顾湘瞪着一双无知的大大眼睛望着他。


    周子舒一时无力。


    再要有动作,已经来不及了,一群蒙面人训练有素地破门而入,一眼见了昏迷不醒地张成岭,二话不说,便气势汹汹地扑上来,周子舒人仍靠在香案上,眼看着一个蒙面人直奔主题地横刀去劈那少年,也未看清他如何动作,人影一闪,那只和脸上人皮面具同样枯瘦的手指便掐在了蒙面人脖子上。


    蒙面人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周身抽动了一下,便没气了。


    他这狠极的一手还真起到了震慑作用,所有的蒙面人都不禁脚步一顿,戒备地打量着这个仿佛站都站不稳的病夫。


    顾湘偷偷吐吐舌头,从香案上跳下来,站到周子舒身后。


    周子舒拿眼一扫也知道这些人只是打扮得吓人,单看这般谨慎小心,却必定不是死士刺客——若是以前天窗的刺客,别说是死一个同伴,便是自己的脖子捏在别人手里,也要毫不犹豫地奔向目标。也肯定不是那传说中的恶鬼众,恶鬼们各自为政,不可能像这些人这样整齐划一,看来是有意针对张家的了。


    他慢条斯理地整整袖子,好像那身破衣烂衫还是当年滚着银边的长袍似的,动作做了一半,他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便停下来,径自笑了笑,说道:“各位,一大清早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扑向人家手无寸铁的一个孩子,有失身份吧?”


    第六章


    美人


    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言声,彼此之间飞快地用眼神交流一番,便不再管张成岭,慢慢地绕成了一个圈子,将顾湘和周子舒两人包围其中。


    顾湘低叹口气道:“流年不利,三百年不做件好事,一出手就惹得一身麻烦。周兄,我一个柔弱女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心里可害怕了,需要你保护。”


    最后那句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周子舒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用一种十分糟心的表情看了那脸不红心不跳的顾湘一眼。


    顾湘用一种十分幽怨的小眼神跟他对视。


    蒙面人们显然觉得他们两人这样各怀鬼胎的含情脉脉有些不合时宜,不知是谁打了个呼哨,为首一个率先发难,后边的人跟上,竟隐隐构成了一个网似的阵型,将两人生生压在了里面。


    顾湘这才正色,嘴里“咦”了一声,好奇心起,也不装柔弱了,也不管周子舒,伸手掏出她那把小匕首,便迎了上去。


    甫一交手,才知这阵型厉害,她原本对自己功夫有些信心,对方一十四个人,每一个拿出来,说不定都不是她对手,可这严丝合缝地压迫下来,竟好像四面八方伸出无数只手无数只脚似的,惊涛骇浪一般,压得她情不自禁地边打边退,那阵型也跟着她收缩,直要逼得她退无可退。


    顾湘暗自心惊,已经退到周子舒身边,两人背靠而立,周子舒目光沉下来,眨都不眨地看着他们,低声对顾湘道:“我竟托大了。”


    顾湘有些应接不暇,额上微微见汗,问道:“这是个……什么阵?”


    周子舒道:“我未曾见过,只听说有种阵法,十四人组成,名为八荒六合阵,生生不息,无穷无止,配合得当,每个人的微许破绽都能刚好被旁人补上,天衣无缝一样……”


    顾湘惊呼一声,周子舒抬手一架,竟是赤手空拳地用血肉之躯撞上压下来的刀刃,生生地将那下劈的一刀打偏了去。


    顾湘忙问道:“那怎么办?”


    周子舒没回答,目光一凝,忽然飞身而起,一脚踏上香案,那破旧得积了一层灰尘的香案竟似全不着力一样,晃都没晃动一下,他人已再借力腾空而起,立刻有三个人同他一起跃起,刀光之间封住他所有去路,却不料周子舒不进反退,身如游鱼,穿花绕树,眨眼间竟转到了那佛像的侧面。


    随后不见他如何用力,轻叱一声,伸手一推,那石头佛像竟被他一掌之力推了出去,周子舒口中念了一句:“我佛慈悲,救弟子一回。”


    那石佛也不知多重,夹杂着劲风扑面而来,顾湘也吓了一跳,迅速弯腰闪开,只觉那风擦着她头皮而过,那劫杀周子舒的三人身在空中,没想到还有这样快的身法,无从借力更无从躲避,只得一齐尽力去挡,那如何挡得住,便被佛像给扑了出去,密不透风的阵型中徒然撕开了一道口子。


    顾湘“嘿嘿”一笑:“这个有趣。”


    动作却不慢,一抬手,电光石火间袖中箭出手,她对面的人首当其冲,正中面门,那蒙面人声音都没来得及发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剩下的人再不成气候,顾湘杀性起了,不管不顾地战做一团。


    周子舒方才那一下却已经耗尽了本就没来得及恢复的内息,一时手足有些麻痹,他便不再逞强,老神在在地在香案上坐定。


    过了好一会顾湘才反应过来,百忙之中忍不住回头骂道:“周絮你干什么呢?”


    周子舒慢悠悠地说道:“顾妹子,我一个柔弱叫花子,没见过这阵仗,心里可害怕了,需要你保护。”


    只把顾湘气得手一抖,将一个蒙面人的胸口刺了个对穿,匕首被肋骨卡住,竟抽不回来了。


    顾湘身形灵巧,却不耐久战,这回失了兵刃,便有些慌乱,连退三步,勉励招架,周子舒缓过一口气来,却不急着出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打,捡起一堆小石子,握在手里把玩着,然后突然弹出一颗,正中一个打算偷袭的蒙面人的脑门。


    一边开口指点道:“不好不好,丫头你没章法。”


    出手如电,弹出一颗石子,正打中一人环跳穴,那人下盘不稳,登时往前扑去,正好扑到顾湘脚下,顾湘下意识地一抬脚,绣鞋上亮光一闪,弹出一把短刀,刺入那人喉头,只听周子舒悠然道:“下盘乃是根基,行而无根,动而无着,怎不失手?”


    顾湘乃是极聪明之人,一弯腰闪过一刀,横出一脚正踢到对方腿弯,那人往前一错身,顾湘便劈手扣住他脉门,将长刀夺过,一掌拍向他百会穴,送他见了阎王。


    周子舒又弹出一颗石子,正中一人身侧肩井大穴,那人正往前扑,忽然受了这一下,竟只觉半身麻痹,再不能行动,便依着惯性扑倒在地,顾湘便听这遭瘟的叫花子又半真半假地叹道:“不好不好,阵型已散,还急而冒进,真是顾头不顾腚。”


    顾湘闻言立刻踩了个十分灵巧的莲花步,那扑过来的蒙面人一腔刚劲之力被她闪过,下意识横刀变招,却正好将侧身破绽送到顾湘手里,顺手又解决两个。


    地上尸体不多时便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堆,剩下几个一见事情不妙,相互打了个眼色,便往外退去,周子舒一皱眉,心道这些人麻烦得很,他虽然答应了护送那少年去什么太湖赵家,也不愿意一路上应付这些追杀,真叫他们跑了,恐怕路上还有得应付。


    想来这些人暗算于人,灭人满门赶尽杀绝,还要这样藏头露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湘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闪过,那方才坐在香案上的男人如一片轻飘飘的柳絮,突然落在庙门口,首当其冲的一个黑衣人猝不及防,当下一侧身要用肩膀撞开他,却听“咔吧”一声,他整条肩膀竟被卸下来了,周子舒一把攥住他脖颈,只用指力,便将他脖子生生扭断,用脚尖捡起落在一边的刀。


    青黄的脸皮上浮起一个鬼气森森的笑容——


    顾湘只觉得自己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几个往门口冲的蒙面人便全变成了尸体,忍不住眨眨眼,心里诧异——原以为瞧这人说话做派,像那些个夸夸其谈的大门派出身,不料下手灭口,竟这样利落狠毒,便有些拿不准他是个什么人了。


    周子舒却不像她想象得那么威风,他腿还微软着,落地之后尚未停歇,杀了人这一停下来,便有些站不住,又不愿意被顾湘看出来,便顺着力道往后倒了几步,看着身形飘逸,其实只是狼狈地在寻个借力的法子撑住。


    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他,周子舒一激灵,竟不知这人何时靠近的,寒毛登时竖了起来,好在那人只是扶了他一把,没别的动作。


    顾湘的眼睛却亮起来,叫道:“主人!”


    周子舒这才微舒口气,站定以后转过身来。扶了他一把的那人,正是那人酒楼上的灰衣人,近了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八九,眉目倒说得上俊朗,只是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的时候,总叫人不那么舒服。


    眼下,他正盯着周子舒,目光好像要钻到周子舒的脸皮底下似的,十分放肆无礼。


    周子舒便干咳一声道:“多谢这位……”


    “温,温客行。”灰衣人说道,随后脸上似乎带了一点疑惑之色,目光落在周子舒的脖子和手上,疑惑之色似乎更重了些。


    虽不知这人在看什么,周子舒倒是泰然,他自己的手艺自己清楚,轻易被人看出来了,早十年前就已经身首异处了,便淡定地道:“哦,多谢温兄。”


    灰衣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半晌,才移开目光,点点头道:“不必。”


    说完,他便大喇喇地走进这破庙,顾湘已经快手快脚地将几具尸体踹到一边去,用茅草给他铺了个干净地方坐,然后这位温客行又看了周子舒一眼,嫌不够似的,还特意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


    周子舒就明白顾湘那股子不讨人喜欢的劲儿是师承何处了,径自坐到一边去调息。


    足过了有一个时辰还多,他才睁开眼,却见那温客行靠在墙上,一条腿蜷起来,还在歪着头打量自己,便忍不住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叫这位温兄足足研究了这么大半天?”


    温客行面无表情地道:“你易容过么?”


    周子舒心里一紧,面上却毫不在意地反问道:“什么?”


    温客行却不理会,只自语道:“奇怪……真是奇怪,我竟看不出你易过容,若说你没动过手脚,唔……”


    他伸手磨蹭磨蹭下巴,颇为不解地道:“我这些年看人从未看错过,一眼见了你背后胡蝶骨,分明应该是个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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