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priest
“我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
陆笑音仿佛没有想到这自从茵茵死后,几乎有些魔障的男人还能这样敏锐,刹那地惊愕过后,竟连一张动物的脸都难以掩盖他诡异的狂热表情,他看着冉清桓,不提别的,只是说道:“吾闻说有药草名‘无眠’,乃是古时候有挑灯夜读者,或者殚精竭虑者提神用的,往香里放上极少的量,便能让身处其中的人精神好上一整天,且过目不忘,甚至能唤起人忘了很久的东西。”他顿了顿,又道,“但是不能过量,如若过了量,人容易错乱,夜间噩梦缠身……”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了,冉清桓不言语,半天才轻轻地呵出一口气:“中那生死桥者本来自己无知无觉,偏偏无眠有这好东西让她都想起来是不是?”
陆笑音没吱声。
冉清桓轻轻地笑出声来,随后笑声一点一点地变大,他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似的,竟停不下来了,陆笑音在这笑声里不安地动了一下。
直到把喉咙笑哑了,冉清桓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是他,真是他……这么多天我一直不敢深究……没想到还真是他,除了他,旁人也做不出这等不动声色便杀人与无形的事,好,好得很……”
“大人……”陆笑音唤了他一声。
冉清桓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却突然移到了他身上,陆笑音竟有种想往后退的冲动。
只听冉清桓一字一顿地道:“若说他是为了将花仙余孽斩尽杀绝,那么前辈你呢?你又为是为了什么?”
陆笑音一怔:“什么?”
冉清桓冷笑了一下:“我本以为你是疼茵茵的,没想到疼到这种眼睁睁地看着她死的地步……前辈,你不是神通广大地什么都知道么?”
“吾……”陆笑音竟然一时语塞。
冉清桓随手披上一件衣服走出灵堂:“你先前袖手旁观,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前辈,我还以为你在我认识的人里面,算得上是个心思干净的,呵……”
陆笑音猛地转头,看着他几乎融在月光里似的背影,蓦地提高音调,带了野兽喉咙中特有的那种嘶吼似的声音:“吾不忍大人毁在一个男人手上!”
冉清桓脚步没有停顿,闻言偏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冻成了冰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挑起眉间失笑:“干卿底事?”
冉茵茵,你何德何能,竟能引出这么大一场笑话?
第六十三章
此去经年
转眼又是五年。
“秋草独留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树林里悠悠地走出几个男子,为首的一个,手上拿着个烟袋,不紧不慢地装着,他一身黑衣熨帖得很,斜跨在马上,晃晃悠悠的,轻轻地念叨着的功夫,装好了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个烟圈出来,对着旁边的侍卫样的随从道,“你说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蚊子比人还多,这帮废物点心吃饱了撑的非得折腾什么?老子来一趟容易么?”
一边一个方脸汉子接过话来:“哪能呢,将军你来的时日浅,不懂得这这地方的妙处。”
黑衣的将军斜眼觑着他,轻轻地在手上磕磕烟袋锅子:“七加一,合着你不是跟我一起来的?装什么洋葱大瓣蒜,瞅你那德性,多半是看上人家寨子里的妹子了吧?”
这七加一本姓王,原名王奇,第一天到营里报道的时候,点名的那位不知道是哪的口音,念出来成了王七,正好一边不知道是那个促狭鬼念叨了一句“王七,这可就差一个数了”,便得了这么个王七加一的浑称,好容易等到王奇混到将军亲卫了,这跗骨之毒似的诨名居然传到了将军的耳朵里,得,一辈子翻不过身来了。
七加一瞪了眼,嚎叫起来:“将军,我有那么猥琐?”
跟了自家将军也有三年了,他的脾性一清二楚,平日里也不大怕的。年轻的将军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可这说话的腔调和那一举手一投足都像个老头子,五年前,这曾经被大景无数将士仰望过男人再次回到了他的马背上——黑衣男子,便是当年痛失爱女的镇国公冉清桓,他从未提起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来,未曾回过京城一次。
依大景律法,掌兵之人,如非是战乱特殊年月,每年小年上要到京城去参拜一次天子,一来述职,二来也能和朝廷商议新的军费人员政策,可是巧了,镇国公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生理周期还是怎么的,如非是战乱特殊年月,每年小年上是定要生上一场病的,通常来说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海潮,病的时候唧唧歪歪恨不得马上就咽气似的,好也好得快,反正参拜天子的日子一过去,立马就活蹦乱跳了,直接上阵砍人都没问题。
冉清桓带着笑意瞟了他一眼:“猥琐不猥琐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不过我可先跟你说好了,这地方再往南是方将军的,咱也就是个支援,平了叛便待不久,你就甭惦记人家了。”
促狭鬼张茅乐了,呲着牙直嚷嚷:“要是咱老王愿意留下来给那个什么孔雀妹子当倒插门女婿,将军你还不放行怎么的?忒不够意思了吧?”
冉清桓笑眯眯地抽着烟杆,不接话茬,他这些年在南方锦阳附近的军区点子,将过去南方水患时积累下来沿途的山头流寇给清洗了个便,洗了土匪寨子得了好东西从来没往朝廷上交过一分,现在镇国公手下的士兵哪个都是富得流油,上阵哪有不拼命的?
南地多雨阴湿,他这腿脚本来是受不了的,听了几个土方,最后找了个赤脚医生,拿马蜂蛰了一阵子,反倒好了不少。另外烟袋锅子是个好东西,所说拿在手上不大雅观,却能驱寒,开始嫌呛,抽着抽着也就上了瘾。现在虽说阴天下雨还是别扭得慌,却再没有上华似的一天一大碗药喝着卧床不起的金贵了。无怪这病都是富贵出来的。
这人什么来头众人都清楚,眼下冉清桓再没了什么顾虑,人一到了军中好像性子大变了似的,半点亏也不肯吃,谁还敢得罪他?他老老实实地在锦阳带着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了。
就连罗广宇的小外甥,素有京城第一纨绔之称的,到了这位老大的地盘上旅游都老老实实地先上了拜帖,老人家正游湖呢,挥挥手说没空不见,小罗半句怨言不敢有,唯恐扰了镇国公游兴。
世家公卿们光棍不吃眼前亏,都知道这位爷的底细,一早上下打点得好好的。冉清桓从上华带出来的梁函见状甚为大逆不道地感叹了一句,这年头,耍心眼的还是怕耍流氓的。
被罚着蹲了一个下午的马步。
这边几个人围着七加一笑闹不休,冉清桓一偏头却看到走得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人皱着眉不说话,这孩子叫做吾系,据说是苗家人,五官看起来十分有立体感,人实在得很,平日里不爱说话,有点闷头闷脑的,心眼却最好不过。
冉清桓拿烟竿子点点他:“你干什么又哭丧着脸?对了,愣子,我前一段时间还琢磨着呢,你说这蜀南离你家也不远了,要不我放你一阵子假,叫你回家看看?”
吾系愣了一下:“谢谢将军……其实,其实也没啥好看的,我娘都让我接到锦阳了……”他顿了顿,还是皱着眉,好像要夹死苍蝇似的,“将军,我在想,困风山那是个大关口,旁边都是打伏的地界儿,路又宽,你让梁少将军一个人带兵去那边,不大妥当吧?”
冉清桓知道他跟梁函那小兔崽子性子相投,觉得自己这么着把人家一孩子仍在风口浪尖上实在不仗义,忍不住笑了笑,眯起眼睛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不吱声。
吾系急了:“将军……”
“行了行了,就那小兔崽子,我打小就开始教他,还能不知道他有几把刷子?”
张茅赶上来“嘿”了一声,呵斥道:“你这苗小子,真是个愣头青,将军用兵是你能置喙的么?”他偷瞄了冉清桓一眼,老大平时可以当自家兄弟嬉笑怒骂,可毕竟不是自家兄弟,那说一不二的劲自来不容人置疑,说他刚愎自用也好,说他狂妄自大也罢,反正人家打仗是没输过。
冉清桓白了张茅一眼,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去去去,哪都有你。”看了看吾系想问又不敢问的神色,乐了,“行了,就你们那少将军,带个几千人围个山大王的本事,看把他能的,尾巴都翘天上去了,不给点教训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菜了——我这有分寸,错不了他的。”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冉清桓在战场上从来精打细算不肯出一点纰漏,算计得恰到好处,梁函果然在困风山吃了大亏,本来以为就交代在这了,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天妒英才,便听见一阵喊杀声,本来锐不可当的叛军一阵混乱,他慌乱间打听才知道,居然是被人后边超了底,梁函这才一拍脑门,知道是被自家先生给涮了。
那边果然是早有准备,没多长时间便摆平了,梁函提着人家参将递上来的叛军首领的首级,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一路风风火火地回去找冉清桓……承认错误,当然,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向自家先生撒野。
梁小牛如今快十七了,还是头小猛牛,跟谁都吊着眼说话,唯独怕这位从小就把他给整治服了的先生。知道是这些日子自己嚣张过头了,先生这是给他教训呢,灰溜溜地回了营盘,一路上闷不做声地打着腹稿。
却没想到在冉清桓的营盘里,见了一位故人。
梁函一进来便看见这人,是个少年,个头算是中等,却瘦得像根竹竿,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衫,大概是走不大惯蜀南的路,裤脚上都是溅得泥,这人也不在意,索性卷起来,看上去不伦不类的有些滑稽,眼睛不大,细长细长的,五官淡淡的说不上多好看,皮肤却极白,白得几乎有些不像男人了。
冉清桓见他进来,也没问他这一身狼狈是为哪般,只是指着这少年笑笑:“看看,还认得么?”
梁函闻言看过去,从头到脚地把这少年打量一番,熟,真是眼熟。这长衫少年动作比一般人慢两倍,明明在盯着你看,总让人感觉他只是眼神飘过去,明着在看人,实着在发呆,梁函突然“嗷”一嗓子叫出声来,指着这少年大声道:“你你你,你是徐思捷?!”
冉清桓一口茶含在嘴里,“噗”一下子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这梁函那副活像见了鬼的表情太让人欢乐了,徐思捷这极品居然还很缓慢很缓慢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又不解地看看笑得癫狂的冉清桓。
梁函跟徐思捷数年的同窗,自然知道这极品是个啥货色,当下嘴角抽了抽:“那个徐兄啊,你怎么在京城祸害……咳,待得好好的,也来咱么这穷山僻壤了?”
徐思捷个子窜了不少,反应却一点也不见快,“啊”了一声,又想了半天才说道:“哦,我爹让的。”您说这句破话有什么好想的,梁函不知道,只当今日没看黄历,这么一位,看他坐在那就能把急性子给活活急死。
徐思捷说完这话却拿眼看着冉清桓,慢吞吞地道:“我爹说,反正我在京里也不干啥事,还不如跟着先生学点实在的,便跟皇上请了这个命。”
冉清桓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水,将茶盏放在一边,点点头:“京里的调令半个月前已经到了,徐大人的信我也收着了,你跟着我也好。”他带着笑意抬头看了梁函一眼,指着他对徐思捷道,“梁函你也熟,这牛犊子脾气急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几次险些坏了我的事,你也好帮我约束约束。”
梁函的脸迅速垮了下来,不带先生这么整人的!
冉清桓脸一沉:“怎么,同窗这么多年情意,人家初来乍到,叫你照看些时日还委屈你了?”
梁函不情不愿地撇撇嘴:“学生不敢。”
冉清桓眯起眼睛,狡猾狡猾的。
“那还不把人带下去休息?没看出人家赶路这么长时间累了么,眼睛长着留出气?”
梁函弯腰施礼,拖着长音来了声“是”,回头半死不活地对徐思捷道:“徐大爷,您这边请……”
待两个少年走远了,冉清桓这才凝下神来,徐家只有徐思捷一根独苗,徐大人这个时候挖空心思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答应里,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这是隐忍了数年之后,朝中要变天了。
他一抬手泼了茶,伸个懒腰走出去,爱变不变,又碍着自己什么事了?反正蜀南这边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回头找方若蓠要点土特产,就带着弟兄们回锦阳去得了。
说不回去便不回去,说无音讯便无音讯,原来自己也是个薄情的人来着。
第六十四章
谁将性命换离殇
一炉香尽,不必再添。
大军临走的那天,明月将军方若蓠亲自上了一出十八里相送。这大景唯一的女将军还算少女的时候就位列燕祁五大上将之中,其战功威名便是千里之外的塔里木里也有耳闻,有多少斤两冉清桓心知肚明,个把叛军只要没闹到当年八王叛乱的地步,南疆这穷山僻壤之地一帮闹事的乌合之众她还是不放在眼里的,却巴巴地上了书给朝廷,说是军情紧急,大老远地非要叫人支援,不惜跳过中间归域、济阳岭几个地方的朝廷驻军,点了名的就要冉清桓。
朝廷呢还真就抽风地给她批下来了。
他这么一唠叨,方若蓠闻言佯作大怒,这男人婆还是和当年一样彪悍,可是南疆的风吹日晒,却把当年那个二八年华的美丽女子吹得粗粝了,唯有那一双灵动极了的眸子和尖削的瓜子脸,还能看出十五年前的俊俏模样。
“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老娘想叙叙旧怎么了,瞅你那拿捏的样儿!冉清桓我还告诉你,就你这样的小白脸,抓来当压寨相公暖床都不要。”这玩笑开到了一边跟着的梁函这纯情小少年的限制级,小伙子的一张脸立刻红得活像猪肝。
冉清桓笑着瞟了梁函一眼,回敬回去:“我这么一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都入不了大娘您的法眼,那些个小虾米小鱼的就更甭说了,啧啧,怪不得方大娘这么多年一直没找着婆家。”
这句话可戳到了方若蓠的痛脚上,男人婆一鞭子抽过去:“擦!死小白脸你说什么?!”
也就骂起粗口来还带点当年蓼水之南出来软言细语的味道,冉清桓对天白眼。
两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嬉闹了半晌,冉清桓忽然正色下来,轻轻地叹道:“若蓠啊若蓠,你还就真一辈子蹲在这蛮荒之地了么?我大景千万好男儿,竟每一个入得了你的眼?樱飔可都嫁做人妇了……去年捎信来,说是生了个儿子,叫我回去看看,给小李子当干爹……”
方若蓠好像笑了一下,大眼睛弯起来,像是调侃,目光却锐利得很,她问道:“那你怎么没回去?”
冉清桓愣住了,张张嘴,一时失了神。
方若蓠看着他只是笑,却笑得多少有些苦意。半晌,冉清桓才讷讷地道:“刚出生的小兔崽子至于老子大老远地劳动么?真有他老子那么出息的再说。”
方若蓠叹了口气:“原先他们跟我说,你这些年竟是成了精一般的不嫌老,我是不信的,如今见了你,我还是觉得,他们都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