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衣冠正伦
    三省六部若是追溯渊源,前身其实都是君王内侍近臣,皇帝为了保证君权得以独大,且对外廷能够形成有效制约,而不断将自身的权威下放给这些近侍臣子,使他们得有资格参与到外廷行政之中,对原本三公九卿的体系不断造成冲击,甚至他们彼此之间也都存在着相互制约的能力。


    当然,除了三省六部这一中枢主体制度的创设,远三公九卿旧制也得于保留,只是不再作为中枢制度的主体而仅仅只是一种补充。


    这其中,三公成为真正的荣衔用以犒奖那些正色立朝的耆老重臣。而九卿则剥离原本的政治礼遇,退化为单纯的事务性职事,用以补充三省六部偏重政策的不足。


    这也算是一种褪去繁华之后的返璞归真,九卿改为九寺,再加上同为事务性的五监,如是便组成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的事务型职官体系。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再加上一个风闻奏事、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如是便构成了中枢官署的基本构架。


    这一整套台省、寺监的定制改革,在大业元年伊始的一年多时间内逐渐完成。这还是因为朝廷中枢本就脱胎于原本的洛阳行台,诸多创制其实早有雏形,在审定职权、核定品阶之余,同样没有荒废了正常的行政事务。


    当然,在这一年时间当中,除了中枢改制之外,朝廷对于地方上的监控也并没有松懈。


    至于地方积弊,其中最大一桩就在于州权过大,这是后汉以来长久积弊,单以江东举例,三国之中的东吴政权所以创立,基础就在于半个扬州的江东六郡。而荆州更以分陕重镇,屡屡抗衡中央。


    更不要说,大梁皇帝沈维周本身就是从方镇崛起,构建霸府,最终缔造新朝。


    所以,如何有效的限制、制约州刺史的权柄,将是大梁新朝能否长治久安的一个关键问题。


    关于这一点,朝廷主要提出了三个解决途径。首先便是针对州这一级行政单位的体量削弱,大州拆小,分境任事。类似旧年沈氏为了获取一个方镇基础而拆分扬州,便提供了一个经验。


    这一项工程,注定浩大,为了保证地方上的稳定,不可追于一蹴而成的急功,因是第一批拆分的州治主要是河北地区。像是原本的冀州、并州、幽州等州治,因地制宜,各被肢解。


    随着大业元年将近尾声,朝廷下控州治在四十个左右,未来则肯定还要继续推行,确保任何一个独立州治,都不可再如此前那般体量大到足以抗衡中枢。


    第二个途径,便是流官定制,州刺史一年一评,三年一考,依照政绩优劣分为征、流、黜等不同待遇,或征入朝中执掌部司寺监,或流入别州继续外任,或降品黜用。给外州任事者规定一到三年的任期,确保不会久任一地而专擅地方。


    第三个途径,则是事权下放。此前地方政令构架大体分为州郡县三级,大梁新朝则直接取缔了郡一级行政单位,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对郡望旧族的一种打压。


    所谓名教,立为名分,定为名目,号为名节,制为功名,以名为教。所谓的名,狭义上就可解为名词。三纲五常,你无需了解内在机理,只需奉此名目不悖,便可成为守礼恭谨之顺民。


    名词更可引申为概念,无需了解更多历史细节与世道进化机理,你只需明白九品官人法是一个落后的、腐朽的概念,而科举则就是一个进步的、开明的概念,后者取代前者,便是一种进步,毋庸置疑。


    如此一来,世族豪门乡声誉望何以名为“郡望”而非县望或州望,这就是一个非常值得玩味的问题。但无论如何,大梁新朝创设伊始,郡作为一个行政实体被直接废除取缔,这在无形中就化解了相当一部分郡望给世家旧族带来的实际惠利。


    州权下放,郡治废除,相应的县这一级行政单位的存在感便得于大大加强,而县令也成为大梁统治之下位卑而权重的代表。


    在过去一年时间里,中枢诏令下达两千余条,其中确定将会推行实施的政令范畴则达到一千条以上,而在这个范围之内,单单直接诏达县令一级的,便有七百条之多。


    在这个事权下放的过程中,皇帝陛下更是亲自身体力行,以实际行动表示出对于县令这一级主政一方官员的重视。像是大业元年的三月、七月、十月等,皇帝陛下连续数次亲临中书省,主持各地县令选任委派事宜。


    皇帝有此私心,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天中学府创设经年,培养出大批时流少贤,但这些人或限于年龄、阅历等等,还没有达到大事推之的层次,但若就任百里一侯,则恰如其分。


    这些人可谓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入学天中以来,深受皇帝陛下理念影响。现在他们正式踏上仕途,也正能将一身所学推及四方,实实在在的给世道带来深刻影响。


    在朝廷内外百官之中,核定品秩,其中正一品并无职官,一品者,天人也,仅仅只是作为老臣哀荣追赠,特旨一品寄禄。


    从一品六人,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并为六公,至于充满霸府味道的大将军、大司马职则废而不授,六公往往也只是作为荣授而非常职。


    正二品为三高官官,也是台省正式任事官员品秩最高一等,其中尚书省左右仆射特进正二品。从二品为东宫三长、诸军区大都督并禁卫六军都督,畿内及陪都诸尹即洛阳、长安、建康三尹。


    正三品为三省副职、六部尚书、东宫三客、领军都督、太常卿、宗正卿并上州刺史等。


    至于作为地方各级官长中新贵的诸县县令,则依县治大小不同而分列正七品、从七品。同时,县令一级的官员能否快速成长起来,也关系到大梁整体官制改革的深入程度。


    诸州划分之所以需要分步进行,主因并不在于事务繁重与否,而在于朝廷缺乏拥有执政一方经验与能力的官员储备不足。


    虽然此前洛阳行台也储备了相当一批人才,但是之后河北、山西的收复同样也带来了大量的人才缺口。就算是有秘阁少贤专项培养,在短时间内,朝廷仍然缺乏足够成熟、能够推以州事而任的官员,只能等待基层才力成长起来,才能将改革继续深入推进。


    整个大业元年,洛阳朝廷都在忙碌中渡过,包括皇帝陛下本人,至于三省宰辅留宿于设于门下省的政事堂,则更是家常便饭一样寻常。


    努力自然就有收获,当大业元年将近尾声,中枢制度改革算是暂告段落,中枢与地方都开始井然有序的运行起来。


    当然改革的步伐并不会就此顿住,像是明年之后,内外政令、职任都已经运行过一段时间,优劣如何肯定也都会有所彰显,因此仅仅只是搭建起框架的御史台便需要仔细扩充起来。


    因此在大业元年末尾,远留守长安的李弘便被调入朝廷,正式担任御史大夫,开始选募诸侍御史、监察御史并各州县观察使,可谓是磨刀霍霍向百官。


    与政务上章制悉定向呼应的,便是朝廷在用兵讨逆的军事方面,同样保持着高歌猛进的姿态。


    河北谢艾所统王师仍在稳定高效的打击围剿着以石虎之子、伪赵王石遵为首的羯国残余,并将羯国残余势力驱出原赵郡、新兴郡等区域,将这些羯国残余完全限制在了雁门、代郡等边地,再也没有力量去破坏河北整体的入治情况。


    与此同时,陇右王师也是频奏凯歌,在原凉州州主张重华出走东归入洛之后,原本凉州相持不下的局面便不复存。


    庾曼之在接手张重华所留下的枹罕、姑臧等重镇之后,随着关中援兵抵达陇上,即刻便向盘踞于张掖、酒泉等地的张祚势力发起进攻,数战皆胜,直将张祚逐入敦煌胡部之中,并最终在十月初勇克敦煌,胡部酋首胆寒之下献上张祚首级。


    大业元年末尾,以陇右献捷而告圆满结束。腊月中,皇帝陛下携同台省文武群臣,于旧洛军城并观演武。此次演武,各边精锐军众与会者共五万之众,甲数虽然不可称为至盛,但论及精悍勇武,则远迈近代,不逊古朝。


    演武之后,皇帝陛下诏示诸军,将于天中再设讲武堂,令各都督区、军府并乡屯并选武贡,朝廷兵部以射策、韬略、弓马、抵技、军器、营庶等六科武试选才,六科优选并授牙门、骁果校尉,为国储力,选赴戎用。


    此次武举,耗时三月有余,内外诸军精勇并百姓骁勇乐战者俱活跃其中,优中择异最终选出牙门将才三百六十人,并授举人,以武名号。这已经是转年春末,诸武举将才追从奋武都督、汝南王沈云大军南下,汇同原荆州镇卒正式向蜀中成汉政权发起灭国之战!


    第1505章


    科考取士


    大业十年,又是一年春来到,洛浦水暖野鸭鸣。


    一大批经由洛水上洛的客货船只云集洛浦,在一道水门前客货分流,客船能够直抵洛浦码头,并经由码头直抵洛阳外郭。而货船则只能在固定的货运码头停靠,办理报关文牒之后,货物方可上岸入仓,分入河洛之间各集市销售。


    由于排队等待入闸的货船实在太多,许多货船只能于水面暂停排队,同时有一些小型的舢板穿梭在各货船之间摆渡先行上岸,办理报关事宜,之后货船入闸便可直接卸货以节省时间。


    在这样一片热闹喧嚣的氛围中,一艘渡船载运三名乘客,灵活的在货船之间穿梭。那持橹的艄公灵活驾驭着小船,却并不影响视线好奇的打量几名乘客。


    大梁立国以来,国势蒸蒸日上,连带着畿内民众也都透出一股爽朗与自信,哪怕这艄公仅仅只是渡口一力夫,但并不觉得比这些衣冠楚楚的远客低上多少。


    自信的一个外在表现就是健谈,艄公打量乘客片刻,耳边听着他们方言交谈,便忍不住插口道:“几位贵客荆南来的?”


    那三人谈话被打断倒也不恼,只是饶有兴致往往艄公,当中一个体态矮胖的锦袍中年人用稍显生疏的洛声雅语笑问道:“船家也通楚音?”


    艄公咧嘴一笑:“天南海北,四方上洛,辩是辩得出,听则听不懂了。”


    那中年人似乎有了谈兴,凑近艄公与之攀谈起来,话题渐渐放开,开始询问洛中近年各种商情如何,只是他终究不是洛上常客,偶尔说着便冒出几句乡声,又不知该用洛声如何表达,略带歉意笑一笑,指着另一侧一个青袍年轻人说道:“又要有劳子明代我传声。”


    年轻人环眼微凸,相貌算不上俊朗,但自有一股朝气蓬勃,上前一步站在中年人与艄公之间为彼此传声。


    又作一番交流,艄公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着年轻人,说道:“郎君雅声端庄,倒是听不出乡音所在。”


    此言一出,船上其余二人俱都抚掌大笑道:“船家实在有趣,竟能看出吾乡俊彦不凡。子明乃是州学俊秀,去年州考列榜的州举少贤!”


    听到这话,艄公望向年轻人的眼神已是肃然起敬,不似此前那样随意,眉眼神情之间似乎都要挤出一丝儒雅:“何幸之有!老叟破舟竟能载渡一位举人少贤!”


    年轻人闻言后谦和一笑,向着艄公点点头。


    艄公仍然一脸热切的打量着年轻人,口中则发出自语一般的絮叨:“郎君此番上洛,必是要应今年洛中科考春闱?这也不对啊,去年秋里,圣人便传诏外州,各州凡榜列举人有志春闱者,可是自有公车驰送上洛,郎君何以……”


    “荆州公车年前便发,恰逢子明家中尊亲抱病因而错过,只能在年后搭上我等行贾……”


    听到中年人的解释,艄公才恍然,趁着渡船驶入直道,匆匆叉手对年轻人说道:“还是一位仁孝两全的郎君,老叟有幸,恭祝郎君皇榜列名,勇夺科魁!”


    年轻人含笑致谢,见这艄公谈兴浓烈,便忍不住打听起有关科考种种。他虽然是州试举人,学中师长也有教导,但论及详情了解,便比不上艄公这洛都土著了。


    艄公似乎深以能为举人俊才解惑为荣,自然知无不言:“天子重才士,海内俱欣然。大业三年开始,当今圣人便制科考士,网罗宇内贤流。譬如之后诸位贵客登岸后入市报关需要经事的其中一位刘姓市监,便是前年农桑经济科榜取贡士。直至今年,圣人恩重泽被,再开常科取士……”


    “这制科、常科之名号,究竟又有什么区别?”


    船上其他两人听到艄公讲述,不免好奇问道。


    这一次无需艄公作答,年轻人便向北施礼而后说道:“所谓制科,便是专才定取。大业三年来,圣人屡屡诏求贤力推共国事,譬如大业八年,便连制三科取士,老丈所言农桑经济科只是当中一科,所取农桑、经事、济民等才力察授职事。另有川泽地理科,专选堪舆、治水等专才,为朝廷储蓄才力,将要再兴禹皇盛世,修治百川,勾连江河……”


    “这、这么说,朝廷将要兴修大运河,这传言是真?”


    另外两名船客,乃是荆州商贾,听到年轻人这么说,已是忍不住瞪大眼,大运河兴修事宜已在国中盛传多年,只是始终不见实际,虽然这些年也多有水利兴建,但是较之勾连江河还有很大差距。像是他们此番北行,或舟或车,水陆转输,单单更换交通工具,便耗费良多。一旦真有传言中可沟通江河的大运河,可想日后来往南北将会更加畅通。


    当然他们自然不知,从朝廷召取专才,勘察地边,再到拿出方案、核算工程并储备工用,没有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准备,是不可轻开如此浩大工程的。所以他们所想象那种直接泛舟往来江河的美好前景,最起码在最近十年内是很难实现。


    年轻举人笑笑,等到这两人略有恢复,才又继续说道:“制科只是因时因事的偶例,至于今年春闱常科,则是国朝抡才定制,凡应试举子无需专才精擅,只要能通过科考,便能得授官身,察授职事。今年便是第一次的常科取士,下一次还要到三年之后。所以晚辈真要多谢朱先生,若非阁下大义携我上洛,晚辈只怕还要等上三年才有为国尽力之荣幸。”


    “子明言重了,一路行来,我也获你裨益良多。令尊乡中老壮,伐蜀之年若非得其庇护周全,我家七郎或将横死蜀道,这一点顺手之惠,你还要频频道谢,归乡之后我都没有面目再见令尊了!”


    中年人捻须大笑,望向年轻人的眼神更多赞许。


    年轻人名为万新,其家乃是北方流人,落籍荆州南郡,其父名为万铭,虽无兴治产业之能,但却勇力可观。大业二年,汝南王沈云奉圣人所命统率大军讨伐蜀中成汉,南郡乡亲多在征召助战之列,万铭随军过程中屡积小功,蜀事悉定之后,论功授为县下一乡之长。


    这个万新幼来受于家学,及长后便入乡中蒙学,而后又为州学收录,并在去年秋里考取州试举人。


    其实艄公赞他仁孝两全,万新是心怀愧疚的。他之所以错过州学公车,也不是因为亲长疾病耽误,而是其父万铭不赞成他上洛应试,甚至直接将他拘在家中。


    老父固执,只说公门事权向来私授,所谓科举普取不过惑世妖言,不愿子辈受此蛊惑而远离乡土。但万新却完全不赞同其父看法,且不说当今圣人气魄雄壮,屡兴前人所不能之大政,单单取士这一点,他在州学便久闻事迹,甚至州学同窗中便不乏人通过此前几年的制科考试而得授官职,开始学有所用,为国尽力。


    如果不是此前几年制科俱非万新治学之专,他早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要离家上洛了。今天天恩更炽,不仅仅只是制科转取,而是常科定制的取士,据说所开科目足足十几名目,即便一科不中,难道科科不中?


    万新自然不愿错过这一天大机遇,他实在不愿与老父一般安守方寸桑梓之内,否则常年所学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趁着年关乡事频繁,老父难得在家之际,直接砸破家门藩篱,跳墙而出,随身只携带着他的举人告身并州学学籍便匆匆离家,恰逢乡中商贾整货北上,便哀求同行,这才顺利抵达洛阳郊外。


    然而万新却不知,在他跳墙离家之后不久,老父便闻讯归家,望着被儿子砸破的窗户久久不语,老妻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其父万铭便跳脚大骂:“这个貉子,吃定我这一生尚且不足,就连我儿还要受其蛊惑作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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