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衣冠正伦
骂是骂过了,但儿子的屁股还是要擦。万铭让人收拾一下家门,便命老妻赶紧收拾一些家中浮财,自己携着直去拜访乡中贾户,这才有了万新偶遇乡人、顺利北上的经历。
一行人上了码头,万新先向市监属吏打听一下荆州上洛举人所在,那些吏员们得知他乃是落单的州试举人,对他也是分外热情,更主动提议为万新引路。
至于万新那几个乡人,既要忙于本身的商事,本身也非洛上常客,见属吏如此热情,且本身还有一个官身的保证,便也放心将万新托付给他们,只是在隐秘处将其父万铭寄存在自己这里的财用转交给了万新。
有了洛阳本地人的引路,关键还是万新的举人告身起了效,万新入洛的过程办的很顺利,先入洛阳县署特事直办换了洛阳流籍。
在办理流籍的时候,万新也细心观察,只见洛阳县署外其他入此办理流籍而暂居洛阳的时人们还在排着长长的队伍,而他因为有举人的告身,却能直通署内,前后两刻钟的时间便办好了一切,且这一张流籍籍纸也与旁人略有不同,别人只是一张白纸写明籍贯并暂留时间,而他却是一张纹金竹纸,且没有定死暂居期限。
“近年四方上洛者众,郎君得此纹金籍,在洛阳与在籍民户无异。若是贵乡有乡贵先达而建乡馆者,更可得许多关照。”
负责引路的市监属吏热情为万新讲解一些洛阳的规矩禁忌,万新一边倾听着,但很快就被洛阳市井繁华将注意力给吸引过去。
洛中八十一坊,宏大繁华,远非简陋乡土可比。由于今年首开春闱科考,因是如万新一般赶着上洛的各地年轻俊彦不在少数,一个个也如万新一般朝气蓬勃,对前程充满了希望。
行走在此繁华都邑中,万新更觉得自己选择没错,若真听从老父言教而老死乡野,那真是枉生此世,辜负此身了!
洛阳虽然繁华,但物价也是极高,万新小作打听,还是决定麻烦属吏再引他前往城南龙门。据说各州公车举人俱都集中在那里,他们荆州举人肯定也不例外。而且听属吏所言,龙门自有学府云集,学风浓炽,甚至就连国子监下属馆、院、堂俱在天中,对于学子也都多有照顾。
龙门与洛阳城之间自有开阔驰道勾连,只需几钱车资便可登车,半个时辰便可抵达龙门。原本万新还有些不舍洛阳城内繁华,可是当他到达龙门之后,所见山水秀致、学馆满山分布,学子更是集聚如云,些许失落顿时抛在了脑后。
更让万新感到欣慰的,是他在抵达龙门刚刚落车不久,迎面便看到他们荆州州馆正坐落在一片建筑中极为显眼所在,大大幡号迎风招展,门前出入赫然有几人正是他的州学同窗!
万新先是呼喊几名同窗名字,彼此汇合后又郑重谢过那名引路的市监属吏,并硬塞给对方五十钱,目送对方离去之后,这才兴高采烈地与同窗们直往州馆行去。
“咱们荆州州馆,可是天中诸馆最为雄大者之一,所逊者唯吴州等寥寥几馆而已!此馆所以落成,靠的便是南平公、庐陵公、安陆公等等诸州内贤良仁长资助……”
离乡之人难免惶恐,任何一点来自乡土的荣耀都足以令他们津津乐道。
听到先到的同窗夸耀他们州馆宏大,万新也感与有荣焉,同窗所言几人,他略加思忖之后便也了然,南平郡公李弘现任御史大夫,乃是荆州文武在朝势位最为尊贵者,庐陵县公陶弘更是此前久执分陕的名臣陶侃嫡孙,安陆县公邓遐等等,即便不是旧籍荆州,但功业多成于此,荣显之后集资于此兴修州馆以供上洛荆州人士居住,也算是一种回馈。
“荆州州馆已经如此宏大,那吴州州馆更是何态?”
看到眼前宏大建筑,万新有些好奇问道。可是当他问出这番话后,便见几个同窗俱都神情古怪。
“喏,就在那里。”
气氛沉闷片刻,才有一名同窗随手一指东面。
万新转头望去,只见东面一水之隔的香山山野上下的确馆阁众多,但若说有什么明显能够超越他们荆州州馆的建筑,却是真的没有,便又问道:“哪一座?”
“那里,整座香山,都是……”
听到这话,万新顿时眼神激凸,片刻后才喃喃道:“常听时言吴人豪绰,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吴州帝乡,比是比不了的,特别皇长子沈雒年满十五岁之后受封吴王,由原本吴兴、会稽大半析立而成的吴州更是俨然以储君潜邸自居,更是事事争先、不让头筹,各家或是不计代价的置换产业、或是大手笔收购,直接建起了占据龙门半壁的香山而大建州馆乡邸。
如果不是圣人发声直接遏阻住这股势头,只怕一水之隔的龙门山都要被吴人们金山银海撼动。
当然这些只是小事,对于云集龙门的各方学子而言,即将开始的春闱科考才是关乎前程的大事。
万新在与队伍汇合之后,便也了解到更多有关科考的内情。
这一次科考将成朝廷选才定制,三年一届,并开常科十数名目,各州学子唯有通过州试获得举人告身,才有资格参加科考。这些大的规定,此前州学师长已经有教诲,万新倒是并不陌生。
至于更多的细则,则就需要同窗们的介绍了。比如这一次科考虽然名为春闱,但其实是从三月中一直考到五月初。所开合共十三科,秀才、俊才、明经、明法、大业礼、国史、三史等等科目。只要拥有举人资格,这十三科都可任意选考,如果有精力,可以十三科统考下来。
当然,每一科录取人数都不相同,所考的题目也都有区别,难度上自然便也有差别,其中像秀才科仅取三人,除了最基本的经义、算经之外,还必须要连射五策,五策皆中才会择优录取。因是秀才科被学子们戏称国士科,换言之只要能够考中,未来最起码宰辅前程。
各科所中举人,俱都得号贡士。拥有贡士资格,便能参加五月初的殿试,殿试考试倒是简单,唯策论三题。殿试得录之后,便赐进士及第,弘文馆入学待诏,一旦得用最起码都是正八品起步,殿试三甲更可直入部寺机要观政察授。
听到同窗们种种讲述,万新更觉激情澎湃。原本离家之际他还不乏忐忑,担心自己即便于州学拔优,但此番应试毕竟是天下诸州少贤云集,还是不敢太过乐观。可是听说此次常科足足十三科之多,估算着自己怎么也能中上一科。
但是同窗们接下来的话还是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不入天中,不知学浅。譬如各科俱考的算经,咱们州学所授唯《九章》而已,然天中所学早已经涉及《海岛》、《几何》。近来几日,我等俱都苦学算经,只希望诸科算经考题不要太过艰深。”
听到这话,万新也忍不住心忧起来。不过幸在洛中那些州贤显达者对他们也是关照有加,趁着距离科考第一科的大业礼还有十几天光景,出面为他们礼聘天中良师恶补学识。
在这些天中学士当中,其中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最显眼,年纪看起来并不比他们大上许多,可是论及学识却远胜他们这些州学俊彦。
一问才知,原来年轻人名为车胤,同样是他们荆州南平县人,在前年应朝廷博学宏词科而上洛,虽然没能得中,但也受赐贡士,得于国子监下属馨士馆入读,而且今年也要跟他们一同参加科考。
彼此年龄相近,言谈起来自然要随意一些。众荆州举人们也趁机向车胤打听此前几次制科取士种种,车胤知无不言,也都经验教授,并且劝告这些学子:“年少难免志骄,旧年我北行上洛,未尝没有一试而轻公卿的豪迈轻狂。但圣人重贤,才士之盛,此世大炽,世道贤流何其多,一试而辍,也是一次教训。今次恩开常科,规模更是远胜往年制科,诸科能中者必是人中翘楚。殿试盛典,诸位眼下不必远望,即便诸科不中,但有此举人告身,日后也可请求入读国子诸馆院,养才蓄志,功在不舍。”
听到车胤学识远胜于他们仍然如此说,学子们原本些许骄狂也淡淡褪去,心态趋于平和,更加专注当下苦学未竟。
终章
余音绕梁
人在忙碌之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十几天的时间已经倏忽而过,距离科考大业礼一科正式开考已经只剩下两天的时间。
在这最后几天光景里,学子恶补算经的情景也告一段落。在一些同窗举人提议下,学子们放下那些枯燥的算经,开始商量游览天中诸多风物,特别是作为天下莘莘学子圣地所在的天中国子监诸学府。
虽然通过与车胤的交谈,这些学子们也都知道就算他们今试不第,也可以凭着州学举人的身份而获得入读国子监的资格,从而留在天中进益学业以待再战。
但时论诸多俱都认为今次常科取士乃是圣人殊恩,开历代之先河,经此一试之后只怕数年之内都很难再有制科取士。
换言之就算他们留在天中,下一次机会只怕也要最少要等到三年之后新一届的科考,人人处境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心无旁骛的在天中游学一留就是三年。
因是对于许多人来说,如果之后长达将近两个月的十三科科考如果不能得中,那也只能颓然返乡。但总算上洛一次,即便功名上无有所得,也希望能够胜览天中风物以供余生缅怀。
作为他们同乡优学的车胤,对于学子们的心境变化也都颇有同理之心,因此在这剩下的两天时间里也都积极的作为向导,引领这些同乡举人们游览天中风物。
万新的心情这几日也是多有跌宕,他恶补学习也算是卓有成效,勉强吃透了《海岛算经》,但是对于更加系统的《几何原理》则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特别在听说《几何原理》竟是当今圣人陛下主持编撰,万新对于圣人崇慕之情更是无以复加,更加热切盼望能够得中一科成为贡士,从而获得殿试资格而一睹天颜。
可是他又不得不面对一个自身才力尚浅的事实,尤其他今次离家本就违逆亲长心意,一旦今次春闱不中,是不可能继续留在天中的,因此更加珍惜于后这一点时光,便也放下算经,希望能够铭记天中盛况种种,之后即便归乡也要以此自勉,不在求学方面心存懈怠。
“国子监乃国学最高,天下学理概出于此,国子监下有馨士馆、工程院、讲武堂……”
车胤虽然在此前制科博学宏词之中落第不取,但是能够获得州举应试的资格,本身学问造诣自有保障,更何况又在国子监这一国朝最高学府深造两年,讲起本朝典章自然不在话下,对于学子们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向导,诸多旧事娓娓道来,也让游览中学子们大感受益匪浅。
由于今次春闱科考的缘故,大量学子云集天中,国子监诸多馆阁也都开放以供学子游览瞻仰。天南海北时流畅游此中,可谓是热闹非凡。
这其中也有如车胤一般本就属于国子监下属馆院的学子在其中充当向导,充满耐心又不乏自豪的向四方学子讲述此中人情轶事,譬如储君吴王殿下就读馨士馆的旧舍,早已经扬名边塞的常山王沈勋天中义骨威名由来等等。
诸多旧事,每每令人闻之便感心旌摇曳,恨不能当时便并立此中。只可惜国朝章制越发完善,为了削减学府防卫压力,诸皇亲宗子已经很少再入读馆院,而是直接就读于禁中辟雍,让许多人憾失布衣交好的机会。
“如今在监学子,大体分为监、举、荫等三类。监试艰深尤甚州试数倍,能由试入监者每年不过二三十众,此类俊彦乃常科必取,毋庸置疑。州试举才如我,便是监中寻常可见。另有门荫学生,俱是国朝勋贵宗中子嗣……”
车胤又讲起这些国子监生的来源,特别在讲到那些由试入监的监生们,更是一脸崇拜之色。
国子监诸生源,相对而言,唯荫生成色最低,素质参差不等。但是这也无可厚非,门荫制度由来已久,国朝在这方面算是做得最好。国子监诸生相对诸州学学子而言,唯一特权便是可以不必再过州试一关便可直接参加科考,而在科考中还是要与诸州举人公平竞技。
不试则不仕,这是国朝创举。无论家门父执功业多高,子嗣袭爵安享富贵则可,但若想正式入仕为官,则必须要通过国朝制考。当今圣人亲书“不试不仕”碑,与“学以致用”等诸碑并立国子监学馆中,就是为了确保任事者确有其才。
国子监诸馆阁虽然对外开放,但毕竟是治学之地,诸学子也都不敢肆意于此畅游,在欣赏一番后便离开此处,直往龙门其他名胜之处而去。比如供奉义主的龙门义园,诸师君驻场传道的天师道龙门大道场,而这当中,最令学子们神往的便是那个传说中的龙门辩场。
龙门辩场名气之大,在国朝诸多读书人当中可谓是如雷贯耳。且不说国朝诸多硕学鸿儒于此讲经释义,许多典章礼制便出于此,单单能在龙门辩场扬名的后进俊彦,在过往数年中通过制科取士便无一遗漏。
因是,能在龙门辩场扬名天下,可谓是许多年轻学子必做轻狂美梦,而能在龙门辩场登台,更被时流称为跃龙门!
当一群荆州举人们抵达此处时,龙门辩场内外已是人声鼎沸。按照车胤的解释,此地历来如此,而随着各州学子云集天中,近来则更是喧哗。
龙门辩场讲台诸多,其中多数都是露天,学子们行入此中,可谓是大饱眼福。因为许多登台之人,往往就是他们所读经义的编撰者,心仰已久,如今竟然有幸得睹真容,心情可谓是亢奋异常。
在这当中,有一座讲台上对坐二人,彼此正在手谈弈棋,观者也是敛息凝神,只是静静望着悬挂当空、由磁石打造的硕大棋枰。这对弈二人,其中一个中年人相貌英武,其对坐竟然是一个弱冠少年,而大棋枰上所显示的棋势,竟然是少年所执黑棋略占上风。
“你们可是大有眼福,竟然能于今日得观棋坛神局!”
行至此处,车胤先看一眼大棋枰上棋势,继而忙不迭望向台上,看到那对弈二人面貌之后,脸色已是陡然一变,继而满是兴奋压低语调对同行者说道:“执白者何人,大概诸位都不陌生,乃是临水公应诞!”
听到这话,举人们不免抽了一口凉气,纷纷踮脚张望。临水县公应诞所以士林知名,并不在于名爵势位,虽然其人官居禁卫六军之中的扬武都督,而是其人旧撰《弈势》载录古今名局,并号为棋坛圣手,学子们在州学也多学棋养性,对于临水公之名自然不陌生。
然而最令他们感到惊异,还是与临水公应诞对弈那个少年郎,比他们这些人都要年少许多,竟然能在与临水公这种圣手手谈中不落下风且还隐隐占上,实在惊人!
“至于这个少年,诸位或有耳闻或是不知,他就是我们监中翘楚,有天中二玄之称的张玄之!”
听到车胤的解释,荆州举人们或是恍然惊呼,或是仍然懵懂,但也自然有人向他们解释。
天中二玄便是近年来于天中学府声名鹊起的两个少年俊彦,其中一个乃是出身国朝名门、同时也是吴王妻弟的谢玄。
至于张玄之,论及出身、背景或是不及谢玄尊贵,但才名却并不稍逊几分。其人同样出身扬州名门张氏,外祖父顾和更是一度官居大尹。
最初令其声名骤大,还是顾和早年喜爱这个聪慧外孙,甚至想要将自身官爵所得珍贵的两个荫生名额其中一个赐予张玄之这个外孙,但张玄之却拒绝凭荫入监,而是参加监试并以榜首入读馨士馆。
这件事在当时天中颇为轰动,所造成影响便是足足两年内,监中无一荫生入读,少年们在张玄之光辉之下实在耻于循就家门荫泽。
望着台上虽万众瞩目但仍气定神闲的张玄之,车胤忍不住叹息一声,转向其他伸长脖子去欣赏扬州俊彦风采的同乡举人们说道:“张玄之也将参加今年科考,不久我等或就能有幸与之并在考场了。”
听到这话,举人们不乏哀呼,不入天中,不知人才博盛,想到要与这种人物同场考试,就算是公平竞技,心里也实在提不起什么必胜信念。
如是两日之后,科考正式开始,荆州举人们也收拾心情,互相打气,直往设在洛阳城内台城右侧的贡院而去。
天下五十余州,每州举人数量或是不等,但今次国朝科考应者众多,甚至就连地处偏远的交州都有十数名举人上洛应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