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衣冠正伦
    此前封授大典中,北伐功臣凡得独领一军者,几乎尽数获封郡公。反倒是皇帝真正的亲厚门生,如胡润、辛宾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稍作压制。辛宾攻破信都,并生擒羯主石虎,等到完全解决了羯国残余势力,肯定还要论功再授一级。


    至于胡润,本身或无殊功加持,但论及多年追随、恪守职任,直封郡公也不是不可。但还是因为与皇帝陛下的亲近关系,而遭到浅压一级。如此就算有人失意于此前封授,或者与自身设想略有差距,也不可因此怀忿。


    不过皇帝也不是没有准备补偿方案,胡润目下正是年富力强,经验、才力都维持在巅峰,若只是荣养于洛中则实在可惜,不如外放再积边功。


    目下的辽边,也的确需要一员大将坐镇,以配合与支持刘群和温放之谋划辽边事务。眼下朝廷主要还是将精力放在解决西南边患,待到此边事了,便会将辽边问题正式解决掉。


    在考虑镇将人选时,皇帝自然便优先想到了胡润这一门生亲信。当然用或不用,主要还是看胡润自己的心意,如果胡润真的难弃天中繁华而懒于行远,皇帝就算有这样的心意也不会勉强他。毕竟人若无心于事而勉强用之,出了什么意外反倒成了加害。


    听江虨的意思,胡润虽然有些牢骚,但大抵也并不抵触此用,这也让皇帝颇感欣慰,准备稍后正式约见胡润商讨此事。


    不过话说回来,讲起辽边慕容皝,皇帝也不得不感慨,能够于此乱世厮混出头的人真是不简单。


    最起码慕容皝在判断朝廷之后用事策略的时候,是颇具前瞻的准确。其人在羯国国势江河日下、即将覆亡的时候,还有勇气选择毅然投羯,也的确是身为一个枭雄该有的素质。


    别的且不说,若慕容皝仍在世上,且能够与羯国保持一个融洽的关系,当王师北进攻破信都的时候,别的且不说,最起码羯国残留于幽州的一部分势力,肯定是要被慕容皝趁机兼并吞没。


    而在消灭了羯主石虎这一盘踞河北最大目标之后,接下来王师在北也的确成为了强弩之末,是很难再继续北进而攻略辽边。


    且不说王师部伍继续北进,能否适应得了辽边寒苦复杂的作战环境,单单补给线的加倍延长,便是一个不得不慎重考虑的大问题。


    河北累经羯主石虎的虐害与破坏,可谓民不聊生,局势败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根本就不具备作为大军前进基地的基础。


    就算大军粮草可由河南向北输送,就算不论这漫长路线的沿途消耗,王师若还专注北边军事,民生恢复上势必就没有足够的精力投用,长此以往,河北局势再生变数也是笃定可测。


    即便没有这些原因,辽地贫瘠寒荒,收其土不能补所耗,考虑到新朝甫立、百废待兴,辽边也不会成为新朝建立后需要不顾民生代价的首要打击目标。


    假使慕容皝还在世上,大可以利用这一点大梁力有不逮的喘息之机,于北方兼受羯国残余,就此成长为一个新的边胡霸主。等到大梁西南事了而在转顾北方的时候,局面又将大不相同。


    从这一点而言,温放之等人用事辽边,撩动慕容部自残内耗而没能利用好羯国覆亡这一波红利,言之可抵十万兵用都不为过。最起码在数年之内,辽边的慕容部都不足以成长为值得大梁朝廷全力应对的边胡势力。


    反倒是塞上的代国,在王师北伐过程中便表现得蠢蠢欲动,等到羯国被攻灭之后,又一反此前磨刀霍霍而向旧主的姿态,积极主动的联络那些仍在挣扎活跃的羯国残余。


    到如今,羯国那些残余多数已经集中到新兴、雁门、代郡等接邻塞上的几个边郡之间。即便是他们与代国还没有达成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但在事实上也已经成为代国拓跋氏的外围藩篱。


    但警惕是一方面,目下国力所限,王师也很难大军群出而大举讨伐代国,也只能保持局部性的对外征讨,同时杂以纵横之术的妙用,在羯国残余势力已经成为代国事实外藩的情况下,力求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与隔阂,也借羯国残余势力将代国的力量隔绝于塞上,来给王师争取一个喘息恢复的时间。


    这并不是不可达成的任务,虽然大梁与那些羯国残余有灭国大仇,可谓势不两立,但代国在羯国残余看来同样也是背主之贼,正是由于什翼犍贼心不死、蠢蠢欲动的做南窥试探,才让羯国不得不频频后顾,在面对王师这一强劲大敌的征讨时不能心无旁骛的应对。


    另一方面,就在于在羯国这些残余势力之中,其中有一股相当有可能拉拢过来的可观力量,那就是羯国司空李农所统御的数万乞活军。


    这一部乞活军,始终没有出现在抵抗王师北伐的正面战场上,而是由于羯主的不信任,始终留在北方防备代国,如今河北事了,反倒有可能成为朝廷盘活边塞一盘棋的一步棋子。


    此前王师北伐,对于乞活军的根据地广宗乞活也是不乏善待,更容许广宗乞活成为一股法理许可的独立势力,这也给王师主动接触招揽李农部乞活军留下了空间。


    此前,作为前锋大都督而主持清剿羯国残余势力的谢艾便上书台中,提议暂缓对羯国残余的进攻,而将重点放在游说李农归义上。如果此事能成,羯国的残余势力顷刻间便会消亡大半,这一部乞活军也将成为王师抵御代国的重要力量。


    这件事也是目下台中热议的话题之一,对于谢艾提出的这一思路,台内基本已经达成共识。能够化敌为盟,这对王师助益极大。仍在议论不定的,则是朝廷需要释放多大的诚意,给予李农与其所部乞活军多大待遇,才能够促成此事。


    大梁新立,无论文武都有一股豪壮悍气,哪怕是在讨论羁縻事宜,都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息。


    此前李农其实已经主动联络前线谢艾,希望能以雁门郡公而率领麾下独成一部,为大梁朝廷世守雁门。这种条件,台中自然不可能答应,关键不在于名爵高低与否,而是世守边镇已经上升到新朝章制问题,此例绝不可开!


    但若不答应这一条件,事实上朝廷又需要这一部乞活军留在边塞。乞活军独立性太高,投靠羯国那么多年仍能保持相对独立的姿态便可见一斑。其军与王师编制则更是格格不入,即便不考虑边防问题,若招引归国,也将会是一个最大的不和谐因素。


    这件事情上,皇帝陛下也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让群臣讨论出一个可得两全的方案,尽快付予前线谢艾去实施。


    他对乞活军尊敬、同情是一方面,但讲到国法章制,则又是另一种逻辑,江北用事以来,一直在提防、打压军头势力的崛起,如今大势悉定,更不可开此恶例。如果李农仍要一味固执于此而不愿让步,那么无论乞活军对于边防有多大意义,这一股力量也只能放弃掉!


    本来只是人情叙旧,讲着讲着话题便又转到了边防事务上去。等到话题顿住,皇帝才发现已经到了黄昏时分,索性留江虨于禁中用餐。


    本来也是亲戚门户,熟不拘礼,皇帝又派人通知长秋殿的皇后,让皇后将江虨家眷也一同请入禁中,用餐完毕后可让其一家人同归宅邸。


    殿外预备餐食,皇帝索性又将台内任事的杜赫、庾条、纪友等人一并召来,一群江东旧友于禁中再作小聚。


    虽然氛围轻松愉悦,但话题却不能止于人情,在场众人可谓俱是朝内中坚,偶尔闲聊中便讲起职事中的困扰所在,集思广议,一些于国于民影响深远的政令便往往由此诞生。


    这种皇帝与大臣其乐融融、轻松愉悦的氛围,其实很难一见,往往也只会出现在第一代的创业君臣之间,彼此旧情深厚,志趣趋一,自然便少于隔阂。而随着章制越来越完整,时代越来越发展,立朝宰辅往往都需要复杂的博弈才能上位,便很难再有这种轻松的氛围。


    第1503章


    三省六部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尤其当中又涉及到改元创制这等国之大事,因是整个河洛之间欢庆氛围一直持续到了元月收尾,诸事才又复归正常的秩序之中。


    在元月庆典之中,比较引人瞩目的一件事便是凉州张氏入洛归义。张氏累代继力,保全河西一脉,张骏嗣子张重华也得到台城中枢的关照重视,原西平郡公名爵得以保留,又被馨士馆礼聘学士,得到洛中时流礼奉追捧,更被台城秘书阁任为清贵,主持修编魏晋两朝国史。


    当然,张重华一人得于礼遇,并不足扭转朝廷对于整个陇西、凉州的应对姿态,张骏庶长子张祚被朝廷定为逆流,在二月初更下征令,以陇右都督庾曼之为征讨主帅,并以镇武军两千精锐为前锋,陇右、关中王师集结五万大军,并讨凉州贼臣张祚!


    凉州这一场区域战事,无论规模还是意义都远远比不上此前的北伐作战,所以讨逆之余,台省诸多章制建设也并未受此影响,仍是如常进行。


    河洛中枢肇始于淮南都督府,成型于洛阳大将军行台。虽然在职权方面已经涵盖国务种种,但仍然不能免除霸府执政的诸多积弊,所以必须要经过一番自上而下的彻底整改,才能够由非常态的霸府机构而转变成为真正布政天下的中枢政府。


    元月伊始,新年庆典上,皇帝陛下便昭告天下,核定职官九品十八阶,奠定中枢改制的基本思路。


    洛阳霸府发轫承袭于江东中兴政权,这一点无论新朝如何否定前朝政治都无从抹杀。虽然此前便已经喊出一断前朝的口号,但落实在实际上,究竟如何各处前朝残余,世道时流也都翘首以望,甚至不乏人存着一种看笑话的心理。


    口号喊起来简单,但事实做起来却艰难。


    毕竟诸夏秩序传承至今,还没有哪一朝哪一代能够完全免除掉前朝的影响,哪怕后汉之后历经三国乱世这一大断代,前晋中朝仍然继承了相当一部分的后汉遗风,特别是在底层的秩序运行方面,对于后汉以来便颇具影响的豪族政治有加强而无削弱。


    因是大梁新朝想要一断前朝,注定是一桩浩大工程。


    官员核定品秩,这是从中朝便开始出现的一股政治潮流。


    此前无论魏晋,俱都承袭两汉以来的秩禄,譬如两千石大员、四百石卑官,这其中一个鲜明的特色,便是官员的品级与俸禄直接挂钩,一目了然。


    但是从后汉诸侯纷争开始,所谓的政权往往只是地方割据势力,本身并没有足够的集权集财能力,因此官员的俸给往往也都是有名而无实。所以便出现一股潮流,那就是任命官员的时候,往往只是虚名规定一个品秩,而不再直言俸给多寡。


    这就造成了朝廷既有明秩两千石高官,又不乏明品而虚俸的加官。讲到根本,其实还是经济实力。譬如中朝一度滥封以至狗尾续貂,若真要明俸实发,则中朝一年财政所收,只怕都不足支撑满朝公卿的俸给。


    但趋利性是人的本能,朝廷定品而不发俸,官员大权在握,肯定要寻找一个权力变现的途径,如此则就造成上上下下悖法成风。像是中朝名大一时的豪富石崇,后世人所共知其人所以发家就在于就任荆州刺史之际纵兵劫掠。


    很多问题,不能形成章制定例,推及根本,往往是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原因。大梁新朝核定官秩九品十八阶,官秩与俸禄直接挂钩,这在后世看来应该算是基本的操作,但在此世观来,则就是一种开辟之功。


    为官员核定品级,发放俸禄,成为大梁能够一断前朝的伟迹之一。这说法看似可笑,但在此世真的是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意义。须知后世历史上,北魏制度创建中所作出的大贡献如均田制和三长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北魏朝廷发不起官员的俸禄。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很长时间根本是一个喊不起的口号。这就在于中枢朝廷的集权能力严重不足,从而影响到中枢财政,所谓封官授爵,往往只是开出一个空头支票,具体收利多少便需要看官员具体能力如何。这样一种粗放的统治模式,吏治自然无从谈起。


    如今的大梁朝廷,可谓是历数近代而无有之强势中枢,单单在控籍民便达到七百万户之巨,这还仅仅只是河南、江东、关陇等几地籍民,至于河北、蜀中等地都还没有进行系统化的入籍整编。


    虽然较之中朝最盛时期仍有差距,但中枢与地方的行政能力与效率远非中朝可比,最起码一点是杜绝了地方豪强的上下遮蔽,这就使得洛阳中枢权势大涨,远非中朝可比。


    如此一来,核定官品官秩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这一点得以确定,又使得朝廷吏治有法可依,虽然未必人人清廉如水,但在反腐倡廉方面,有了更加简洁高效的操作方式。


    中朝官制,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便是事权重叠、模糊与泛滥。普遍存在着一种一事多管、令出多门,而往往真正的要务又缺乏管制与监督。


    这种现象的形成,也非一时积弊。魏晋俱为权臣霸府得国,而权臣存在本能就在于模糊事权、尽量的揽权专擅,事权的重叠与模糊,有利于他们将真正的权力攫取、篡夺到手中来。


    即便不论魏晋,哪怕追溯到后汉时期,光武帝大陨石术中兴创汉,其人一生功业或是值得夸赞,但所留下的这一个东汉朝局,从一开始便是病在胎里,是建立在王莽新朝跃进之后的一次大退步基础上。


    东汉无明君而不乏名臣,历代皇帝几无中兴之英明,而所谓的名臣也并非通常意义上的褒义,仅仅只是名气大而已。所谓汉以强亡,并不是说东汉真的国力强盛到人莫能侮,而是建立在强臣僭主的基础上。这一点在东汉末年的诸侯割据中,可谓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东汉本身便没有一个正常的政治生态,外戚、宦官、士大夫交相践踏弄权。在这个博弈过程中,谁也称不上是什么绝对正确的一方,无非党同伐异而已。


    后世三国虽然群星璀璨,但魏蜀吴无论哪一个,也都只是从流适乱的权力媾和,算不上一种常态的政治构架。并不是因当时人智力不济,而是世道如此。


    大梁新朝既然标榜一断前朝,那么无论是前晋新朝,还是更前的魏蜀吴三国,包括东汉政治在内,其实都乏甚借鉴的价值。但是制度的创设,又不能凭空而生,必须要立足于当时当世。所以后世重归一统的隋唐盛世,便成了现成可供借鉴的模版。


    虽然眼下的大梁新朝距离真正的隋唐之世,中间还有着几百年的跨度。但这中间几百年,都是战火纷飞的南北混战,关于制度上的探索其实可以说是陷入停滞的原地踏步。中间纵有英主一时涌出,提供了一种可以暂作维持的制度模式,但终究不能考虑到南北普罗大众的切身得失。


    几千年的历史进程,当中虽有苦难给予了诸夏生民以无尽痛苦,但也不得不说,正是因为屡次浴火重生的存亡断续,才使得诸夏得有不断进步的动力与空间。


    在这个进步的过程中,不断有远近诸夷崛起而势大一时。但俗话说得好,没事走两步,鹊起于一时、桀骜于倏忽,没有经历过时间伟力的考验,又有什么资格耻笑一个荣耀与耻辱并抗、至今仍奋勇而前的文化传承!


    因是洛阳中枢在改制的时候,直接便提出三省六部这一盛世模版,明事权而断职任。


    中书长官诏命,此前一直主持行台政务的杜赫自然当之无愧而就任中书令。尚书则管行政,下属六部各任职劳,江东老人贺隰与河北名流崔悦分别出任左右仆射,至于尚书令则因事权过重而暂不选任。


    中书省与尚书省本就前朝旧制,此次改制不过更加明确彼此职事,算不上是创建。那么门下省的单独创建且定为中枢三省之一,则就可称一种开创了。


    正如六尚之一的尚书得以真正分曹任事而参与到外朝施政中,如果真要追溯门下省的前身,也可达于中朝前晋。但在此前,门下或是称省、或是直称侍中寺,大体相当于最初的尚书,仅仅只是作为皇帝的亲信侍从,处境可谓尴尬。


    特别是在南渡中兴之后,皇权本身便不振,依附于皇权的侍中处境则就更加艰难,或是作为权臣加官,或者仅仅只是将人投闲置散而又表彰虚荣的一种安排。


    可是现在,门下省被独立出来,并被赋予执掌机要、共议国是,甚至给予审查诏令、签署奏章的大权,中书诏令若是有失,甚至可以直接给予封驳,则就成为皇帝的意志体现,用以制衡中书省权重,是对君权的再次延伸。


    至于政务六部,则就是对魏晋以来的分曹任事进行制度上的加强,使得六部尚书得以真正的参与国事行政,令中书相权再次下方,对于皇权的加强更是意义重大。


    第1504章


    章制悉定


    大梁帝国三省六部这一中枢制度的确立,代表着自两汉以来皇权对于外廷的干预和分权总算告一段落,且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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