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菲利普·津巴多
从这些事实中我们就可以推导出来,从某种角度而言,女性实际上比男性在权力上更加占优。
活出个男人样:情感封闭的沉重代价
对于男人们来说,身体上受欺负或者被嘲讽愚弄在童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人们总要说:“男孩就是男孩。”“他们就是这副德行。”当年轻的男孩们把“必须表现强硬”的信念内化——也就是说他们开始认为自己就要像个男人一样死扛的时候,他们最终就会失去自己敏感的一面,而在他们长大成人以后这一面是必不可少的。这样的后果就是,他们未来的亲密关系之路会荆棘遍布,曲折丛生。必然的结果就是他们不会从自己的朋友、家庭、老师、教练,或者任何其他能够帮助他们面对困难振奋起来的人身上获得帮助。
当一个男孩被告知流眼泪是女孩才会干的事的时候,他就会认为表达情绪是不可接受的行为,于是开始压抑自己的感受。一旦任何人被告知自己或者自己的情绪是不正确的,他们就会退缩,或者试图扭曲自己的内在感受。于是在人际关系中,就会表现为一个人总是不能给自己定位,或者确定自己要什么。他们开始照本宣科,装样子应付事情。二十年后,当这个男孩长大成人并且跟一个出色的女性相遇相爱,而对方说感觉不到两个人的亲近和联结,他就会迷惑不解。她希望他能够更多地打开自己,但是他却完全不知所措,因为自己在之前的生活中从未尝试过“打开自己”。
另外,那些童年在学校中经历过霸凌的男性可能会把这种愤懑的体验一直带到成年。当这种愤怒没有被很好地处理时,它就会在潜意识层面发挥作用——经常是一种在脑海里的声音,告诉他们自己有多不堪、丑陋或者愚蠢,几乎跟现实中的霸凌有同样的效力。这自然而然就会对自信造成伤害,而且可能在亲密关系中表现为一个男性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或者不敢坚持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害怕自己也变成欺凌他人的人,这种恐惧甚至有可能让他成为大家眼中的“好好先生”。另一种表现方式则是他有可能会跟他人永远保持距离,因为他会觉得人都是凶恶和不值得信赖的,如果让别人接近自己就无可避免地会受到伤害。在更深的层面上,因为他们不仅会认为自己的同伴是穷凶极恶的,自己其实也是一样,于是就会认为自己不值得被任何人爱。如果一个人在内心深处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那么他不论是接受还是给予爱都绝无可能。
很多男性转而沉湎于性,因为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得到积极身体接触的方法。除此之外,他们在生活中竭尽全力避免跟他人身体接触。这种对于身体接触和爱抚的抗拒会使得性和亲密关系变得空虚孤寂,毫无意义,让人完全无法体验真正的快乐和联结。就像之前说的,当小伙子们沉湎于色情片进行性幻想的时候,他们看不到男女之间的含情脉脉、温柔缠绵和轻吻爱抚。
一个禁忌
性征就是屋里的大象——近在眼前,可大家都视而不见。但是它越来越显眼,装作看不见已经不可能了。贝尔·诺克斯(Belle
Knox),就是那个声名狼藉的从杜克大学学生变成脱衣舞艳星的女孩,最近发言应和了女权主义者们长久以来的关于父权社会恐惧女性性征的观念30。但是这是个过时的观点,已经越来越少被人认同。此时此刻,在西方世界中,哪里找得到不想看看“#FreeTheNipple”43的男人呢?除非他是同性恋。
作为一个社会而言,我们可能确实害怕女性的性征,但是我们对于男性的性征和十几岁年轻人对性的渴望也同样噤若寒蝉,对于老年人的性需求也掩耳盗铃般予以否认。父权社会真的是问题所在吗?或许只是因为性征有些不堪入目,所以没人愿意以身涉险,越雷池一步?
最近一个名为《弱势的大多数》(Opressed
Majority)的法国短片把男性和女性的角色作了一个对调。这个电影被很多人热捧,我们的几个女权主义者朋友也在社交媒体上作了分享。一位男士在其中一篇分享后面评论,说他坚决反对暴力行为,但是男女两性视角不同,他自己并不介意被几个性感美女性侵犯,因为他认为这是让人非常渴望的性体验。这个影片的本意是要搞笑,但是其实只是让我们看到了导演(一位女性)对于男女差异一窍不通。她通过片子中女扮男装角色的懒惰和感觉迟钝,含沙射影地表达了男性对于女性被性侵犯的漠不关心,这非常奇怪,因为很多时候男性会作为女性的保护者承担危险得多的角色。我们同时也发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导演选择了软弱和无助(男扮女装的角色)来展现女性形象,这让我们不由得对她到底想如何描述女性心存疑虑……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愿意对压制男性的性别歧视发表意见呢?一位名为尼基·丹尼尔斯(Nicki
Daniels)的博客作家写了一封给那些满脸胡须的时尚潮人的公开信,嘲讽他们毁了她的“恋须癖”。她说:
从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喜欢留胡子的男人。对我来说,胡须意味着力量、权力和男子汉气概,给我一种受到保护的感觉。不幸的是,你们现在把胡须变成了一个时尚宣言。胡须现在变成了男人装扮英武之气的“加垫文胸”。看起来确实威武性感,但是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整整一代人都装扮得像是伐木工人一样四处招摇,但是你们中的大多数实际上连换个车胎都不会。31
这些话像病毒一样流行开来,坦白地说,除非你自己就曾经是个蓄须潮人,否则这个笑话真的相当滑稽可笑。但是如果有男人胆敢用同样的口气发帖子嘲笑女性腋窝或者两股间毛发丛生的话,恐怕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为什么女性可以公开谈论因为男友不肯为自己口交就把他甩了,宣称自己觉得跟更年轻的男人上床更过瘾,说自己要开个全是女司机而且拒载男乘客的出租车公司,或者甚至说男性应该比女性缴纳更多税金,但是如果一个男人提及相反的观点就是十恶不赦呢?32这种双重标准一般都是源自于女性在社会上更吃亏的惯常看法,但是如果用这个新的视角来看问题的话,男性被压迫的程度至少不比女性少。
如果男性用跟《弱势的大多数》一样的思路拍一个电影,我们可能就会看到性别敌意的另一面,也就是男人如何被当作“成功商品”(而女性是“性感尤物”)对待,除了性之外没有任何的爱抚,并且离婚的时候几乎没机会赢得子女的抚养权。可能我们也就能看到大学校园里的“知情同意”规则把男生置于父母的位置上(也就是说他仍旧被期望能掌握主动权,并因此承担所有责任)而把女生置于孩子的位置上(她无须主动,因此也没有责任)。我们还会发现在性侵犯发生的时候,男性被默认为是有罪一方,直到被证明是无辜的,而提出错误指控的人也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也许我们可以开始质疑一下,为什么女性有权利参军入伍,同时也享受一旦战争爆发可以抽身而退的特权,但是所有的美国男性公民都必须在年满18岁的30天之内在兵役登记系统里面登记,并且在战争爆发的时候有义务上战场33。这其实跟那种“如果国家需要更多婴儿,所有18岁以上女性必须登记并且生育”的性别歧视如出一辙,纳粹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生命之源计划44就是类似的一种尝试。也许我们会开始明白,在美国,每年在监狱里被强奸的男性远远多于全国范围内被强奸的女性34。
男性被强奸是一个基本上被视而不见的问题,在媒体和人们的街谈巷议中被淡化或者变成一个笑话来说。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甚至不会公布任何以男性为受害者的性侵犯统计数字:当得不到任何信息的时候,你就会相信这些事从未发生过35。但是这些就是既成事实。诚然,有多得多的女性会报告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候有被强奸的经历,但是有更多男性报告自己在童年时体验过非自愿的“完整的性虐待”36。报告自己经历过强奸之外的其他性暴力的男性和女性的数量大致相当37。尽管女性比男性感觉更不安全,男性实际上更有可能是各种侵犯和暴力犯罪的受害者38。
报告中的大多数对男性的性侵犯来自于其他男性的进犯。如果我们把那些成年男性被女性有意识地“侵犯”或者“被迫侵入”的情况都包含进强奸的定义中去,恐怕这个数字会更高。无论侵犯者是什么性别,我们都必须把男性受害者也算进来,而他们更不愿意报告自己的经历和寻求帮助。美国反对家庭暴力联盟(Coalition
Against
Domestic
Violence)对原因进行了解释:
作为一个男性被害者的耻辱,认为自己不配当一个男人的刻板印象,将来不被人信任的恐惧,对被害人身份的否认,以及来自于社会、家庭、朋友的支持的缺乏……种种这些导致了男孩们更不愿意报告自己被性侵,原因就是那种害怕被认为是同性恋的恐惧和焦虑,希望让人感觉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心态,还有就是想要独立自主的意愿。39
我们也要把羞耻感(shame)加入这个清单里面。除非是一个男孩被一个成年男人强奸的情形(如同很多天主教牧师的丑闻一样),否则大家并没有太强的意愿——如果不是完全充耳不闻的话,来讨伐这种对男性的性侵害。甚至有某种禁忌来阻止大家这么做。即便是男性受害者挺身而出公开披露,人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目前对此也没有清晰的法律制度。而且人们也非常难于理解男性在勃起的同时也是被害者这种情形。如果你感到了兴奋,你就是自愿的,难道不是吗?
女性受害者在被强奸的时候体验到的性高潮并不会被认为减弱了她们在被侵害过程中的非自愿程度,那为什么我们对男性受害者就要区别对待呢?当你跟一个男人讨论他的性历史的时候,你会非常惊讶地发现他们中大多数人的第一次性经验都不是以自己理想的方式经历的。有的人会说自己第一次的性经历是被迫同一个女性同处一室,对方强买强卖,自己跟对方发生关系是因为觉得非如此不能脱身。我们不会把这些女性叫作强奸犯,但是如果换成是个男性这么做,我们就会认为是强奸。
男轻的男性尤其会被告知自己是不可以说“不”的,并且没人告诉他们如何断然拒绝自己不愿意的性侵扰,他们也不知道如果自己被性侵害了之后应该做什么。反之,社会文化训练他们时刻准备着,随时随地都能跟任何一个想要发生性关系的女性交媾。不承认男性也可以是被害者,也就把另外一些情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包括被配偶虐待(言语上或者身体上的)、被跟踪围堵或者被骚扰。男人就应该自己搞定这些情况,或者“像个男人一样承受”。
这些情况能被改善吗?建立涉及意愿和界限的法律可能有所裨益,但我们更需要教给孩子们性的心理学知识,并且帮他们理解真正的意愿和界限是怎样的,而不仅仅是告诉他们两个基本要求:这个人是不是同意以及这个人是不是有能力同意。如果我们对性本身的复杂程度视而不见,也不能坦诚地思考性侵害是如何发生的——更重要的是,思考它为什么会发生,我们就无法期望社会有足够的能力来面对性欲的阴暗面。
对象化是强奸发生的先决条件。男性将女性对象化的原因之一是,大多数时候他们是主动邀请女性约会或者发起性体验的一方。而且他们经常受到挫折,甚至是在亲密关系中的时候也会被拒绝,这个时候如果能把拒绝自己的人视为一个物体的话,心里就会好受得多。久而久之,这种思维就会指向任何不主动发起邀请的人,而这样做也强化了对方的自我怀疑,不知道自己被认可的价值在哪里。
当越来越多的女性在浪漫关系和性行为里采取主动的时候,她们就会越来越喜欢把对方对象化的过程和拒绝对方的过程,继而男人就会开始理解对象化和拒绝行为的阴暗面,而女性已经对此心怀怨怼很久了。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性别角色对调的情形里面,譬如越来越多的女性成为挣面包养家的人,而男性在家带孩子的时间越来越长。
在我们对那些女性被压制的领域进行深入探索和关注的时候,同样也要允许男性来考量他们觉得自己被噤声的地方。女性也同样需要觉察和理解她们自身的偏见、双重标准和反过来针对男性的性别歧视。毋庸置疑,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然而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低估了社会和情境对个体行为的巨大影响力。如果我们只认同女性的脆弱,告诉男性他们是潜在的侵犯者,告诉女性她们是潜在的受害者,那就是矫枉过正,并且是在强化这种不平衡。这并非是要将男性性侵害归咎于女性,或者试图去低估女性被性侵害的严重程度;这是为了让两个性别能够发现合作与对话的途径,继而一起来努力终止性侵害。这些对我们身体边界的侵犯是有损人类尊严的事情。
伸张正义
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在美国的司法体系中发现了一个性别偏见的漏洞:我们的法庭给予女性的缓刑期似乎要比犯同类罪行的男性更长40。司法系统过问了这个问题。在现实生活中,触犯同样罪行的男性更有可能被判刑,而不是像女性那样得到缓刑41。在今天,父亲曾经服刑5年或者更长的可能性是母亲的两倍42。与此同时,入监狱服刑的女性所处的环境跟男性的监狱迥然相异。在沃伦·法雷尔的《男权的神话》一书中,他引用了一段律师的回忆:
女性重罪犯会去位于州首府东面几英里的一所曾经的学校。男性面临的则是简陋而艰苦的监狱,那里面有囚室、看守和内部黑帮……女犯人待的地方感觉上实实在在就像是一所学校,里面的员工会鼓励她们重新做人获得新生。43
当前,监狱里的女犯人比例只有8%44。加利福尼亚州的女性罪犯服务项目(Female
Offender
Pragrams
and
Services,简称FOPS)在其网站上宣布,他们针对女性罪犯提供了一项“性别响应”(gender-responsive)计划,为她们提供服务、亲子课程、各种指导以及自助治疗,帮她们更好地改造,以便在刑满释放之后能够更成功地融入社会。FOPS的目标之一就是通过提供更符合人伦的监狱环境来给女性罪犯以尊严和尊重。除此之外,FOPS也提供了职业训练和学校科目、专业和技术教育、释放前指导、艺术课程,还有讨论社区改造项目的互助小组。所有这些内容背后的理念,都是为了在增进公共安全的前提下,增加女性的机会并且减少女性犯人的比例。但是并没有与之对等的为男性罪犯提供的“男性罪犯服务项目”45。
在美国,有前科的男性有成百上千万46。考虑到对他们而言找工作或者找住所有多么困难,尤其是他们之中有大批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和职业技能的人,还有很多滥用毒品的瘾君子,那么为什么对他们就没有更好的改造项目呢?在监狱服刑的男性罪犯中超过半数都是父亲,而且有60%以上的人报告说自己从小就没有父亲在身边47,25%说自己的双亲中也有有前科的人48,那么为什么不给他们也提供亲子课程呢?
几乎有80%的男性服刑犯在被释放后五年之内都会再次因为新的罪行被捕49。很多男性服刑犯都说在服刑期间如果能够见到自己的子女,以及得到自己家人的支持,将会减少他们将来再犯罪的可能性,但是尽管在入狱之前大多数父亲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收入来源,在服刑犯中却是母亲更有机会能跟自己的子女接触50。对于男性而言,这种跟子女见面的机会实际上是个给他们更多生活目标和让他们更有爱心的激励行为。刑满释放人员在出狱后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他们的自杀率是普通人的七倍51。
服刑期间在监狱里被性侵和这些侵犯所造成的后果暂且搁下不谈。除了被强奸,而且经常是被黑帮轮奸之外,监狱里的男性也很容易感染诸如艾滋病之类的性传播疾病,这些疾病在肛交的时候更容易传播。现在美国有很多监狱开始提供避孕套售卖机,为的就是减少性传播疾病的扩散,以那些监狱为研究对象的研究者们指出,监狱服刑犯人中艾滋病患者的比例比总体人口中的比例要高出四倍之多52。
要是有更多能够在一开始就阻止监狱中的强奸行为的行动该有多好!
改变“薪酬差距”为何如此艰难
沃伦·法雷尔说:“男人所做的工作薪酬更高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些工作比较危险。就如同用‘玻璃天花板’来描述拦阻女性取得最高薪酬的职位的障碍一样,也有个‘玻璃地窖’让那些男性在这种高危职业里面难以脱身。”53
妇女运动之所以如此大获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强调了权利平等,但是并不说责任平等。它传递给年轻女性的神话是她们可以“拥有一切”。把责任平等束之高阁的后果之一,是女性要求获得作为高层管理者的平等机会,但是并不会去要求像男性一样做高危体力劳动的平等责任。那些男性是隐形人。这实在是个辛辣的讽刺,因为没有他们的劳作我们的日常生活根本无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