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吴小如
    夜宴左氏庄


    风林纤月落,衣露静琴张。


    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


    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


    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


    关于《夜宴左氏庄》,我从仇注。首句各本皆作“风林”,而唯独仇注作“林风”。请注意,“风林”跟“林风”的劲头儿是不一样的。“林风”是微风,一二级的微风;“风林”可不是,起码得五级以上,能震撼树林的风自然是大风。“林风纤月落”,黄生《杜诗说》说得很好,“夜景有月易佳,无月难佳。按此偏于无月中领趣”。白居易的《暮江吟》“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再过会儿月亮就沉下去了。这句杜诗的意思是原来月亮还看得见,纤纤月,细如眉目,看着看着月亮就没有了;“衣露静琴张”,杜诗还有“萧然静客心”,关于“静”,我同意用安静的“静”,不好用“净”。我有一篇读书札记,谈《诗经》的《静女》,我认为“静”就是现在的“靓”,是好的意思。“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静就是好,这是连绵的意思。“衣露静琴张”的“静”,也是好的意思,但带有非常寂静的意味。古人弹琴,有时在院子里,不一定在屋里。这句是说身上都沾了露水,此时有人把琴摆出来准备弹。然后“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写得太好了。“暗水”句是听见声音了,“春星带草堂”的“带”应该用《兰亭集序》来讲,“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带”字“仇注”说“拖带也”,实在不怎么好,索然。“带”当“映”讲,但比“映”要活,如果说“春星映草堂”,太死,诗味儿就差了。这就跟陶诗“少无适俗韵”远比“少无适俗愿”好,换“味”、“性”等字也不行,这是中国诗的特点。“韵”包含的东西太丰富了,气质、禀赋、精神状态等等,这个字太合适了,换任何其他字都不行。“检书烧烛短”,这个境界现在没有了,现在都是电灯,根本没这种感受了。为什么要检书?因为大家在那儿争奇斗胜地作诗,作诗得翻书啊。也可能是要求在多长时间内作出诗来,于是就检书,可是时间过的很快,时间就在检书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流逝了。“看剑引杯长”,上一句文,这句是武,欣赏宝剑,本来是个豪爽的事,因此就干杯,可是剑太漂亮了,拿着酒杯看剑就出了神,居然忘记喝酒了。所以这杯酒喝的时间就长了,这写得太好了。“诗罢闻吴咏”,有人把诗已经写完了,用江南的吴音来读,于是就想到了归隐,范蠡扁舟游五湖。于是末句说“扁舟意不忘”,虽然聚会很热闹,大家很有雅兴,但从诗人个人来说,繁华的聚会场面终究还是让人不能忘怀归隐的志趣。最后两句并不弱。这肯定是在北方作的诗,可有人用南方的读法来唱,于是乎就想到了要归隐。


    过宋员外之问旧庄


    宋公旧池馆,零落首阳阿。


    枉道只从入,吟诗许更过。


    淹留问耆老,寂寞向山河。


    更识将军树,悲风日暮多。


    《过宋员外之问旧庄》“宋公旧池馆,零落首阳阿”,这两句好理解,“阿”是山根底下;“枉道只从入”,“只”读平声,当“但”讲,诗人是绕道特意要去看看宋之问的旧庄园,但这地方没人管了,任凭什么人爱去就去。“只从入”,谁愿意去就去;“吟诗许更过”,这次虽去了,但将来为了要怀念前辈,也许还有可能再来。下面凄凉的意思全写出来了,“淹留问耆老,寂寞向山河”,诗人在这儿耽搁,想找个上岁数的人打听一下,当年这地方的情况,但山河寂寞,没找到人。这是诗人的愿望。后来欧阳修的《丰乐亭记》有类似意思,所谓“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我想找耆老打听一下,但当时的知情人都去世了,找不到了。没找到人,只看见树,所以“更识将军树,悲风日暮多”,用《哀江南赋》“将军一去,大树飘零”的典故,但要知道宋之问是文官,不是武将,这个典故用的稍稍有点名实不符。大树将军冯异,出自《后汉书》。庾信的《哀江南赋》活用典故,杜诗承之。不宜直接引《后汉书》。这种地方,必须得多读作品才能领会。我写过一个文章,谈欧阳修的《梦中作》,“棋罢不知人换世”,都引六朝笔记烂柯山的故事,王质入山砍柴,看两人下棋,等到棋罢,看斧头柄都烂了。引此注欧诗一点没错,但我认为除了引六朝笔记以外,还应该注杜甫的《秋兴》,“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这才是欧阳修用“不知人换世”的本意,不能光从表面来看。


    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堤防之患,簿领所忧,因寄此诗,用宽其意


    二仪积风雨,百谷漏波涛。闻道洪河坼,遥连沧海高。


    职司忧悄悄,郡国诉嗷嗷。舍弟卑栖邑,防川领簿曹。


    尺书前日至,版筑不时操。难假鼋鼍力,空瞻乌鹊毛。


    燕南吹畎亩,济上没蓬蒿。螺蚌满近郭,蛟螭乘九皋。


    徐关深水府,碣石小秋毫。白屋留孤树,青天失万艘。


    吾衰同泛梗,利涉想蟠桃。却倚天涯钓,犹能掣巨鳌。


    下面讲一首五言排律《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堤防之患簿领所忧因寄此诗用宽其意》,朱鹤龄的注,认为开元二十九年河南河北二十四郡发大水,仇注用朱注,将此诗系在开元二十九年。张綖〗注云:“此诗诸家皆编在开元二十九年,公是时年甫三十,而诗中有‘吾衰同泛梗’之句,是岂其少作耶。徒以唐史此年有伊洛及支川皆溢,河南北二十四郡水,遂为编附。然黄河水溢,常常有之,岂独是年哉。集中如此类者甚多,不能遍举。”他不承认是少作,但我还是同意朱、仇等人的说法,张注有点问题。这次水势的确很大,不是一般的黄河泛溢的水灾。首先这是一首排律,为杜诗集中的第一首排律,杜诗里五排比较多,七言排律不多。仇注讲诗体,总是某种诗体在集中第一次出现时就解说一通。这首后面引了胡应麟等人的说法,胡还举了阴铿的诗作为例子,他认为唐人的排律是由阴铿的诗逐渐转化而来的。但是高棅的《唐诗品汇》认为排律这种形式,颜、谢诸人已经有了。我后来翻书,所谓“永明体”,包括谢朓等也有这类的诗,不过不是通体有意作排律,而是在一首诗里多多少少带几联,像律诗的作法。阴铿的诗,不过就是例子比较明显。我个人认为排律的形成也是个渐变的过程。唐代近体诗开始成熟,那么自然而然,排律也就逐渐流行。仇注引了诸家讨论排律的作法,归纳起来,有两个特点。第一,从颜、谢以来,用古人的话“声色已开”,讲究声韵、讲究辞藻的风气日趋流行,特别是谢灵运,谢氏写诗实际是“以赋为诗”,把汉人写赋铺采摛文的办法逐渐引到诗的创作上来,所以谢诗的辞藻特别丰富。而“以赋为诗”也不始于谢灵运,建安黄初时,如曹植等人的一些歌行体作品已开其端,但是辞藻不如宋、齐以后那么堆砌,越到后来辞藻堆砌的越多一些。排律这种形式,恰恰能够容纳“以赋为诗”的做法。自然的趋势就是近体诗成熟,排律也就成熟了。第二,篇幅既长,自然就得考虑诗的作法、布局、章法,所以读排律,就往往像读古文。间架结构非常类似写文章的起承转合。仇兆鳌也是用起承转合的模式来解释这首排律的,他说:“此诗前起后结,各四句,中间二段各八句。”首尾四句,中间两个八句,这跟写古文的起承转合是若合符契的,自然而然就得走这种路子。就拿《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北征》来说,也得分段落,也要讲布局、章法、结构。当然写文章不限于一种模式,那么排律也不止一种模式,但这首杜诗比较典型。


    我认为,所谓杜诗是“诗史”,不应该是把《唐书》、《资治通鉴》的史实和杜诗一一对照,那似乎太牵强。“三吏”、“三别”等确是反映历史,可是“诗史”还有一层意思:社会上通常会有些现象是不适宜写到诗里去的,不算诗料的,比如闹水灾。在杜甫以前,很少有人把闹水灾这种非常凄惨不幸的场面写到诗里去,但是杜甫竟然写了一首长诗。过去,我们从正面形容水大,汪洋恣肆,不是没有,郭璞的《江赋》、木华的《海赋》,专门写水,那是赋,写江海各种千奇百怪的形状和特点。古人说木华写《海赋》“胡不于海之上下四旁言之?”


    那是一种写法,而杜甫这首排律主要写水灾,极为少见。我们现在有时也闹水灾,能在电视机上看到水灾的实况,可是要用一二句话来形容当时的惨状,一片汪洋的场面,很不容易。这首杜诗里有两句“白屋留孤树,青天失万艘”,大家想想,现在电视画面的大水灾场面,就是这样啊,这才叫诗史。艘,现在都念(sōu),实际念(sāo)。“白屋”不是高楼大厦,而是指普通老百姓住的破房子,刘长卿的诗云“天寒白屋贫”。现在屋子都被淹没了,只剩下树尖了,这就叫“留孤树”。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港口码头都是船,而在不是码头的地方,因为水灾一下子都被淹没了,一条船也看不见,这就叫“青天失万艘”。这都是异常现象,可是杜甫的笔下,能够把异常、不经见的景象用诗歌的语言写出来,既难得,而且又精彩。


    头四句往大里写,“二仪”、“百谷”、“沧海”都是用非常浩大的词汇来形容,越这样形容,越有气势,越显出水灾的可怕恐惧。“二仪积风雨,百谷漏波涛”,先是风大雨大;接着山洪暴发,泥石流出现,“闻道洪河坼,遥连沧海高”,水势太大了,简直就是沧海横流。


    第二段八句写人事,由远而近,由泛泛而谈写到实际具体。“职司忧悄悄,郡国诉嗷嗷”,这是倒装句,不是职司在那儿忧心悄悄,而是有忧愁的人向职司去反映,所以职司也感到忧心忡忡;老百姓嗷嗷待哺,向郡国去诉。这是大范围的,下面再往小里说,“舍弟卑栖邑,防川领簿曹”,这两句好像有点不太对仗,但仔细分析一下,拆开看,每个字的类别还是相同的。“尺书前日至,版筑不时操”,可见那时的官员也得上“防洪第一线”,舍弟来信,说得亲自参加防洪。“难假鼋鼍力,空瞻乌鹊毛”,“鼋鼍”、“乌鹊”是两个浪漫性质的典故,本来是说水大了,鼋鼍可以作桥,这里却说“难假鼋鼍力”;乌鹊七月初七给牛郎织女搭桥,累得乌鹊身上的羽毛都脱落了,但只能干看着没有办法。这本来都是带有神话、浪漫气质的典故,杜诗用类似夸大的、不切实际的写法,说明水势浩大,人力难以挽回。想假鼋鼍之力,办不到;人只能看着乌鹊累得掉毛,没办法。意思是即便动物禽鸟都来给人帮忙,也无济于事。


    下面写水势,“燕南吹畎亩,济上没蓬蒿”,从河北到山东,甚至再往南,水势极大。“螺蚌满近郭,蛟螭乘九皋”,大量的用铺排的写法,水里大大小小的动物都爬到岸边,甚至上岸了。“徐关深水府,碣石小秋毫”,徐关本是高峻的关隘,结果都被淹到水下了;远远看去,碣石山变成秋毫一般了,换句话说,就露点山尖了。“白屋留孤树,青天失万艘”,大面积的农田、庄舍都被淹了,只剩孤零零的树;水势连天,可是一只船也看不见。这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指抢救的人力、物力跟不上。


    后四句,仇注云:“末乃寄诗以宽其意。”是否仅仅为了宽慰?还有的注解说这种描写带有诙谐的味道。我不同意。“吾衰同泛梗”,“吾衰”当然是用《论语》的典故,我认为这不仅指杜甫本人,而同样指受灾、救灾的人。能力达不到了,我们这些面对水灾的人命悬一线,就像漂在水上的梗一样,非人力所能挽回,这是用《战国策》的典故。张綖〗因“吾衰”一词就臆测这不是杜甫年轻时所作的,近乎穿凿附会。“利涉想蟠桃”,用《易经》的典故。如果我们最后能渡过劫难,想象着还能找到仙人吃的东西。“却倚天涯钓,犹能掣巨鳌”,最后用一种浪漫的手法,实在写出了诗人在灾难中个人的抱负。这不禁让人联想到《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诗人是有远大理想的,面对这样的水灾,个人是无能为力的。但是诗人设想,总有一天,人能控制洪水,想像着“利涉”,逢凶化吉,能够找到蟠桃。“倚天钓鳌”就是人定胜天,有朝一日人的力量可以胜天,那就可以倚天涯而钓,甚至能抓住巨鳌。李白的那种夸张、浪漫的笔调,是建筑在现实的生活经验之上的。而杜甫,大家虽然都说他偏向现实主义,但他有时候也有一种浪漫夸张的宏伟的理想。最后表达了诗人宽阔的胸襟、远大的理想,不是故作狂言。


    假山


    一匮功盈尺,三峰意出群。


    望中疑在野,幽处欲生云。


    慈竹春阴覆,香炉晓势分。


    惟南将献寿,佳气日氤氲。


    《假山》一首挺有意思,诗前有长序,已经有人批评杜甫写文章似通不通,比如《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的序里有的句子就很难懂。也有人替杜甫辩解,说是故意为之,风格如此。我认为杜甫散文写的是不太理想,确是如此,不必讳言。序云:“天宝初,南曹小司寇舅于我太夫人堂下垒土为山,一匮盈尺,以代彼朽木,承诸焚香瓷瓯,瓯甚安矣。旁植慈竹,盖兹数峰,嵚岑婵娟,宛有尘外致。乃不知兴之所至,而作是诗。”杜甫的舅舅为其祖母做一假山,原来是木头架子,但烂了,香炉也摆不好了,最后舅舅想办法,垒土做成假山,香炉放在上面就牢靠了,旁边还有慈竹点缀。杜甫之所以“兴之所至”,是因为假山可以提供作诗的材料,而朽木一定引不起人的兴趣。


    这是一首应酬诗,序文不算很漂亮,但意思都在序里。如果一首诗有序,最好序和诗里的意思不重复。请看姜夔的词,大多都有序,但序和词的内容总是有出入的,就像差额投票,不是序和韵文一样。前人有批评,说姜夔词不必作了,留序就可以了。其实姜夔的序和词还是有出入分别的。这首应酬诗等于为其祖母上寿的,而且垒山、点香炉,有点祝福寿比南山的味道,所以最后讲“惟南将献寿,佳气日氤氲”。“一匮功盈尺,三峰意出群”,假山还不止一座山峰,“慈竹春阴覆,香炉晓势分”,都跟序里意思类似。“望中疑在野,幽处欲生云”,明明在花园里弄假山,但很有野趣,似乎假山的幽僻处都能生出云来。出入在什么地方?也就是说这首诗除了应酬祝寿的意思以外,特点在哪儿?杜甫要说明朽木终于是朽木,土山虽然人工垒成,但比朽木强。这首诗的用心所在,关键在于假山虽然垒土为之,但替代的是朽木。不但瓷瓯可以安置,而且还添了胜景。我说杜诗有新意,此处就是用心所在。这诗也不算多好,但里面有特点,就是说巧夺天工。原来朽木做的香炉架,不牢靠的。现在垒了假山,巧夺天工是一层;把朽木用土山来替代,这是第二层;垒好假山又出现了一个比较漂亮的景致,而且这景致还可以上寿,一举数得。


    刚才说序和诗总得有出入,意思得有不重复的地方。杜诗序的重点在于忆土山以代朽木,诗的意思就突出了可以为太夫人寿,可见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龙门


    龙门横野断,驿树出城来。


    气色皇居近,金银佛寺开。


    往来时屡改,川陆日悠哉。


    相阅征途上,生涯尽几回。


    《龙门》一首专写洛阳城外的龙门山,其特点有两个,首先写龙门的全景全貌,从远处写起。当时洛阳是陪都,有巍峨的气象。另外,不止写一个庙,庙都很讲究,装饰很华丽漂亮。“龙门横野断”,从城里往城外看,龙门山整个把平原隔开了,“驿树出城来”,沿着大路往龙门走,一路都是树。“气色皇居近,金银佛寺开”,一句写城里的气象,一句写许许多多漂亮的庙宇。“往来时屡改,川陆日悠哉。相阅征途上,生涯尽几回”,前四句写景,后四句有今昔沧桑之感,乃是人事的变迁。杜甫去龙门也不止一次,来来往往,就是“萧条异代不同时”,即物是人非。每次都走这条路,但每次碰见的人和自己的遭遇都不一样。换句话说,就是把人事变迁用比较抽象的诗歌语言写出来。这诗不一定非常好,前四比较具体,后四比较抽象,这是一种写法。


    李监宅


    (其一)


    尚觉王孙贵,


    豪家意颇浓。


    屏开金孔雀,


    褥隐绣芙蓉。


    且食双鱼美,谁看异味重。


    门阑多喜色,女婿近乘龙。


    (其二)


    华馆春风起,高城烟雾开。


    杂花分户映,娇燕入帘回。


    一见能倾座,虚怀只爱才。


    盐车虽绊骥,名是汉庭来。


    《李监宅二首》我个人认为都带有讽刺的意味。李监究竟是谁,我们也不去细考了,监是官名,读jin。第一首对主人有讽刺的意思,《杜臆》云:“起语与五六,俱含讽意。”“尚觉王孙贵,豪家意颇浓”,本来我已经觉得他是皇帝的同宗同族,等到我进入其家,更知道这是富豪权贵之家。第一句说贵,第二句说富,王孙之富贵,跟市侩的富贵还不一样。“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隐是靠的意思,屏风上画的是孔雀开屏,靠的是垫子,榻上绣的芙蓉。“且食双鱼美,谁看异味重”,仇注引古乐府和《左传》,说家里吃的奇珍异味。我觉得这里用《冯谖客孟尝君》的典故,冯谖说“长铗归来乎,食无鱼”,于是孟尝君就满足他的要求。杜甫作为一个平民百姓,到了贵族很华丽的地方,有酒宴款待,有鱼吃,谁想到还有比鱼更高级的奇珍异味呢?一个身份比较低的穷人跑到贵族家里,用这种口气,所以带有讽刺意味。“门阑多喜色,女婿近乘龙”,这家人为什么这么高兴呢?原来是有好的“裙带关系”。所以这首确实是有讽刺的意思。


    第二首“华馆春风起,高城烟雾开。杂花分户映,娇燕入帘回”,仇注先引六朝魏澹的诗,后引放翁的“杨花穿户入,燕子避帘低”,认为陆游诗“本于杜句,而姿致不减”。前四句描摹了一个带有园林的贵族的厅堂,三、四写得不错。关键在后四句,我的观点跟仇注等都不一样。“一见能倾座”,说诗人受到主人的款待,而且待以上宾之礼,“倾座”,用《史记·魏公子列传》里信陵君对侯嬴礼贤下士的典故,贵族当众对一个寒士执礼甚恭,引起满座的人都对其注意;“虚怀只爱才”,主人虚怀,爱诗人之才。“盐车虽绊骥”,有的注解认为富豪李监是盐车上的千里马,这不对。千里马实指杜甫,虽然现在我不得志,被盐驹捆住了,但是从这儿出去,就有说法了,我是从某某贵族家里出来的,所以“名是汉庭来”。千里马虽然目前还没有人赏识,可是有朝一日,人家提起我,就像宾客以见李膺为荣,如同登龙门一样。等我再出来,就是“我的朋友胡适之”了,能够借此沾光。有的注解把千里马讲成李监,说他现在不得意,但到底是名门出身。恐怕不能这么讲。物质条件这么优越,还说是一个不得意的千里马,这讲不通。


    赠李白(五古)


    二年客东都,所历厌机巧。


    野人对腥羶,蔬食常不饱。


    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


    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


    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


    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


    《赠李白》是五古,名为送给李白,实则是杜甫本人发牢骚。前八句完全说诗人自己,后面说到李白,大概李白要离开洛阳,往东边的开封、商丘那边去。实际前八句都是诗人自况。“二年客东都,所历厌机巧。野人对腥羶,蔬食常不饱”,这时杜甫在东都洛阳好像已经不得意了,所以自称“野人”,“机巧”、“腥羶”都是贬义词,“常不饱”已经跟后来的《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饥鹰未饱肉,侧翅随人飞”的意思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到曹雪芹吃竹子的程度,但“蔬食”也常常不饱。“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这里有个意思很妙,当时隐居也得有点本钱,隐居也要够资格,杜诗就说,不是没有“青精饭”之类的好东西,可是我吃不到;想隐居,但又缺少“大药资”,一作“买药资”,但还是“大”好。正因为没有隐居的本钱,山林也去不了,此路不通。写古诗总是有“以文为诗”的路数倾向。就像讲排律,篇幅长了,总要有结构间架、章法层次,这就是文章的写法了。这里前八句“以文为诗”的痕迹还不明显,但好多的话往往不是顺着说的,而是故意转折说的,比如“野人对腥羶,蔬食常不饱”,不说常挨饿,说“常不饱”;“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言下之意就是诗人搞不到“青精饭”;“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想着干这个不行,干那个也缺乏前提。虽然就八句,但里面的转折很多,这也是一种写法,不是平铺直叙。有时一首诗、一首词写得好,主要还看会写不会写。杜诗这八句就显得转折层次多。再比如辛弃疾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上来就有层次,春天本不怎么样,再加几番风雨,就更不怎么样了,一句里就有层次。“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又在那儿转折。直说有直说的好处,李后主就直说。辛弃疾就吞吐转折着说,辛词的三句话就转了好几个弯子。我们常说李后主的词是“白描”,直话直说,“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全都摆出来了,不拐弯有不拐弯的好处,拐弯有拐弯的好处。像杜诗,就要注意如何拐弯。诗人在城市里生活不下去了,想隐居又办不到,就这层意思,但杜甫转折吞吐着说了半天。


    当时的李白,从长安到洛阳,供奉翰林的那一段辉煌已经过去了,走下坡路了。“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首先捧一句,说李白供奉翰林很荣耀,次句说李白也倒霉了,但说友人很含蓄,说自己比较直,“幽讨”就是要去山林僻静的地方遨游。言下之意,李白从显达转变成走隐逸的道路,不走宦途了,转而山林江湖了。但这毕竟是杜甫送给李白的诗,自己发了一通牢骚,你的处境跟我差不多。“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你将要到梁宋去,我希望你能满足自己的愿望,话说到这儿就够了,再往下重复就不好了。前八句以转折见长,后四句以含蓄见长,适可而止。


    赠李白(七绝)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下面说七绝《赠李白》。“仇注”有个体例,某种诗体第一次出现,诗后就征引很多相关的资料,而《赠李白》是杜甫诗集里的第一首绝句,所以后面就详细解释绝句,在此我就不重复了。首先有一个问题,“飞扬跋扈”现在都变成贬义词了,所以有的注解说杜甫写此诗给李白有讽刺的意思。我不同意,我觉得李、杜的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会有讽刺?不能现在用惯了,就光从字面上看问题。“秋来相顾尚飘蓬”,诗人是飘蓬,而李白也是飘蓬,彼此的身世、经历、遭遇、境况都像飘蓬一样无所依托,所以这句乃两方面并提。因为李白好道术是久已闻名的,所以杜甫次句用“未就丹砂愧葛洪”来比喻自己,这不是说李白,而是诗人自比。葛洪是道家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当初葛洪主动要求去南方作勾漏县令,因为那儿出丹砂,可以满足炼丹修道的愿望。这句说的是杜甫自己,可兼顾到李白。我没有像葛洪那么运气,跑到南方去得到炼丹修道的机会,所以我的处境“愧葛洪”,不如葛洪。当然,李白也不如葛洪的机遇好。后两句主要写李白,可是里面也有自己。“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痛饮狂歌”不见得是褒义词,相反“飞扬跋扈”也未必是贬义词。我认为这两句其实是互文见义。杜甫也是个酒徒,有一点钱就去找郑虔,二人买酒痛饮,喝得痛快淋漓,所谓“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杜甫还写过《醉歌行》,杜诗还说“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也是极爱喝酒的。所以“痛饮狂歌”和“飞扬跋扈”是互文见义,彼此兼写,李白是“痛饮狂歌”,杜甫也是“痛饮狂歌”,两人都是“空度日”。“跋扈”出于《后汉书·梁冀传》,说梁冀是跋扈将军,一般认为是贬义词,所以这句杜诗也被认为是含有讽刺。关于“飞扬”,我们现在经常说一个人“神采飞扬”,不一定就是贬义词。“飞扬跋扈”可能还是杜诗第一个连在一起的,就我的印象,最早出于杜诗。而这句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痛饮狂歌”是因为胸中有块垒,需要发泄,壮志未酬,所以“空度日”。我们有时也撒酒疯,也瞧不起人,有时觉得自己了不起,可是“为谁雄”?有什么用呢?谁能理解我们呢?“仇注”有一句话“惜白之兴豪不遇也”,说得很对。可惜李白兴致很高,但他不遇。仇注又说“赠语含讽,见朋友相规之义焉”,这话就不一定合适了。因为这里也有杜甫自己在内,杜甫年轻时的豪情盛气,不见得就比李白差。不过李白一直到死都是豪情不减,而杜甫到后来,说不客气话,有点世故老人的味道。我认为杜诗的三、四句是两人都处在百无聊赖的环境里,彼此相慰藉的话,而不是讽刺的话。关于“跋扈”,“跋”出自《诗经》,旧注说扈是鱼的尾巴。“跋扈”用现代汉语来讲是最妥当不过的,就是翘尾巴。换句话说,你已经不得意了,已经倒了霉了,还翘什么尾巴?杜诗就是这意思。而这不专指李白,所以我认为这两句是互文见义,未必是讽刺李白。试想,两人是好朋友,处境差不多,志趣差不多,为什么不能这样说?我们有时愤愤不平,觉得自己一肚子牢骚,可是究竟有什么用呢?谁能看出我们是英雄豪杰?所以这首诗,我的讲法跟前人略有不同。


    附录二


    莎斋笔记


    读杜一得


    往日撰小文说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下者飘转沉塘坳”的“沉”字应作“深”解;谓《奉先咏怀五百字》中“默思失业徒”的“失业”乃用《汉书·食货志》,指农民失去土地田亩。皆为识者所谬许。近又读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其诗末二句“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有的注本将诗中的“把”字讲成现代汉语中的助动词,这恐怕不对。李白诗“手把芙蓉朝玉京”,苏轼词“把酒问青天”,“把”字皆握、持、执之义,犹今语中的“拿着”、“举着”。玩其诗意,盖指重阳登高之际,人们都插茱萸于首或系茱萸囊于臂,王维诗“遍插茱萸少一人”可证。而杜甫本人则感时嗟老,于篇末设想明年再聚会时自己未必还能健康地来参加,故未将茱萸插头或系臂,却拿在手中把玩不止,其感慨惆怅之意溢于言表。如解为只在醉中仔细端详那茱萸花,便感到诗味顿失了。


    又如杜诗名篇《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的前四句云:“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时人每不得其解。门人沈玉成君,生前曾为我转述钱锺书先生的讲法,窃以为最为贴切。意思说自己性喜作诗,最耽溺于出语惊人,故一诗写就,总希望做到“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如今年纪大了,写诗不过随手成篇,漫不经心,“浑漫与”者,犹言简直是信手敷衍对付而已,其意殆与前两句相反。盖谓现在人老了,写诗有点随随便便,因此春天的花鸟也不必发愁担心,怕被我刻画得惟妙惟肖了。必如此解,上下始能连贯一气。正由于自己写诗已不如往日那么呕心沥血,眼前有景也很难描绘尽致,因此才想到如果此时有像陶渊明和谢灵运那样的诗歌圣手同我一起观赏目前的奇观妙景,则可以请他们写诗,而不需自己费心了。此即篇收句“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二句的涵义。故我悟出一个道理,杜诗必须细读,始能获其确解,草草读去,是很难体察出其精彩所在的。


    杜甫《月夜》“香雾云鬟湿”


    二句补说


    先师俞平伯先生旧释此诗“香雾云鬟湿”二句为形容嫦娥,即“月中广寒仙子”,并引《琵琶记·赏秋》唱词云:“香雾云鬟,清辉玉臂,广寒仙子也堪并。”下加按语云:“后例虽不足以明前,但我想,高则诚的看法是对的。他说广寒仙子堪并,要比指杜夫人说高明得多。”文载1947年某期《大公报》“星期文艺”,而晚年出版之《论诗词曲杂著》未收。笔者夙是其说,乃代先师交袁行霈君编入《历代名篇赏析集成》,并附以笔者跋语。跋中有云:其实杜诗此两句为后来诗词作家开了无数法门,只是这些诗人没有明白表示罢了。如许浑、陆畅、李商隐以及苏轼的诗词中,都曾把“婵娟”作为“月”的代称,亦即把月看成广寒宫里的嫦娥794至795页)。后读宋人别集,得李纲《江南六咏》,其三有云:“江南月,依然照吾伤离别。故人千里共清光,玉臂云鬟香未歇。”“千里共清光”者,犹“千里共婵娟”也。而“玉臂”句乃“清光”之补充形容语,指月而非指人可知。盖故人遥隔千里,何从知其“香未歇”耶?正唯指嫦娥,始可作此语耳。平伯师文中引周邦彦[解语花]“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以释“香雾”,正与李纲此诗异曲同工。虽皆为引“后作”以证前,然古人读诗每能得前人诗中真谛,足资吾人今日读诗之佐证,未可遽以时代之先后论也。


    又《子夜秋歌》:“凉风开窗寝,斜月垂光照。中宵无人语,罗幌有双笑。”疑杜《月夜》末二句“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亦从此歌领悟演绎而出。化浅俗鄙俚为雅洁温柔,乃老杜之真本领也。因释前句而附记于此。


    说《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望岳》虽杜甫少作,实有创造性。盖以五律近体之作法写仄韵古诗,故中间四句亦如律诗之颔联颈联,对仗极工。前人释此诗,每强调“望”字,遂多曲解。其实此诗乃写边登山边望岳之实际感受,不独距山愈行愈近,抑且入山愈登愈高,非静止而望之也。其层次大抵如下:


    第一句写未见泰山时心中已生一悬念;第二句则目光已及泰山山脉之外围,自远处望之,山势绵亘齐、鲁两地而山之青苍之色了无边际,直无从尽收眼底,则山之巍峨雄伟已可想见。三、四两句,则写已望见岱宗之主峰矣。三句泛写,极言自然造化之力将其最神奇秀出(秀者突出也,非仅状其秀丽而已)之特点聚集于泰山一身;四句实写,谓山之高下起伏能变易光线之明暗。旧注谓阴为山北,阳为山南,信然;然此非望山者目力所能见及者。望山者只能望其一面,绝不可能同时既见山北,又见山南。盖人行于岗峦起伏之间,日光下射,时隐时现,山之坡陀或受日或不受日,有阳光处则晓,无阳光处则昏;边行边望,目力所及,光线忽明忽暗,变化极骤,故人之感官亦随之产生急剧变化,是以作者下一“割”字以写出此种急剧变化之实感。五、六两句,乃入山渐深、距山渐近、登山渐高之感受。身边有层云荡胸,天外则目逐归鸟至于眥决,皆愈登愈高时所见。近人多以王嗣奭《杜臆》之说先入为主,所解不免穿凿。如解第五句为“望着山中云气层生,使人心胸为之开豁,有云气荡涤人心胸的感觉”,实模棱两可。鄙意非但“感觉”而已,而应解为云气层生,在人胸前回荡。又如解第六句“决眦”为“纵目”,则将实际感受释为虚泛之笔,似失作意;鄙意以为仍当从蔡梦弼《草堂诗笺》之说为是。蔡云:“目眦决裂,入于飞鸟之归处。”浦江清、吴天五两先生合注之《杜甫诗选》引申蔡笺,宜可信也。末二句预写将来,言一旦登临绝顶,则群山自小。虽为题中应有之笔,实亦兼寓作者自身之抱负。其用《孟子·尽心上》“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意,前人已屡言之。此作者早年之作,故志意恢宏,吐属不凡,豪放遒劲,实胜晚年颓唐感伤之笔,正以见其“窃比稷与契”之壮怀,不得以其用孔子之典而少之也。


    此诗佳处,窃谓在于作者胆大而思精。胆大者,全诗仅八句,而虚写之笔竟有四句之多(第一句以泛问句领起;第三句亦较抽象;七、八两句则预写他日登绝顶时情景;皆虚笔也),实写“望岳”,仅馀四句,乃全无拘墟局促之态,非力能扛鼎者不克臻此。思精者,则指四、五、六三句摹写之深细,无生活实践者固写不出,而遣词造意皆自两汉古赋化出,正作者“精熟《文选》理”在创作实践中最确切之例证。杜之为“诗圣”,自此诗已见端倪。


    此诗之第一句既以泛问句领起,故前人亦多言及。如“夫如何”之“夫”字,翁方纲《石洲诗话》卷六及《复初斋文集》卷十一《与友人论少陵〈望岳〉诗》皆言之綦详。其略曰:“此一‘夫’字,实指岱宗言之,即下七句全在此一‘夫’字内。盖少陵纵目遍齐、鲁二大邦,而其青未了,所以不得不仰叹之。此‘夫’字犹言‘不图为乐之至于斯’,斯字神理,乃将‘造化神秀’、‘荡胸层云’诸句,皆摄入此一‘夫’字内,神光直叩真宰矣,岂得以虚活字妄拟之乎?”又云:“‘如何’者,仰而讶之之词。”乍读之似近于附会,细绎之亦未尝无理。盖诗人竟敢以语助词入诗,在盛唐诗中诚为蹊径独辟。宋人效之,则不免有头巾酸馅气矣。俞平伯先生昔年在北大灰楼讲授杜诗,谓此句之“夫”字实本于《鲁论语》“夫何言哉”句“夫”字之用法(今本《论语·阳货》作“天何言哉”,翟灏《四书考异》以为当作“夫”)。予则谓杜诗中用“如何”字,有两处为赞叹语气,此诗其一也;另一处则为《赠高三十五书记》“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之“如何”是也。并录以存参。


    说“默思失业徒”


    二十余年前聆某教授讲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于篇末“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二句,释“失业徒”为今语“失掉职业”或“找不到工作的人”,虽非显误,终欠妥帖。按,以“业”为“营生”或“职业”,六朝已然,如《桃花源记》“武陵人捕鱼为业”之“业”是也。然“失业”连用,则义与此殊。此二句之上文,作者云:“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清人汪灏《树人堂读杜诗》更于“默思”二句有批语,上句批为“提起一种租税人”,下句批为“又提起一种征伐人”。然则“失业”云者,盖与租税有关。以今语释之,则“业”乃指农夫之产业即土地田亩,而非指职业、营生或工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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