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埃莱娜·费兰特
我试着说出我的想法,但恩佐碰了一下我的手臂说:
“对不起,莱诺!我想知道,帕斯卡莱怎么称呼那些出卖自己的女性。”
这时候,帕斯卡莱忽然变得暴戾,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来。他说出了这几个月里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他对着整个城区大声喊道:“婊子!我们把这种女人称为婊子!莉娜现在的做法,完全是一个婊子的做法!”
恩佐站了起来,低声地说:“你出来一下。”
安东尼奥一下子站起来,拉住了正要起身的帕斯卡莱的一条胳膊,说:
“我们别夸大了,恩佐!帕斯卡莱只是说了一个事实,那不是一个指责,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提出批评。”
恩佐回答说,这次是大声说:“我不会。”他向门口走去,很清楚地说:“我在外面等你们俩。”
我们拦着帕斯卡莱和安东尼奥,不让他们出去。后来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只是有几天拉着脸,之后一切都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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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述了他们的这次争吵,只是想说明那年是怎么过去的。我想说明,我们四周围绕着莉拉的选择产生的气氛,尤其是那些曾经暗恋过她,或者向她表白过的男性的态度——他们爱过她、渴望过她,极有可能依然在爱着她、渴望着她。至于我呢,很难说清楚我心里的各种滋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捍卫莉拉,我喜欢这么做,我喜欢用那种学究的权威语气谈论这件事情。但我知道自己也很乐意讲述之前发生的事,甚至会夸大其词,讲述莉拉怎么在幕后操纵着斯特凡诺的行动,讲述我和她一起怎么一步步解开那道难题,就像解开一道数学题,一直到出现这个结果:安顿好自己,安置好哥哥,开始实现制鞋厂的计划,甚至是在我的眼镜摔碎后弄到给我修眼镜的钱。
经过费尔南多的铺子前,我感到一种胜利的幸福,因为我也参与促成此事。很明显,莉拉成功了。之前,这个铺子从来都没有牌子,现在那道破旧的门上有一个金属牌,上面写着:“赛鲁罗”。费尔南多、里诺还有其他三个学徒从早到晚在桌子前埋头苦干,缝边,用钉锤敲打,抛光。大家都知道,赛鲁罗父子经常争吵。大家都知道,费尔南多认为那些鞋子,尤其是女鞋,按照莉拉的图纸根本做不出来,那只是一个小姑娘的胡思乱想。大家都知道,里诺不同意父亲的看法,他去找莉拉,要求她的介入,莉拉说她根本不想管铺子的事情,里诺然后跑去找斯特凡诺,把他拉到铺子里,让他跟父亲说清楚。大家都知道,斯特凡诺去了铺子,长时间地看着那些挂在墙上的图纸,脸上泛起笑容。他平静地说,他要做出来的鞋子和图纸上的一样,他把那些图纸挂起来就是这个目的。大家都知道,最后整个工作节奏慢了下来,那些干活的伙计开始是听费尔南多吩咐,后来听里诺的,方案改了,一切都得重来。费尔南多意识到了变化,又改回来。斯特凡诺来了,一切从头开始。最后难免争吵,发火砸东西。
经过铺子的时候,我只是向里面看一眼就很快走开了。那些挂在墙上的图纸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想:对于莉拉来说,那些图是她幻想出来的,当时和金钱没有关系,和出卖自己没有关系,所有正在进行的工作都是她的那个狂想的最后结果,体现了斯特凡诺对她的爱。她能这样被爱着真是幸运,她这样爱着也是幸运。她很幸运,因为她备受宠爱,她能做自己,她有创意。现在她还给了哥哥他想要的东西,自己也躲过了危险,她一定会创造出其他东西,所以我要盯紧她,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的。
但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莉拉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斯特凡诺的女朋友。当我们抽空见面时,我觉得她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满意,她谈论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她除了结婚、房子还有孩子之外,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了,也不想看到别的。
我觉得很难过。她好像变得甜美了,之前的刻薄都没有了。后来,我在吉耀拉·斯帕纽洛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吉耀拉用方言,充满鄙夷地对我说:“现在,你的朋友成了公主。当时马尔切洛去她家里,她每天晚上都为他吹箫,这事儿斯特凡诺知道吗?”
我假装忽视吹箫的意思,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词,这个词非常难听,有一种凌辱人的感觉。
“这不是真的。”
“马尔切洛是这么说的。”
“他说谎。”
“是吗?那他弟弟也说谎吗?”
“是米凯莱告诉你的吗?”
“是的。”
我希望那些闲话不要传到斯特凡诺的耳朵里。每次从学校回来,我都想:也许,在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之前,我应该告诉莉拉。但我害怕她会发火,因为鉴于她的成长过程,按她的个性,她一定会带着刀子去找马尔切洛·索拉拉。最后我决定要把自己听到的闲话告诉她,这样她就可以做好准备,面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我发现她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不仅如此,她比我更加了解什么是吹箫。我发现,她用一种非常明确的方式说,她不会为任何男人做那件事,她觉得很恶心,更别说马尔切洛·索拉拉了。最后她跟我说,这些话都传到了斯特凡诺的耳朵里了。他问莉拉,在马尔切洛去赛鲁罗家的那段时间,她和马尔切洛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非常愤怒地回答:“没有任何关系!你疯了吗?”斯特凡诺马上说他相信莉拉,从来都不怀疑她,他问那个问题只是想让她知道马尔切洛在传播她的谣言。这时候,他带着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就好像他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残杀的情景。莉拉发现了这一点,他们讨论了很久。她对斯特凡诺说,她感觉自己特别渴望报仇雪恨,但有什么用呢?他们交谈了一阵子,最后达成协议,按照城区的逻辑,他们决定给索拉拉一个台阶下。
“一个台阶?”我非常惊异地问她。
“是的,无视他们:马尔切洛、他弟弟、父亲、祖父,他们家所有人,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就这样,斯特凡诺继续工作,没有捍卫他未婚妻的荣誉,莉拉继续她作为斯特凡诺未婚妻的生活,没有动刀子或者其他。索拉拉兄弟继续在传播她的谣言。和莉拉分开时,我觉得非常惊异,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我觉得索拉拉兄弟的目的很明确,他们的行为符合我们从小都熟悉的这个世界的做法。她和斯特凡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们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他们的做法,即使是学校里读的史诗,包括在我阅读的小说里也找不到类似的,我很不安。他们对那些冒犯全然不作回应,包括索拉拉兄弟对他们做的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事。他们对所有人都一如既往的客气,他们彬彬有礼,就像约翰·肯尼迪和杰奎琳在访问贫民区。他们一起出来散步时,斯特凡诺的一条手臂搭在莉拉的肩膀上,就好像之前的所有习俗都和他们无关:他们笑着,开玩笑,相互拥抱,吻落在唇上。我看到他们开着敞篷车飞驰而去,即使是晚上他们也单独在一起,总是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我在想:谁知道他们会到哪里去?他们去那些没人监视他们的地方,他们可不是偷偷摸摸,而是获得父母的许可,还有里诺的许可。他们我行我素,根本不管人们说什么。是不是莉拉请求斯特凡诺那么做的?让他们成为整个城区最招人羡慕、最受人议论的一对。这就是她最近想出来的新招?她想留在这个城区,同时又离它而去?她想把我们从我们的世界拉出来,把我们破旧的生活撕裂,赋予我们新的生活,适应她创造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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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莉拉的闲言碎语传到了帕斯卡莱的耳朵里,忽然间,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模式。一个星期天,卡梅拉、恩佐、帕斯卡莱、安东尼奥和我沿着大路散步。安东尼奥说:“我听说,马尔切洛·索拉拉对所有人说,莉娜和他在一起过。”
恩佐眨了一下眼睛,帕斯卡莱马上变得很激动:“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和卡梅拉在场,安东尼奥有些尴尬,他说:“你懂的。”
几个小伙子走开了,他们几个交谈起来。我眼见着帕斯卡莱越来越愤怒,恩佐的身体好像变得越来越坚实,好像他没有四肢和脖子,就像一块硬物。为什么呢?我想,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生气?莉拉不是他们的姐妹,连堂妹都不是。他们都义愤填膺,三个人都很愤怒,他们比斯特凡诺愤怒、愤怒得多,就好像他们才是莉拉的男朋友。帕斯卡莱尤其让我觉得可笑,因为他才说了莉拉的坏话。他后来大声嚷嚷了一句,我们都听得很清楚,话是这么说的:“我要揍死那个混蛋,他让人以为莉拉是个婊子。斯特凡诺不介意,但老子介意!”最后是一阵沉默,他们向我们走了过来,我们一起很懒散地闲逛了一会儿,我和安东尼奥走在一起,卡梅拉走在她哥哥帕斯卡莱和恩佐中间。过了一会儿,他们就把我们送回家了。我看到他们向远处走去,恩佐个子最低,他走在安东尼奥和帕斯卡莱中间。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在谈论索拉拉兄弟的“菲亚特1100”,那辆车被砸成了碎片。不仅如此,兄弟俩也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但大家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他们都说是在一条黑漆漆的胡同里被打的,至少有十个人,都是外地人。但我和卡梅拉很清楚地知道:只有三个人动手,我们非常担心。我们等着索拉拉兄弟反击:一天、两天、三天,但很明显,他们干得天衣无缝。帕斯卡莱继续做泥瓦匠,安东尼奥做技工,恩佐驾着马拉车在卖水果蔬菜。索拉拉兄弟有一段时间只能步行,他们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总有三四个朋友陪着他们。我必须承认,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很高兴,为我的朋友们感到自豪。我、卡门还有艾达一起批评斯特凡诺和里诺,因为他们假装什么事儿也没有。过了一段时间,马尔切洛和米凯莱买了一辆绿色的“朱丽叶塔”,他们又表现得像这个城区的主人,张牙舞爪的,比之前更加嚣张。这也许验证了莉拉的话:要战胜那类货色,只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一种他们没办法想象的生活。我在准备高二的期末考试,莉拉向我宣布:到春天,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她会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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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让我非常不安。莉拉告诉我她结婚的事是在六月,正是我口试的那天。当然,他们的婚礼是可以预测的事情,但现在他们定下了日期——三月十二日,这让我觉得好像忽然一头撞在了门上。我产生了一些猥琐的想法,计算着剩下的月份:九个月。也许这九个月足以使皮诺奇娅的排斥、玛丽亚的敌意,还有马尔切洛·索拉拉的闲言碎语口口相传,就像埃涅阿斯的丰功伟绩,闹得整个城区里人人皆知,能使斯特凡诺承受不了,最后悔婚。我为自己感到脸红,我们的命运分道扬镳,我再也没办法勾勒出一张使之相连的图纸。那个日子非常具体,会让我们的生活差异越来越大,鸿沟越来越深,最糟糕的是,她的命运要比我的好得多。
我更加觉得学习这条路变得毫无意义,几年前我走上了这条路,只是为了让莉拉羡慕我。但她呢?现在她不再关注读书的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不再准备考试,晚上睡不着,想着我那少得可怜的爱情经历:我和药剂师的儿子吉诺接过一次吻;尼诺的嘴唇掠过我的嘴唇;还有我和他父亲那次仓促、肮脏的身体接触,就这些了。莉拉却要在来年三月——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拥有一个丈夫,然后一年之内,在她十七岁时,会有一个儿子,可能还会有其他孩子。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很没有意义,我绝望得哭了起来。
第二天,我很不情愿地去参加考试,但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得好些了。杰拉切老师和加利亚尼老师是主考老师,他们表扬了我的语文。尤其是杰拉切老师,他说我的作文写得越来越好了,他要给其他老师读一段我写的作文。我听到他念的那段,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几个月前我开始尝试的写作训练:我不再使用那种矫揉造作的语气,不再采用过于僵死的句子,尽量使用一种流畅、吸引人的文笔,就像我在伊斯基亚岛时,莉拉写给我的那封信的风格。我听到老师在朗读我的作文,加利亚尼老师一边倾听,一边默默点头。我意识到:我做到了。当然,那不是莉拉的写作风格,那是我的风格,好像在老师的眼里,那是一种特别值得赞赏的风格。
我升到了高三,每门课程都得了十分,但在家里,没人觉得意外,没人为我庆祝。我看到他们都很满意,这是真的,我为此感到高兴,但他们并没觉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母亲觉得我在学校的成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父亲说,我应该马上去奥利维耶罗老师家里,让她给我搞到下一学年的课本。我出去时,母亲在我身后大喊:“假如她再让你去伊斯基亚岛,你就对她说我身体不好,你要在家里帮我干活!”
老师表扬了我,但不是全心全意,一方面因为她也习惯于我成绩优异,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身体不是很好,嘴里的溃疡让她很痛苦。她没有提到我需要休息,以及让我去伊斯基亚她表姐内拉那里的事,却忽然间提到莉拉。老师在路上远远地看到过她,莉拉正在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她说,就是那个肉食店老板。最后,老师说了一句让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的话:“赛鲁罗小时候头脑的聪慧没有找到出口,格雷科,最后她的美都展现在脸蛋和胸上,还有大腿和屁股上——那些美在这些地方都会昙花一现,就像从来没拥有过一样。”
自从认识奥利维耶罗老师以来,我从来都没有听到她说过一句脏话。那次她说了“屁股”,但最后她又嘀咕了一句:“对不起。”但让我印象很深的不是那个词,而是她的懊悔,就好像她意识到:莉拉的天分都白白浪费了,这是一件让她觉得非常可惜的事情,作为老师,她没能好好保护她、引导她。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更有出息的学生,离开时觉得轻松多了。
唯一一个公开对我表示庆祝的人是阿方索,他也升到了高三,每门成绩都是七分。我感觉他对我是一种纯粹的欣赏。在我们的同学以及家长面前,他做了一件本不该做的事情,他好像忘记了我是个女生——他不应该碰我的,但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非常响亮的一记吻。但他马上察觉到这样做不好,就放开了我,向我说对不起。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大声喊道:“每门成绩都是十分!真是太不可能了!都是十分啊!”我们一起走回家,在路上谈论了他哥哥的婚礼,还有莉拉。我觉得非常自在、愉快,我第一次问他对未来的嫂子有什么看法。在回答我之前,他迟疑了一阵子。最后他说: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参加过的竞赛?”
“谁能忘得了呢?”
“我当时确信我能赢,因为所有人都害怕我父亲。”
“莉娜也害怕,所以刚开始,她尽量不赢你。”
“是的,但后来她决定超过我的时候,让我很丢脸,我是哭着回家的。”
“是呀,输了是很难过。”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所有人都害怕我父亲,这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包括我也很害怕,但那个小女孩却不害怕。”
“你会爱上她吗?”
“你开什么玩笑?我看见她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说来听听?”
“意思是我哥哥要娶她,真是太有勇气了。”
“你说什么啊?”
“我是说,你要好得多。假如要我选的话,我会选择娶你的。”
他的话让我觉得很舒服,我们都笑了起来,告别时,我们还在笑。整个夏天,他不得不待在肉食店里帮忙。我呢,因为母亲、而非父亲的决定,我要在夏天找份工作。我和阿方索说好了要见面,至少一起去一次海边。
但是,我们却一直没去成。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很不情愿地在城区里转悠。我向食品杂货店的老板堂·保罗询问他们需要不需要一个售货员,结果没戏。我问了报亭老板,但他也不需要人手。我来到了文具店老板娘那里,她笑了起来,说她是需要一个售货员,但现在不需要,我要在秋天开学时去找她。我正要离开,她叫住了我,对我说:
“你是一个好姑娘,莱诺!我信任你。你能不能带我的几个孩子去海边游泳?”
从商店里出来时,我真的感觉很幸福。文具店老板娘会付钱给我,而且报酬不低,如果我整个七月,还有八月的头十天,可以带着她的三个女儿去海边。大海、阳光和金钱!我要每天带着几个孩子去一个地方——梅格丽娜和波西利波之间的一个海滩,有个英语名字,一个叫“海滨花园”的地方。我异常兴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好像我的生活有了一个决定性的转折。我会为我的父母赚到钱,会去海边游泳,在太阳底下,我会变得光滑黝黑,就像在伊斯基亚的夏天,这一切都那么甜美。我想,天气好的时候,好像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在等着你一样。
我走了几步,那种幸运感就成了现实。安东尼奥从后面赶上了我,他穿着工作服,身上全是机油。我非常高兴,那时候无论遇到谁我都会兴高采烈。他看到我经过,就赶了过来。我马上跟他讲了文具店老板娘的事情,他应该在我的脸上看到我的幸福。好几个月以来,我都在埋头学习,觉得自己很孤单、丑陋。尽管我很确信自己爱的人是尼诺·萨拉托雷,但我一直在回避他,我都没去看他的考试成绩,不知道他有没有通过考试。莉拉现在要向前跨一大步、要超越我的生活,我再也赶不上她了,但现在我感觉很好,我要感觉更好。安东尼奥看到当时我心情很好,觉得是个好时机,就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我马上说我愿意,尽管我爱的是另一个人,我对他只有一丝好感而已。他做我的男朋友年龄是很大,他是斯特凡诺的同龄人,而且已经工作了。我觉得,这无异于每门考试都得十分,无异于付钱给我、让我带文具店老板娘的几个女儿去“海滨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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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也开始交往男朋友。文具店老板娘给我办了一张类似月票的车票。每天早上我坐着拥挤的公共汽车,带着三个小姑娘穿过城市,来到那个色彩缤纷的海滩:太阳伞、蔚蓝的大海、水泥平台、学生、闲暇时间很多的贵妇,还有一些穿着暴露、目光贪婪的女人。我尽量对那些跟我搭讪的救生员很客气。我照顾几个小姑娘,和她们一起游泳,在水里玩很长时间,我穿着一年前内拉给我缝的游泳衣。我让几个小姑娘吃东西,和她们一起嬉戏,让她们在一个石雕喷泉那里喝水,我很小心,不让她们滑倒或在水池边上磕到牙齿。
午后我们回到城区,我把几个孩子送到文具店老板娘手里,经过一天的暴晒、海水的浸泡,我跑去和安东尼奥私会。我们会沿着那些僻静小路一直走到池塘边上,我很担心母亲看见我,更害怕的是奥利维耶罗老师看见我。我真正意义上的接吻是和他。我很快就允许他抚摸我的胸脯和两腿之间。在同一天晚上,我握住他的裤裆,那里很大,绷得很紧,他掏出来,我们接吻时,我用一只手握着。我很爽快地接受了安东尼奥的要求,因为我脑子里有两个非常清晰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莉拉和斯特凡诺在一起时,他们也会做这些事情吗?第二个问题是,我和安东尼奥在一起时的快感,和那天晚上多纳托·萨拉托雷摸我时的感觉,是不是一样?在这两种情况下,安东尼奥都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一方面,让我可以想象莉拉和斯特凡诺之间的爱情;另一种感情比较强烈,让我很难理清头绪,是尼诺的父亲带给我的感觉。但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安东尼奥非常沉迷于我们之间的游戏,在池塘边短暂的身体接触,对他来说,成了一件必不可少、上瘾的事情。很快我觉得他欠我的,我给予他的快乐要比他给我的更多、更长久。
有些星期天他也会陪着我,和几个小女孩去“海滨公园”。尽管他挣的钱非常少,他会假装若无其事地花好多钱,尽管他不喜欢在太阳底下暴晒,他也会待在海边,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只是为了待在我身边,不期望任何马上的回报,因为整天我们都没有机会接吻或相互抚摸。另外,他还要扮小丑搞怪,像运动员一样跳水,取悦几个小姑娘。当他陪几个小姑娘一起玩耍的时候,我躺在太阳底下看书,披散着头发,趴在沙滩上,像女妖美杜莎。
在读书间隙,我会抬起头来看看四周,忽然间我看到了一个挺拔、苗条又优雅的姑娘,身上穿着一套红色的三点式泳衣。那是莉拉!她已经习惯于男人关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这个拥挤的地方,她旁若无人地行走着,就连那个走在她前面、陪她走向太阳伞的年轻服务员也好像不存在一样。她没有看到我,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叫她。她戴着一副太阳镜,拿着一个色彩绚丽的布包,很耀眼。
我还没告诉过她我的工作,还有安东尼奥的事情。很有可能,无论是工作还是男朋友,我都担心她对我的评价。我等着她叫我,我想把视线转到书上,但我发现我看不进去了。我很快又朝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服务员给她打开了一张躺椅,她坐在躺椅上晒太阳。这时候斯特凡诺正向她走去,他穿了一件蓝色泳裤,身上很白,他手上拿着钱包、打火机和香烟。他吻了一下莉拉的嘴唇,就像王子吻了睡美人,然后坐到了旁边的躺椅上。
我又试着继续看书,我习惯于自律,但这次有几分钟,我都无法捕获那些词汇的意思,我记得那是本俄国小说《奥勃洛莫夫》。我又一次抬起了目光,斯特凡诺坐在那里看着大海,莉拉不见了。我用目光搜寻着她,我看到她正在和安东尼奥说话,安东尼奥正用手指着我。我向她非常热烈地打了个招呼,她也同样热烈地回应了我,然后马上转过身去叫斯特凡诺。
我们三个人一起游泳,安东尼奥在照顾文具店老板娘的几个女儿,表面看来,这是非常愉快的一天。后来,斯特凡诺把我们所有人都拉到了餐吧里去了,点了很多美食:三明治、饮料和冰激凌,几个小姑娘马上丢开了安东尼奥,都缠着斯特凡诺。两个年轻男人谈起了敞篷车的某个问题,安东尼奥非常有面子,关于这个问题他知道的很多。我把几个小姑娘带走了,不让她们打扰到他们俩的谈话,莉拉也跟了上来。
“文具店老板娘给你多少钱?”她问我。
我跟她说了我的报酬。
“太少了。”
“我妈妈觉得还太多了呢。”
“你应该抬高你的身价,莱诺!”
“到时候,我帮你看孩子时,我会抬高自己的身价。”
“我会给你一箱子金币,因为我知道跟你在一起值多少钱。”
我看着她,想搞清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她没在开玩笑。但提到安东尼奥时,她马上开了一个玩笑:
“他知道不知道你的价值?”
“我们在一起才二十天。”
“你爱他吗?”
“不爱。”
“那为什么?”
我用挑衅的目光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