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天下霸唱
张小辫儿心道:“别看锅里的东西又能当菜又能当饭,可绝不是给活人吃的,多半是槐园凶宅里藏着些不得了的东西,多年来修炼成精,竟能役使群鼠到城里去偷小孩子。咱爷儿们身上纵有些奢遮的手段,恐怕也不是它的对手,趁着正主儿还没现身,再不逃命,更待何时?”对孙大麻子使个眼色,两人当下就想脚底抹油开溜,但此时再想逃出筷子城,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正是:“飞蛾扑火谁相救,釜底穷鱼怎逃生?”欲知后事如何,且留下回分说。
第八章
活烹人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误入筷子城,发现这城中古怪颇多,在一座筷子楼前的大锅里,竟然蒸熟了四个白花花的肥嫩小孩,小衣服小鞋扔了一地,吓得二人魂魄飞扬,这才觉得锅中热腾腾的肉香格外恶心,险些将苦胆都呕了出来。
两人正要逃出城去,却听筷子楼后哐啷啷一阵锁链声响,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蠢蠢蠕动,自远而近,来得好快。锅灶四周聚集的大群老鼠,也纷纷躲入街道两侧的房舍之中。
张小辫儿常做偷鸡摸狗的勾当,贼智向来机敏,见状不妙,立刻吹熄了手中提的灯笼,同孙大麻子两人俯身藏在一排低矮的楼阁后面。那些用各种筷子搭造的房屋高低错落,恰好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又可以从间隙中偷眼窥视前街上的动静。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知道眼下生死攸关,容不得作耍了,虽然屏住呼吸潜伏不动,但仍止不住心脏怦怦地狂跳,同时更有几分好奇,想看看是谁躲在筷子城里吃孩子肉。
此时那城中的老鼠们,也都在探头缩脑地向外张望着。四下里一时寂然无声,随着铁链拖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就从那座筷子楼后爬出黑乎乎一团事物,附近烛光昏暗,也看不十分真切,好半天都没瞧出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张小辫儿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去看,原来在那零零星星的残烛灯影笼罩下,出现了一个身裹鼠皮的怪人,身前身后如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许多大老鼠。那人秃着个头,额头上边有戒疤的痕迹,看来像是个僧人。
这僧人生得好似肉磙子一般,胖得连脖子都没了,一颗倒三角形的大秃脑袋上,只有头顶有一绺头发,扎成了一个童子般的发鬏儿,胡乱缠着几圈红线绳,从后脑勺看整个儿就像颗大鸭梨儿,却又像个道童,一张肥肥白白的大脸上小鼻子小眼,五官全都挤作了一堆儿,要不是在灯底下看去还有几分人模样,活脱就是一只成了精的大白耗子。
那和尚身裹一件倒打毛的火鼠皮袄,破破烂烂不知在地洞里钻了多少年月,皮毛都已磨得又秃又平了,里面则只挂了条极肥极宽的大红肚兜,上面绣着鲜艳活泼的鸳鸯戏水。也不知这人是怎么保养的,全身肌肤光润洁白,吹弹可破,好似能滴下水来。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见是个胖大的僧人,提着的心先放下了一半,但看那僧人装束举止都格外诡异,僧不像僧,道不像道,又想到锅中的几个小孩,不免惧意又增,寻思这和尚多半是哪方妖物所化,莫非专吃人肉?灵州地面上多有“老鼠和尚吃人”的传说,未知真假,难道正是应在此间?
正诧异之际,就见那穿火鼠皮的僧人已爬到了筷子楼前,停下来趴在地上气喘吁吁。他似乎常年不见天日,身上裸露出的皮肉,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他身后像老鼠尾巴似的拖挂着几百条小孩子戴的长命锁,有铜的也有银的,稍微一动就哐啷哐啷地跟着乱响。
那人歇了好一阵子,缓缓起身,嘴里叽叽咕咕地念念有词,像是在学鼠叫般自言自语,同时用又短又粗的手指打开筷子楼的楼门。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藏在暗处偷眼张望,一看筷子楼中的事物,竟是一团珠光宝气,晃得人眼前发花,什么金锭银锭、玉石玛瑙,在那座楼中塞得满满当当。
这时恰有一群老鼠搬运银子过来。张小辫儿曾亲眼见过老鼠偷鸡蛋的情形:一只老鼠仰面倒地,用四个爪子把鸡蛋抱在怀中,别的老鼠衔住它的尾巴拖拽,如此一来,便可把鸡蛋运回鼠穴。此刻看在眼里,原来筷子城里的大群老鼠,正是用这法子偷运金银,将一锭锭大银送至楼下,都由那僧人拾起来纳入筷子楼里。
张小辫儿见财起意,便觉口干舌燥,看得心里动火,眼珠子发蓝,心想那林中老鬼果然没骗三爷,槐园里真有好一桩奢遮的富贵,只是如何才能取到手中?眼见现下时机未到,只得先行忍耐,继续躲在房舍后面静观其变。
那地洞里的僧人似乎能驱役老鼠,筷子城中的大小老鼠,无不听他指挥,一趟趟地往返奔走,不断运来银子和竹筷。那人每捡起一块银子,便在脸上反复摩擦,叽叽地偷笑一阵,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进筷子楼里。那张怪脸上的神态极是贪婪可憎。
不久搬完了银子,重新关上楼门,又全神贯注地拿筷子堆砌楼阁。那人大概不会行走,只能和不会走路的孩子一样手足着地。过了好一阵子,他用手揉了揉肚子,似乎觉得有些饿了,便爬到蒸锅前,用鼻子猛嗅肉香,脸上喜动颜色,嘴边垂下一串馋涎。
那人揭开锅盖,从中拽出一个蒸熟的小孩,倒拎在手里看了看,随即扯胳膊拽大腿,把骨肉都扔在地上。四周的老鼠们纷纷从房舍中钻出来,扑过去争相夺食,那人咯咯怪笑了两声,把手中剩下的小孩脑壳捧住吸吮汁水。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看得又是惊恐又是恶心,只好闭了眼不再去窥探,可那吸溜的嘬脑浆子声,以及群鼠嘁嘁喳喳啃咬人肉的响动,仍是不住地钻进二人耳朵里来。
张小辫儿只好用手去堵自己的耳朵,不料他躲得时间太久,又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腿脚血脉不畅,四肢多已麻木了,一抬手便使身体失去了重心,竟向前扑倒在地。他怀中藏的那只黑猫,本是吓得蜷成一团,这时正好被他压了一下,吃不住疼,立刻发出“喵呜”一声惨叫。
正在分吃死孩子的群鼠忽然听到猫叫,都是一怔,无数双鼠目齐刷刷盯了过来。那身裹火鼠皮袄不僧不道的怪人儿,也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神色木然,嘴角边挂着肉汁,两只小眼睛不住向四周打量。
张小辫儿暗暗叫苦:“乖乖不得了,这回泄露了踪迹,多半也得被抓到锅里活活清蒸了。老天爷不开眼,怎地偏让张三爷如此命蹙?”
孙大麻子见被破了行藏,仗着血勇之气,还欲做困兽之斗,握起手中棍棒想要上前放对,谁知那身穿火鼠袄的僧人,在喉头里发出咕咕咯咯一阵轻响,筷子城里的无数巨鼠倾巢而出,同时涌向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的藏身之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常言道得好,“好汉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耗子多了啃死猫”,那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大量老鼠环攻过来,岂是孙大麻子能招架得住的?
那妖僧见有生人进了筷子城,显得怒不可遏,不待群鼠围拢,便噌地一下当先蹿到近前。他那一身的肥肉足有两百多斤,压得房倒屋塌。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就觉腥风扑面,气为之窒,还来不及挣扎反抗,便已被掼倒在地。
张小辫儿自知命在顷刻,便将怀中的黑猫揪住,想投出去来个声东击西,以便趁机脱身。可那黑猫早吓坏了,缩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张小辫儿没抓到猫尾巴,情急之下,两手各揪住一只猫耳朵,硬生生将黑猫拽起挡在身前。揪猫耳朵本是古代相猫术的一种手法,据说判断一只猫的筋骨如何,可以揪住两只猫耳把其拎在半空,如是善能捕鼠的佳猫,它耳朵吃疼,就会缩起四个猫爪,猫尾巴卷上头顶,全身团成一个毛球,以此来减轻耳部的疼痛;反之如是懒猫,一旦被人揪住耳朵提起,则只能四爪乱蹬,龇牙咧嘴地惨叫,像这种猫就追不上老鼠。
讲到这插一句,有道是“说三国离不开诸葛亮,讲赵云离不开长坂坡”,咱们这回话本的名目是《金棺陵兽》,《金棺陵兽》必然离不开自古便有的相纵“灵兽”之术。此乃咱们这部书的“书胆”,可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先说张小辫儿慌乱之中揪住黑猫的两只耳朵,将它拎到半空。那黑猫是家养之猫,比猫儿巷里的野猫更为懒散,借着猫仙爷的荫福,一直在灵州城里活得无忧无虑。虽有一身月影乌瞳金丝猫的上佳筋骨,却从未捉过老鼠偷过金银,平日只是上树登檐,以追捕鸟雀为戏,饿了就溜进厨房偷鱼偷馒头,此时一双耳朵受疼,便想学它老祖宗那套缩爪卷尾的法子,却奈何争气不来,猫尾巴刚卷到一半已到极限,四只猫爪更是只能在身前乱蹬乱挠。
恰好那僧人爬到张小辫儿跟前,冷不防凭空冒出一只黑猫来,正与他脸贴着脸,人眼、猫眼四目相对,猫爪子全都挠在他的脸上,立刻抓得鲜血淋漓。那僧人本就容貌丑陋,满脸是血更是显得狰狞无比。他是吃惊不小,那黑猫更是害怕。灵州所产之猫,平时好端端的也就罢了,可它们一旦心觉恐怖,惧怕到了极点,双眼便会迅速充血变红,在月影乌瞳金丝猫那“喵呜”的惨叫声中,一双猫眼儿顿时变得血红血红,直如暗夜中的两盏红灯一般。
不到生死存亡地,哪得猫眼显奇踪?只因那怪僧被黑猫这双血眼一看,才使得“马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会水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章
银锭祸
且说那只名贵异常的月影乌瞳金丝猫惊骇至极,被张小辫儿揪着猫耳朵拎在半空,恰好与那怪僧脸贴着脸,四目相对之际,两只猫眼儿充起血来,周身毛发森森俱竖,犹如被厉鬼所凭,与平日里判若两猫。
那能够驱役群鼠的怪僧,突然被一对充血的猫眼逼视,也自受惊不小,他猝不及防之下,猛然尖叫一声,仰面向后就倒。
也该是猫鼠物性相克,加上此人天生惧怕黑猫,只见那怪僧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短小粗壮的四肢不住抽搐,竟似发了羊癫一般,胸肺间的一口气息再也转不回来。
孙大麻子趁机从地上翻身跃起,抡起手中棍棒迎头砸落。他是虎力熊心之辈,一条棒子使得发了,卷得劲风呼啸,照着怪僧头顶砸个正着,直打得血肉横飞,将其当场毙在了棍下。
筷子城中的大群老鼠失了主子,顿时犹如大梦初醒,不待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动手,便已争先恐后地逃出城去,四下里鼠洞甚多,眨眼间就已逃了个干干净净。
张小辫儿惊魂初定,忙把黑猫抱在怀里,对孙大麻子说道:“此番真是造化了,全仗猫仙爷爷显灵保佑;也幸亏三爷急中生智,拿黑猫破了妖僧的邪术;又有麻子兄一身英雄的手段、豪杰的见识相助,才得以将这老鼠和尚了账。”
孙大麻子抹了抹脸上迸溅的血水,对张小辫儿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头有满天神佛,当中有官道王法,底下还有阎罗鬼判,怎能全都是睁眼瞎?这老鼠和尚偷拐人家小孩来吃,实是天理难容,却原来不经打,俺只一棍子便结果了这厮的狗命,实在是太过便宜此贼了,就应该活捉了解送到衙门里发落,一场碎剐是免不了他的。”
张小辫儿道:“这厮死在此地,总算是报应不爽了。咱们兄弟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筷子城中所藏的金银财宝,多已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三爷从金棺坟遇鬼时起,千难万难,受了多少挫折,吃了多少惊吓,最后总算是得了正果,从今往后的日子苦尽甘来,就只剩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受用了……”说到得意处,不禁忘乎所以,却不知世间之事,向来反复无常,命里得来非分内,终有一日要偿还。
二人想起这怪僧刚才吃清蒸活人的恶心情状,兀自有些恨意难消,又在那老鼠和尚的尸身上踢了几脚,随后摩拳擦掌来到筷子楼前。那楼中银积如山,端的是动人眼目。两个人四只手,如何搬得过来这许多银子,稍一商量,张小辫儿脑瓜一转,便想了个歪点子出来:估计这会子天快亮了,不如暂且回去,向铁掌柜交还了槐园的钥匙,同他扯个谎,说这凶宅里实是闹鬼闹得厉害,根本没敢进去过夜,然后等到晚上,推了驴车到后园门口,翻墙进来搬运银子。这条街根本没人居住,如此行事方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稳妥之策。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先裹了沉甸甸的一包银子带在身上,钻地洞从原路返回,又把槐园里的暗道口遮盖了。等都忙活完了,天上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到了猫仙祠找到小凤,三人给猫仙爷重新叩了几个响头,就在巷口等候打更寻夜的老军铁忠。
小凤独自在破庙里提心吊胆地躲了半夜,又听二人添油加醋地说起槐园中老鼠筑城,偷小孩煮来分食的种种诡异之事,不免更是心惊肉跳。三人都猜测不出那个能驱使群鼠偷银的怪僧究竟是什么来历。
按张小辫儿以前的性子,肯定会心存好奇,忍不住要搅些事端出来,但此一时彼一时,只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现在张三爷的身价不同了,有钱人的命最是金贵,岂能再去涉险闯祸?如今那桩一等一的大富贵已然到手,此时该做的,只是想办法把大批银子带出城去远走高飞才是正理,再不肯旁生枝节。
三人在巷口嘀咕了许久,先商量今夜如何来运银子,又商量钱到手了如何花用,直商量到张小辫儿愿和孙大麻子要将这桩财富二八分账。因为张小辫儿在金棺坟幸遇林中老鬼,得了仙家的指点,才知灵州城槐园里埋着银钱。按理说这桩富贵都是张小辫一人的命中横财,可张小辫自称仗义,也承孙大麻子出力不小,便分给他两成。
孙大麻子感激不尽,对张小辫儿千恩万谢:“生在这天灾人祸不断的乱世中,每天能有口饱饭吃就心满意足了。承蒙贤弟不弃,周全了俺孙大麻子一场,今后愿意给张家牵马坠镫,贤弟但有哪厢使用,俺是全凭差遣,水火不辞。”
张小辫儿就爱听别人讲他义气,但对小凤却始终心有不满,一文钱也不想分给这拖后腿的乡下丫头。不过念在都是乡里乡亲,就让她今后给张三爷当个听使唤的下人,苦活累活都交给小凤来做,一天早晚两顿饭。逢年过节的时候,要是赶上三爷心气儿顺了,备不住一高兴还打赏她两件小花褂子穿。
小凤被他气得大哭了一场,越想越是委屈,这真是“得意的狐狸强似虎,败翎的凤凰不如鸡”,以前在金棺村里,谁将这偷鸡摸狗的张三小贼看在眼里。他一个没父没母的野孩子,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知今日此人摇身一变成了财主,连孙大麻子都成了他的狗腿子,自己却是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将来只得忍气吞声地伺候张三爷了。
张小辫儿此前被王寡妇这对贼母女欺负得很,如今才算出了这口恶气,正要让小凤给自己捶背捏腿,却忽然担心起来:“不好了,看天上日头出得比山高了,为何打更的铁忠还不来拿钥匙?那老儿莫不是当作咱们已经死了?”
张小辫儿三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铁忠老汉来取槐园的钥匙,只好亲自到松鹤堂药铺去还钥匙。谁知到了药铺前,发现店门上着板,都快晌午了也没开业,向店中伙计一打听,才知道早上起来就不见了铁掌柜的人影,铁家的老仆铁忠也一直没回来,松鹤堂药铺里乱作了一团,正忙着四处找人,店里的生意只好停了。
店里的伙计和扎柜们议论纷纷,都说铁掌柜一向习惯在家守财,入夜后足不出户,现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好生蹊跷,便有人主张去衙门报官。也有人认为可能铁掌柜夜里去寻哪个小相好的,宿醉未归,用不着大惊小怪,为此事报官不妥,众人人多嘴杂,乱糟糟的不得要领。
张小辫儿心中隐隐觉得不妙,铁公鸡好好在家待着,怎地就突然无影无踪下落不明了?许不是与他收了瓮冢山的僵尸美人有关?但此事隐情极深,张小辫儿根本不清楚铁公鸡要美人盂意欲何为,他便是猜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只好不去理会,打算入夜后就去槐园搬运银子。
三人计议已定,就到街上沽衣铺里买了几套新衣服,又到熟食铺里称了十几斤酱肉,回到猫仙祠,把身上肮脏不堪的破衣烂衫换了,将面饼卷肉吃了个饱,剩下的酱肉都分给庙里的野猫们吃了,随即躲在神龛后边,倒头便睡。
本想睡到晚上动手,可身上有钱了烧得难受,翻来覆去如睡针毡,只觉这天过得异样漫长,太阳迟迟不肯落山,张小辫儿恨不得学做古时后羿,张弓搭箭,一箭将那天上的太阳射将下来,最后实在耐不住性子了,便对孙大麻子他们说:“闲日难熬,反正咱们现在有的是银子,与其在庙里枯坐,不如让三爷带你们去八仙楼吃回大菜,吃饱喝足了,晚上好做活。”
孙大麻子和小凤连声称好,他们早就听过灵州八仙楼的名头,方圆几百里之内,谁不知那是城里最大最奢遮的酒楼。灵州是处千古繁华的名城,八仙楼也是几百年的老招牌、老字号了,去那儿吃酒用饭的,多是达官贵人和南来北往的富商巨贾,他们乡下穷人哪里有福消受?连做梦都梦不到八仙楼里有些什么山珍海味。
三个人动了馋虫,也都顺便想去开开眼界,自然说走就走,于是带着黑猫,一路打听着前往八仙楼。那八仙楼位于城南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这条街的两边酒肆茶舍林立,灵州经商贩货之流最多,尽是些富室大户,虽然城外打着仗,此地依然是笙歌处处、热闹非凡。
张小辫儿耳朵尖,路上听到茶馆里有说书的声音,脚底下就挪不动了,看看天色尚早,去八仙楼吃饭还不是时候,就带着孙大麻子和小凤进了茶馆,点了上好的茶水点心,学着有钱人的模样,坐下喝茶听书。
馆中说书的先生正讲着《水浒传》。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最喜欢听这套书,尤其是喜欢听打虎好汉武二郎的事迹,要是拿现在的话说,这两人都是武松和燕青等好汉的“超级铁杆粉丝”。他们听到张都监陷害武松,英雄落难这一段,就气得咬牙切齿,拍桌子、砸板凳;等听到武松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把仇人满门良贱杀得一个不剩,又同时抚掌称快,没口子地大声喝彩。
等听够了书,也快到饭口的时辰了,三人就直奔八仙楼,还没到门口,就已闻到楼中一阵阵酒肉混合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三人谁也没进过这么气派的酒楼,但囊中有钱,胆气就壮,迈步进去,立刻就有跑堂的伙计过来招呼。
那伙计专与客人打交道,看一个大麻脸和一个乡下丫头低着头四处乱看,好像眼睛都不够用了,而另一个小厮则是满脸泼皮无赖相,就知道多半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鬼,但又看三人虽是蓬头垢面,身上衣服却也整齐光鲜,不太像是要饭的乞丐,心想这时生意正好客人众多,犯不上连打带骂地将他们赶出去,吃过饭若是没钱结账,剥了他们身上这几件衣服也抵得过了。
于是那伙计招呼张小辫儿等人落了座,他是店大欺客,半没好气地问三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又说咱这八仙楼可不卖阳春面的。
孙大麻子和小凤没进过大饭庄,他们自惭形秽,只顾四处打量,被跑堂的伙计问起,也不知该吃什么。只有张小辫儿是财大气粗,拍案骂道:“你奶奶的,敢欺三爷囊中无钱是怎么着?三爷要吃清汤寡水的阳春素面岂能上你这店里来?”说着拍出两锭大银子,大咧咧地说:“今天三爷做东,请两个朋友吃饭,你个没带眼的力巴子,还不快给三爷报报你家店里都有什么拿手好菜。”
大凡做惯了迎来送往的店伙,多是见钱眼开的势利之徒。那伙计听张小辫儿开口就骂,正想动怒,却又见了银子,满腔火气顿消,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眯着眉眼赔笑道:“是是,您老教训的是,小子确是有眼无珠,还请贵客多多海涵。咱这八仙楼里,请的都是各地名厨,专做诸路南北大菜,号称千古名城第一楼。甭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山里长的、水里游的,想吃什么有什么,那真是应有尽有,且听小子给三位报上菜名。”
自古道是“开店的不怕大肚子汉”,既然吃饭的有银子,那开店的绝没替他省钱的道理,只见跑堂的伙计忙前忙后斟茶倒水,然后站在旁边唱起一路路菜牌。
张小辫儿等人多没听过,也不知那些南北大菜都是什么,等把那伙计耍弄够了,最后才告诉他三爷吃饭从不问价钱,只管将八仙楼里拿手的好菜,掂配着上来十几道就是。不多时那跑堂的就将酒菜流水般传送上来,七大碟子八大碗,把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灵州八仙楼的菜肴名不虚传,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张小辫儿三人撸胳膊挽袖子,举箸运气,正待放开手脚一通大吃海喝,但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就忽听得八仙楼外一声呐喊,暴雷似闯入几十名公差。这伙人行似虎、动如狼,进到酒楼中踢翻了几张桌案,更是不由分说,如鹰拿雀一般,将张小辫儿、孙大麻子、小凤三人按倒在地,抖出绳索来,捆成了四马倒全蹄。
张小辫儿大惊失色,忙叫道:“上下牌爷们高抬贵手,小人是进城来贩虾蟆的,并非粤寇的细作,可是拿错人了?”孙大麻子也大叫:“天大的冤枉!我等俱是良民!”
其中一个做公的捕快闻言大怒,抡起手来,左右开弓,各抽了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十几个耳光,打得二人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口鼻中都流下血来,牙齿也掉了几枚。
孙大麻子还想叫冤,却见那伙公人中为首的一位牌头点手喝骂道:“你们这三个杀剐不尽的贼人还敢多言?趁早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跟爷爷们回去见官,还可少受些皮肉之苦。一场天字号的官司,够你们打得过了。”
这正是:“人心似铁非是铁,官法如炉真如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章
金刚禅
上回说到张小辫儿三人在八仙楼中要酒要菜,正得意间,却闯进来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差,不由分说,就将他们拿翻在地。一旁的那只黑猫见机不好,嘴里叼住桌上一条糖醋鲤鱼,一阵风也似的逃出门外,遁入了街巷深处。
众公差自不理会那偷鱼的猫,当场搜出白花花一包银子,公差里为首的牌头骂道:“天杀的贼徒,此乃朝廷押在藩库的银锭,如今人赃并获,还有何话说?”当即便命手下人等,将张小辫儿、孙大麻子和小凤三人绳捆索绑,押回去打入牢中,听候官家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