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我并不觉得带孩子是一种“苦”。可是,因为我的孩子,而让父母受苦,这才是我的“苦”。那时,父母家中,麒麟去高雄做事,小弟去台中读书,只有小妹在家。小妹仍然是最优秀的小妹:小学拿了十二个第一名,考上了一女中,又连拿了好几个第一名,这年正要进高中,每天捧着书本,用功得不得了。我儿子一哭,我母亲就着急:“别让他老是哭了!别让他吵着小妹呀!”


    我急忙抱着儿子,冲到院子里去。一面摇晃着孩子,一面抬头看着满天星辰,心中低叹着:


    “庆筠,你在哪里呢?”


    庆筠没有回答。儿子仍然哭,我就跟着哭。


    儿子是我的希望、快乐,和爱!但是,那段时间中,我却怕极了儿子哭,每次他一哭我就会跟着掉眼泪。父母对我已经忍耐到了极点,我觉得我这样拖累娘家,实在是“罪该万死”!我怎么总是把自己弄成“罪该万死”的情况呢?


    庆筠正在“周游列国”。他这次出国,并不是出去深造,也不是出去考察,而是参加了一个“道德重整会”,出国去巡回表演。我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弄清楚,这个“道德重整会”到底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庆筠一会儿在美国,一会儿在欧洲。德国、英国、法国、瑞士……到处跑。庆筠出国时期,铝业公司照发他的薪水,我应该没有经济的困难。可是,我对于带着孩子回娘家生活,非常不安和歉然,就把这薪水,全部交给了母亲。这样,当小庆需要奶粉、衣服、营养品、医药等的开销时,我又捉襟见肘了。偏偏庆筠从国外来了封求援的信:


    快寄一点美金给我,因为我没钱用了!


    怎会有这种事?他在国外,却要我寄美金给他?原来那“道德重整会”常常发不出零用钱给他们,他们个个都要靠家里“支援”。我这一下傻掉了,总不好意思向母亲要回庆筠的薪水。抱着儿子,我又开始写稿子。


    有一天,我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在写稿。写着写着,儿子开始哭。我正写得顺手,不愿停下来,我让儿子“运动”,自己的右手也飞快地“运动”,脑子也不停地“运动”……正“运动”得浑然忘我,母亲怒气冲冲地在我书桌前一站,对我疾言厉色地说:


    “你如果想当作家,就不该这么早生儿子!既然生了儿子,就丢掉你想当作家的梦!你这样只顾写作,让孩子吵得全家人不能生活,你岂不是太自私了吗?”


    我一惊停笔,抱着儿子,惶然不知所措。那种“罪该万死”的感觉又从头到脚地罩下来。我无法为自己解释,只感到走投无路。当晚,我把头埋在儿子的襁褓中,祈求地对他低语:


    “儿子,你不能这么爱哭了,我求求你,你不要再哭了!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为你,为我们两个,为你的父亲,做一点事吧!”


    说也奇怪,儿子那晚不再哭。我奔回书桌前,飞快地继续我的小说。那夜,我写完了那个短篇。至今记得那篇小说的题目:《情人谷》。这篇小说在如此仓促之下完稿,写得并不好,但很快地发表了,很快地拿到稿费。发表的杂志,与我后来的生涯有极大的关系,那本杂志名叫《皇冠》,那是我第一次给《皇冠》写稿。拿到稿费,马上换了美金,寄去给庆筠。


    我的生活,就这样,又陷入艰苦的挣扎里。庆筠很勤于给我写信,他的信是我最大的安慰。刚离开没多久,他来信中有这样的一句:


    让我们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去奠定百年相守的美景!


    我好感动。抱着儿子,我在他耳边悄悄背诵。后来,他的信中常常提到国外的所见所闻,我也看得津津有味,非常新鲜。一次,他信中忽然有了“愤世嫉俗”的味道,很悲观消极,他写:


    到了国外,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台湾是多么渺小!凤凰,我告诉你,以后我们不用去争取物质生活,因为我们的物质生活不论怎样进步,也不可能追上欧美的水准!我们太落后了!看到别人的进步,会让我感到无望和自卑(庆筠一定没有料到,今日的台湾,不但已追上了欧美,有些地方甚至凌驾了欧美。)


    其实,从这封信中,我就该看出一点端倪。这次出国,带给庆筠的冲击确实很大。他离开时,是个积极、有信心、有热情的年轻人。虽然也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却不严重。他回来时,一切思想看法,都有些变了。变得最多的一点,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乐观和天真了。


    庆筠回来时,小庆已快满周岁。


    我带着满怀的喜悦,带着我们的儿子,带着“百年相守的美景”,飞奔到机场去迎接庆筠。我们总算把这一年熬过去了。再相见时,我们手握着手,泪眼相看,真觉得恍如隔世。庆筠抱着他的儿子,看了又看,亲了又亲,简直不相信这个“胖小子”,就是他离开时,尚未出世的孩子。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团聚,真有说不出的喜悦,和说不出的辛酸。至于别后种种,更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讲完的!


    我怎样也没想到,这次的团聚,却是日后分手的序幕!人生的路,不知道为什么,我所走的,特别崎姐。


    十二、痛苦的婚姻


    我们一家三口,又搬回到高雄去住了。这次,我们总算租了一幢房子一家住,这房子也很奇怪,是两层楼,却只有两间房,楼下一大间是客厅兼书房,楼上一大间是卧室兼书房。我和庆筠,终于拥有了两张书桌。他在楼下写,我带着儿子在楼上写。


    庆筠继续他的上班生活,写作都是晚上的事。但是,在国外这样东奔西跑了一年,再要收下心来,去过如此“孤独”的“写作”生活,他骤然间无法调适他的脚步。再加上,他走的时候,儿子并未出世,我和他两人共有一个小天地。他回来时,儿子已经一岁,正是又吵又闹又需要人一步一扶的时候。假若庆筠曾和我共同度过儿子出生后的第一年,他一定比较能适应儿子。但他跳掉了那一年。现在,突然间,我变成一个母亲,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等儿子好不容易睡觉了,我就冲到书桌前去“写作”,我忙得简直分身乏术,对庆筠,我难免疏忽。


    如今再回忆起来,我和庆筠的婚姻,一开始可能就是个错误。我们之间没有很深的爱情基础,认识的时间又很短暂就结婚,彼此了解都不够深入。但,我们婚姻中真正的致命伤,是不该轻易离别,更不该双双执迷不悟地写作。


    重回到我身边的庆筠,对“写作”的“使命感”更加强烈。在国外走了一圈,他心有所感,极力想写一些有意义有深度的作品。这种“使命感”把他煎熬得很苦。当他在“煎熬”中时,我无法分担他的苦恼,也无法入眠他的世界。我忙儿子、忙家务、忙自己的写作就忙个没完。我顶多能做到的,就是抱着儿子到屋外的草地上去玩,让他耳根清净,让他有短暂的时间可以利用。


    我和儿子在外面玩了两小时,回到家里,他桌上的稿纸仍然空白,写了字的稿纸,全在字纸篓中,堆了满满一字纸篓。而他,头发凌乱,眼神落寞。


    同一个时期的我,却写了好多篇中篇小说,我把它们寄给《皇冠》,都能刊载出来。《皇冠》的稿费不高(我后来才知道,这本杂志是如何惨淡经营的)。稿费虽不高,对我的生活,却已不无小补。最重要的,是我有一个发表的园地。我的中篇小说《寻梦园》《黑茧》《幸运草》……都是这时期发表的。有一天,我居然收到皇冠社长“平鑫涛”的一封信,信中写着这样几句:


    我们非常喜欢你的小说,读者反应也十分热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每期给《皇冠》写一篇稿?长短字数都没有关系,《皇冠》篇幅大,可容纳较长的文稿……


    我捧着信,雀跃三丈。这是我生平收到的第一封“邀稿”信!我把信拿给庆筠看,简直“得意忘形”。庆筠看了信,十分纳闷,他总觉得我的小说写得很没“深度”。这样没深度的作品怎会有人邀稿!他立刻把我发表的那些中篇小说,拿来重读一番。看完了,他把杂志丢在桌上说:


    “你不过是在说故事而已!”


    “对!”我承认,“我就是在说故事!”


    “你连故事都没有说得很好!”他又批评。


    “对!”我仍然承认,“不过,我会慢慢进步的!”


    “如果你一天到晚写这些没深度的东西,你一辈子都不会进步!”他气冲冲地说,“如果你以此为自满,你就完了!你会陷在流行的、通俗的窠臼里,再也跳不出来!”


    我有些受伤了,抬头看他,我语气不佳:


    “你去写那些藏诸名山、流传后世的不朽名著,让我去写没深度没格调的故事!我只想说故事,只爱说故事。我才气不高,学问不深。能写得出来,能有地方发表,我就很满足了!”庆筠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生气。他整晚坐在桌前想心事,偶尔涂涂写写,又都撕掉。第二天他去上班,到下班时没有回家,我抱着儿子,站在门前等,越等越心慌。怕他出事了,怕他骑车太快了,怕他被车撞了……夜越深,我越怕。最后,我铁定他出了意外,哭着跑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公司早就下班,没人接电话。我又哭着打给麒麟,麒麟在工厂上班,或者知道下落。麒麟一接到电话就问我:


    “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没有!”我哭着说,“我没有跟他吵架??”


    “安心啦!”麒麟喊,“一个大男人,不会有事的!你回家去等就对了!”


    我只好抱着儿子回家。午夜,庆筠回来了,我听到脚踏车声,就冲到门口去看他,一看他四肢俱全,完完好好,我竟“哇”的一声哭出来。庆筠把我一把抱住,连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猜到你会着急。我只是和几个朋友去玩桥牌,不知不觉就玩晚了!”


    我惊魂甫定,身子还在颤抖。那时候,家里都没电话,联络起来本就不便。丈夫一夜晚归,我似乎也犯不着小题大做,只要他安好,就什么都算了。我拭去泪,虽然心底仍然委屈,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谁知道,这种“晚归”,竟逐渐变成一种“习惯”了。


    那年,麒麟和他的女友小霞结婚了,也定居在高雄,我们双胞胎都已成家,又住在同一个城市,时相往来,实在是件很好的事。但,我和庆筠的感情,却开始陷入风风雨雨之中。


    庆筠常常下了班就不知去向,归家时已是夜深。头几次,我会哭、会着急。次数多了,我不再着急,却化为一股怒气。年轻的我,脾气一向就不很好。现在,身上的工作又十分沉重。小庆已牙牙学语,而且飞快地学走路。小家伙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爬高下低、跳来跳去,简直没片刻安静。我每天仅仅带他,已经筋疲力尽,何况我还要抽出能抽出的每一分钟,去写一些东西。现在,我写的作品,几乎大部分都能发表了。我有好几个固定的地盘,是从不会退我稿的:一家报纸的副刊、香港的一本文学杂志,和台湾的《皇冠》。我每月只要勤于耕耘,就会收到相当不错的稿费,这对于我的生活和写作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我就写呀写的,几乎没有停。


    我最大的错,是从没有去体会庆筠的“失落”。当他夜不归家时,我就生很大的气。我骂他没有责任感,没有良心,既不是好父亲,更不是好丈夫!他被我骂急了,就怒冲冲地吼了回来:


    “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能赚几个臭稿费,就有什么了不起!你知道吗?如果我不是要上班养活你,如果我像你一样,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写作,我早就是大作家了!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惨了我!你谋杀了我的写作生命!我会夜不归家,就因为你!因为我苦闷,因为我不要回家面对你!”


    这太残忍了。夫妻一旦吵架,常会说些最刻薄的话,但是,这些话也正流露出对方的心态。他这样一吼,我就被打倒了。我踉跄着往后退,又气又急又伤心,眼泪就夺眶而出。一面哭,一面就去抱儿子,要抱着儿子冲出家门,永不回来,免得让他看了讨厌。我抱着儿子跑,儿子看我哭,他也哭,用小手摸着我的眼泪说:


    “妈妈哭哭,小庆哭哭!”


    儿子这样一说,我更是泪不可止,那场面实在惨烈。我抱着儿子奔到房门口,庆筠一下子拦过来,把我们母子都圈在他的臂弯里,苍白着脸说:


    “不许走!不要走!我吵架说的话,你怎么能认真?你们母子两个,是我整个的世界呀!我什么都没有,连写作都没有,我只有你们两个!难道连你们两个,也要遗弃我了吗?”


    我站住,然后哭倒在他怀里。听了他这种话,我怎么忍心走?走,又走到何处去?我不是下定决心,要和他恩恩爱爱过一生吗?我们不是要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来奠定百年相守的美景吗?连离别的日子都挨过了,怎么相守的日子反而如此悲惨呢?


    我收住步子,不走了。但是,我们之间的情况,却每况愈下。


    十三、二十五岁


    那年冬天,我开始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窗外》。


    在写《窗外》以前,我尝试过很多长篇的题材,写了《烟雨蒙蒙》的第一章,写不出第二章。也写了许多其他的第一章,就是写不出第二章。总觉得心头热烘烘的,有件心愿未了。最后,我决心写《窗外》,那是我自己的故事,是我的初恋,这件恋爱始终撼动我心,让我低徊不已。我终于醒悟,我的第一部长篇,一定要写我最熟悉的故事,我最熟悉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


    写《窗外》的时候,我非常小心翼翼。我不敢让庆筠看到我的原稿,怕他又翻出我的过去,来和我吵架。所以,我都利用他上班的时候去写。


    小庆在一岁七个月大的时候,已经能跑能跳,能言善道。我为了要写作,只好每天上午,都把他送托儿所。小庆不喜欢托儿所。每天早上,托儿所的车子来接他的时候,他都会抱着我的腿不放。我必须用最坚强的意志,来克服我的“不忍”。每次把他拉上幼儿车,他就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惨烈地哀叫:


    “妈妈呀!我要跟你在一起!妈妈呀!我不要去学校!妈妈!小庆乖乖不会闹……”


    车子走了好远,小庆的哭叫声仍在我耳边萦绕。我掉着眼泪,冲上楼,面对一沓空白稿纸,我含泪对稿纸说:


    “如果今天上午,写不出三千字,我就对不起我那可的儿子!”坐下来,拭掉眼泪,不敢浪费时间来哭泣,我马上提笔写作。这种情况下,我几乎每天都能写出三千字。到了中午,幼儿车的铃声一响,我就飞奔下楼,奔出大门,奔向我儿,把他紧紧紧紧地搂在怀里,对他不住口地说:


    “对不起,儿子。妈妈好狠心,是不是?但是,你的牺牲是有代价的!我写了三千字呢!”


    整个下午,我不写作,陪儿子玩。晚上,我也不写作,把时间留给庆筠,我还想挽救我的婚姻。但是,庆筠从“晚归”,更进了一步,有时,他会“彻夜不归”了。


    庆筠下班后的去向,终于露了底。


    原来,铝业公司职员众多,又有工厂,工人也多。每天下班后,就会有些职员和工人,在空无一人的工厂中打扑克,赌一点小钱。庆筠那时,正心情苦闷,对现实生活充满了不满,对自我的前途,又充满了无力感。眼看我拼命地写,且能发表,他自己的挫折感就越来越重。(可惜,他这种心态,是我在多年后才分析出来的。当年的我,对他真是又气又恨又伤心,根本没有情绪去分析和了解。)在这种种因素下,他就逃遁到那个扑克桌上去了。


    起先,只是小小地玩一下,慢慢地,就像鬼迷心窍一般,会越玩越大。庆筠天生就不是赌徒,他根本不会赌,也不擅赌,十赌九输。他输的数字,现在想起来,实在没多少。但,在那时候,却是我们的生活费、儿子的奶粉费。他输了,就觉得没办法回来面对我,于是,只好再继续赌下去。就这样,他常流连于外,而我,却在一次一次的等待以后,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灰心。(后来,有许多报章杂志,报导我这次失败的婚姻,都归咎于他的“赌”,其实,这对他是非常不公平的。他会去赌,我也要负责任。而且,他这一生,也只有那么短短一段时间,曾迷失于“赌”。我们的婚姻会失败,是由很多很多原因堆积而成,赌只是其中极微小的一部分。)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


    在我过生日的前几天,庆筠告诉我,他要戒赌了。他要把一个全新的庆筠送给我,作为“生日礼物”。他还说:


    “自从我回国之后,我所有的表现都差劲透了!我不只让你伤心,让你难过,连我自己都恨透了这个我。凤凰,我们再重新开始吧!不要放弃我,不要想离开我,我发誓,我再也不赌了!我也不怨天尤人了,我要好好地写作,和你一样努力去写。我们结婚时的信念还在,请你,不要对我失望!你过二十五岁生日,我们就以这一天作为全新的开始,我要请麒麟、小霞,还有诸多好友,来为我的话作见证!”我那时对于庆筠,心已经冷了。不只是因为他赌,更大的原因,是他对什么都不满意,整个人生显得非常消极。他看不起我的写作,自己又没有写出超越他自我的作品来。每次一吵架,就说我害了他,我和孩子拖累了他,使他无法一展雄才。这种话的杀伤力太强了。我相信,我也说了很多伤害他的话。彼此的伤害一深,心里的“积怨”就不少。那时,我真的常常在考虑离婚。庆筠也知道我的心意,知道我正在挣扎和矛盾中。


    当他和我说了上面那一大篇话之后,我又感动了。想想看,我自己也有诸多不是。我很情绪化,很小心眼,又孩子气、又任性、又爱哭。是我不能保持一张欢笑的脸,是我无力拴住丈夫的心。这样一检讨,我不能只责怪他而不责怪自己。于是,我答应了他,相信了他,我们要一起努力,去重新开始我们的婚姻生活。


    庆筠很高兴,他立刻去请了好多他的朋友、麒麟夫妇,整整有一桌客人,来我们家吃晚餐,为我庆祝生日。当然,那天也是麒麟的生日。


    可是,这么多人来吃饭,做饭的工作还是我的。我一向不擅长于厨房工作,这么多人来吃饭,对我实在是件苦事。庆筠拍着我的肩,笑嘻嘻地说:


    “没有关系,我下午就请假回家帮你!我会从餐馆里,带两个现成的菜回来,你热热就可以吃了!”


    “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我千叮咛、万嘱咐地说,“总得有个人带小庆,我不能又带他又烧菜!”


    “你放心!”他兴冲冲地看着我,“我们的‘新开始’,我怎会把它弄砸呢!”


    于是,我生日那天到了,庆筠一早去上班,告诉我中午就回来。小庆去了托儿所,我赶快去买菜。回来洗洗切切,忙忙碌碌。中午,小庆回家,我只有带着他,无法进厨房,因为我家厨房极小,我怕炉火热油会伤到孩子。我们母子,站在大门口左等右等,庆筠人影俱无。到了下午五点,他仍然不见踪影,幸好麒麟和小霞赶来,我赶快把小庆交给麒麟,小霞和我一起下厨。


    六点半,客人全来了,庆筠仍然不见踪影。


    七点半,我和小霞把菜全搬上桌,我累得满头大汗,心中绞痛。我想笑,却完全笑不出来,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满桌宾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动筷子,也没有一个人说话。这些好友,对我和庆筠的情况都十分了解。而且,他们都是奉庆筠之命,前来为他作见证的!到了八点,我含泪请大家先吃,不要等庆筠了,麒麟眼睛一瞪,大声说:


    “不行!今天一定要等他回家,大家再开动,看他能晚到几点回来!看他如何向我们大家交代!”


    麒麟这样一说,大家都不肯吃。我们一大桌人,就坐在那儿默默地等。到了九点钟,麒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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