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秦非沉吟了一下。


    “不奇怪。”秦非说,“我来打!无论如何,我们要弄清楚这回事!”他立即拿起听筒,接通了展牧原。


    洁舲和宝鹃都紧张地望着秦非,秦非冷静地开了口:


    “牧原,我刚刚下班回家,在停车场看到一个酒鬼,拦着人家车子要钱,听大厦管理员说,这酒鬼最近常常在这一带游荡,你有没有被骚扰过?”


    “有啊!”牧原立即接口,完全心无城府,“我回家时,还给了他十块钱呢!你们应该报警,把他送到流民收容所去!上次我和洁舲散步回家,他也跟在后面,把洁舲吓得要命……对了,洁舲怎样,好些了吗?”


    “她……好多了,睡着了。”


    “哦,”牧原的声音轻快了,“告诉她,我晚上来看她!”


    “她……”秦非犹豫了一下,“宝鹃说,晚上要带她去做衣服,要你明天再来。这样吧,等她醒了,再跟你通电话!”


    “你,要她一定打给我!”


    电话挂断了,秦非看着洁舲和宝鹃,沉重地点了点头,简单明了地说:


    “证实了。前些天夜里,他就在跟踪了!”


    洁舲一下子就扑进了宝鹃怀里,喃喃地说:


    “我宁愿是幻觉!我真的宁愿是幻觉!我宁愿是幻觉!”


    秦非忽然跳了起来,要往室外走。


    “你干什么?”宝鹃拉住他。


    “中中的棒球棍呢!我到停车场去等他!”


    “你疯了?”宝鹃说,“打死了他你还要偿命!这算什么办法,不如坐下来大家好好商量。”


    秦非气冲冲地又坐了下去。


    洁舲低垂着头,悲切地说:


    “我早就知道命运不会对我这么好!我早就知道!”


    “给他十万元吧!”宝鹃说,“就算遇到抢劫了,就算被小偷偷了,给他十万块,打发他走开……”


    “不行!”秦非生气地说,“你给了他第一个十万块,就会有第二个十万块。而且,我绝不赞成和罪犯妥协,更别说被敲诈了!我实在不懂,他居然敢拿自己的罪,来敲诈他的被害者!人,怎么能够卑鄙到这个地步!下流到这个地步!混账到这个地步!”


    “他可能已经计划很久了。”宝鹃说,“他可能跟踪洁齡和牧原也很久了。他完全知道,洁舲怕什么。他也完全知道,展家毫不知情。他更调査过,展家是政界要人,不能闹出新闻……”


    洁舲呻吟了一声。


    “叫牧原来……”她低语着,“我还是和他……和他……和他分手吧!”


    “不要傻!”秦非瞪着洁舲,“又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说聚就聚,说散就散!婚期都已经定了,就是要分手,也要给别人一个理由,你有什么理由呢?”


    洁舲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秦非,慢慢地说:


    “我有理由。”


    “什么理由?”


    她清清楚楚地吐出两个字来:


    “真实。”


    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三个人都陷进了沉思之中。好半晌,宝鹃才勉强地开了口:


    “或者,这也是个办法,不必分手,不一定会分手。我们和人性赌一赌。展牧原优秀开明,对洁舲又爱得死心塌地。我们值得去赌一赌,并不一定会输。那个混蛋之所以敢敲诈洁舲,只因为知道展牧原不知情。假若展牧原了解所有真相,他也无法敲诈了!”


    “好,”秦非说,“就算牧原能谅解洁舲,仍然爱洁舲,展家两位老人家呢?也能接受这事实吗?”


    洁舲用舌头润了润自己那干燥的嘴唇,闭了闭眼睛,终于坚定地、下决心地说:


    “不管他们能不能接受,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今天的何洁舲,十三年前的豌豆花。我要告诉他,我要把一切都说出来,事实上,那个魔鬼在此时此刻出现,可能还是我的幸运,如果婚后再出现,就更难办了!我本来就不愿欺骗,现在更加强了我的决心,说出真相,总比每天坐在炸弹上,担心随时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好!”


    秦非注视着她。


    “如果你一定要说,让我来帮你说吧!”


    “不。”洁龄放开了宝鹃,沉静而坚决地坐直了身子,她脸上有种不顾一切的勇敢,眼睛里,闪烁着两点火焰似的光芒。忽然间,无助和柔弱都从身上消失,她看来又坚强、又勇敢、又果断、又悲壮。“我要亲自告诉他!十三年间,你们已经帮我处理了太多事情,这次,我必须自己来面对它!无论是福是祸,我要自己来面对它!”


    她的脸上、身上、眼底、眉梢,全带着一团正气,这正气燃亮了她整个人,使她像个璀璨的发光体。秦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美丽。


    于是,这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洁舲打了个电话给牧原,她并不知道,这电话居然已经打晚了一步!


    10


    展翔夫妇是很开明的,他们爱儿子,也尊重儿子的爱情。对洁舲,他一度也有疑惧,他们并不喜欢任何的“谜”,他喜欢所有的事和物都清清楚楚。但是,展牧原对洁舲的一往情深,和洁舲本身的谈吐风度……把展翔夫妇所有的疑惧都一扫而光。他们仍然坚信洁舲之谜,必然有个残忍的故事,可是,他们也坚信,英雄不论出身低,那谜底是什么,仿佛并不太重要了。


    但是,这种心情,并不妨碍他们去打听一下洁舲那个“谜底”。最初被追究的,是何院长,这老院长证实了洁舲的说法,说是在“医院门口”检到的孩子,而且,就开始像生身父亲般,吹嘘赞美起洁舲的诸多长处,一讲就讲了两小时都没完,弄得展翔夫妇简直无法再开口。事后,他们觉得老院长涉世经验丰富,他是故意在“堵”住他们的问题。然后,展家开始向医院方面调査。他们一上来就错了路,把年代弄错了起码十年,“弃婴”两个字指向“婴儿”,他们在二十年前的档案和医生护士中打听,没有一点点线索找到。只有位内科护士长说了句:


    “那时候,常有孩子被送到医院门口来,无名无姓又无身份,老院长心怀仁慈,就报他的姓,给他们取了名字,然后交给医院中同仁去养育,也有的送给别人收养。不过,这些事,关系孩子的幸福和未来,我知道的也不多,因为老院长不喜欢我们知道。”


    展翔夫妇并没料到这位护士长和宝鹃是姐妹交,第二天宝鹃已知道展家在打听洁舲的一切,从此,医院中更是一点点口风都找不到了。本来嘛,二十年来,医院中人事变迁就很大,很多人都调走了。展翔也曾进一步推算,二十年前,秦非才多大,怎会愿意“养育”这个“弃婴”,直到有天和洁舲闲谈,洁舲说她是读中学以后,才搬去跟秦非夫妇住的。一切又都吻合了。


    总之,洁舲除了“出身”问题之外,应该没有其他问题!展翔虽对这“身世”二字,多少有点忌讳,但看那小两口恩恩爱爱,牧原爱得疯疯癫癫,一本摄影集又出得轰轰烈烈,再加上,父母只是父母,对小儿女的恋爱,最好睁一眼闭一眼。既然打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展翔夫妇也就不再追究了。于是,日子也选了,婚期也定了。


    展翔发现家门口常有个流浪汉在晃来晃去,也是最近几天的事,除了觉得有些讨厌以外,展翔根本没有去留意他。


    但是,这天——就是洁龄吓得生病的这天,展翔大约下午五点半钟回家,才下了车,就赫然发现那流浪汉站在车外面。手里拿着几张揉得皱皱的纸,用手指蘸了口水在翻阅着。展翔不禁愣了愣,因为那几张纸居然是洁舲专辑中的几页!看到这样一个形容猥琐、衣衫褴褛、面目可憎、酒臭冲天,而又肮脏无比的糟老头,在看洁舲的照片,好像都是侮辱!尤其,那糟老头的眼中,还流露出一种猥亵的、暧昧的、馋涎欲滴的、色迷迷的神情来。展翔皱皱眉,心想,这就是出专辑的好处!任何下三烂都可以捧着照片流口水!


    他绕过那流浪汉,想往家中走,展家也是住的大厦公寓,在敦化南路南星大厦十二楼上。他还没走出停车场,那流浪汉就拦了过来,口齿不清地咕哝着:


    “您老真福气,有电影明星当儿媳妇!”


    展翔一怔,不禁对那流浪汉深深地看了两眼。再一想,这些大厦中的司机、管理人员、清洁公司……谁不知道洁舲和牧原的关系。别理他!展翔嫌恶地往旁边一闪,生怕衣角碰上了他,会洗都洗不干净。谁知,他才闪开,那家伙却如影随形地追上一步。


    “十万元!”他低声说,“十万元我就什么都不说!到南部做做小生意去!十万元!”


    展翔呆住了,再次去看那流浪汉。


    “疯子!”他说,“走开!”


    那流浪汉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不疯。”他说,“你们展家是有名有姓的,你最好考虑考虑。豌豆花那丫头一毛不拔,你们展家可是大户人家,听说是做官的呢!”他摇着手里的照片,“我会等,我会等。”


    “你等什么?”展翔恼怒地扯出自己的袖角,好了,这套西装非要马上送出去洗不可。但是,那流浪汉的话中有话已引起他直觉地注意。“什么叫豌豆花?”


    “这个!”他把照片在展翔面前一扬,“啊哈!小丫头改了姓,换了名,人还是长得那么风骚,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展翔的注意力集中了,他的心脏猛地紧了紧,有股冷气直透心底。他很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他在那流浪汉眼前一扬:


    “说!”他命令道,“你知道些什么?”


    流浪汉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抓那沓钞票。


    “说!”他退后了一步,停车场已有别的车子进来了,必须速战速决,“快说!给你一分钟!”


    “去找十三年前的某某报!一月份的!她姓杨,我姓鲁!小丫头害我坐了三年半牢……”他在展翔发呆的片刻中,抢了那沓钞票。“嘿嘿嘿……”他倒退着走开,“我会再来的。十万元,我就到南部去,十万元,我就什么都不说……嘿嘿嘿……”


    展翔呆了几秒钟,他没有回家。重新坐进车子,他直接驶往某某报大楼。


    大约六点半钟,展翔回到家里,全家正在等他吃晚餐。但他已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你们吃吧!”他还不想破坏齐忆君母子的晚餐,“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快点吃,吃完了到我书房里来,我有事情想和你们谈谈。”


    齐忆君看看展翔的脸色,多年夫妇,默契已经太深,她立刻知道有事发生了,也立刻知道展翔不可能在六时半就吃完晚餐,她简单明了地说:


    “有事,现在就去谈!谈完大家再吃饭!”


    “也可以,”展翔说,“如果谈完你们还有胃口吃饭的话!”


    “别吓人!”齐忆君说,“你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吧?别卖关子,我心脏不好,禁不起你吓……”


    “不,不是我的事!”


    “难道是我的事不成?”牧原笑嘻嘻地问。


    “是,”展翔一本正经地,“正是你的事!”


    展牧原不笑了。他们一起走进了展翔的书房,展翔细心地把房门关好,不愿佣人们听到谈话的内容。他的严肃使整个气氛都紧张起来,展牧原心头小鹿乱撞,心想大约学校把他解聘了,不过,即使解聘,也没这么严重呀!


    “牧原,坐下!”展翔冷静地、柔声地命令着。


    牧原呆呆地坐下了,呆呆地看着父亲。


    “事情是有关洁舲的!”展翔说。


    牧原整个人惊跳起来。


    “哦哦,爸爸!”他紧张兮兮地说,“如果有人说了洁舲什么坏话,我宁愿不听!我知道世界上就有无数的人,看不得别人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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