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维新时代的妇女生活

3个月前 作者: 陈东原
    ——民国纪元前一七年到民国四年


    一 概论


    世人皆知近几年中国妇女的生活,比较从前,迥不相同了;不知新妇女的运动,在中国已有三十余年的历史。不过这三十余年,应当分为三个时代,由渐由渐,才有现在的状况。欧美的熏风,虽然在鸦片战后(民国前七〇年,公元一八四二),已随着《白门条约》吹进了中国,但真正维新的开始,实在在甲午战后。光绪二十年(民国前一八年,公元一八九四),中国因为朝鲜的原故,和日本打仗,中国的海陆军,给日本打得一败涂地。次年三月,李鸿章</a>含恨忍辱,到日本订了《马关条约》二十一款,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便一下崩陷了。这才引起国人的注意,发愤图强的声浪,弥漫了全国;这才有人想到西洋文化也有他的好处;妇女生活也才随着有改变的倾向。从这时起到辛亥革命以前,我称他为“新潮之结胎时代”。


    辛亥革命以前,革命运动,进行甚烈,妇女从事运动的,到处都有。辛亥以后,民国元二年时,妇女从军的踊跃和参政运动之激烈,表面看去,似乎是女权运动光荣的一页,实际说来,当时对于新潮,尚没有深切的了解,不过静久思动,一种时势使然,所以我称他为“新潮之蠢动时代”。


    自从民国五年一月,陈独秀</a>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一九一六年》,他正式主张青年女子要从被征服的地位起来居于征服地位,他正式倡言儒者三纲说之当打破,真正女性革命的燎原运动,这才有了星星之火。后来《新青年》上,接二连三地讨论女子问题,火势越烧越烈,等到民国八年,五四运动,好像开花弹一样,硼的一声,炸遍全国,妇女解放运动,也就在这当儿,传遍了中国。从那时起,经了多少研究,多少实验,中国妇女生活,才有现在这个样子。回想陈独秀做那篇《一九一六年》时,到现在已有十年了。这十年中,我称他为“新潮之诞生时代”。


    我把“结胎”和“蠢动”两个时代,总起来称“维新时代”,便是这一章所要说的。“新潮之诞生时代”,别目之为“近代的妇女生活”,是下一章说的。


    二 新潮之结胎时代


    A 第一期——戊戌以前


    甲午以后,戊戌以前,关于妇女生活,有两个运动:一是不缠足的运动,一是兴女学的运动。这两事在从前不是没有的,不过这时才成一种运动,才惹起多数人的注意。原来在道光二十二年(民国前九〇)订下《白门条约》,开了五口、通商以后,外国人在中国传教办学,便甚积极,那时已有教会办的女塾,对于缠足,也已有所讥诮了。


    (一)不缠足的运动


    光绪八年(民国前三〇),康有为</a>在广东谋创不缠足会,未成,后其弟广仁——戊戌六君子之一,——卒为成之。上海之有不缠足会,还是甲午以后的事。光绪二十三年丁酉(民国前一五),梁启超</a>《变法通论》“论女学”章末有云:


    ……不宁惟是,彼方毁人肢体,溃人血肉,一以人为废疾,一以人为刑僇,以快其一己之耳目玩好,而安知有学?而安能使人从事于学?是故缠足一日不变,则女学一日不立。嗟夫!国家定鼎之始,下令薙发,率土底定。顺洽末叶,悬禁缠足,而积习未久,积习依然。一王之力,不改群盲之心;强男之头,不如弱女之足。遂留此谬种,孳乳流衍,日盛一日,内违圣明之制,外遗异族之笑;显罗楚毒之苦,阴贻种族之伤。呜呼!岂苍苍者天,故厄我四万万生灵,而留此孽业以为之窒欤?抑亦治天下者未或厝意于是也?


    那时提倡不缠足,真是一件难事,因为习惯成自然,那时大脚姑娘之嫁不掉,就同现在缠足女子底没人娶一样。所以不得没有不缠足的同盟。同年,梁启超拟一《试办不缠足会简明章程》,第一条立会大意即云:


    此会之设,原为缠足之风,本非人情所乐,徒以习俗既久,苟不如此,即难以择婚,故特创此会,使会中同志,可以互通婚姻,无所顾虑,庶几流风渐广,革此浇风。


    入会有五条重要的规订:


    一、凡入会人所生女子,不得缠足。


    二、凡入会人所生男子,不得娶缠足之女。(此指入会后所生男而言。若会前年已长大,无不缠足之女可娶,或入会人尚少,择配不易相当,则不在此例。)


    三、凡入会人所生女子,其已经缠足者,如在八岁以下,须一律放解,如在九岁以上不能放解者,须于会籍报明,方准其与会中人婚娶。


    四、凡入会者书其姓名年岁籍贯居寓仕履,及妻之姓,子女之名,(凡未定婚者皆报名,已定婚者无容报名。)以备刊登会籍之用。


    五、凡入会后所生子女,当随时陆续报名,以备续刊会籍。


    当时虽有人深知缠足的不好,但顾忌出嫁的困难而不得不缠足的情形,于此可见。既有了不缠足会,就比较好些了。是年在上海设不缠足总会,借《时务报》馆开办,入会报名后,即由该馆赠《劝女学歌》一本,便是入会的凭据。不缠足运动不过是维新运动的前驱,维新运动的最后目的,实在是兴女学。


    (二)兴女学的运动


    在说中国人自己底兴女学运动以先,应说一说西洋人在中国办女学的情形。虽然道光二十二年以后,中国就有了西洋人办的女塾,但规模都不甚大。据考查所得,长江一带,最早的女塾,应推光绪十年(民国前二八,公元一八八四)美以美会在镇江宝盖山上办的那一座了。


    西洋人到中国来办学,实在只抱个传教目的,文化的提倡,是谈不到的。所以他们的办法,总迎合中国人的心理,明明他们是讲究自由的,但中国风俗不重自由,他们办的女塾,也就压制起来了;宁可他们讥诮缠足之丑陋,但是等到中国人自己倡导天足的时候,他才来帮忙不缠足运动。我们看一看镇江女塾的章程,便知道当时西洋人的办学,是怎样迎合中国人的心理了。章程是:


    一、本塾专教女生,无论年齿大小,只须愿守塾规,皆可来学;但幼学之功最切,年小较宜。


    一、女生来塾肄业,皆须觅有妥保,填写关书作押为据。


    一、住塾女生就近有无亲友照料,父母外,指定何人来领,皆须填明关书。如非指定来领之人,只可入塾探望,不得擅将该生领出。


    一、本塾每日八点钟进塾,十一点半钟放饭;一点钟进塾,四点钟放学;暇时备有玩具,俾各散心,惟不准出大门以及门前观望等情。每礼拜六日放学,做一切杂事,以及学习针黹。每礼拜日进堂听道,读圣日课。每年散学二次,一为歇暑,约两月;一为年底,约半月;可将学生领归,开学时再行到塾。


    一、塾中各项课程,由教习随时酌派班次,每日按定时刻学习。


    一、平时不宜轻易作辍,如家中果有正事,须由该生父母,或曾经指定来领之人领去,并订定假期,不得踰限;寻常小事,概不给假。


    一、住馆学生每日一粥两饭,每饭一荤一素,衣服自洗。


    一、西书纸簿笔墨水等物,均由塾代买,收回价值。


    一、学生衣衫,皆当洁净;褂裤略须多备,以备勤于更换;白手巾至少三条。塾中所用衣物,皆须各做记认,以免彼此淆乱;惟家伙木器,不可携来。


    一、西国通例,塾中功课皆分年派定,读全考全,给以文凭。


    一、西学课程,按照十二年之期分列于下,学生果具兼人之量,由教习核定,并读两班,或升班时越过一班。其质故不佳,考课时分数在六分以下者,不得随班上升,仍随后班从头读起。


    这个章程,看来多么守旧,但当时中国人自己还未办女学,连这个还没有哩。光绪十八年(民国前二〇),上海方设有中西女塾,塾址在英租界三马路泥浜城慕尔堂西首,创办者为海哥女士(Miss Laura Haygood),办法和镇江女塾仿佛。甲午战后,西洋人办的女塾自然更多了。(参观林乐知著、任保罗译《五大洲女俗通考》第十集,一九〇三年广学会出版。)这时才有许多中国人高呼“兴女学”。


    光绪二十三年梁启超《变法通议</a>》“兴论女学”章有云:


    居今日之中国,而与人言妇学,闻者必曰:“天下之事其更急于是者不知凡几;百举未兴而汲汲论此,非知本之言也。”——然吾推极天下积弱之本,则必自妇人不学始!请备陈其义以告天下:


    他下面一共有四层理由。第一义论分利之害。有云:


    ……中国即以男子而论,分利之人,将及生利之半,自公理家视之,已不可为国矣。况女子二万万全</a>属分利,而无一生利者。惟其不能自养而待养于他人也,故男子以犬马奴隶畜之,于是妇人极苦;惟妇人待养,而男子不能不养之也,故终岁勤动之所入,不足以赡其妻孥,于是男子亦极苦。……等是人也,何以或有业或无业,盖凡天下任取一业,则必有此业中所以然之理,及其所当行之事,非经学问不能达也。……故曰国何以强?民富斯国强矣。民何以富?使人人足以自养而不必以一人养数人,斯民富矣。


    这是当时一个最强有力的见解。这个见解,即是要以女子教育作女子经济独立的手段;而女子之经济独立,目的又在富国富民。——比较后来人所谈女子经济独立,意义较狭。第二义论无才之累,有云:


    人有恒言曰,“妇人无才即是德”,此躛言也。世之瞀儒执此言也,务欲令天下女子,不识一字,不读一书,然后为贤淑之正宗,此实祸天下之道也。……夫妇人岂性恶耶?群块然未经教化之躯壳若干具,而键之于一室,欲其能相处焉,不可得也。彼妇人之累男子也,其不能自养,而仰人之给其求也,是犹累其形骸也;若夫家庭之间,终日不安,入室则愀,静居斯叹,此其损人灵魂,短人志气,有非可以常率推者。故虽有豪杰倜傥之士,若终日引而置之床笫筐箧之侧,更历数岁,则必志量局琐,才气消磨。若是乎妇人之果为鸩而不可近也!夫与其饮鸩而甘之,则盍于疗鸩之术,少留意矣!


    这一个意见,是要以女学造就良妻的。中国良妻贤母的妇人观,老实说,到这时才有哩!从前只有“慈母”,哪有“贤母”?有一二贤母,如欧母陶母之类,那也是入圣超凡,非一般妇女所可望其项背;试问不学无识的女子,怎么能画荻,怎么能和丸?从前“良妻”的含义,哪有后世“良妻”含义的丰富?中国从前妇女的标准,只要她做一个驯服的好媳妇,并不想要她做一个知情识义的贤妻!梁启超兴女学的第三义,痛论母教,便是以兴女学为造就良母底目的了。他说:


    西人分教学童之事为百课,而由母教者,居七十焉。孩提之童,母亲于父,其性情嗜好,惟妇人能因势而利导之;以故母教善者,其子之成立也易,不善者其子之成立也难。……故治天下之大本二,曰正人心,广人才;而二者之本,必自蒙养始;蒙养之本,必自母教始;母教之本,必自妇学始:——故妇学实天下存亡强弱之大原也。


    兴女学的第四义,便是胎教,也是贤母条件之一,有云:


    ……今之前识之士忧天下者,则有三大事,曰保国,曰保种,曰保教。国乌乎保?必使其国强,而后能保也。种乌乎保?必使其种进,而后能保也。进诈而为忠,进私而为公,进涣而为群,进愚而为智,进野而为文,此其道也。教男子居其半,教妇人居其半,而男子之半,其导原亦出于妇人,故妇学为保种之权舆也。……


    就此四义说来,梁启超兴女学底最后目的,不外乎强国保种,达到此目的底要求,便是女子之经济独立,与其能为良妻贤母。综其意见,又见于同年所作《倡设女学堂启》:


    上可相夫,下可教子,近可宜家,远可善种;妇道既昌,千室良善,岂不然哉,岂不然哉!是以三百五篇之训,懃懃于母仪;七十后学之记,腃腃于胎教。宫中宗室,古经厘其规网;德言容功,昏义程其课目。必待傅姆阳秋之贤,伯姬言告师氏,《周南》之歌淑女,圣人之教男女,平等施教,劝学匪有歧矣。去圣弥远,古义浸坠,勿道学问,惟议酒食。等此同类之体,智男而愚妇;犹是天伦之爱,戚子而膜女。悠悠千年,芸芸亿室,曾不一事生人之乐,一被古圣之教。宁惟不业不教而已,且又戕其支体,蔀其耳目,黜其聪慧,绝其学业。闺闼禁锢,例俗束缚;惰若游民,顽若土番。呜呼!聚二万万之游民土番,国几何而不蔽也。


    泰西女学,骈阗都鄙;业医课蒙,专于女师。虽在绝域之俗,邈若先王之遗;女学之功,盛于时矣。彼士来游,悯吾窘溺,倡建义学,求我童蒙。教会所至,女塾接轨。夫他人方拯我之窘溺,而吾人乃自加其梏压,譬犹有子弗鞠,乃仰哺于邻室;有田弗芸,乃假手于比耦;匪惟先民之恫,抑亦中国之羞也。


    甲午受创,渐知兴学,学校之仪,腾于朝庑,学堂之址,踵于都会。然中朝大议,不及庶媛;衿缨良规,靡逮巾帼。非曰力有不逮,未遑暇此琐屑之事耶?无亦守扶阳抑阴之旧习,昧育才善种之远图耶?


    同志之士,悼心斯弊,纠众程课,共襄美举,建堂海上,为天下倡。区区一学,万不裨一,独掌堙河,吾亦知其难矣。然振二千年之颓风,拯二兆人之吁命,力虽孤微,乌可以已。


    夫男女平权,美国斯盛,女学布濩,日本以强,兴国智民,靡不始此。三代女学之盛,宁必逊于美日哉?遗制绵绵,流风未沫;复前代之遗规,采泰西之美制,仪先圣之明训,急保种之远谋。海内魁桀,岂无恫游民土番之害者欤?傀傀窘溺,宁忍张目坐视而不一援手欤?仁而种族,私而孙子</a>,其亦仁人之所乐为有事者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昌而明之,推而广之,呜呼,是在吾党也已。


    “复前代之遗规,采泰西之美制,仪先圣之明训”,可以看出当时女学的办法;“急保种之远谋”,可以看出他的宗旨。在这启里并可看出当时的情形。“建堂海上,为天下倡”,中国自办女学,最早便在上海了,那是光绪二十三年丁酉,是戊戌的前一年。戊戌六君子中,康广仁创办女学堂,谭复生之妻李闰,曾为中国女学会倡办董事。这都是戊戌以前轰轰烈烈倡导的事。那时兴女学与不缠足,原是相提并论的,各地闻风响应的很不少。林纾</a>在福建,作有《闽中新乐府》,中有《兴女学》一首赞此事道:


    兴女学,兴女学,群贤海上真先觉。华人轻女患识字,家常但责油盐事。夹幕重帘院落深,长年禁锢昏神智。神智昏来足又缠,生男却望全先天。父气母气本齐一,母苟蠢顽灵气失。胎教之言人不知,儿成无怪为书痴。陶母欧母世何有,千秋一二挂人口。果立女学相观摩,中西文字同切磋;学成即勿与外事,相夫教子得已多。西官以才领右职,典签多出夫人力?不似吾华爱牝鸡,内人牵掣成贪墨。华人数金便从师,师困常无在馆时;丈夫岂能课幼子,母心静细疏条理,父母恩齐教亦齐,成材容易骎骎起。母明大义念国仇,朝暮语儿怀心头。儿成便蓄报国志,四万万人同作气。女学之兴系匪轻,兴亚之事当其成。兴女学,兴女学,群贤海上真先觉。


    “学成即勿与外事,相夫教子得已多”,他也认女子教育应以良妻贤母为目的;这时的一般潮流,就是这样罢。戊戌以前对于妇女的维新运动,虽然还嫌浅薄,但轰轰烈烈,也竟把受了三千年高压的妇女生活,撼动一些了。可惜不久维新失败,新妇女的萌芽,只埋在地下,等到八国联军攻破了北京,西后蒙尘受辱之后,新芽又才慢慢地茁起。


    B 第二期——戊戌以后


    用历史的眼光论过去的史实,本不应说幸或不幸。所以戊戌前维新之不得成功,只可溯源当时社会没有使维新成功的环境。然自另一方面言,戊戌前维新失败,不但中国政治上国体上受了莫大损失,妇女生活之转变,也实在蒙了许大的打击。戊戌前的维新运动,昙花般的消逝了!不缠足并未实行,女学也没有办成!可以代表无识女子之累的慈禧太后,又招引了拳匪之乱。光绪二十六年(民国前一二),联军占据北京,西后挟光绪以逃,一直等到次年七月,和约始成;联军又迟迟撤去。光绪二十八年十月,车驾才敢从西安迁回。那班大臣之皇皇无君,已两年多了。


    西后虽心同豺虎,不念国家,经此次打击之后,内受天良之谴责,外有诸臣之奏请,表面不能不稍图改革。而民间的革命思想,纷纷四起,也是促政府革新的一个强有力的原因。革命党的小册子出的很多,关于妇女革新运动,有一本很激烈的书,便是光绪二十九年(民国前九年,公元一九〇三,)“爱自由者金一”著的《女界钟》。


    (一)倡导女权的《女界钟》


    《女界钟》是一本鼓吹妇女从事革命的书,可是对于男女平权的主张,具有极深到的见解;要求女子脱离奴隶的地位,去做她自己的人,这本书已有此意了。在第二节里,著者明白指出女性所以畸形之故,都是不使有才,不使读书,不使有社交,不使有正当消遣,拘束太甚的原故;他说:


    道德智识,乃天赋此身以俱来,无男女一也。灵台之光线,无日不婉转却曲以求伸,不伸于此,必伸于彼,——是故求读书而不得,则闲情之诗,徘优之作,盲词开篇之类至矣。求入学而不得,则斋醮之事,寺观之游,布金施旙之徒众矣。求交友而不得,则相狎之伴,知情之婢,三姑六婆之交密矣。求游历而不得,则戏园之座,踏青之行,天竺落伽,借花供佛,借佛游春之思想发矣。其或拘挛成习,窒僿无知,则又徘徊灶觚,幽囚妆阁。琐琐筐箧,断断锱铢,夫家盛之以为奇节,戚族艳之以为美谈;——呜呼!吾中国女子品性如此,其亦可以见矣。(页六)


    凡此种种,我们所认为女子之恶德的,都是不使她们道德智识正当发展之故。职此之由,女子遂为男子莫大的赘疣。他说:


    中国女子习闻三从七出之谚,竞业自持,跬步不敢放纵。生平束身圭璧,别无希望,惟此却扇之夕,如登科及第,三跪九叩,望阙谢恩。以为供职录用,生平之大事毕矣。而为男子者,桑弧蓬矢,天地四方,曩者仗剑出门,曾无内顾之虑;今兹缠绵床笫,歌泣帷房,消耗国是之心,摧挫风云之气,吾读闺中少妇之诗,未尝不掩卷而三叹息也。——虽然,此其优者耳。至于劣者,贫穷起交谪,妇姑生勃豀。更其卑者,不为鲽鹣容,而作牛马走</a>。凡此种种夫妇之恶现象劣根性,吾口不忍言而笔不忍述也。(页七)


    女子一生的大事,便是出嫁,出嫁之后,“大事毕矣”,却与男子以无穷之累,这是他最不赞成的。中国女子之绝大障害,他在原书第三节里略举了四种。第一是缠足,第二是装饰,第三是迷信,第四是拘束。说到缠足,他有一段极沈痛的话道:


    从古灭种亡国,皆由于自造,而非人所能为。今吾中国吸烟缠足,男女分途,当日趋于禽门鬼道,自速其丧魄亡魂而斩绝宗嗣也!


    缠足之害,在二十五年后之今日,是没有了;可是装饰迷信和拘束之害,现在尚不能免,那便是《女界钟》著者的意见,到现在都有价值。他的文章真好,议论真好,我无论怎样想替《妇女生活史》宝重篇幅,也不忍不抄他几段。他说装饰之害道:


    骤而语中国女子服饰之当毁裂,吾言其不近人情乎?夫欧洲女子之蜂其腰而鼓其乳,花枝缤纷于其冠,吾不知于卫生有何益,而于文明点缀有何相称也!——夫中国近年来女子衣服,宽窄宜而修短合,一旦遽从西服,吾不赞成。


    如此说来,他是不赞成女子学西洋人服饰的,但中国服饰,也自有坏处:


    若夫绣领四缘,璎珞垂肩,挖云镂月,花样翻新,虽关于个人经济,然而心力日力,则既耗诸无用之地矣!至于步摇条脱碧霞翡翠珊瑚玛瑙金珠奇异之工,蒸蒸日上,为女子者之宝如彝鼎,珍如球璧,酸焉而骨董,侈焉而博物:皆足以玩物丧志,借琐耗奇,夫安有余暇以攻书史谈天</a>下事也!


    而尤有甚者,则脂粉是也。


    人之颜色受于天,其妍媸成乎人,不可勉强也。生焉而美耶?宋玉</a>所谓“傅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赤与白是丧其美者也。其丑耶?苟非如西国所谓画皮之工,中国所谓假面之具,其无以掩之矣!且铅汞之质,易伤血管,一经附着,转致黄痿。夫不闻克林威尔之诃画工之语乎?曰“勿失吾真相”,吾同胞试自问何为而失真相也。又不闻李白</a>与汤临川之诗与曲乎?曰“秋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曰“一生爱好是天然”;我同胞其自爱,愿以天然二字与天赋人权同其珍贵也!


    抑更有甚者,则穿耳与盘髻是也。


    穿耳一事,其害较诸缠足为轻,然而径寸之肤,纤杪之孔,重坠摇曳,亦有苦痛之时。且贯耳之刑,军中之惩罚,此与约指手钏,皆为野蛮时代女子降服男子之一大确证,一大表记也;——而反以为荣耶?至于风鬟雾鬓,乃女子所恃以为美之具,苟乱头粗服,虽同室之人亦丑之矣。然吾以为女子骄惰腐败之劣根性,皆自缠足与盘髻深造阅历而来。当其春眠不觉之时,仓卒晨兴,盥漱犹所不顾,惟此重重絷缚,精致绵密,先费数十分钟之久,然后对镜从容,颐指气使,务使波媠云委,风吹不乱,釵光鬓影,灼灼鉴人,约费二三小时;全功告竟,而半日之光阴去矣。(原书页十五,六)


    他看女子盘髻是与缠足一样为害的,所以进而主张剪发。在中国最早提倡剪发的,便是《女界钟》的著者了;他说:


    今西方志士,知识进化,截发以求卫生,吾以为女子进化,亦当〔自〕求截发始。(原书页十七)


    他论迷信之害,以为迷信特别与女子为缘,因为迷信起于感情希望,而女子为感情希望出产地之故;补救的方法如何?他说:


    吾今欲破女子之迷信,则欲反其道而因其材,以实行夫爱国与救世之心也。夫日诵哥仑布麦折伦,不如自为哥麦之为愈也;日赞孔子</a>、基督,不如自为孔、基之为愈也;日念普门大士,湄洲圣母,不如自为大士、圣母之为愈也。杨枝甘露,洒遍大千,披发仗剑,逍遥海上;慧眼微观,众生之苦脑如此矣。善女人,善女人,竭诚与否,信道与否,其以吾此言决之。


    他要女子以殉教的精神加入革命运动,这是金一著书的本意。爱国与救世,在当时是需要的,在二十五年后之今日是仍然需要的。女子真能以殉教的精神做她愿做的事,那一定有很大的成功;——金一的见解很是。说到拘束之害,金一也有极沈痛的议论;他道:


    中国女子尊严如帝王,而卑屈不异于囚虏,堂高帘远,居恒不得望见颜色;至于权力圈限,去筐笥数十步即不敢闻问,出门半里了不辨方向,世间普通情事,说之犹多茫昧:此非其生而愚也,金闺深邃,绣阍寂寥,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别嫌明微而智识之隔绝者多矣。……中国女界之隔绝,论者以为关于道德品性,不知道德品性之优者,伏女班昭</a>,授经读史,交换智识,酬应无怍,未见其有害也。以卫夫人</a>之书法,南面而授羲之;以谢道韫之理窟,仅隔青绫步障,辨难宾客为小郎解围:前史引之以为美德。夫重门深锁而足不踰阈,求凤一曲而零露宵奔,丑行文君,乃代表劣性之一部;其于隔绝又有济乎?且从古不道德不品性之事,岂宜使女子独担恶誉。……吾见世俗女子之禁锢,仅阻遏其讲道论事</a>,束修整带以相见而已;彼佛阁摩肩,戏园嬲坐,佯聋故哑,熟视而不以为诧,抑又何耶?夫不以文明之法待人,人乃自弃于文明之外。今者世界一新,蛮风洗荡,“皇揽揆予初度”,二十世纪女权之谓也。享平等之生涯,葆千金之价值,眉英英其露爽,语侃侃而逼人,宝剑蛾眉,神龙活现;系何人?日新中国</a>之女子!(原书页二十一,二)


    这于拘束之害,说得透辟极了,所以他主张“以文明之法待人”,主张社交。他在第五节又复痛论男女社交之亟应公开道:


    方今中国女权女学之发达,有重门铁锁最不可打破之一关,则应否交友之大问题也。……吾今得断言之曰:使中国男子而如今日之奴隶鹿豕,蠢蠢无智识,则虽有交通之资格,吾犹将设更严更峻之大防,据名教以叱之。苟不然而有新道德与文明之思想,诚求交换,则吾敢以百身保其无他。彼腐儒者,固不知道德为何物,其胸中直横亘“玩好殖民”四字,欲垄断之而以为利者也。夫男女之间,同此形气,同此智识,从容论道,慷慨抵掌。上下五千年,纵横一万里,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交友之益也。束带矜庄,以礼自卫,何嫌何疑?又安有所谓隔墙花影临去秋波,不道德不名誉之称谓哉?夫名誉迸德之养成,亦惟于教育上加之意而已!(原书页四二)


    他极力攻击的,便是从前以女子为“玩好殖民”之对象的思想,所以他认女子为一个与男子同等的人;那末有何不可交友之理?他主张社交公开,但他也预算到初行社交时社会之必然反动,那就要女子自己努力了;他说:


    虽然,社会之风尚,尝牵回旋转使人不自由而堕落于黑暗世界,苟有表异者则群聚而咻吠之,是故束缚于旧风气者下也;跳出于旧风气者次也;跳出旧风气复能改造新风气者上也。(原书页二十二)


    他把女子分为三等,能改造风气的是第一等,只能跳出旧束缚的是第二等,还要为旧风气所束缚的是第三等。他觉得要跳出旧风气而改造新风气,顶好是游学欧美,他对于日本女子之卑弱下人是更不赞成的。


    二十世纪的世界,是女权革命的时代,女子应争回她一切的权利,社交公开不过是权利之一。他在第六节说到女子应当恢复的权利,共有六种:


    一、入学之权利


    二、交友之权利


    三、营业之权利


    四、掌握财产之权利


    五、出入自由之权利


    六、婚姻自由之权利


    恢复权利,当然要女子之有学识,所以他极不赞成教育之偏枯于男子;他说:


    教育者造国民之器械也。女子与男子,各居国民之半部分,是教育当普及,吾未闻有偏枯之教育而国不受其病者也。身体亦然,其左部不仁,则右部亦随而废。教育者,又精神之库也,无精神之教育,是禁人之食谷麦而杂堆雀鼠以为粮者也。(原书页三六)


    女子是应当教育的;教育女子的宗旨,他举了八条:


    一、教成高尚纯洁,完全天赋之人。


    二、教成摆脱压制,自由自在之人。


    三、教成思想发达,具有男性之人。


    四、教成改造风气,女界先觉之人。


    五、教成体质强壮,诞育健儿之人。


    六、教成德性纯粹,模范国民之人。


    七、教成热心公德,悲悯众生之人。


    八、教成坚贞节烈,提倡革命之人。(原书页四五)


    他这教育标准,把女子看作一个有人格有个性的人,并且要她能改造社会,能诞育健儿,这种观念,比较戊戌以前那一班人的观念,锐进多了。即在二十五年后的今日,都有完全引用的价值!但他是不赞成男女同学的,男女同学他只赞成行于小学</a>,他互举外国教育家对于男女同学正反两方的意见,然后下结论道:


    虽然,吾于共学之问题,有可以一言解释者盖共学与否,以高等小学卒业之年限为断。夫共学之感情,有非寻常所可得而比;且其德性未成,而于学问或有时而阻害,诚不可以不别白也。


    他在这一层,似乎见解有所未到;不过在那时候,女子教育还是初萌芽的时,别人对于这层,想都未曾想到,他已有所论列,便已高人一等了。


    《女界钟》第七节论女子参与政治,列引西人对此正反意见,而结论曰:“总之,女子议政之问题,在今日世界已不可得而避矣!”但在满清专政之下,男子尚不能干政,何况女子,所以他又回到他作书的本意,愿女子从事革命了。他说:


    女子亦知中国为专制君主之国乎?夫专制之国无女权,女子所隐恫也;——然二十世纪无专制国,亦女子所饫闻也。夫议政者,固肩有监督政府与组织政府之两大责任者也。然而希监督政府而不得,则何妨退而为要求;愿组织政府而无才,则不妨先之以破坏要求而绍介,则吾男子应尽之义务也;破坏而建设,乃吾男子与女子共和之义务也。其要求也,绞以脑,卷以舌,达以笔,——脑涸舌敝笔秃而溅以泪,——泪尽而迸以血,——血溢而助以剑,——剑穷而持赠以爆烈丸与低列毒炮:则破坏之事也!且吾女子其无惊,此为我同胞争权利夺自由之灵咒也。(原书页六五)


    女子参政的主张,实是当时一种紧张的空气,所以后来从事革命的很多,民国成立后,又有要求参政的运动。最后他对于婚姻自由的主张,也足以代表当时思潮的一斑,他指斥旧式婚姻之荒谬道:


    中国婚姻一事,吾百思而不得其解:居恒渺不相涉之人,犹可得而平视,或加以品评嘲笑,恬不为怪。(陈案,此系指陌上邂逅而言。)及至红丝一系,隐然藁砧,一旦迎面而来,则狂奔绝叫,如逢怪魔。(陈案,此系指未婚夫妇之相回避。与前相较,愈显婚前男女之毫无关系。)至于男子亲迎之夕,东阶三揖,西阶三让,拜跪起立,如环无端。宾相喃喃,疑诵番咒。一人呆立,万夫揶揄。而为女子者,红巾被面,无颜见人;不病而扶,当笑而哭,闭目入定。如是三日,洗手入厨,而羹汤之大事来矣。(原书页八〇)


    以绝无关系的人,这样做作一番,便是终身伴侣,其不合理,更何待言,他所主张的是:


    夫婚姻交合,既由两人之契约而成,则契约之中,决不容有第三者插足之地。犹之两国密约,不能受他国之离间也;曾是夫妻之间而可以合纵连横</a>之术处之哉?……我同胞欲实行其社会主义,必以一夫一妻为之基础。红袖添香,乌丝写韵,朝倚公园之树,夕竞自由之车:商量祖国之前途,诞育佳儿其革命。婚姻之好果,孰有逾于此者也!我瞻西方,吾眼将花,吾心醉矣。美人赠我青琅玕,何以报之?——自由平权!(原书八一,二)


    社会主义并不是主张一夫一妻的,这都可见那时于各种思想,不一定有深澈的研究,也就可以倡导了。可是《女界钟》对于婚姻自由的主张,价值是不可磨灭的。


    (二)女学制度之始立


    光绪二十七年——《女界钟》出版之前二年,政府曾下令改书院为学堂。凡书院所在地,于省城改设高等学堂,各府及直隶州改设中学堂,各州县改设小学堂,北京又设京师大学</a>堂:然于女子学堂,未暇顾及。可是那时私人设立的女学堂,到如雨后春笋,所在多有。(上海爱国女学就是光绪二十七年冬蔡孑民等创办的。)京外臣工条请奏办女学的,也是不一其人。光绪三十一年(民国前七,公元一九〇五),政府始设学部,奏定学堂章程,把女学归入家庭教育法。次年明定官制,始将女学列入学部职掌。光绪三十三年一月,学部拟女子师范学堂章程三十六条,女子小学章程二十六条,女子教育,才在教育系统上有了位置。女子师范章程立学总义第一节云:


    女子师范学堂,以养成女子小学堂教习,并讲习保育幼儿方法,期于裨助家计,有益家庭教育为宗旨。


    则是除造就师资外,目的还在其能有益于家庭教育,良妻贤母的教育宗旨,这时也是正式宣布了。女子师范学堂教育总要第一则云:


    中国女德,历代崇重,凡为女为妇为母之道,征诸经典史册,先儒著述,历历可据。今教女子师范生,首宜注重于此。务时勉以贞静顺良慈淑端俭诸美德,总期不背中国向来之礼教与懿之风俗。其一切放纵自由之僻说,(原注:如不谨男女之辨,及自行择配或为政治上之集会演说等事。)务须严切屏除,以维风化。(原注:中国男子间有视女子太卑贱或待之失平允者,此亦一弊风,但须与男子教育中注意矫正改良之,至于女子之对父母夫婿,总以服从为主。)


    要注重为女为母为妇之道,推尊三从,可谓极致。“贞静顺良慈淑端俭”八个大字,也可作各个女学的校训。这时的女学,是把二千多年来女教积垒的意见,另用一种形式重演一番,丝毫谈不到新的意义。女子师范学堂教育总要以下数则,都是那些贤母良妻的话,不必征引。而于各学科要旨一节里,指定修身科之教学道:


    凡教修身之课本,务根据经训,并荟萃《列女传</a>》、《女诫</a>》、《女训》、《女孝经</a>》、《家范</a>》、《内训</a>》、《闺范</a>》、《温氏母训</a>》、《女教经传通纂》、《教女遗规</a>》、《女学》、《妇学》等书,及外国女子修身书之不悖中国风教者,撷其精要,融会编成,且须分别浅深次序,附图解说,令其易于明晓。


    从西汉以来女教的书,一一都要撷精取华荟萃到修身科来,定此章程时,用心亦已良苦。此项章程颁布后,内自京师,外迄各省较大都会,女子师范学堂,纷纷成立了。北京的女子师范学堂,就前门外八角琉璃井之医学馆改设。开办未久,即有一事引起学部干涉,因咨京内外女学一劄云:


    近闻琉璃窑地方开办女学慈善会,各女学堂学生皆入其中发卖所作手工物品以助拯款,并在彼唱歌舞蹈。昨阅《北京女报》所载该会广告,且有招集马戏之事。查助款拯灾,事关善举,原宜俯顺舆情。其发卖手工物品一节,比之古贤媛典簪珥卖书画以助拯者,义无多让。惟在会唱歌舞蹈,累日经旬,则于中国礼俗,实相违异;且于学堂功课,旷废必多。若更招集马戏混迹其中。尤非本部所欲闻矣。现在女学方在萌芽,热心兴学者自应共体艰难,岂可以贻人口实之事端,致生阻碍。今本部为申明劝诫各学生:陈设手工物品以助赈需,尽可遣人送往,不必亲身到会。至于赴会唱歌舞蹈,于礼俗尤属非宜。招集马戏混迹其中,更非敬重学生之道。京师为首善之区,各女学生,自必服习诗书,饫闻礼义。本部以全国学堂为己任,惟有责成各学堂创办人员,传知各女学生,共喻本部敬重女学生之深意,保全女学堂之苦心。……此劄。


    这件事在二十年后之今日,看来多么平淡,那时竟小题大做,至于如此,亦是一件趣事。


    (三)女权思想之反动


    《女界钟》一类鼓吹女权的思想,在当时蓬蓬勃勃,很惹注意。一班卫道先生,便起而反对,像学部之以贤母良妻为教育宗旨,反不算十分守旧了,方言学堂有伦理讲义一种,从序中看出是陈曾寿所著,他那讲义后面有一节痛骂倡导女权的人,道:


    有贱丈夫焉,昧乎男子治外之大义,自弃其天职,昌言</a>女权;充其类必使女子治外而后已。举重远之任而付之于虑近恩胜之人;不知其不可而为之则不智。以孱弱之族而托之以艰大宏济之事;教猱升木而不顾其后则不仁。自不能尽其保卫生人之义务而反欲求庇于妇人之手则无耻。充斯道也,男子弃其治外之天职,而国事废;女子荒其治内之天职,而家道亦废。刚柔失德而人道乖,内外易位而礼义坏。天地闭塞,纲纪变乱;在坤之初六,履霜坚冰,至上六,实以龙战于野,其血元黄应之。虑深察微,明哲宏远之君子,乌可不战惧哉?


    这种思想,不独在那时,现在都还不免,是值得注意的。无论那一个时代,新思潮发生时,总有一派守旧者出而反抗,转是那调和派可以得势。像学部奏定的女学章程,都是调和派的思想结果了。社会上也尽多这样的人。顺德赖振寰光绪三十年时曾刻《劝女学集证》一书,据其自序,光绪二十二年曾倡不缠足会,二十八年又在其乡倡女学会,但这人思想就很腐败,他的书,不过尽录前人之嘉言懿行,与学部女子师范修身课之指定,到能符合。又有他刻的训俗用的《女学四五言合编》,里面都是些崇孝道、敬丈夫、贵内助、尚专一的话,但他口口声声以倡女学为己任,当时还自命是时代人物哩。


    宣统二年(民国前二年)时,北京益森公司石印一种《女子家庭模范》,亦是通俗用的,说是镇国公夫人苏完瓜尔佳篯年辑著,那也是重演旧女教的东西,可是还很受欢迎哩。附录有“阃德正轨”一章云:


    自古纲纪,有室有家。世人求妇,以育子持家为心;女子事夫,亦以育子持家为本。乃近世风俗浇漓,女视出嫁为得荣之所,衣服财力,稍有不足,动起怨心,从无知足之意。一或不遂,涕泣交集,怨态难堪。羡他人之妆奁,恨夫婿之贫困。殊不知人生富贵,由积德累仁而致;古语云:“大富由命,小富由勤。”盍思身既为妇,本宜执箕帚,操井臼,甘苦共之。试观古今王侯将相,尚有盛衰,况尔女子,若不思勤俭积德,岂能长享其福乎?女子出嫁后当尽之职分:


    一为夫孝父母,分服其劳;


    二劝夫重手足,以敦友爱;


    三为夫育子女,接续宗祧;


    四劝夫修德业,以成贤俊;


    五为夫训儿女,光荣门户;


    六相夫成家业,免致困穷。


    以上六条,乃为妇者立身之要。


    不但学部的规定,通俗的教本,都是守旧,看一看那时女子学堂作文题目,就晓得那时女子教育都一般的守旧了。那时女学作文题目,大多是:(参考宣统二年刻《龙江女学文范》)


    “夏后婚周姜后致中兴论</a>”


    “伏女传经班昭续史论”


    “孟母乐羊妻断机论”


    “女娲补天辨”


    “必敬戒无违夫子义”


    “脱簪珥合设银行策”


    “木兰辞书后”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即不必参观学堂内容,看那时女学楹联,也就知道他教育要义了。如龙江女学的楹联,是:


    孔圣孟贤咸资母教 伏经班史蔚为大家


    又:


    贤母能为保傅事 雏娃解唱国民歌


    那时的女子教育,都是这一种维新其表,守旧其实的。


    (四)教会办的女塾成绩


    在学部宣布女学章程之前五年,中国人自办女学,尚不甚多,外人办的女学,却已很有成绩了。美国人林乐知(Young J.Allen)所著《五大洲女俗通考》(一九〇三年译本出版)第十集中有光绪二十八年(民国前十年,公元一九〇二)教会学校女生的统计,据载:


    除初等蒙学堂不计外,总共有学生一万零一百五十八人,其中有女生四千三百七十三,居全体百分之四十三强,不能不算发达。


    三 新潮之蠢动时代


    A 第一期——辛亥以前


    (一)出洋留学的女子


    清廷派遣学生出洋,起源甚早,同治十一年(民国前四十年,公元一八七二)已派遣学生赴美学习;其后陆续有派人留洋的事。光绪二十七年,正式规定了留学政策。至光绪三十三年,江苏考试出洋学生,女子亦得应试,录取女生三人;女子才有官费留洋资格。不过在此以前,女子到外国留学的已大有人。《饮冰室文集》有“记江西康女士”一文,作于光绪二十二年,那时康爱德女士二十五岁,已从美国墨尔斯根大学,卒业归国。据云康女士幼孤,美国女士昊格矩挈之游美,时方九岁,当为光绪六年(民国前三十二,公元一八八〇)康女士在美时与石美玉女士同学,这两人应算留美最早的女学生了。但康有为的女儿同璧,十九岁时,孑身赴印度访其父,自作诗云:“若论女士西来者,我是支那第一人,”此当指印度而言。至于到日本去的女子,因为离江浙近的原故,戊戌以后大概去的很不少。从事实际革命的女子,以此类女生为多。


    (二)为革命而牺牲的女子


    拳乱以后,革命运动,此仆彼继,妇女之从事实际革命者,颇不乏人。徐天啸《神州女子新史》(民二,神州书局出版)载某君笔记一则云:


    庚子(光绪二十六年)仲冬,由日本西京,偕日友数人乘玄海丸返国,便途得游朝鲜及关东关外诸地。一日薄暮,将投逆旅,适一女子姿容倩雅,妆服澹素,冷月凝辉,寒山蹙翠,携一姥一仆,匆匆更望北发;余心讶之。入旅店中,见壁间题诗数首,墨痕未干,字体秀逸;


    其一云:


    本是明珠自爱身,金炉香拥翠裘轻;为谁抛却乡关地,白雪苍茫无限程。


    其二云:


    明镜红颜减旧时,寒风似剪剪冰肌。伤心又是榆关路,处处风翻五色旗。(陈按:当系指外国旗采杂色而言,自非民国后之五色国旗。)


    其三云:


    无计能醒是国民,丝丝清泪揾红巾;甘心异族欺凌惯,可有男儿惯不平?


    尚有一首,字体潦草,不能辨识。噫!此何人耶?问之逆旅主人,茫然不答。


    此中所说的女子,果有其人呢?还是只存在当时革命家理想之中?仅仅据此看来,很难断定。不过辛亥以前,为革命而死的女子,的确很多。民国前十二年,拳乱起时,唐才常谋起革命于汉口,事泄被杀,女士周福贞、毛芷香、刘蕙芳亦于是时殉难。这是为革命牺牲最早的女子。民国前五年,徐锡麟</a>在安庆枪击皖抚恩铭,事败后,清廷令各省捕治余党,徐之表姐秋瑾</a>女士,事先与竺绍康、王金发等部署绍兴、嵊县及仙居之会党,事败后存绍兴被捕,被害于轩亭口,颇引起国人的注意。(秋瑾字璿卿,别号竞雄,浙江山阴人,慕荆轲聂之为人,因号鉴湖女侠。十九岁时,嫁湖南王氏,生一子一女。拳匪乱后,留学日本,组织共爱会,与同志谋革命运动。归国后服务于绍兴明道女校,创设《女报》,力倡男女平权,为中国有女报之始。光绪三十三年秋被捕时,讯官逼令自书供状,秋瑾先写英文数字,讯官不解,令作汉文,乃书一“秋”字。复逼之,又增数字曰:“秋风秋雨愁杀人”,后遂被害。)


    宣统三年(民国前一年)春,广东起义失败,为督署兵杀者七十二人,事后复穷搜党人,吴炎娘、吴七娘二人被害。


    及辛亥革命之前数日,在武昌搜获军械,阴历八月十八日捕杀党人,女党员龙韵兰亦被捕。第二天晌晚武昌便光复了。


    (三)为恋爱而牺牲的女子


    辛亥革命以前,除女子之从事革命外,还有一事值得叙述的,便是女子对于恋爱的试验。认自由择配为僻说,为不文明,明载于《女学章程总要》,则自由结婚一定是引起当时社会注意的一件大事。中国从前不是没有恋爱故事的,就因为从前——在严峻的堤防下发生的恋爱故事,多半是不自然的幽会式的,存在中国人观念中的,遂把男女相悦这件事,认为秽亵丑怪,无形中有莫大的障害在新式恋爱的途上。你想,中国人观念中所存的男女相悦是些什么事?桑间濮上,邂逅东门,这是最早的故事了,文君的私奔,贾女的赠香,是汉晋发生的事。唐朝又有“待月西厢下”的传说。这些都是脍炙人口的。历史上发生的这类事实,极多极多,不过这几件事特别是人人都有印象的。读者,你说后人以为这类事是好呢?坏呢?“男女相悦,总不免于私通”,这便是后人共同的意见了罢!可是,私通如果不道德,这种不道德正是过度的防闲养成的呀!但是十年二十年以前几人想到这一层?妙哉《女界钟》作者之言曰,“灵台之光线,无日不婉转委曲以求伸,不伸于此,必伸于彼”;为什么一个感情热烈的女子,要被人成年的关锁起来?求正当社交而不得,一有机会,便易生偷情的事。社会不独不认是自己的过错,反从而讥讪其旁,鞭笞其后,真正太不讲理了。也有那号称风流的名士,对于男女的事,能够原谅,诗歌中所载甚多。乾隆</a></a>时浙江仁和即有一事:高氏女与其邻何某生了关系,父母不知,后高将嫁他姓,一日诱何某外出而自悬于梁死;何归大恸,即以其绳自缢。两家恶其越礼,不肯收殓;邑宰唐公却捐资买棺而双瘗之,——并令城中士女赋诗咏之。(《随园女弟子诗选》孙云鹤有诗。)这总算能原谅的了,但“男女相悦,总不免于私通”的观念,是一直没有完全从中国人观念中磨灭去的!戊戌以后,女权思想已很发达,像上海一类大都会,女学亦已不少,男女社交已开始了,其中发生恋爱的,自然在所不免。爱国女学即有一位学生名叫吴其德的,和上海公学学生饶辅庭(可权)有了爱情,订为婚姻。孰知将要结婚时,有人谗言吴女士有非行,婚礼遂未举行。吴见饶有贰心,又悔无以自明,遂服毒而死。她总算是为新式恋爱牺牲的第一个女子了。饶辅庭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据云所以舍身革命,就是报吴女士于地下的。(见《神州女子新史》续编页六七。)


    B 第二期——辛亥以后


    数千年专制政体的大建筑,就在宣统三年(公元一九一一)阴历八月十九那天晌晚的大炮声中,开始倾陷了,二千余年被压迫的女子,也想借这机会,翻过身来。可是春雷虽然惊醒了久经蛰伏的蛟龙,他那两眼也许因乍见闪电而迷惘的。所以女权运动,这时候并未成功,不过这一次的试验,很有他历史上的价值。


    (一)从军的踊跃


    革命军</a>既占了武汉三镇,最缺少的,便是兵力,八月二十三日出示招募革命军,吴淑</a>卿女士上书黎元洪愿投军效力。黎以军中皆男子,难以位置,婉言辞之。淑卿乃力辩男女之不应有别,并证以吾国古来军人之历史,侃侃而谈。勇气百倍。黎乃令别招女军一队,由淑卿任之,文告一布,来者数百人。(《神州女子新史》续编。)一时成立的女子军队甚多,秋瑾的学生尹锐志姊妹组织浙江女子军,率众参加杭州之战,首掷炸弹于巡抚衙门,欲得满人桂福以复师仇。辛素贞等组织女国民军及女子决死队、女子暗杀队等,当武昌城守备之任,并参加攻击南京、汉口之役。沈警音等募集女子军团于上海。此外最著名的尚有女子北伐队,女子军事团,同盟女子经武练习队等。看她们当时的宣言,就晓得她们当时是怎样不甘居男子之后了。如北伐队的宣言说:


    窃思中华古国,东亚主人,乾德发扬,奇女辈出;坤灵孕育,杰女代生。是以羲帝开基,赖有妇娲之佐;武王拨乱,实资姜后之贤。此在三代以前,不乏璇闺淑媛;迄至两汉以后,且多巾帼英雄。木兰女替父从军,裙钗气壮;梁夫人助夫破敌,桴鼓声喧。可知东阁有伟人,不似窅娘纤弱;倘非南宋主和议,岂容金寇猖狂。然而古人不作,徒切怀思;时局多艰,安能坐视?溯自唐尧建极,四千年汉裔相延;痛夫满奴入关,二百载胡氛不靖。屠扬州,戮嘉定,万家之余痛未忘;严驻防,苛捐输,九世之深仇何忍。况复奸邪用事,甘取满欢;亲贵争权,丛招汉怨。此即君主立宪,公愤已深;何待商路归官,义师始起也。


    故夫鄂军一怒,禹域皆归;胡运将终,袁某何济。


    惟是东南半壁,光复已成;须知西北一隅,沈沦可悯。枕戈待旦,健男儿既奏宏猷;市鞍从军,众姊妹宜申义愤。不见夫法兰西牧羊少女,力却英兵;吴宫中学战美人,气吞楚国?从可知奋身不顾,小娘子无让须眉;乘盾为荣,大国民休轻脂粉。于是倾奁倒箧,大集军资。扫穴犁庭,共除虏虐。乃看革命功成,克奏罗兰伟业;待到共和局定,聊慰秋瑾幽魂。斯诚吾汉族之荣光,岂第女同胞之幸福也哉!


    这篇宣言,展转抄录,人人传诵;久屈伏于腐败状况下的中国民众,好新奇的心理,使他对于女子从军,作非常热烈的惊羡和赞颂;正是自然的现象。可是一般人的赞颂,于女子本身是无丝毫裨益的。那稍为持重的人,且以为这种事近于游戏,因加以种种讥评。老实说,民国初年女权运动的失败,并非失败在女子军队之未正式成立,也不失败在参政权之没有获得,乃失败在徒惊声势,没有澈底的见解,失败在并没有减轻男子玩视的心理。如当时的女子军队,事实上就有缺点,张竹君女士——新女子的前辈,业医,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替她做过传的,——曾撰论《女子组织军队》一文,有很中肯的意见,道:


    兵凶战危,自古垂警。……纵今日所编之女子军队,俱能挑选合格,而就生理上切实言之,比较男子,相差终远。……苟必欲勉强从事,当两军交绥之际,吾恐别项军队将不及为杀敌致果之用,且将翼卫我女子军队而不遑矣。


    张竹君虽然反对女子组织军队,她却在上海做红十字会的会长。上海南市各医院,于武汉事起后,组织红十字会,即推张竹君为会长,男会员六十九人,女会员五十四人。九月三日,张竹君率第一队赴汉口,九月二十九日又续发第二队至镇江,出发后,沪人复有赤十字会第二团之组织,张善甫夫人、何蕙培夫人、孙蔼仁夫人、苏荔裳夫人、冯仰山夫人、何荣西女士、孔庆女士、田思平女士、江桐士女士、瞿志争女士等,又发起赤十字会第二团女子协会以助之。比起女子军队,成绩较好。


    (二)参政的运动


    女子军队不久即被南京临时政府的陆军部解散,惟愿尽义务的准入卫生队充当看护,并令各省以后不得招集女子新军。女子军队到了这时,如同薄冰一样,在春阳中消逝了;但参政的运动以起。当组织女子军队时,本已有人存着共和告成时进而争政权的企求;当然也有人于军队解散后,才改过方向来从事参政运动的。故如神州女界参政同盟会,便是女子北伐队所改组;女子同盟会,是同盟女子经武练习队所改组。外此还有上海女子参政同志会,女子后援会,女子共和会,男女平权维持会,女国民会等等。


    当南京参议院制定《约法》时,唐群英女士等二十人上书请愿,要求在《约法》上规定男女平等的条文,大略说:


    ……兹幸神州光复,专制变为共和。政治革命既举于前,社会革命将起于后。欲弭社会革命之惨剧,必先求社会之平等;欲求社会之平等,必先求男女之平权;欲求男女之平权,非先与女子以参政权不可。……请于宪法正文之内,订明无论男女一律平等,均有选举权及被选举权,或不须订明,即请于本国人民一语,申明包括男女而言,另以正式公文宣布,以为女子有参政权之证据,……


    可是元年三月十一日,参议院公布了《临时约法》,其中并没有男女平等的规定。一般女权运动者非常愤怒,十九日,女子参政同盟会唐群英等遂上书于总统孙文,痛诋《约法》上未规定男女平等之非是,要求总统依据《约法》第五十五条提议修正。将第二章“人民”第五条“中华民国人民一律平等”之下“无种族阶级宗教之别”一语删去,或于“种族、阶级、宗教”之间添入“男女”二字。参议院议员为敷衍女子参政权运动者的面子起见,曾于三月十九日讨论女子参政请愿案,决定审查后交正式国会议决;但她们决不肯以此为满足,那天和议员们发生很剧烈的争辩。第二天,她们竟纠集了许多同志,闯入参议院,发生打碎议院玻璃窗,踢倒警卫兵的暴举。这消息传出后,全国都非常震惊,视为从古未有的奇事;便是外国也都很诧异。后来终于经总统调停,允许向参议院提议增修,才得渐渐平静下去。(章撰《中国妇女思想的发达》,见《妇女问题十讲》页二五八,九。)平静下去之后,女子参政运动,就同瀑布流于平地,打了几个漩涡后,再也不掀风鼓浪了。所以这三月二十日的参议院袭击,正暴露了维新十几年来女权运动的短处,——浅薄,无实力,不彻底!但是他的贡献,至少可以使世人知道中国女子不再像从前那样驯伏的了,这在《妇女生活史》上,实在有不可磨灭的价值。


    当时又有缓进一派,为女界共和协进会,以伍廷芳夫人、张静江夫人等为领袖,主张首先创办女子法政学校及发刊《女子共和日报》为参政的预备,等到政治知识及资格已经完具之后,再实行参政。主张比较和平些,但也没有什么实力。


    (三)民国初年的女子教育


    民国成立后,教育宗旨和制度,都有改变,在改变之中,女子教育更新的地方比较算是很少。男女教育仍然是分立的,在国民小学里,女子应比男子多学缝纫;在女子高等小学,便有家事一科了。不过从前是只有女子师范的,现在却又有了女子中学校。女子中学生除应学男子所学各科外,应加课家事、园艺、缝纫;数学可减去三角法;手工以编物、制绣、摘棉、造花等为主;体操免课兵式。女子师范学校以造就小学校教员及蒙养园保姆为目的,其与男子师范功课不同处,与女中和男中之不同仿佛。大学是没有开女禁的,民国成立了六年,也还没有女子高等学堂。——总之,这时的女子教育,仍以贤母良妇为最高极则,不独制度的规定如此,教授的方针和材料,也都向这目标行去的。


    但这时女生数目之增加,实在是共和的时势所造了,男子都剪了辫子,女子也都解了缠足,这时多数的父母,已不怕女儿不缠足之不能嫁了;可是心思曲折的母亲,总不免还要在女儿的脚上用功夫,每天早晨还是裹呀裹的,这种人也不少。


    单说女生数目的增加,及其和男生的相差,据教育部第一次至第五次的教育统计图表,我们知道:


    民国一年 男生2792257, 女生141130。


    民国二年 男生3476242, 女生166964。


    民国三年 男生3898065, 女生177273。


    民国四年 男生4113302, 女生180949。


    民国五年 男生3801730, 女生172724。


    前四年男女生数目的进度,都差不多,也是可喜的现象,到了民国五年,忽然降下,那是受了洪宪帝制的影响。


    这里可作一个有趣的比较,就是我们根据民国五年的女生数目,看比十五年前的女生,多了多少。十五年前,中国人自办的女学还很少,中国所有女学生,大都是教会办的女塾造就的,那时他们已经有了统计。(见前“教会办的女塾成绩”节。)那个统计,初等蒙学堂的未详,但他把高等小学算在一起,也不过四千三百七十三人,而民国五年时,专计受中国人自办底中等教育的女生,已有八千零五人,那受初等教育的,(合国民高小两等而言,)竟有十六万四千七百十九人,比起十五年前,多至四十倍以上,——这是何等可惊的数目。从这一点,我们可以断言,中华民国的人民,多数已经觉醒女子有读书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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