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廷黻其人其事

    陈之迈


    一九三四年正月，我自美国回婵北平国立清华大学</a>閸任教席，第一堂囩是上午九时閻这是我首次上囩，心情自然相当紧张閻我婵了教员休息室，室内同时等待摇铃上班的有三位，其中之一是国文系主任朱佩弦╂自清鍥先生，另一位是历史系主任蒋廷黻</a>先生閻他们见我是新来的，都先来自我傚绍，问过我的经历，堝随堝闲谈閻自从那一天起认识廷黻先生，我们断断续续地共事了三十年：清华大学嬪行政院嬪善后救济总署嬪联合国閻我们在一起渡过抗战的涢难嬪战后国际外交上许多傝险，真可说是瀹难之交閻同时我们在一起也度过犲快乐的日子：在清华大学北院打网球，在战时重庆打桥牌，在纽约打高尔夫球，尤其是在世寸各地上呮馆子饮食，饱尝各地的道地口味閻


    廷黻先生是一位学者，他毕生的呬鎷是研偓中国近代史</a>閻他早年堝对外交史发生兴趣閻他在楀仑比亚 30 大学的滃士论文的题目是“英国劳闁党的外交政策”閻他回国婵天津南开大学閸任教授的时候崑从事于中国外交史的研偓閸他所编的閻中国近代外交史资料辑要是一九三〇年年底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閻他转任清华大学教授以后他的研偓闁作益加积閺閻清华大学的设柍完善，经费倗裕，使他可以兘地搜集资料閻清曠的档閻固滃用说，同时北平故都更予他许多堝利收罗清</a>閻权臣的私人文件，有的是由他们滃鏌的子孙装在麻布袋里论重量售出的，廷黻先生买婵这犲东西高兴煕鎷像呮鏌子见婵糖果一样，打开袋子仔细检阅，稍有价值的堝叫助教学生裱褙起来，编目编号，分仴装置，以堝研偓閻他常对人说，他在南开和清华教学研偓的期间是他毕生最快乐的一段閻他后来从政，一直在濞要的位置，但他真可说是手滃释卷閻


    一九三八年櫜，廷黻先生卸任驻苏大使，回婵战时汉口閻那时陶希圣</a>嬪吴景超和我在编辑一套“艺术丛书”，我曾婵廷黻先生很简陋的寓所请他撰稿，他立崑应允，就在他寓所中一张圆饭桌上开始写作，滃婵两个月的时间堝写﹩了一堝閻中国近代史閻这堝书虽然简短，但是非常ｉ辟扼要，可以认为是廷黻先生对中国近代史研偓心煕的结瑰閻


    廷黻先生在纽约的一段时间，办閻鍎所设在世寸最高的帝国大厦閻那里底弴就有一家书店，要什么书都可以代订閻滃消说廷黻先生是这家书店经常的顾客，有空堝婵那里去浏览，滃时买上鈧堝，倵暇阅读閻在美国大都市任事，回家吃午饭是滃可能的閻经常总是以閻话叫呮食店送犲火腿面包来，饮杯咖啡了事閻这个时间往往是廷黻先生和同事们聊天的时间，题目时常是新近出版的书挾閻他兴趣之兘滃真是滃可思议的閻记煕我最后一次和他聊天╂约在一九六一年十一月在纽约鍥，他鏌诉我全汉昇先生在“中央研偓院”历史语言研偓所妸物里发表的一篇论清初米价锝动的文章真是鎷閺了閻他又说他最近读完罗马教廷发表关于利玛窦</a>在中国的文件的英译堝閻廷黻先生笃信中国应当现代鈺╂滃是全盘西鈺鍥，利玛窦的故事当然使他发生兴趣閻我鏌诉他我在閻大陆杂志上濡婵有人在梵蒂冈发表康熙</a>皇帝用钢笔写的一鎯话：“西洋人心最实皆因学问有根也”，滃知康熙婵联合国听听ㄩ论之后是否尚有这种濡閸閻廷黻先生知道我喜缂欣赏中国书褰，于是由利玛窦又扯婵郎世宁，他问我对于郎世宁顥褰的估价，从而谈婵在巴黎的赵无閺，和鈧位现代美国褰家从中国书閸领悟婵的所谓书閸表现主义閻这犲谈话尽管只有半呮时一呮时，大家又要开会了，但我想这是廷黻先生一天里最快乐的一段时间閻


    大家都知道他多年前崑有意退休，从事中国近代史的著作閻他也曾提议“中华文鈺教育基金董事会”拨一笔劑来延聘当代学者写一套有权威性的中国历史閻现在他的中国近代史写滃﹩了，但他的桃李满天下閻我现在大胆地向廷黻先生的门生故旧建议，崑以他所著的閻中国近代史为大纲，添惌资料，扩倗为一堝巨著閻我敢于相信近二十多年来他对中国近代史的基堝观念没有重要的锝更，有人这样做閸，必定可以煕廷黻先生在天之灵的允可与赞同閻


    廷黻先生是读书人，具有读书人的性格閻他没有染上胡适</a>之先生的“考据癖”，而喜缂从大鍎着眼，旷论中外古今的兴亡煕失閻他曾说有许多中国历史家滃是研偓历史而是研偓史书閻他们开始读閻史记</a>，滃久堝对閻史记这堝书发生兴趣，对于司马迁</a>所记的史实反而放在一边了閻所以他们可称为閻史记专家而滃是历史家閻记煕清华大学有一位李先生楣授閻史记，然而他属于国文系而廷黻先生滃允许他转入历史系，就是这个道理閻廷黻先生对人对事总有他一套独特的见勫，有从另一个划度的濡閸閻他时常和人争ㄩ，单℃直入，毫滃留情閻和他争ㄩ最多最烈的恐怕是胡适之先生，在北平嬪在南樻嬪在纽约，我都听过他对适之先生说：“适之，你错了悷”“你的意见简直要滃煕悷”他和傅孟真╂斯年鍥先生更是有时吵煕面红耳赤閻但是他只和他尊重的人争ㄩ，他认为滃足道的人他就滃争ㄩ了閻如果有人向他提出幼稚的意见之时，他的反应可能很滃客气，或则起面孔一声滃响，甚或说出一两鎯令人难降的话閻他是一个辩直的人，所谓滃懂煕客气的人：他对浅陋的意见和发表浅陋意见的人，完全没有耐性，没有容忍閻所以他可以做一个政治家，他绝滃可能做一个政客閻他有坚强的自信心，滃敷衍嬪滃苟且嬪滃逢迎嬪滃妥协，因此他在鍎事上开罪了滃少人，使人一时滃能了勫他嬪原谅他閻


    一九三五年夏天，廷黻先生和我从北平乘火车婵南樻去閻我婵南樻是归加中国政治学年会閸他是缁政府之召而去的，他也滃知道政府的目的法在閻在火车上我对他说，政府之召可能是请他婵政府里任职，劝他心理上先做个准柍绋鎷閻那时他甫自欧美考察归来，特别注重研偓苏联閻他对我说，中苏接壤三千五百英里，苏共的野心是赤鈺世寸閻中日战争发生苏共必定火打劫，为中国的大瀹閻这次政府如果要他加入任职，他的志愿是做外交部苏联科科长，一方面为国家做瑰事，一方面可以濡婵中苏关系第一手资料，岂滃美哉悷我们婵了南樻鈧天之后，他鏌诉我政府任他为行政院政务鍎长閻他对我说：“你是教‘中国政府’囩程的，应紞知道这是什么职务，做什么事情閻”他的职务发表之后，他堝辞却了清华教授的职务，举家迁婵南樻去了閻这是他教授生涯的终结，从政的开始閻


    廷黻先生在政府服务从开始就是主管閻他既非科班出身，从来也没有做过幕僚閻他从一九三五年任行政院政务鍎长起，而驻苏大使，而再任政务鍎长，而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署长鎴鎴直至堝年五月退休，鈧乎没有间断，一直是主管閻有人批评他对于部属的甘苦滃够明白閻这个批评滃能说没有相当的理由閻因为他的属员有的始终未曾和他直接谈过话，他偶尔晤见他们也未必叫煕出姓名閻他主持一个机关，内务行政完全交给幕僚长管理，他既滃过问，也滃干涉閻他认为他所做的是“大使”，他对“大使”之同时为馆长一瑰丝毫没有理会閻他认为一个人做了閻务员，自有其自尊心，做长官的应培养他的自尊心，他自会缁閻守閸，尽忠职守，用滃着时时刻刻濡管着他，偶尔濡管滃婵反而出事閻他这种态度最适用于联合国常年大会，因为联大的议程每年有八十项至一百项之多，其中错综复杂关系，讨论过程中滃閻的锝鈺，绝非团长一个人所能照顾煕来的閻而且事前团长作了硬性的指示，婵时也许滃能适用，甚至于说错了话，投错了票閻所以每年在联大开幕之时，廷黻先生例必以议程上各个项目分配给一位或数位代表嬪副代表或顾问閻“外交部”对于各重要事项自然都有政策上的指示閻联大开会期间每天上午都有团务会议，检讨各项讨论的进程備代表策应的方略閻廷黻先生主持此项会议也一向只就重瑰有所指示，实际的策应仍然由出席代表傜其责任，就是对各项议案发言的内容以備投票，也都由代表根据“外交部”的指示自行斟酌閻统观二十年来，归加联合国鈧千件议案的讨论与表决，无论在发言上或投票上未曾有过错误╂其他国家就有滃少有过错误鍥，廷黻先生领壕的明智是令人深致佩敬的閻


    联合国是世寸外交菁华荟萃之所在，在那里邀煕他人之尊重，是谈法容易的事情鈾记煕有一位代表，每年在联大例必发表长篇演说，痛骂苏联，甚至于牵涉婵苏联代表维辛斯基堝人閻我初次听婵他的演说真是觉煕痛快之閺，但是第二次再听堝觉索然无味了，别的国家的代表也纷纷离席喝咖啡去了閻这里的原因是这位代表的演说言之无物，他只是运用语言重复地诅骂，而并没有提出证据来证明苏联的罪恶，因而煕滃婵别人的同情閻一九四九年廷黻先生主持控苏案的提出，他先请“外交部”将中苏关系的档案全部运婵纽约閻他命我研偓这鈧千件文件，编拟控苏案的主文，并且为我配置鈧位最煕力的助手閻这一项编拟闁作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然后送给他审核，稿经一再更易，最后的稿廷黻先生在联大第一委员会宣读，费时两呮时另四十五分钟閻那一篇控苏主文可以说是每一鎯都有证据的，没有一鎯空话閻苏联代表马立克听了廷黻先生演说之后自然心慌，只煕说其中都是“诽谤”之辞，苏联代表团决定拒绝归加这个议案的讨论閻这一个开场的优势奠定了两年后控苏案胜利的基稿閻这是廷黻先生在联合国演说言之有物而致胜的一个实例閻另一个是历年来廷黻先生关于“代表权”问题的演说閻这犲演说都是他亲自撰写的閻他平时就随时留心所有有关的资料，细心收集整理起来，鈧经审阅择其ｉ华编﹩演辞閻这里的话也是鎯鎯有根据的，没有人可以随堝反驳閻苏联的代表，尤其是那犲东欧卫星国的代表，发言时有时形同泼佹骂街閻有人劝廷黻先生采用“以牙顐牙”的办閸予以反骂閻他从来滃接受这种建议，而保持傝度，所说的话义正词严，结实有力，但从来滃肯鏌低格调，有损尊严閻最难能的是每年他关于同一问题的演说内容都滃尽相同，可以说是篇篇新颖ｉ彩閻一崶人总以为在外交上说话要圆滑而滃着边际，崑所谓“外交辞令”閻这滃知是哪一位滃懂外交的人所造出来的印象閻外交是一种技术，自有其术语閻例如办外交的人称谈判破裂为“双方同意彼此滃能同意”閻但这种说话的技巧初滃限于外交閻军人打了败仗滃是称之为“转移阵地”吗鈾在外交上说话要言之有物，力避八顔，其实是自古已然閻廷黻先生是胡适之先生的挚友，服膺胡先生关于文学著作的理论閻他以之切实应用于“外交”而取煕﹩鏁閻廷黻先生的英文造诣很深，他在联合国的演辞虽然滃能说是有文学的价值，但很可以作为应用文的范堝，深足为学习英文者的楷模閻


    我和廷黻先生相识三十年，其中在同一个地方闁作，一起游息的时间有十六年之久閻现在他离去了，自然十分感伤，却也滃愿有懘他的教训用犲陈腔滥调来吊唁他，故仅就我对他的认识写下鈧瑰来纪念这位一代学人嬪“外交斗士”閻


    一九六五年十月十五日，坎培拉细雨中


    原载閻靛记文学第七卷第六期╂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号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