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宰的羔羊 · 三

3个月前 作者: 加布瑞埃拉·泽文
    阿米莉娅脸红了,不过她更多是生气,而非尴尬。她同意A.J.的有些话,但是他没必要说得那么侮辱人。不管怎样,他提到的内容有一半奈特利出版社根本就没出过。她仔细看他。他比她大,但也大不了很多,不超过十岁。他还挺年轻,不该喜好如此狭窄。“您喜欢什么?”她问。


    “除此之外的一切,”他说,“我承认我还挺喜欢短篇小说集,可是顾客从来都不想买。”


    阿米莉娅的目上只有一本短篇小说集,是本处女作。阿米莉娅还没有把整本完,时间关系,她也很可能不会完,但是她喜欢其中第一个短篇。一个美国的六年级某班跟一个印度的六年级某班参加了一个国际笔友活动,叙述者是美国班级里的印度小孩,他一直给美国人提供关于印度文化的滑稽的错误信息。她清了清仍然特别干的喉咙。“《孟买改名的那年》。我觉得它特别有意——”


    “别说了。”他说。


    “我根本还没跟您说它是关于什么的呢。”


    “就是别说了。”


    。。??-  .  -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你够坦诚,就会承认你之所以跟我提这本,只是因为我有部分印度血统,你觉得这本会合乎我的独特趣味。我说得对吗?”


    阿米莉娅想象着把那台古董台式电脑砸到他头上。“我之所以跟您说这本是因为您说您喜欢短篇小说集!我的目上只有这一本。请记住——”她在这里撒了个谎,“——它从第一篇到最后一篇都无比精彩,即使它是本处女作。


    “还有一点您知道吗?我喜欢处女作,我喜欢发现新东西。我做这份工作,部分就是因为这一点。”阿米莉娅站起来。她的头咚咚跳着疼,也许她真的喝得太多了?她的头咚咚跳,她的心脏也是。“您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不是特别想,”他说,“你多大啦,二十五岁?”


    “费克里先生,这是一家可爱的店,但是如果您在经营上继续采用这种这种这种——”她小时候口吃过,现在生气时还会犯;她清清喉咙“——这种后的思维方式,很快就不会有什么小岛店了。”


    阿米莉娅把《迟暮花开》和冬季目放到他的办公桌上。她离开时,又被走廊上的堆绊了一下。


    下一班渡轮一小时后才开,于是她不急不忙地从镇上走回去。一家美国银行外墙上有块铜制铭牌,纪念赫尔曼?麦尔维尔【Herman Melville,1819-1891),十九世纪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散文家和诗人之一】曾在那里过了一个夏天,当时那幢建筑是艾丽丝旅馆。她拿出手机给自己和那块铭牌照了一张相。艾丽丝岛这个地方挺不错,但她猜测自己近期没有理由再来一趟。


    她给在纽约的老板发了条短信:“小岛店应该不会订什么。 ”


    老板回复:“不用烦恼。只是个小客户,小岛店的大部分订货都在夏季来临前,到时候那里有游客。那位店老板是个怪人,哈维总是在推销春夏季目时运气好一点。你也会的。”


    六点,A.J.让莫莉?克洛克下班。“门罗那本新作怎么样?”


    她叹息了一声。“为什么今天每个人都要问我这个问题?”她只是指阿米莉娅,不过莫莉说话爱走极端。


    “我想是因为你在它。”


    莫莉又叹息了一声。“好吧。人物,我说不好,有时候太人性了吧。”


    “我觉得那更应该说是门罗的优点。”他说。


    “不知道。更喜欢老式的那种。周一见。”


    得对莫莉采取点措施了,A.J.把牌子翻到“结束营业”时想。除了喜欢看,莫莉真的是个非常糟糕的店店员。但她只是兼职,而且培训新手很费事,另外,至少她不偷东西。妮可请她,肯定是看中了莽撞无礼的克洛克小姐身上的什么优点。也许明年夏天,A.J.就能下决心炒了莫莉。


    A.J.把剩下的顾客都撵了出去(他对一个有机化学学习小组特别恼火,他们什么都不买,但是从四点钟起,就在杂志区那边安营扎寨——他还相当肯定其中有一位把厕所给堵了),然后他开始处理收据,这项任务跟听起来一样令人沮丧。最后他上楼到了所住的阁楼房间。他取出一盒冷冻的咖喱肉放进微波炉,按照盒子上的说明,要加热九分钟。他站在那里时,想起了奈特利出版社的那个女孩。她看上去像一位来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西雅图的时间旅行者,穿着上面印着锚形图案的橡胶套鞋、老奶奶穿的那种花裙子和毛绒绒的米色羊毛衫,留着齐肩发,似乎是她男朋友在厨房里给她剪的。或是女朋友?还是男朋友,他认为。他想到了嫁给科特?柯本【Kurt Cobain,1967-1994,美国著名摇滚歌手,涅槃乐队主唱】时的科特妮?洛芙【Courtney Love,1964- ,科特·柯本的遗孀,美国著名摇滚女歌手,演员】。那张硬朗的粉红嘴巴说着“没人能够伤害我”,但是那双温柔的蓝眼睛却在说“对,你能,你也很可能会”。他把那个就像一大朵蒲公英似的女孩弄哭了。干得不错啊,A.J.。


    咖喱肉的味道越来越浓,但计时器上还有七分半钟。


    他想找件事做做,体力活方面的,但又不能太辛苦。


    他拿了把割纸箱的刀来到地下室,去把装的箱子折叠起来。用刀割,压平,摞起来。用刀割,压平,摞起来。


    A.J.为自己对待那位销售代表的行为感到后悔。那不是她的错。总得有人告诉他哈维?罗兹已经去世。


    用刀割,压平,摞起来。


    很可能已经有人告诉过他,A.J.只浏览电子邮件,从来不接电话。举办过葬礼吗?倒不是说A.J.知道的话就会参加,他几乎不怎么了解哈维?罗兹。这显而易见。


    用刀割,压平,摞起来。


    然而……在过去的五六年里,他跟那个人共度了好多时光,他们只讨论过,然而在他的一生中,还有什么比更亲近?


    用刀割,压平,摞起来。


    找到一个跟你阅兴趣相同的人又何其难得啊?他们唯一一次真正的争执,是关于大卫?福斯特?华莱士【David Foster Wace,1962-2008,美国作家,后文中提到的《无尽的玩笑》为他的代表作。】,那是在华莱士自杀后的那段时间。A.J.觉得讣告中那种尊崇的语气令人难以忍受。那个人写了一本虽然无节制、篇幅过长,但是还不错的长篇小说,几篇有一定深度的随笔,其他就没什么了。


    “《无尽的玩笑》是杰作。”哈维说过。


    “《无尽的玩笑》是在比赛忍耐力。你好不容易完了,你别无选择,只能说你喜欢这本。否则,你就得面对浪费了自己生命中几个星期的事实,”A.J.反驳道,“有风格,无实质,我的朋友。”


    哈维的身子探过办公桌,他的脸变得通红。“跟你同年代出生的每位作家,你都这么说!”


    用刀割,压平,摞起来。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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