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 · 二

    “给我看看你的牙。”太吉郎对那艺伎说。


    “牙？我的牙吗？说话时您不是看到了吗？”


    “我要好好看看。”


    “哎呀，怪难为情的。”艺伎抿住了嘴，但接着又说，“不行啊先生，这不就没法张口说话了吗？”


    艺伎的嘴十分可爱，露出一口白色的小牙齿。


    “牙都咬断了吧？肯定镶了假牙。”太吉郎开玩笑说。


    “才不会，舌头是很软的。”艺伎中了计，“您太坏了……”说着，把脸藏到了老板娘身后。


    过了一会儿，太吉郎对老板娘说：“来都来了，我也去中里那边看看吧。”


    “嗯……中里一定也会很高兴的，我陪您去好吗？”老板娘说着站起身，大概是去梳妆台前整理妆容了。


    中里的店，门面和原来一样，客厅却装修一新。


    又加上一名艺伎陪坐，太吉郎在那里一直待到了晚饭后。


    就在太吉郎不在的时候，秀男来到太吉郎的店里。他说来见小姐，千重子便出到外间店铺接待他。


    “祇园祭时跟您说好的那条腰带，图案我画好了，来请您过目。”秀男说。


    “千重子！”母亲阿繁呼唤着，“请客人到里面客厅来吧。”


    “好的。”


    ?? - . - …


    在可以望到中庭的房间里，秀男给千重子看了两幅图案。一幅是菊花，叶片精心设计成一种新样式，不仔细看几乎想不到是菊花叶子。另一幅画的是枫叶。


    “真好看。”千重子看得入了迷。


    “千重子小姐喜欢，太让人开心了。”秀男说，“那您选哪一幅呢？”


    “让我想想。菊花倒是哪个季节都能用。”


    “那我就织这幅菊花图案的吧，怎么样？”


    “……”


    千重子低下头，脸上显出沉郁的神色。


    “两个图案都很好……”她嗫嚅着，“长满杉树和红松的山，不知能否画出来？”


    “长满杉树和红松的山？这可有点儿难度，我想想看。”秀男疑惑地看着千重子的脸。


    “秀男，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是这样的……”千重子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过节那天，在四条大桥上，您说要给她织腰带的人，其实不是我。您认错人了。”


    秀男没有出声，他难以相信，脸上浮现出失的神色。为了千重子，他在图案上倾注了全部心血。千重子这么说，是为了拒绝他吗？


    但是千重子的言语和态度，又让他难以这么想。秀男的暴脾气上来了。


    “原来我是遇到了您的幻影？我和幻影说话了？祇园祭上幻影显现了？”秀男没有说那是日思夜想导致的幻觉。


    千重子一脸严肃地说：


    “那次和您说话的，是我妹妹。”


    “……”


    “我妹妹。”


    “……”


    “我也是那天晚上才第一次见到的妹妹。”


    “……”


    “妹妹的事，我还没跟爸爸妈妈说。”


    “您说什么？”秀男大吃一惊，他完全混乱了。


    “您知道北山产圆木的村子吧？她就在那里干活。”


    “什么？”


    秀男震惊得几乎说不出第二句话。


    “中川北山町，您知道吧？”千重子说。


    “嗯，我只有坐公车时路过过……”


    “请您织一条腰带送给她吧。”


    “什么？”


    “送给她吧。”


    “哦，”秀男仍然有些疑惑地点点头说，“所以您说要一幅满山红松和杉树的图案？”


    千重子点点头。


    “好吧。不过，这个图案是不是太接近现实生活了？”


    “这就要靠您的构思了。”


    “……”


    “这条腰带，她会珍藏一生的。她叫苗子，生在没地没产的人家，很能吃苦。和我比起来，她能干得多，坚强得多……”


    秀男仍是不解，却说：


    “既然千重子小姐让我织，我就一定会好好织的。”


    “我再说一遍，是给叫苗子的姑娘织的呀。”


    “我明白。不过，她为什么和您长得那么像啊？”


    “我们是姐妹呀。”


    “就算是姐妹，长得那么像也……”


    两人是双胞胎的事，千重子还没有告诉秀男。


    那天身着夏夜节日的简单装束，秀男在夜色中把苗子错认成千重子，也许并不是他看花了眼。


    千重子家的和服批发店，有着优美独特的格子门，檐下装着长椅，店堂幽深——这样的结构哪怕如今显得有些过时，却仍流露出气派的古都风情。这种家庭的大小姐，为什么会和在北山杉村圆木场打工的姑娘是姐妹呢？秀男想不通，却不便多问。


    “腰带织好了是送到您这里吗？”秀男说。


    “嗯……”千重子想了想，“直接送到苗子那里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就给她送过去吧。”千重子的请求里似乎满含着心意，“路有些远……”


    “没问题，也没有多远。”


    “苗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秀男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苗子一定会很惊讶的。


    “我会跟苗子说好的。”


    “是这样啊？那就好……我一定送到。她家具体在哪里？”


    这一点千重子也还不知道，于是说：“您说苗子家？”


    “是。”


    “我回头打电话或写信告诉您吧。”


    “哦，好。”秀男说，“我不是说有两位千重子小姐，但我会把它当作送给千重子小姐的腰带，好好织，然后亲手送过去。”


    “谢谢。”千重子低头施礼道，“麻烦您了。是不是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


    “秀男，请记得，腰带不是给我织的，是给苗子织的。”


    “好的，明白。”


    不一会儿，从店里出来，秀男仍觉得如坠云雾。然而，大脑已经开始琢磨起了腰带的图案。遍布红松与杉树的山，如果不设计得相当大胆，作为千重子的腰带，就太朴素了。秀男又将它作为千重子的腰带在想了。不，如果是做给那位苗子姑娘的腰带的话，就不能做得与苗子日常工作生活的环境太相近。这一点，刚才就跟千重子小姐说过了。


    秀男迈步向着四条大桥走去，他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千重子的幻影苗子”，或者说“化身苗子的千重子”。骄阳似火，秀男倚在栏杆上，闭起双眼，透过人群和电车的嘈杂，倾听河水时隐时现的潺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