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意料之外的婚礼结果
3个月前 作者: 凡尔纳
金福跨越了种种障碍,决定与心爱的娜娥成亲。同时,他与老王签订的契约里的最后期限也快到了。不过,这倒霉的哲人却神秘地逃走了,为此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现在,金福安全了,再不用担心了。6月25日,正是金福曾经希望了结自己的日子,现在却是举办婚礼的喜庆日子了。
娜娥当然已经知道了金福所经历的一切。他原先写信不愿让她与自己同甘共苦,也不愿冒险让她成为自己的遗孀。现在他又来到自己身边完婚,她就知道这中间的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了。当她听说老王死了,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悲伤地哭了起来。
她了解这位哲人,很敬重他。不仅如此,可以说他是她的长辈和知己,他知道她对金福一往情深。
“可怜的王先生,”她说,“我们忘不了您。”
“是的,可怜的王先生。”金福重复说。老王从金福年幼时候就一直陪伴着他,一直是他的挚友和老师,所以金福深感遗憾和悲痛。“但别忘了,他已发誓要杀掉我。”他说。
娜娥摇摇头说:“不!不!”她不赞成金福的这一说法:“他决不会干那种事,我深信他投河自尽就是为了摆脱自己的誓言。”
金福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很有道理,老王投水自尽是为了逃避履行自己的契约。在这一点上,金福与娜娥想到一块儿了,哲人将永远铭记在这两颗心里。
不用说,八里桥事件以后,毕达弗停止在各种报刊上刊登那耸人听闻的广告。因此,金福的名字慢慢被人们淡忘了,出名快,被人遗忘也就快。
克雷格与弗莱的近况如何呢?他们一定要保护百岁寿险公司的利益,直至6月30日保单到期为止。目前没有必要长期保持高度警惕:不用害怕王哲人会袭击,金福也不会自杀,他唯一的愿望是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也许,金福随时可能解雇克雷格与弗莱。不过,他俩虽是怪人,但都是好伙计。因为他们不单单只是为了公司的利益,才表现出如此高度的正义感和警惕性,因而金福恳求他们留下参加婚礼。他们很高兴地接受了金福的邀请。
“不管怎么说,结婚同样也是一种自杀。”弗莱对克雷格开玩笑地说。
“婚姻就是放弃自己的生命,但又依然保持自己的生命。”克雷格面带微笑地回答。
兰妈走后,娜娥家来了一位性情温和的帮手。她名叫娜达乐,是娜娥的姑妈,她的年龄适合给娜娥做伴,她像亲生母亲一样料理操办娜娥的婚事。她是一位清朝官员的妻子,看样子是一位很精明能干的女人,一定能把家里的大小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条。
金福打算完婚后立即离开北京。他不像有些人只想离京城、皇帝近一点。此刻,他只想把妻子合理地安置在上海的衙门里,这样他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他只能临时住在天安府堂,或称福仙公寓,这是一家舒适的旅馆。克雷格和弗莱两人也住在这个旅馆里。小宋又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尽管他总是牢骚满腹,但他首先得弄清身边有没有留声机,兰妈的下场使他变得谨慎起来。
金福在北京接见了他的两位广东朋友:一位是商人银攀,一位是文人郝二。他们是应邀来参加婚礼的,同时还有几位贵宾以及金福在北京相识的几位商人来参加。
王先生的这位冷漠、玩世不恭、缺乏情感的学生终于开窍了,真正地感觉到了幸福。两个月的困惑不安弄得他焦头烂额,使他真正理解了自己的命运。王哲人对金福看得很准,真可惜他不能来亲自验证。
现在,年轻的寡妇与金福朝夕相处,一切由他做主安排。她从没有感到这样幸福过,她不在乎金福送给她的那些从豪华商店里买来的昂贵礼物,她所想到的只有他这个人。她经常反复背诵著名的班惠班(1)的名言:
择夫若遂己愿,则须从一而终。
既已随夫所姓,则须敬之尊之、
家中事无大小,不可擅作主张。
夫是妇之主,夫唱妇随理应当。
金福希望把婚事办得体面、风光。婚礼的筹备工作进展得很顺利,也很迅速。娜娥定做的30双绣花鞋已到了,这是中国妇女出嫁时最好的嫁妆。她的闺房里摆满了各类糖果、糕点、干果、烤杏仁、大麦糖、芦荟、果汁、橘子和柚子,还有珍贵的绸缎、精巧的金银首饰、昂贵的宝石戒指、耳环、项链、一盒盒指甲油、头发簪子以及许多北京首饰商精心设计制作的装饰物。
在那个古老的国家里,如果一位年轻女孩出嫁时没有配备嫁妆的话,一般被认为是丈夫或丈夫的亲戚买来的。尽管没有兄弟,女孩也不能继承父母的遗产,除非她父亲公开宣布将自己的财产交给她。一切事情往往都要在结婚之前安排妥当,通常是由叫“媒人”的代理在两方之间磋商。
接下来,把年轻的未婚妻交给丈夫的父母——先见公婆。结婚那天,先把新娘关进轿子抬到丈夫家里,总管给新郎一把开轿门的钥匙,要他打开轿门。到这个时候,丈夫才能见到新娘长得什么模样。开门一看,如果他看上了轿子里的姑娘,他就伸手把她牵出来;如果看不上,他就会把轿门砰的一声关上。婚约被取消,姑娘的父母也不必退礼金。
金福的情况与众不同,没有那么多繁冗的礼节和过程。新郎新娘都是自由相爱,自己做主。但其他一些必要的结婚礼节,还是依照办理,不能省略。举办婚礼的前三天,娜娥的房子里珠光宝气,光彩照人。整整三个晚上,作为新娘家族的全权代表,娜达乐没有睡觉。娜娥要离别了,她感到悲伤。如果金福父母现在还健在的话,她的家里也一定布置得金碧辉煌。
根据风俗,儿子结婚时应该戴孝,以表示对亡父的悼念。此外,在确定完婚日期时还要看星象,请相士在家里挂上算命天宫图,预示新婚夫妇完美和睦,恩恩爱爱,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全都风调雨顺。几乎任何人举行婚礼时,都必须选择一个非常吉祥的日子。到了选定的日子,就是万事俱备,只待大典。在中国,订立正式的婚约需要和尚或喇嘛到场,至于民政长官可以不要。
婚礼的安排一般是这样:黄昏时,举行盛大的典礼,将新娘引进神堂。
晚上七点,金福由克雷格和弗莱陪同,在公寓门口准备接待参加婚礼的贵宾。两个保镖就如同欧洲举行婚礼时的男傧相,满脸微笑。送给那些朋友的请柬是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上海金福谨请各位朋友台安,并祈仁兄下临,协佐弟之婚庆事宜。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向新郎表示祝贺。男人们准备参加为他们举行的盛宴,而女士们分别坐在特意为她们摆设的桌子旁。银攀和郝二随其他客人一起到达了,客人中还有几位官员。他们头戴朝廷官员的帽子,帽子顶上的红球跟鸽子蛋大小差不多,红色代表的官位属于最高一级。有三个人戴的是红球帽子,其他几位戴的是蓝球帽子或白球帽子,表明他们的职位较低。来宾中大部分是汉人,有几位是鞑靼人,他们身着华丽长袍,打扮非常鲜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按礼仪,金福在门口一一接待他们。客人一到就被安排到接待室休息。每道门的门口都站有一位佣人,打扮得非常漂亮。客人每进一道门都得停一下,等候佣人给他们开门。金福跟来宾们谈话的方式特别客套、得体,按他们贵族的封号称呼他们,问候他们“贵体”是否安康,询问“贵府”的家庭情况。哪怕是在礼仪上观察得最细致的人,也不可能在他的行为举止方面挑出什么瑕疵来。
克雷格和弗莱为金福的礼貌举止感到惊讶和叹服。但他俩一直密切地注视着他,并且还是抱着过去的那种想法。尽管这不太可能,但他们还是不能完全相信王哲人死了。
虽然还差几个小时就到期限了,但就是现在,他也有可能混杂在客人之中,走到金福跟前,给他致命的一击。
这样的事未必会发生,但也未必不会发生。克雷格与弗莱密切注视每一个客人,但没有发现任何嫌疑人。
与此同时,新娘即将坐进轿子踏上岔口街。金福不打算采取满人的风俗习惯操办婚事,他有权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娜娥按上流社会的规格打扮自己:身穿一套深红色的精致织锦绸缎礼服,脸上戴着透明的面纱,嵌有一些精细的小珍珠,星星点点,自然飘落下来。一头长而黝黑的秀发,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石和人工花卉,装饰得格外雅致。当金福打开轿子门时,一定会被她的美丽所打动,为她的魅力所倾倒。
接亲的队伍出发了。如果婚礼也像举行葬礼那样的话,很可能会更加隆重些。但接亲队伍走到了通往天安门城楼前的大街时,热闹壮观的场面还是吸引了许多路人。娜娥的亲戚朋友走在轿子的后面,抬着不计其数的嫁妆。轿子的前面是乐队,敲锣打鼓,演奏着各种乐器。扶着轿子走的是一群佣人,他们举着火把,提着各种颜色的灯笼。新娘遮蔽得很严实,那些好奇的人们根本看不到新娘的模样。按照礼仪,第一个见她的人应该是她的丈夫。
在围观群众的一片吵闹嘈杂声中,不到晚上八点,接亲的队伍进入了福仙旅馆。
金福等候在早已装饰好了的大门口,准备打开轿门,迎接新娘。金福要把新娘扶下轿后,引进一间很特别的房间。他们俩一起拜天地,然后才能来到婚宴。新娘首先要给丈夫四鞠躬,丈夫向新娘两鞠躬。之后,他们往地上撒两三滴奠酒,给亡灵敬上一些食物祭品。新郎新娘随后喝交杯酒,表示他们完美地结合。他们先应各自饮一半,接着将剩下的半杯倒在一个杯子里,然后双方轮流喝,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把酒喝完。
金福走上前去,主婚人递给他一把钥匙,金福打开轿门,伸出手牵着娜娥,她打扮得非常美,兴奋得有点颤抖。她慢条斯理地下了轿,穿过聚集的客人。两旁的客人将手举至胸前合十,恭贺新郎新娘。新娘进入公馆时,信号员发出信号,顿时放出各种彩色风筝,有龙有凤,还有其他象征着婚姻的风筝,一起飞向天空。一群鸽子也放飞了,每个鸽子的尾巴上绑一个小小的乐器,飞入天空后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同时不计其数的焰火射向天空,发出各种呼啸声,然后一阵金色的雨落下,五彩缤纷。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一阵喇叭声与熙熙攘攘的低语声混杂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又好像鸦雀无声了,然后又是一阵吵闹声。这时,喧嚣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达新娘下轿的那条街了。金福停住脚步,仔细倾听。他的朋友们站在那儿等候接待新娘,渐渐地,街道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号声吹得越来越响亮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金福大声叫道。
娜娥脸色苍白。她预感有事情会发生,她的心像是要跳到嘴里来一样。
此刻,所有的群众拥向街头。一位身穿大清帝国官服的传令官,在地保的陪同下走到前面。聚集的观众变得寂静无声。传令官用一种洪亮的声音宣布:
“皇太后驾崩!”
“禁令!禁令——”
金福发出失望而愤怒的感叹。他很清楚禁令是怎么回事,它意味着,从举哀之日起延续一段时间是朝廷吊丧之期。在此期间,不能剃头,不能举行公众节日盛典,剧院不能演出戏剧,法院也不能开庭,最糟糕的是连婚礼也不能举行,这是规矩。
娜娥垂头丧气。不过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值得怨天尤人的了。她拉着金福的手,轻轻地按了一下,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勇敢地说:“我们只能等了。”
就这样,轿子离开了,抬着年轻美貌的新娘回到岔口街自己的家里去了。结婚的事儿只能暂时撂下来,仆人们忙着清理桌子、解散乐队。客人们对忧郁的新郎表示深切的慰问后都陆续离去了。朝廷的禁令不可冒险违抗。
倒霉的事总是接二连三地折腾金福,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体验到先前王哲人教给他的哲学思想。
金福留在福仙公馆,守着空空如也的新房,只有克雷格和弗莱陪伴着他。太荒唐了,太滑稽了,那倒霉的命运好像总是追随着他,捉弄着他。他不敢铤而走险,违反朝廷的指令。禁令可以无限期地延长,这要依皇帝的兴致而定。王先生早年给他灌输的那些哲理性格言似乎很有用,他需要用这些格言来安慰自己。
一小时后,佣人拿着一封信进来了。金福感到非常惊讶,他认得信上的笔迹,是王哲人的。
“皇太后驾崩!”
我亲爱的朋友:
我现在依然活着,不过,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想死是因为没有勇气履行我们的契约。但为了促使你安心,我已将一切安排妥善。老孙——一位前太平天国的领导人,也是我的一个朋友——拿着你的契约。他比我心狠手辣得多,能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杀掉你。那笔赏赐就交给他去领取吧,你离开我们后,他可以得到这笔钱。
告辞了,让我们到阎王那里再相见吧。永别了,我的朋友,永别了。
你的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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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为Pan-Hoei-Pan,即班昭</a>,字惠班,家学渊源,尤擅文采,著有《女诫</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