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罗归

    美理曼前行未几，即见长老赖耶，并侧立幂面之妇人，又见胸悬赤色宝玉，光如燃火，心乃大焚如灼，以彼知前立者即爱尔俱孚之海伦，昨宵曾盗其美，蛊游子者也。赖耶遇后俛首。后大呼曰，“言之，斯人谁氏？”赖耶毕瑟答曰，“此即居哈梭庙中之神女，幸后宽假，俾得平安以去。”美理曼曰，“彼当平安以去，信哉。耄夫，汝何言者，何云神女？须知此间更无神女，但一兴蛊妖巫，其降祸格恩，乃至不可计极。缘彼巫故，月月以来，哈梭庙穴之中，死人充塞，而是地之殃，亦未有艾。圣水转为血色，巨雹昼暝，乳儿皆死，吾子亦殇。赖耶，汝乃敢躬引妖巫，来吾宫禁耶？使余不念前事者，汝命当偿其值。若汝者……”因指海伦曰，“亦敢来乎？来亦大佳。奴子听之。”言次，顾古离曰，“出汝兵，剚其胸没刃，汝当复得自由，并往日入官之货。”海伦柔声微应曰，“夫人慎毋嗾奴为此，余虽不欲殃人，而人亦难于犯我。”古离小立，握剑有疑状。美理曼曰，“奴子速刺之，如吾诏令，否者汝伏此剑。”息敦人怖而大呼，知后言既发，行且随之，遂抽巨刃奔海伦。海伦俟其至，徐揭面衣，目光射人，真美毕现。古离见之顿止，状似中矛，心即狂易，又大叫，举刃自陷其胸，仆地立殒。此为息敦人古离之末路，盖杀于美相者也。


    海伦见古离死，返面美理曼曰，“夫人视之，人无能害我也。”后惊绝失语，赖耶则喃喃祷其护神。已而后曰，“去，妖巫去矣。汝胡为集此不祥之家，讵欲更降凶死耶？”海伦曰，“毋惧，吾信欲去，不思扰汝。至问余胡来，乃为自寻其欢子。昨日之夜，本当就婚，而神意陷诸羞耻，乃至不可言说，即彼勒兑氏子伊色加之阿迭修斯也。吾此来为冀一见彼美之面，以彼容光，乃能掣游子之情，使回心忘我，且能使人中健儿，缘彼而冒不韪，污其盛名。美理曼知之，妇人之美者最强，纵他事多虚，此独非妄。今汝洵美，顾试审之，不知能逾爱尔俱孚之海伦乎？”遂又轩其面衣，神光朗然，与后颜色相映。二人对立，逆视良久。赖耶在旁，似见生死二神，互相物色，亦似冥明二元，被妇人之状立其前也。后渐乃言曰，“巫，汝信美矣。惜汝美乃不能持汝男子之心，使彼获无耻之巨罪。吾殊弗料爱汝之人，乃匍匐就我，如小盗夜来，窃攫余之名节。”海伦渐忆赖耶所言美理曼亦眷游子事，遂曰，“埃及妇人，适有新事，上吾灵台。吾思汝语亦真伪参半耳，余亦弗信伊色加之阿迭修斯为人，乃猥贱至是，且何至无所荧召，遽思拥汝于怀？余观汝目，知汝亦爱彼人，即顷斥为贱子者否？汝尚少安，勿努其目，须知凡人无能害我，但听可耳。余未仗魔术行事，惟就明神所示。谛观</a>汝语，诚妄余弗能知，惟一事非妄，则彼阿迭修斯者，于汝固非无情，虽就我盟婚，而亦运爱眼视汝。故吾心之爱，蓓蕾作花，方及二日，乃遽枯槁以死，即弗槁，余亦弃置弗理，践诸履下矣。在妇人中，余尤无助，而运命所遭，亦惟辗转流离，为人所亵，以度无数年无情之岁月，至末初能知爱，而陷误复随之。余行且归吾旧祠，美理曼毋惧，余将不复窘汝，及彼格恩男子，亦不复因余美而死。以余将如神意而行，因以一言赠汝，汝当善待彼人。彼盖误我，特在汝者，彼虽获罪，亦由爱汝之故。孰能自海伦之手，得阿迭修斯之心者，其事良非易易。美理曼，汝纵思杀我，今长别矣，后此之觌，邈焉无期。惟愿明神锡汝佳日，多得欢娱，颇胜前此赐海伦者耳。”


    海伦言已，幂其面，转身欲去。美理曼久立，愧不能言，闻海伦婉语，怒意都尽，如烈火为清露所濡。顾海伦行后未及一矛之远，而怒又作，思胡能纵海伦自去。使果众生之中，彼为尤美，惟窃彼色，乃得所欢，而一切恶因，亦悉种于此。且设海伦尚生，则眠食皆为弗适，独斯人死后，或能得游子之心，盖最者既去，人自就其次矣。尔时兵士已引返，因呼曰，“趣阖宫门，悉键之。”众如言。逮海伦前，门已悉阖，铜扉相触，声如击盾。海伦至门次，美理曼又呼卫士曰，“要之，毋令此巫逸去。”卫士皆交矛阻海伦之路，海伦徐启面幂视之，众惊惘，武器悉坠。海伦徐曰，“启之。”门即辟，遂过。美理曼赖耶及诸卫士皆随之行。中有未睹海伦之美者，突前遮道，思闭户而力弗胜。海伦已抵宫衙第一重门次，美理曼令曰，“众射此巫，纵彼逾阈一步者皆死，众射此巫以箭。”言已，有三人奋然握弓，其一弦未张而弓裂，次者方弯，矢不出而坠，其三矢发而斜中后侧侍者，倒地立僵，即思闭门遮海伦者也。海伦返立微语曰，“美理曼，其毋令卫士射，虑利镞且返中而心。汝其知之，世盖无能伤我。”因又上面幂语门者曰，“盍启此门，任哈梭过？”兵士皆失兵，瞪目视其美，急去键。门辟有声，向后而启，海伦出，众又随之。逮转眼复视，已杂入人丛中杳矣。


    美理曼见爱仇海伦竟去，怒极变色。而门者卫士实纵之逝，时尚相率痴视，状如昏眩。因大愤，即尽定死罪。赖耶进跪后前，独为乞命曰，“后勿为是，祸且来降，会如汝足下之死士与彼息敦人古离，以人无能害神女并其友者。后勿为是，恐恶耗且随之至耳。”美理曼突然向之，状类狂易，叱曰，“赖耶听之，汝其再言，余纵爱汝，且为佛罗臣仆长，今余誓言，汝死此其首次。尔罪大矣，缘汝实引妖巫，来余宫禁。今已聆吾诏欤？须知吾诏如是，行且随之。汝行矣，速离吾目，否则恐余不慎，或竟杀汝。吾今悉夺汝荣宠，去汝官守，藉没汝产入宫，汝行丐食于道，俾永永弗睹汝面。”赖耶幸全急遁，以当美理曼盛怒之前，其可畏怖，乃较剽劫牝狮之兽子为烈也。是时宫门又阖，执阍长，牵至后前，其人似无所动，亦不乞哀，以彼心坎尚贮美相满中，如樽受酒。遂论死，刑吏一击首陨。赖耶远立伺之，大呻，出宫急去。美理曼尚一一召卫士将杀之，忽闻呼声作于宫外，众愕立听之，少顷又作，且益惨厉，曰，“佛罗归矣！佛罗归矣！”随有叩宫扉者，美理曼不遑更戮罪囚，惟趣人启户。户辟，一人闯然入，衣冠悉满旅尘，目光狞野，发种种不理，面目为忧惧所侵，已消损，几不辨为前此佛罗矣。佛罗瞠目视后，又视足次卧尸，厉声而笑，且呼曰，“何哉，胡死之夥也？宁死亡未有穷期，彼神之僇人，亦未有艾耶？否，彼亦降灾于此，特较轻微，想彼臂亦小倦耳。后来前，汝之死人安在，盍携汝死人来？”后进曰，“猛纳达，汝何所中，乃狂呓尔许？适哈梭经此，此二三卧人，殆仅识其步迹者耳。汝今何言？”佛罗曰，“然，言耳，容以妙事相语。汝言哈梭所经，因留步迹，吾今请足其说。彼亚普拉人所谓耶和华者，亦经彼地，循红海之滨，其处卧人尤多，亦高卧识其步迹矣。”后急呼曰，“汝之禁旅，汝之禁旅安在？即至极地，亦必有数人留者。”佛罗曰，“后言然，彼辈皆留，皆留而剩余一人矣。彼辈今已沉浮于恶草海波之上，卧其滨者数亦十千，海鸥掇其目，野狮餍其肉，不封不树而卧，呼吸随飓母以微叹，膏血沉于盐沙，惟阿施利大神来藉其众，为地狱禁旅已耳。今听之，吾前追亚普拉人，及诸红色恶草之海，第已薄暮，黑暗之幔，来障吾军与前敌之间，故弗能急进。是夜通宵沉黑，海风怒吹，似微闻大队行声，与兵刃应答轮蹄作响。逮晓出侦，则军前海水陡辟，中成巨道，亚普拉人群行其中。余急起士卒趁之，众如旨，第车轮滞于泥沙，行乃甚缓。比吾军至波心，而亚普拉已抵彼岸，余行最后。方及水次，风顿止，海水随合，声如雷霆。余急回车登岸，而吾军车马士卒，已悉为海水所吞。有时黑浪山立，尚彷彿见人，如云中星火，呼哭之声动天，顾不久便沉，万籁都寂，故大军中独余一人生也。”


    佛罗述竟，闻者皆啌然而呻，美理曼独曰，“哈梭妄神，居格恩一日不去者，事宁有已？”言未竟，又闻叩宫门声，且呼曰，“启之，使者至，使者至矣。”美理曼曰，“启之，消息当恶，顾或不逮佛罗所言。”户辟，使者入，目厉张而惧，又经奔驰，喉燥欲裂，但矗立殿前，不能出一语。美理曼呼曰，“饮以酒。”侍者即将酒至，其人饮已，初不识佛罗，遂面后跪。后曰，“消息若何？速言之。”其人曰，“乞后垂慈，亦毋怒臣，消息恶也。彼处有战士一军，已向恶恩城，盖联北方异国而成者。中有都力舍，狭伽列苏，力库，与狭耳陀那诸国土军，行神速而暴戾，所过城市为墟，扫荡一切，但剩鸷鸟四飞，与村市烬余烟火，及人尸遍地而已。”美理曼曰，“汝言已耶？”其人曰，“否，又有战舰一军，进向息诃东口。军中有亚圭澥精兵十二千，即昔隳多罗名城诸健者之苗裔也。”语已，闻者益大呻，惟美理曼曰，“汝曹谓菑害之来，由亚普拉。今彼辈去矣，而祸不少衰。使哈梭妄神居此格恩一日不去者，将来之事，亦正未有艾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