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3个月前 作者: 巴尔扎克
她舒了口气,接着说:
“把信封好,写上地址:英国伦敦海德公园布朗东广场布朗东爵士启。”
“好了,”她又说,“我死的那天,你到图尔去把这封信发了。”
“现在,”停顿片刻之后,她说,“亲爱的孩子,去把那个你见过的小钱包拿到我这儿来。”
路易将钱包拿来后,她说:
“这里有一万二千法郎,是给你们的。唉,你们本来可以更富有一些,假如你们的父亲……”
“我的父亲,他在哪儿?”孩子喊了起来。
“死了,”她把一只手指放到嘴唇上,“他死了,为了挽救我的名誉和性命。”
她抬起双眼望着天空。要不是痛苦的眼泪已经流干,她一定又要哭了。
“路易,”她又说,“在这儿,在我的床头,对我发誓,你要把刚才写的和我对你说的统统忘掉。”
“好的,妈妈。”
“拥抱我吧,亲爱的天使。”
她沉默了很久,仿佛想从上帝那里汲取勇气,根据自己还残存多少力量来决定说多少话。
“听着,这一万二千法郎就是你们的全部财产。你一定要把钱放在自己身上,因为我死了之后,司法人员就要来查封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再属于你们,就连你们的母亲也不再属于你们!而且,可怜的孤儿,你们必须离开这儿,谁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我已经对安奈特的命运作了妥善安排,她每年可以得到一百埃居,她肯定会留在图尔。但是,你自己和你弟弟,你准备怎么安排呢?”
她坐了起来,看着她那倔强的孩子。孩子站在她床前,额上渗出了汗珠,激动得脸色煞白,泪水模糊了眼睛。
“妈妈,”他以深沉的声音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过了。我要把玛丽送到图尔的学校里去。我要把一万法郎交给老安奈特,让她把钱保存好,并请她照顾弟弟。然后,我带上剩下的一百路易到布雷斯特去,我到船上去当见习水手。玛丽学习期间,我就可以当上海军上尉。总之,妈妈,去吧,您放心地去吧,我回来的时候就会有钱了,我要让我们的小宝贝进综合理工学院,或者按他的兴趣去引导他。”
母亲那双暗淡无神的眼睛闪出了一道快乐的光芒,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在滚烫的面颊上流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她看到在这顷刻间变成大人的儿子身上有着他父亲的心灵时,她几乎由于过度兴奋而死去。
“上界来的天使,”她哭着说,“你用一句话就抹去了我的一切痛苦。啊,什么痛苦我都能忍受了。——这是我的儿子,我生了、养了这个人!”
她向空中举起双手,又把双手合一,以表达她那无边的快乐。然后,她就躺下了。
“妈妈,您的脸煞白!”孩子喊道。
“快去找一位神甫来。”她用垂死的声音回答。
路易叫醒老安奈特。她惊恐万状地向圣西尔的神甫家跑去。
上午,维朗桑夫人在最感人的气氛中接受圣礼。两个孩子、安奈特和已经与他们成为一家人的纯朴的园丁全家,都跪在地上。一个普通乡村唱诗班的孩子送来的银十字架立在床前,一位老神甫为行将就木的母亲主持临终傅①。终傅!真是个崇高的字眼,它所代表的思想比字眼本身更为崇高,只有罗马教会符合使徒教义的宗教才有这样的圣礼。
①临终圣礼的名称。
“这位妇人受过多少苦啊!”本堂神甫用他纯朴的语言说道。
玛丽·维朗桑什么也听不见了,可她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她的两个孩子。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倾听着这垂死者的呼吸,那呼吸已经越来越缓慢。不时发出的一声长叹表明她还活着,也透露出她内心的斗争。最后,母亲停止了呼吸。除了玛丽,所有的人都痛哭流涕。这可怜的孩子年纪太小,还不懂得死亡的涵义。安奈特和园丁的妻子为这位可爱的女人阖上了眼睛,此时,她的美貌又光彩夺目地显现出。她们送走了所有的人,撤去了房间里的家具,把死者用裹尸布裹好,放平,在床的周围点上蜡烛,摆好圣水缸、黄杨树枝和耶稣受难的十字架,按照当地的风俗,推开百叶窗,拉开窗帘。晚些时候,副本堂神甫来这儿过夜,和一刻也不愿离开母亲的路易一起祈祷。星期二早晨举行了葬礼。只有老保姆和两个孩子在园丁妻子的陪同下送葬。这位女性的才情、美丽和风雅曾经驰名全欧,如果她不曾犯过那桩甜蜜的罪行,在伦敦,她的送葬行列必定会具有隆重的贵族气派,并成为各家报纸大肆渲染的重要新闻。为了使这些得到宽恕的天使能够进入天堂,这种罪行在人世间总是要受到惩处的;人们往母亲的灵柩上扔土时,玛丽哭了,这时他才明白他再也看不见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