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月前 作者: 约瑟芬·铁伊
    如果格兰特以为,他的上司会因为他可能会提早康复或是在报纸这件事上的谨慎而高兴,那他就错了。布莱斯依然是那样,与其说是同事,不如说是对手。这是一封典型的布莱斯左右逢源的回信。格兰特读着这封信想,也只有布莱斯可以成功地做到鱼和熊掌兼得。在第一段,他指责格兰特不职业的行为,从一起突发的原因不明的死亡事故现场偷走了一件物品。在第二段,他惊讶于格兰特本该想到,任何像偷窃报纸这样的小事都会打扰到一个繁忙的部门,不过他认为,格兰特离开工作环境,无疑就是由于缺少判断力和做事没有分寸。没有第三段。


    这张熟悉而又很薄的办公室用纸,给他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不是不在岗,而是已经被排除在外。这封信真正说的是:“我想象不出,你,艾伦·格兰特,为什么要来麻烦我们,不是报告你的健康状况,就是对我们的工作感兴趣。我们对前一个不感兴趣,而另一个与你无关。”他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叛徒。


    直到现在,读着这封冷嘲热讽的信,那扇门被当面“砰”的一声关上,他才开始意识到,除了他良心需要让部门了解窃取的报纸,他还想紧紧地握住B7。他的信,是获得消息的一个途径,也是一个致歉。别再指望从新闻报道中获得消息。B7已经不是新闻。每天都有人死在火车上。对于新闻而言,它所关注的B7死过两次,一次是事实上的死亡,一次是新闻上的死亡。但是他想知道更多关于B7的事,他不清楚但是希望他的同事会在聊天的时候谈论这个话题。


    格兰特想着自己本该更了解布莱斯,他撕掉了这张纸,把它扔进废纸篓里。不管怎样,至少还有威廉姆斯警长,谢天谢地,忠诚老实的威廉姆斯。威廉姆斯会奇怪,某个像他这种警衔和经验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一两次的陌生死者感兴趣,不过他可能会把这归因于闲得无聊。无论如何,和威廉姆斯可以畅所欲言。所以他给威廉姆斯写了信。一周前的星期二晚上,有一位叫查尔斯·马丁的年轻人死于前往高地的夜车上,请威廉姆斯查一下他的尸检结果,在调查过程中,关于这个年轻人还知道什么其他的东西。同时向威廉姆斯夫人及安吉拉和伦纳徳致以问候。


    两天来,他都处于一种急不可耐的快乐之中,等待着威廉姆斯的回信。他一个池塘一个池塘地查看不适合钓鱼的特利峡谷;他修理小度湖上船体的缝隙;他由牧羊人格雷厄陪伴着行走在山间,汤和藏几乎都跟在后面;他听着汤米计划在家和山坡之间,建一个九洞的私人高尔夫球场。第三天,在邮递时间,他满怀渴望地赶回家。这种渴望,自他十九岁写信给杂志后就再未有过。


    当没有他的信时,那种难以置信的心痛不亚于少不更事的年纪。


    他提醒自己,他正处于不理智的状态(格兰特通常都会将此视为不可饶恕的罪过)。验尸工作和本部门无关。他甚至不知道哪个部门会承担这次的工作。威廉姆斯得去查出来,而他还有自己的工作,全天二十四小时的工作。让他放下一切,去满足某个正在度假的同事所提出的无聊问题,这太不理智了。


    他又等了两天,信就来了。


    威廉姆斯希望格兰特别急着工作,他应该休息一下,部门的每个同事都希望他能战胜病魔(格兰特想,不是每一个人,别忘了布莱斯),身体感到越来越好。大家都很想他。至于查尔斯·马丁,他没什么神秘。或者说,如果格兰特所考虑的是关于他的死,那么没什么神秘。他的后脑撞到了瓷制洗手盆的边缘,虽然最后还能爬到床上,但是躺下后很快就因内出血死亡。事实上,他向后倒下完全是由于喝光了纯的威士忌。虽然不至于喝醉,但也足以让他晕晕乎乎。由于火车转向,车厢侧倾导致了后面事情的发生。关于这个男人本身也没什么神秘。在他的物品中,有一捆普通的法国身份证件,他的家人仍然住在他的老家(位于马赛附近)。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了。由于一点猜忌,他曾捅了女友惹了麻烦,后来就远走他乡。不过他们已经寄了钱安葬他,这样他就不会被葬在穷人墓地。


    这封信非但没有满足格兰特的欲望反而增强了。


    格兰特估摸着,当威廉姆斯愉快地拿着烟斗和报纸坐下,而威廉姆斯太太缝缝补补,安吉拉和伦纳徳做着作业时,给他打了一个私人电话。威廉姆斯常常会外出去追捕坏人,不知所踪,不过也会遇见他恰好在家。


    他在家。


    当格兰特恰当地感谢了他的来信后,说道:“你说他的家人寄了钱安葬他。难道没人来认尸吗?”


    “没有,他们指认了照片。”


    “活着时的照片?”


    “不,不是。尸体的照片。”


    “难道没有人亲自来伦敦指认他?”


    “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那就怪了。”


    “如果他是个坑蒙拐骗的家伙就不奇怪了。骗子都不想惹麻烦。”


    “有迹象表明他是个骗子吗?”


    “没有,我想没有。”


    “他的职业是什么?”


    “机修师。”


    “他有护照吗?”


    “没有。只有普通的身份证件和信件。”


    “啊,他有信?”


    “是的,就是人们常带的两三封信。一封信是来自一个女孩儿,说她会等他。这下可有得等了。”


    “信是用法文写的吗?”


    “是的。”


    “他带着什么货币?”


    “等一下,我找一下记录。嗯——嗯——嗯。二十二镑,十镑,各种纸币;十八便士,两便士和半便士的银币和铜币。”


    “全是英国货币?”


    “是的。”


    “既没有护照又都是英国货币,这样看来他好像在英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奇怪为什么没人来认领他。”


    “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他死了。这事没怎么报道。”


    “难道他在英国就没什么地址?”


    “他的身上没有地址。信不是放在信封里,就塞在钱包里。他的朋友可能迟早会出现。”


    “有人知道他要去哪儿吗?或者为什么去?”


    “没有,好像没有。”


    “他有些什么行李?”


    “一个小的旅行包。衬衣、袜子、睡衣和拖鞋。没有洗衣店标签。”


    “什么?为什么?东西都是新的吗?”


    听到格兰特明显的质疑声,威廉姆斯乐了,说道:“不是,哦,不是。非常地破旧不堪。”


    “拖鞋上有制造商的名字吗?”


    “没有,这种手工做的厚厚的皮革制品,在北非的集市和地中海港口都能找到。”


    “还有什么?”


    “旅行包里吗?一本法文版的《新约全书》,还有一本黄皮的平装小说,当然也是法文的。都很旧了。”


    这时邮局说道:“您的三分钟时间到了。”


    格兰特又花了三分钟,可是并没有获得更多关于B7的解释。除了在法国(好像捅人事件仅仅被当成家庭纠纷)或英国都没有案底这个事实外,对他一无所知。这的确是典型的,关于他的一件积极性的事情却是一个负效果。


    “对了。”威廉姆斯说道,“我写信的时候,完全忘了答复你的附言。”


    “什么附言?”格兰特问道,随后他便想起自己曾在事后添加的东西。


    “如果你没什么事,就问下政治保安处,他们究竟对一个叫阿奇博尔德·布朗的男人,感不感兴趣。一个苏格兰爱国者。问问特德·汉纳,告诉他是我问的。”


    “哦,是的,当然。关于那个爱国者。你有空问吗?不是很重要。”


    “好吧,前天我碰巧在一辆怀特霍尔的公车上遇见了你说的那个人。他说他对你的鸟没意见,但是他们非常想知道渡鸦是谁。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格兰特乐了,说道:“我想我明白。告诉他,我会尽力替他们查出来。就当作一个假期作业。”


    “请别想工作了,在这地方因为没有你而陷入崩溃之前,养好身体回来。”


    “他穿的鞋子是在哪儿制作的?”


    “谁穿的?噢。知道了。卡拉奇。”


    “哪里?”


    “卡拉奇。”


    “是的,我想你说的是这个。他好像会去各地旅游。《新约全书》的扉页上没有名字吗?”


    “我想没有。我查阅证据的时候没注意到。等等。哦,是的,我想起来了,没有名字。”


    “在‘失踪人口’里没有符合他的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看起来甚至连一个大概像他的都没有。任何地方都没有他的失踪报告。”


    “好吧,谢谢你尽力帮我,而不是让我去溪里钓鱼。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


    “小溪里的鱼上钩吗?”


    “小溪几乎都干涸了,剩下的那些池塘里,鱼都蜷缩在很深的凹陷处。这就是我为什么又把兴趣落到了案子上。要是在西南分局那么繁忙的地方,对这案子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他知道不是那样。不是因为无聊才让他对B7产生兴趣。他几乎可以说,这是盟约。他对B7身份的鉴定怀有好奇感。不是就人的意义来说,而是就身份鉴定感兴趣而言。鉴于格兰特只见过他一次,而且对他什么都不了解,这很不理智。或者他认为B7和他一样,也在和恶魔抗争?就这点而开始产生一种私人兴趣,一种捍卫的情感?


    他曾猜测B7的天堂就是遗忘。他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卧铺房间里弥漫着威士忌的酒气。但是这个年轻人毕竟没有满身酒气,他真的没有喝很多酒,只是有一点醉。他向后倒,撞在了坚硬的圆形物体洗手盆上,这种事谁都可能发生。他那如此奇怪的被守卫着的天堂终究不是遗忘。


    他的注意力转回到了威廉姆斯正在说的话。


    “你说什么?”


    “我忘了说,那个卧铺车厢乘务员的看法是有人在尤斯顿站为马丁送行。”


    “为什么事后才说?”


    “噢,我想他没多大帮助,就是卧铺车厢的这家伙。现场的警官说,他好像把整件事情视为个人的耻辱。”


    老酸奶好像真的是这样。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在尤斯顿站,当他穿过走廊时,马丁正和某个人在卧铺房间里。另外一个男人。他看不见那个男人,因为马丁面朝着他,门半掩着,所以他注意到的就是马丁在和另一个男人说话。他们好像很开心,很友好,正聊着抢劫。”


    “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验尸官也说:‘什么?’铁道部门的那个家伙说他们正在聊‘抢卡利’,因为没人能抢劫足球队,那肯定就是旅馆了。在苏格兰,所有的旅馆不是叫韦弗利,就是叫卡利多尼亚。一般称为‘卡利’。他说,他们谈及此事时并不是很严肃。”


    “关于送行的人,他就看到这些。”


    “是的,就这些。”


    “他可能根本不是送行的人。他可能只是火车上遇见的一个朋友。在卧铺乘客名单中看见了他的名字,或是他经过的时候看到的。”


    “是的,只可惜你期待的那个朋友早晨该再次出现。”


    “不一定。尤其是如果他在火车的远端下车。搬运尸体是很谨慎小心的,我怀疑乘客是否知道有人死了。在救护车到达的时候,火车站的乘客早就走完了。我知道这点,是因为当救护车在忙碌的时候,我都快吃完早餐了。”


    “是的。卧铺车厢那家伙说,他认为另外那个男人是送行的人,是因为他戴着帽子,穿着大衣站在那儿。他说,通常当人们在火车旅途中闲聊时,会把帽子摘了。他说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帽子扔在行李架上。我的意思是,当他们到了自己的卧铺房间时。”


    “说到卧铺乘客名单上的名字,这个卧铺是怎么订的?”


    “打电话,不过他是自己取的票。反正,是有一个黑瘦的男人取的。提前一个星期订的。”


    “好的。继续说关于酸奶的事。”


    “关于谁?”


    “那个卧铺车厢乘务员。”


    “哦,这个。他说大约在火车驶离尤斯顿站二十分钟后,他沿着火车收车票时,马丁去了卫生间,不过在镜子下的一个小架子上,事先放着他的卧铺票和露着半张去斯库尼的票。乘务员拿走了票,并在本子上把它们做了区分。当他经过卫生间时,敲门说:‘先生,你是B7吗?’马丁说是的。乘务员说:‘先生,谢啦,我把你的车票拿走了。早晨你要茶吗?’马丁说:‘不,谢谢,晚安。’”


    “所以他有一张返程票。”


    “是的。那半张返程票在他的钱包里。”


    “好吧,看起来所有这些都再清楚不过了。即使没人打听他,或认领他的尸体,可能都是由于他去旅行,人们没想要收到他的信。”


    “而且这事也没怎么宣扬。我想他的亲人不会费事在一份英文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他们只会在自己当地的报上登个启事,那里的人认识他。”


    “警察说什么?”


    “哦,没什么特别的。死前大约一小时吃了少量的饭,胃部有大量的威士忌,血液里也有相当数量的酒精,足以让他身体不适。”


    “没有提到他是一个酒鬼?”


    “哦,不是,不是一个堕落的人。头部和肩膀的伤都有一段时间,但其他方面是很健康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强壮。”


    “他有一些老伤?”


    “是的,不过是很久以前。我的意思是,和这次无关。他曾有过颅骨破裂和锁骨断裂。恕我无礼或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对一个简单的案子这么感兴趣?”


    “警长,帮我,如果我知道就会告诉你,我肯定是犯傻气了。”


    威廉姆斯同情地说道:“你很可能就是太无聊了。我自己就是在乡村长大的,从没去看过草的生长。乡村是个被高估的地方。所有东西都距离太远。一旦溪水开始流淌起来,你就会忘了马丁先生。这里现在下着倾盆大雨,你那里可能不用等多久就会有雨。”


    事实上,那天晚上特利峡谷并没有下雨,却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寒冷晴朗的无风天气给这地方带来了微风。风如此柔和温暖,阵阵风中空气潮湿凝重,地面湿滑,从山顶流下的雪水,将河床从一个堤岸满溢到下一个堤岸。迅速上涨的棕色河水带来了鱼,它们跳出岩石裂缝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从两石之间顺势而上。帕特从假蝇盒里取出他的宝贝发明(它在盒里有专用的隔间),用一种校长颁发证书时那种很正式的慈爱,把它交给了格兰特。他说:“你会好好保管它,是不是?我用了好长时间制作。”正如他的母亲所言,这东西挺吓人。格兰特认为它很像是用作女人帽子的某种东西,但是他知道,他是被挑选出来作为唯一一位值得拥有这份荣耀的接受者。他很高兴地接受了这只假蝇,把它小心地放在盒子里,希望帕特不会监督他的使用。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当他挑选一只新的假蝇,都会看见那个可怕的东西,并被小侄子对自己的认可温暖。


    格兰特在特利河,那打着漩儿的棕色水边,度过了快乐和轻松的日子。河水清如啤酒,泛着白色的泡沫,耳边听着音乐般的水流声,日子充满了快乐。潮湿温和的空气形成露珠滴在他的花格呢上,榛树的树枝掉在他的后脖颈。


    近一个星期以来,他想的是鱼,谈的是鱼,吃的还是鱼。


    随后的一天晚上,在平转桥下他钟爱的池塘上,受到惊吓的他失去了自满的生活状态。


    他看见水中有一张男人的脸。


    在他的心脏跳出来之前,他意识到那张脸不是在水面上,而是在他的眼里。那是一张死人苍白的脸,还有一对轻率的眉毛。


    他诅咒着,把假蝇用力地远远扔进池塘里。他和B7结束了。他是在完全误解的情况下,对B7产生了兴趣。他认为B7也受着恶魔的纠缠。他给自己创建了一幅荒谬的B7的图形。在B7的卧铺房间,这个酒徒的天堂不过是打翻的威士忌酒瓶。他对B7不再感兴趣。一个非常普通的年轻人,身体健康却在一次夜晚旅途中,以一种很没有尊严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他用手和膝盖爬行直到断气。


    他身体里的一个声音说道:“但是他写下了那些关于天堂的诗句。”


    他对那个声音说:“他没写。没有丝毫证据显示他做过任何这样的事。”


    “这儿有他的脸,不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这张脸,你初次看见时就屈服了。你根本老早就开始想着他的天堂。”


    他说:“我没有屈服。我的工作会让我情不自禁地对人产生兴趣。”


    “是吗?你的意思是,如果满是威士忌酒气的卧铺房间,住的是一个肥胖的商务旅客,留着像修建糟糕的篱笆一样的胡子,脸像煮熟的布丁,你还会感兴趣?”


    “我会。”


    “你说谎,你这个不诚实的浑蛋。从你看到B7的脸,并留意到酸奶粗暴地对待他那一刻起,你就是B7的捍卫者。你把他从酸奶的支配中救下来,像一个母亲</a>给她的孩子拉直围巾一样拉直了他的夹克。”


    “闭嘴。”


    “你想知道他的事,不是因为你认为他的死有什么奇怪,而是因为,你想了解他,就是这么简单。他很年轻就死了,他鲁莽而又有朝气。你想知道当他鲁莽而有朝气的时候像什么样子?”


    “好吧,我想知道。我还想知道谁会骑上林肯郡的宠儿,今天市场上我的股份报价是多少,朱恩·凯耶的下一部影片是什么,但是我不会为他们任何一个失眠。”


    “不,你没有在你和河水间看见朱恩·凯耶的脸。”


    “我不想再在我和河水间看见任何人的脸。没有东西会出现在我和河水之间。我来这里是钓鱼的,没什么能打扰我。”


    “B7来北部也是有事要办。我好奇那是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


    “反正不可能是来钓鱼。”


    “为什么不可能?”


    “没有人会去五六百英里远的地方钓鱼,还不带钓鱼装备。如果他很喜欢钓鱼,即使是去租一根鱼竿,至少也会带上自己钟爱的鱼饵。”


    “没错。”


    “或者他的天堂就是迪尔纳诺。你知道,就是盖尔人的天堂。那里符合。”


    “它怎么符合?”


    “迪尔纳诺在西边,外岛之外。那是青春之地,永葆年轻的地方。那是盖尔人的天堂。什么‘守卫’去往天堂的路?岛上好像有歌唱的沙。岛上立起的石头像人在行走。”


    “说话的兽呢?在外岛上也能找到吗?”


    “能。”


    “能?是什么?”


    “海豹。”


    “哦,滚开,不要打扰我。我很忙,我在钓鱼。”


    “你可能是在钓鱼,但是你什么东西都钓不到。把你的假蝇收起来吧。现在,听我的。”


    “我不会听你的。没错,岛上有歌唱的沙!没错!有行走的石!没错,有絮絮叨叨的海豹!这和我毫无关系。我也不认为它们和B7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那他去北部做什么?”


    “去埋葬一段关系,去和一个女人共度良宵,去攀岩!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关心?”


    “他会住在某个地方的卡利多尼亚旅馆。”


    “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会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如果他要住在韦弗利旅馆,怎么会有人荒唐地说‘抢卡利’?”


    “如果他要去克拉达岛——我打赌在克拉达岛上没有叫卡利多尼亚的旅馆——如果他要去克拉达岛,他会经过格拉斯哥和奥本。”


    “不一定。从斯库尼去那里更快更舒服。他可能不喜欢格拉斯哥。很多人都不喜欢。今晚你回家的时候,为什么不给卡利多尼亚旅馆打个电话,搞清楚是不是有一个叫查尔斯·马丁的打算入住?”


    “我不会做这种事。”


    “如果你像那样拍打水面,你会把河里所有的鱼都吓跑。”


    晚饭时间,他怀着糟糕的心情回到了家,不但毫无收获,还失去了心里的平静。


    当一天的工作完成,孩子们上床去了,起居室一片昏昏欲睡的宁静。格兰特的眼睛在书和屋子另一端的电话间徘徊。电话放在汤米的桌上,用它潜在的能力挑逗着他,静静地释放着无限的允诺。他只要拿起听筒,就能和一个身在美国太平洋沿岸的人通话,就能和一个住在大西洋荒岛上的人通话,就能和一个位于地面两英里上空的人通话。


    他可以和斯库尼的卡利多尼亚旅馆的一个人通话。


    他抗拒着这个想法,变得越来越恼火,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随后劳拉去喝睡前酒,汤米去放狗,而格兰特则一个俯冲来到了电话旁。这个动作相较于任何文明穿过屋子的方法更接近于橄榄球的抱摔。


    他拿起了听筒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电话号码。他把听筒放回听筒架上,感到自己获救了。他转身返回去看书,却拿起了电话簿。直到他和斯库尼的卡利多尼亚旅馆通了电话,他才能恢复平静,付出一点点愚蠢就能获得平静,很值。


    “斯库尼1460……卡利多尼亚旅馆?你能告诉我,在过去两周的任何时间里,有一位叫作查尔斯·马丁的先生在这订了房间吗?……好的,谢谢,我等会儿……没有?没有那个名字……哦……非常感谢。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猛地放下了听筒,想到就这样了。对他而言,B7的事毫无疑问地结束了。


    他喝了杯美味的睡前酒,然后上床去,清醒地躺在那儿看着天花板。他关了灯,使用自己治愈失眠的方法——假装让自己醒着。他很早以前就发明出这个方法,前提很简单:人类的天性都是做一些被禁止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从未失灵过。他只要假装不睡觉,眼皮就会垂下来。这种假装不睡觉消除了睡眠的最大障碍,越是害怕睡不着就越是睡不着。


    今晚,他的眼皮像往常一样闭上了,但是那首简单的诗在他的脑海里转啊转啊,就像笼子里的老鼠。


    说话的兽,


    停滞的河,


    行走的石,


    歌唱的沙……


    停滞的河是什么?岛上有和这东西相符的吗?


    不是结冰的河。岛上很少有雪或霜冻。那么,是什么?河水流进了沙地,然后停滞了?不,不真实。停滞的河。停滞的河?


    或许,图书管理员会知道。斯库尼肯定有一个相当好的公共图书馆。


    那个声音说:“我以为你不再感兴趣啦?”


    “见鬼去吧。”


    他是一名机修师。什么意思?机修师。这个词包含了无限的可能性。


    无论他做什么,他能乘坐英国铁路的头等车厢旅行就很成功了。过去这是百万富翁特有的。他能花钱去旅行,而从小旅行包判断只是一次短暂的访问。


    或许,是为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答应等他?


    但他是法国人。


    一个女人?英国男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穿越五百英里的土地,但是一个法国男人会。尤其是一个会因女友眼神迷离而捅她的法国人。


    说话的兽,


    停滞的河,


    ……


    哦,上帝!别再来了。玛菲特小姐坐在小土墩上吃酥酪。嘀嗒,嘀嗒,钟声响。头脑简单的西蒙遇见卖馅饼的去集市,头脑简单的西蒙对卖馅饼的说让我尝尝你的货物。骑着木马去班伯里十字架——在你冲动地想要写下东西之前,你的想象力必须被制止。如果你的想象力太活跃,你就会被想法所奴役,变成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你会为你所描绘的庙宇而痴迷,然后工作几年赚够钱,空出时间去那里。更极端的情况下,它会变成一种强制力。让你放下一切,去找寻那个引诱你的东西:一座山,博物馆里的一个绿色头像,地图上未标明的河流,一点点的帆布。


    B7的想象力是如何驾驭他?足以让他出发去寻找,还是只让他将其写下来?


    因为他曾写下这些铅笔字的诗句。


    当然是他所写。


    这些诗句属于B7,就像他的眉毛,就像那些学生字体都属于他。


    那个声音挑衅地说:“那些英文字?”


    “是的,那些英文字。”


    “但他是马赛人。”


    “他可以在英格兰接受教育,不是吗?”


    “所以你立马就告诉我,他根本不是法国人。”


    “是的。”


    但是,当然,那只是进入了梦幻的国度。B7毫无神秘可言。他有身份,有家庭和亲人,还有一个等待他的姑娘。他的确是个法国人,只是偶然用英文字体写下了英文诗。


    “他可能是去克拉伯罕上学。”他厌恶地对那个声音说道,随后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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