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围城,或:牧羊人和狼和羔羊[1]

3个月前 作者: 罗兰
    “夏木的羔羊,


    只要三只,就能逼死一条狼。”


    * * *


    [1] 牧羊人指官兵,狼指土匪,羔羊指老百姓。


    二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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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酒窖马上就要喝光了。内韦尔公爵派来保</a>护我们的兵士刚刚打开我最后一桶酒。不要耽误时间,赶快同他们一起喝去吧!要喝光我的家产,我很愿意;但就是喝光也得快快活活。这不是第一次!神明在上,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好丘八!当我告诉他们,酒窖里的酒越来越少的时候,他们比我还更难过……我知道有些邻居正为这事着急。我可不会再着急,我已经麻木不仁了:因为我这辈子悲剧看得太多,不会再把悲剧真当作一回事。自从我出世以来,就不知见过多少这类演悲剧的丘八面孔:有瑞士人,有德国人,有加斯科涅人,有洛林人,这些打仗的禽兽,身穿甲胄,手拿兵器,这些蝗虫,这些凶馋的走狗,永远不知足地吃着老百姓!谁晓得他们为了什么理由打仗?昨天为了国王,今天为了神圣联盟[1]。一会儿为了旧教,一会儿为了新教。所有的教派都是一样,没有一个好人;吊死他们,我都怕会玷污我的绳子。在朝廷里招摇撞骗的,管他是这个混蛋,还是那个混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过要是他们妄想把上帝拖下水,做他们的借口……那可不成!好先生,让上帝自己管自己的事吧!他是上了年纪的人。要是你们皮肤发痒,自己搔搔好了,不要搔到上帝头上去。要是他痒,他自己会搔。他又不是折了手,缺了胳臂……


    最可恶的是他们要强迫我,要我也去上帝头上动土!……主啊,我崇拜你,并不是我自夸,我相信我们每天见面不止一次,因为高卢有句俗话说得不错:“喝了好酒的人,就能看见真神。”但我从来没有起过念头,像这些假装虔诚的人一样,说我和你很熟,说你是我的老表,说你把一切全都委托给我了。你来说句公道话:我是不是从来不管你的闲事;而我要求你的,也就只是别管我的闲账。我们两个料理家事已经够忙了,你料理你的宇宙,我料理我的小天地。主啊,你造出我来,是让我自由的。我也让你自由。但瞧,这里不是有些小人,硬说我说话做事,都拿你做招牌,还硬说我讲过:你希望人家怎样啃你的老骨头,谁要用另外的方式啃你,我就宣布他是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不,我没有敌人。所有的人都是我的朋友。要是他们打架,那是他们自己高兴。至于我呢,我总设法不被牵连进去……是的,只要我能够的话。但是他们可不愿意,这些混蛋。如果我不愿意得罪一方面的人,就要得罪双方。那么好吧,既然在两个阵营之间,我总是要挨打的,那我也来打吧!我也一样喜欢打人。与其老做挨打的铁砧,不如做过铁砧之后,也做打铁的铁锤。


    但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世界上生了这些衣冠禽兽,这些抢人君子,这些政客,这些大贵族?他们是我们法国的吸血鬼,口里歌颂法国的光荣,却公然把国家的口袋抢光,他们吃完了我们的国库还不满足,还企图吞噬外国的粮库,威胁德意志,垂涎意大利,连土耳其大苏丹的后宫,也想插足进去,他们想要吞并半个地球,但却连在地里种白菜都不会!……得了,安静点,我的朋友,不要肝火太旺,自寻烦恼!一切东西像现在这样都好……除非有一天我们能把它们变得更好(而这当然应该是尽可能地早)。因为没有一种微不足道的东西是没有用的。我听见讲过,有一次,好上帝(但是,主啊,我今天老是谈到您!)同圣彼得一起散步,在贝扬[2]郊区看见一个女人坐在门口无聊。她是这样烦闷,我们的天父的仁慈的心思索了一下,据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百来个虱子扔给她,并且说:“接住,我的女儿,拿去玩玩吧!”那个女人清醒过来之后,立刻开始捉虱子;她每逮住一个小动物,就开心得笑了。如果上天为了使我们消遣,把这些两脚动物赏给我们,来刮我们的皮,拔我们的毛,当然,这也同样是上帝的慈悲。因此,愉快点吧,哦,愉快点!有寄生虫似乎也是健康的象征(寄生虫就是我们的主子)。欢乐吧,弟兄们,因为这样说来,没有人比我们身体更康健了……此外,我还要告诉你们(讲句私话):“忍耐点!我们到底不会吃亏。寒冷、冰冻、兵营里和朝廷里的混蛋都只能够横行一时,他们迟早总要滚蛋。而土地可不会走,留得青山在,我们就可以增加生产。只要生产一胎,那就可以补偿……目前,来喝完我这桶酒吧!也得空出酒桶来装新酿的葡萄酒啊。”


    * * *


    我的女儿玛玎对我说:


    “你是个吹牛大王。听你说话,真要以为你除了卖嗓子以外,从来不做别的事情:你荒废时间,谈起天来好像打铃,老也不停,渴了张嘴,站着瞪眼,人家会以为你活着只是为了吃饭,你要像海绵吸水似的喝酒;其实却又不能一天不工作。你要人家以为你是个昏头癫脑、挥霍无度的人,不晓得腰包里进了多少钱,出了多少钱;而假如你的日子不是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过得像座闹钟那样准确,你又要生病了;你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从去年复活节起,你就已经花了多少钱,而并没有谁把你的钱骗走……老天真,假糊涂!瞧瞧那只羔羊!……夏木的羔羊,只要三只,就能逼死一条狼……”


    我笑,我不回答我的尖嘴娘娘。她有理,我的孩子!……不过她不该说出来。但是一个女人只肯隐瞒她所不知道的事情。而她了解我,因为她是我生出来的……得了,哥拉·泼泥翁,承认了吧,好人:你白白地装疯卖傻装了这么久,到底不是一个真正的傻子。真的!像每个人一样,你随时准备假装糊涂:但当糊涂有点碍手碍脚,而你需要清醒的头脑来工作,那时你又把它收藏起来。像所有的法国人一样,在你的大脑袋里,理智和条理的本能已经生了根,抛了锚,你可以放心胡说八道,装疯取笑:这没什么危险,只有那些目瞪口呆、想模仿你的人(可怜的糊涂虫!)才会上当。漂亮动听的演说,夸张虚浮的诗句,移山倒海的计划,听起来真惬意:人一听得兴高采烈,心里真个燃烧起来。但是我们最多只会烧掉我们引火的劈柴;大木头还是原封不动,整整齐齐地堆在柴火堆里。我的幻想一高兴也会演戏,而我的理智却很舒服地坐着瞧。一切都是供我消遣。宇宙就是我的剧场,我可以动也不动,坐在安乐椅上观赏;我给马塔摩[3]或者方卡推帕鼓掌;我欣赏骑士比武和皇家仪仗,并且对这些打得头破血流的人喊:“再来一场!”这都是为了我取乐!为了加倍快乐,我也假装参加演出,假装相信这是真事。但是我又做不到,哦咳!我只能够相信那些为了消遣所必须相信的事。我听仙女的故事也是这样——不只是仙女!还有一位重要的天神,在七重天上,在九霄云外……我们非常尊敬他;当迎神的队伍走过街上,打头的是十字架和旗帜,旗上还写着祈祷词,那时我们也在墙上挂起白布。但说句私话……多嘴的人,咬住你的舌头别讲!这闻起来已经有异教徒的气味了……主啊,只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向您脱帽致敬……


    * * *


    * * *


    [1] 神圣联盟,指十六世纪吉斯公爵组织的天主教联盟,表面反对新教,其实阴谋推翻国王亨利三世。


    [2] 即伯利恒,克拉默西的郊区。——罗曼·罗兰原注


    [3] 马塔摩是西班牙喜剧中的人物,时时刻刻夸耀自己杀死摩尔人的功劳。


    二月底


    驴子吃完了草场上的草,就说草场用不着再看守了,又去吃(我的意思是说又去看守)另外一个邻近的草场。今天早上,内韦尔公爵的保安队开走了。看起来真叫人高兴,一个个胖得像肥猪那样。我真为我们的伙食自负,我们分别了,口里说着好话,真话却在心里。他们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千遍他们的心愿,祝我们的麦子长得好,祝我们的葡萄田别冻坏。


    “好好干吧,大叔,”住在我家里的军士菲亚克·博拉克对我说,(这是他对我的称呼,而这也不是白赚来的,俗话说得好:“喂饱了我的肚肚,就是我的叔叔。”)“不要省力气,葡萄藤要多修剪。到了圣马丁节[1],我们又回来喝酒……”


    好孩子,总是随时准备帮助一个在饭桌上和酒壶打交道的老实人!


    他们一走,大家都觉得轻快。邻居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自己的秘密酒窖。那些人前几天还面有菜色,饿得只是呻吟,仿佛肚子里有一只饿狼,现在才把藏在粮库的草堆下,或是酿酒坊的地窖里的食物拿出来喂饱它。没有一个人是笨伯,大家都一面叫苦,说自己什么也没有了,一面把最好的酒藏到别的地方。我呢(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客人菲亚克·博拉克刚走(我把他一直送出了犹德郊区),我一摸头,忽然想起还忘了一小桶夏布利白酒,在马厩的草堆里暖着呢。我很遗憾,你们可以想到;但是事情既然已经错了,也就算了,并且错得很巧,应该将错就错。我也很会将就。博拉克,我的侄子,啊!你的损失太大了!多好的仙酒,多香的气味!……但是你也不会吃亏,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也不会吃亏!我这是为你的健康干杯!


    大家都去串门子,从左邻串到右舍。大家都把自己在地窖里找到的东西拿出来给人瞧;并且眨眨眼睛,表示好兆头,互相庆贺好运道。人们也谈到损失和危害(太太们和她们受到的危害)。邻人的损失使自己开心,仿佛减轻了自己的不幸。大家都打听万桑·普吕维约的老婆身体如何。每次军队从城里经过之后,机会真巧!这位骁勇善战的高卢娘儿肚子便大起来,总得把裤带放宽。大家都给万桑这位父亲恭喜,羡慕他精力过人,繁殖迅速,大家都比不上他;我也亲切地开了个玩笑,并无恶意地拍了拍这个走好运的坏家伙的大肚皮,说别人家的肚子都空着的时候,只有他家的肚子还是实实的。这个玩笑很快就传开了,当然大家都笑了起来,不过都很有分寸,笑得低声细气。但普吕维约却把我们的恭维当作恶意,并且叫我顶好还是去看住自己的老婆。我回答说,关于我家那口子,我的运气还好,可以放心蒙起头去睡大觉,不用怕别人来抢走我的活宝。关于这点,大家都一致表示同意。


    * * *


    开荤的日子到了。虽然酒肉不够,也不能辜负节日。这和全城的名声、我们的名声,都有关系。要是在狂欢节[2]我们没有吃大酒大肉,克拉默西怎么算得上是以小香肠出名的光荣城呢?人们听见锅里煎东西的声音;一股油香弥漫空中,充塞街头。翻煎饼!抛起来,抛高些,为了我的格洛蒂!……


    一阵“咚咚”的鼓声,一阵“佛律佛律”的笛声。笑声,叫声……这是犹德的筏夫[3]坐车到古罗马坡游行来了。


    走在前头的是音乐队和斧钺手,他们用化装的大鼻子在人群中开路。喇叭式鼻子,长矛式鼻子,猎号式鼻子,吹管式鼻子,长满了芒刺、好像带壳栗子似的鼻子,鼻尖上竖着小鸟的鼻子。他们乱推看热闹的人,乱摸少女的短裙,吓得少女们尖声怪叫。但在鼻子大王面前,一切都得回避,躲开,鼻子大王好像撞墙车一般冲来,又像大炮似的,在炮架上转动他的鼻子。


    接着是吃鱼大王四旬斋的大车。车上有形形色色的脸孔,苍白的,发青的,瘦得露骨的,修道士似的,愁眉苦脸的,在风帽下发抖的,或者戴着鱼头的。多少鱼啊!这个人每只手拿着一条鲈鱼或一条鲤鱼;那个人挥舞着炙鱼叉上的一串白杨鱼;第三个人在耍竹签鱼,鱼嘴里吐出一条青鱼,鱼肚子用锯子剖开,里面满是小鱼。我看饱了,消化不了……还有一些人张开了大嘴,把手指伸进去,想把嘴张得更大一点,把挤不进去的鸡蛋拼命往咽喉里塞,塞得喘不过气来(喝口酒吧!)。在车子高头,左边,右边,都有些带着猫头鹰面具,穿着教士道袍的渔夫在钓鱼,他们用钓竿末端的糖果引诱着孩子,顽童们高兴得像小羊般直跳,嘴朝着天,想在空中逮住那些冰糖杏仁或者巧克力糖,嚼吧,嚼吧,逮到就嚼吧!后面,一个扮成魔鬼的人穿着厨师的衣服在跳舞;他舞动一口锅和一把勺,把一勺一勺的杂烩送到六个地狱里的罪人嘴里,罪人都光着脚,戴着棉布帽子,扮着鬼脸,站成一行,头上架着一把梯子。


    瞧,后面来了优胜大队,这一天的主角。在火腿堆成的宝座上,熏舌头搭成的宝盖下,出现了香肠皇后,头上戴着大腊肠做成的皇冠,颈上装饰着一串小腊肠做成的项圈,她调情似的用手指玩弄着小腊肠;护送她的卫队都化装成白灌肠和黑灌肠,这些克拉默西的小香肠,在香肠上校的领导之下,比赛时获得了优胜。他们全副武装,拿着炙rou棍和插油针,神气十足,满脸油亮。我也喜欢这些威风十足的人,他们的肚子像个罐子,或者身体像硬壳的夹肉面包,他们好像三贤王[4]一样,有的捧着一个猪头,有的拿着一瓶黑葡萄酒,有的拿着第戎的芥末酱。在铜管、铙钹、漏勺和油盆的交响乐声中,在群众的嘲笑下,在驴子背上,来了王八大王,我们的朋友普吕维约。万桑,正是他,他当选了。他背朝前、脸朝后地坐着,头上扎着高高的头巾,手上拿着一个高杯子,在听他的卫队讲话,这些撑木排的人,扮成长了角的魔鬼[5],肩上背着渔钩或者钓竿,清清楚楚、坦坦白白、毫无忌讳地,用人人都懂的法文,畅谈着万桑家的艳史和他的光荣。万桑也识时务,没有贸然表示得意;他也不在乎,只管喝他的酒,他又灌了一大口;但当他经过一个走同样好运的名人门口时,就举起杯来叫道:“啊嘿,好同行,为你的健康喝一杯!”


    最后,在游行队伍的末尾,来了美丽的春天皇后。这是一个娇嫩的少女,脸色粉红,带着笑容,前额润滑,长着金黄的卷发,戴着黄色的莲馨花冠,乳房圆圆,周围交叉地挂着花环,都是从灌木丛中、榛子树上采下来的小绿花。她腰间有一个装得满满的、叮叮当当响的钱包,手里有一个花篮,她在唱歌,淡淡的眉毛竖起,浅蓝的眼睛睁开,嘴巴张得像个圆圈,嘴唇薄得像把尖刀,她用微弱的声音,歌唱那不久就要回来的燕子。在她旁边,在一辆四头大白牛拉着的车子上,有一群青春妙龄的姑娘,这些美丽的顽皮女郎,身段又优美又丰满,还有些情窦初开的少女,像嫩绿的灌木一样到处生长。她们每个人都缺少一块好肉,否则可以填满饿狼的饥肠……这些可爱的丑姑娘!她们或者提着临时的鸟笼,或者从春天皇后的篮子里取出一些东西来,散给看得发呆的观众:有蛋糕,有吓唬人的玩意儿,有包着帽子和裙子的纸包,有杏仁糖,有算命的纸牌,有调情的诗句——也许还有绿帽子。


    到了钟楼附近,市场坡子下面,少女们都跳下车来,在广场上,拉着律师事务所的实习生或者店铺的伙计跳舞。而狂欢节、四旬斋和王八大王的队伍却还继续前进,每走二十步就停下来,为了把他们所知道的真理告诉别人,或者去酒杯里寻找真理……


    喝吧!喝吧!喝吧!


    我们分别能不喝吗?


    不能!


    勃艮第人不那么笨,


    分别之前不喝一阵!


    * * *


    但是酒灌得太多,舌头也变累赘了,兴致也不那么高了。我让我的朋友万桑和他的卫队在一家酒店的阴处休息。日子太好,不能关在笼子里。还是到野外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


    我的老朋友夏麻衣管堂神甫坐着一辆驴车,从他的村子里来赴圣马丁教堂总司铎的宴会,他请我陪他走一段路。我就带着格洛蒂,上了小车。这匹小母驴,给它一鞭!……它是这样小,我建议把它也拉上车来,放在格洛蒂和我中间……洁白的大路向前伸展。老太阳在打瞌睡,他自己在他的炉边烤火,我们却没有晒热,驴子也打瞌睡了,并且站住来想心事。神甫恼火了,用土蜂嗡嗡响一般的粗嗓子喊它:


    “马德龙!”


    驴子吓了一跳,提起瘦腿乱走,在辙道中间左右摇摆,但又重新打住,继续沉思默想,好像没听见我们的咒骂:


    “啊!该死的,要不是你背上有十字架的记号,”夏麻衣用手杖的末端刺着驴子的屁股骂道,“我真要拿棍子打断你的背脊!”


    为了休息一下,我们就在大路转弯处的头一家客店停了下来,路是通到粉白的阿尔木村去的,村子在明净的水上凝视着自己的纤巧的影子。在附近的田野中央,得意扬扬地直立着一棵大胡桃树,它黑黑的枝丫和光光的躯干,一直插入粉白的天空,在它周围,有一群女孩子在跳舞。跳舞去吧!……她们是给多嘴的喜鹊送狂欢节的油煎饼来啦。


    “瞧,格洛蒂,瞧喜鹊穿了白背心,身子伸在巢外,就在高头,就在高头,它在往下瞧!这只爱看热闹的鸟!为了不让任何东西逃过它的小眼睛和它的长舌头,它盖房子既不要门,也不要窗,就在树枝顶上,什么风都吹得进去!它冻坏了,淋湿了,那有什么关系?它什么全看得见。它今天不高兴,神气好像在说:‘我才不稀罕你们的礼物哩!乡下佬,把它们带走!你们以为要是我想吃油煎饼,我不会到你们家里拿去吗?吃人家给你吃的东西,多没趣味。我只爱吃我偷来的东西。’”


    “那么,爷爷,为什么人家给它的油煎饼上还有丝带呢!为什么要给这个小偷送礼拜节?”


    “因为,在这个年头,你要晓得,向坏人讨好不会吃亏,得罪他们可要倒霉。”


    “啊,哥拉·泼泥翁,你给了她多么好的教训呀!”夏麻衣管堂神甫责骂我。


    “我没有对她说这是好事,我只告诉她这是每个人都做的事,你,管堂神甫,就是头一个。你只管生气吧。当你要对付一个这样的女信徒,她什么全看见,什么全知道,她鼻子到处钻,嘴里装满了坏话,好比一个垃圾箱,为了要她住口,你敢说你不用油煎饼来堵住她的嘴!”


    “啊!上帝,要是油煎饼能顶事就好了!”管堂神甫叫了起来。


    “我污蔑了喜鹊,它还比女人好得多。至少它的舌头有时还有点用。”


    “有什么用呀,爷爷?”


    “狼来了的时候,它会叫……”


    啊,瞧,话还没有说完,喜鹊就叫起来了。它又咒又骂,拍拍翅膀,飞了起来,不知道它破口而出的臭话骂的是阿尔木村的什么人、什么东西。在树林边边上,它的长有羽毛的伙伴,松鸦夏洛,乌鸦哥拉,也用同样尖锐而激动的声音遥相呼应。人们都笑起来,叫起来:“狼来了!”没有人肯相信。但是人们并不因为不信就不去看看(相信固然是好,看见岂不更妙)……看见了什么呢?……我的天老爷!一伙带着武器的人跑上山坡来了。我们认识他们。就是那些流氓,韦泽累的匪帮,他们知道我们城里没有了保安队,满以为这一下可以出其不意地在窝里逮着喜鹊了(但不是刚才叫的那一只)!……


    我请你相信,我们绝不会待在那里,瞧着他们!每个人都叫:赶快逃命!大家你推我挤,拼命奔跑,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在路上,在田里,有人肚子扑地,有人仰面朝天。我们三个人都赶快跳上了驴车。马德龙也似乎懂得,立刻像一支箭似的飞奔,夏麻衣管堂神甫拼命用鞭子抽它,他一惊慌,就忘了对背上有十字架记号的驴子应有的尊敬。我们的驴车在高声喊叫的人潮中,左摇右摆地前进,我们满身灰尘,得意扬扬地第一个跑到了克拉默西,后面紧跟着别的逃难人。我们不停地飞跑,车子蹦蹦地跳,马德龙脚不沾地,神甫的鞭子不停地抽,我们穿过了贝扬郊区,口里叫道:


    “敌人来了!”


    最初,人家看见我们过去,还在笑呢。但是他们不久就明白了。立刻就像在一个蚂蚁窝里,有人刚用棍子搅了一下。每个人都乱奔乱跑,出去,进来,又出去。男人拿起武器,女人打起包袱,东西堆在篮子里,车子里;郊区的居民也抛弃了家园,退潮似的涌进城来避难;那些撑木排的人还没脱下游行的衣服和面具,就带着头上的角、手上的爪子、大大的肚子,有化装做巨人卡冈都亚的,有化装做魔鬼贝泽步特的,都拿着铁钩、渔叉做武器,跑到城墙上去。结果当韦泽累的先头部队兵临城下的时候,吊桥已经挂起,护城河那边只剩下几个没有什么可以损失,因此也不急着抢救的穷光蛋,还有给卫队忘记了的王八大王,我们的朋友万桑,他连咽喉都塞满了,醉得像诺亚一样[6],正抓住马的尾巴,坐在马背上,鼾声如雷。


    这一下就可以看出法国人和敌人打仗的优越性了。别的笨蛋,德国人、瑞士人,或者英国人,只会动手,不会动脑,要到圣诞节才理解人家在万圣节对他们说过的话,他们真以为我们是在开玩笑;而我甚至不敢让可怜的普吕维约的一小块皮落在他们手里。但在我们法国人之间,说话说一半就全明白了:不管哪里来的人,洛林或是土伦,香巴涅人或是布列塔尼人,博塞的傻瓜,博纳的笨伯,或是韦泽累的兔崽子,大家尽管在打呀,杀呀,但只要是一个快活的法国人,笑的机会绝不错过……一看见我们的西累纳[7],整个敌人的阵营都笑起来了,口和鼻子,喉咙和下巴,心和肚子,一起发笑。啊,用圣里果伯的名义起誓,看见他们发笑,我们也都沿着城墙,笑得要死。然后,我们隔着护城河对骂,骂得非常俏皮,像阿亚[8]和特洛伊人赫克托那样。但是我们骂得还更温和油滑,我本来想记下来,可惜时间来不及;不过我将来总要记到我的本子里去(耐心等一等吧!),十二年来,我把我在这个眼泪之谷的旅途中所听到的、所说过的和所谈到的最滑稽的、最粗野的、最下流的话都收集了起来(要是它们遗失了,那才可惜呢)。只要一想到这些话,我的肚子就要笑痛;我刚才写的时候,还在纸上掉了一大滴墨水。


    * * *


    我们叫骂之后,应该有所行动(动口之后动手,换种活动也会使人得到休息)。但他们和我们都不坚持要打。他们的袭击没有成功,我们已经进入安全区:他们也没有一点爬城墙的欲望,太危险了,会摔断骨头的。但是无论如何,总得做点什么,不管什么都好。他们就点着火药,燃放鞭炮,嗯!瞧!你要多少就有多少!不过谁也不受损失,只有麻雀遭殃。我们背靠着墙,太平无事地坐在矮墙脚下,等他们的子弹飞过去了,再开我们的枪,但是并不瞄准(不应该太暴露自己)。我们也不冒险去看他们,除了听见他们的俘虏叫痛的时候:俘虏大约有十二个,都是贝扬的男子或妇女,他们站成一行,不是面朝城墙,而是背朝城墙,敌人在打他们的屁股给我们看。他们还没挨打就先叫痛,其实痛苦并不太大。我们为了报复,就隐蔽在墙垛后面,用长矛的尖头插着火腿、香肠、猪血灌肠,伸到墙外晃来晃去。我们听见围城的人愤怒和贪馋的喊声,非常开心;为了不放过一点一滴开心的机会(若要引人发笑,啃骨头就要一直啃到骨髓!),到了夜晚,我们还在露天的斜坡上,在屏风似的城墙后面,大摆酒席;我们吃得非常热闹,唱歌,碰杯,为狂欢节而痛饮。这一下他们差不多要气爆肚皮。但是白天过得还不算野蛮,没有太大的损伤。只是我们这边有一个普索的胖格诺,喝得太多,想在城墙上走走,手里还拿着酒杯,要向他们示威,却给他们一枪把脑袋和酒杯都打得粉碎。我们这边也打断他们一两条胳臂或大腿,表示礼尚往来。但是我们的好脾气并没有变坏。大家都知道,没有哪一个节日能不打破几个瓶子的。


    夏麻衣等到夜了要出城回去。我们对他说也无用:


    “朋友,你冒的危险太大了。还是等到事完了再走吧。上帝会照管你的教民的。”


    他回答说:


    “我无论如何都要和我的教民在一起。我是上帝的胳臂;如果缺了我,上帝就要残废。我敢发誓,在我的教区里,上帝是不会残废的。”


    “我相信,我相信,”我说,“你已经证明过了,当新教徒包围你的教区时,你用一块小石头就打伤了他们的队长泼皮法齐。”


    “他吓了一跳,”他说,“这个假信教的!我也吓了一跳。我是一个好人,不喜欢看见人流血。这叫人恶心。但是和疯子在一起的时候,鬼才晓得你的身体起了什么变化。人都变成狼了。”


    我说:


    “这倒是真的,人一成群,就连常识都没有了。一百个聪明人等于一个傻子,一百只羊等于一只狼……但是关于这点,神甫,告诉我,你是怎样调和这两种矛盾的道德的——一个人扪心自问的时候,他要和平,也要同别人和平相处,而一群人,一些国家,却把打仗和犯罪当作美德?这两种道德哪一种是从上帝那儿来的?”


    “问得好,问得对!……两种都是。因为一切都是从上帝那儿来的。”


    “那么,上帝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了。但我相信他是知道的,只是无能为力。假如他只要对付一个个孤零零的人,那倒简单:他很容易使人服从。但是人一成群,上帝也没奈何。一个人能拿大家怎么办?于是他就把人交给大地,人的母亲,大地却把它吃肉的本性输送到人心里去了……你还记得我们那儿的传说:有些人在某些日子是狼,过些日子又披上了人皮。我们的传说比你的祷告书还更有学问,我的神甫。每个人一到国家里又披上了他的狼皮。而国家、国王、他们的大臣,尽管穿着看羊人的衣服,这些骗子尽管说他们是伟大的牧羊人[9]的老表。其实他们都是大山猫、老公牛,他们的嘴和肚子都是没有什么东西填得满的。为什么?因为我们喂不饱无边饥饿的大地。”


    “你说得离题太远了,不信教的人。”夏麻衣说,“狼也是从上帝那儿来的,像别的东西一样。上帝做什么事都是为我们好。你难道没听说过:就是耶稣自己造了狼来保护圣母玛利亚的小花园里长的白菜,怕它给大山羊、小山羊吃掉?耶稣做得对。别再争论啦。我们老是埋怨强者。但是,我的朋友,要是弱者做了国王,那还会更糟哩。所以结论是:一切都好,狼也罢,羊也罢;羊需要狼保护;狼也需要羊:因为狼总得吃东西啊……谈到这里,我的哥拉,我要保护我的白菜去了。”


    他把道袍往上一束,短手杖往手里一拿,就在星月无光的夜里走了,走前激动地把马德龙交托给我。


    往后几天可没那么高兴。我们头天晚上没有算计,贪吃,爱闹,糊糊涂涂吃得太多。粮食已经消耗了不少。不得不束紧裤带;我们真束紧了。但是大家还在虚张声势。猪血肠子吃完了,又另外做了几种:塞糠的肠子,用柏油涂绳子冒充肠子,插在渔叉上面,还在敌人面前耀武扬威。不料这些坏蛋识破了这条诡计。一颗子弹打断了一根肠子,打得正在当中。那时谁笑得更厉害呢?当然不是我们。为了要致我们的死命,这些强盗看见我们从城墙高头向河里钓鱼,就在上下游的水闸那儿放下一些大渔网来拦路打劫。我们的总司铎徒然责备这些坏基督徒不该老让我们吃素。但是没有鱼吃,也只好靠我们自己肚子里的脂肪过日子。


    当然,我们可以向内韦尔公爵求救。但是不瞒你说,我们并不急着想再接待他的部队。敌人在城外比朋友在城里对我们的破费还要少些。因此,只要可以不麻烦他们,大家就不开口;这是最好的办法。此外,敌人那一方面也很小心不去惊动他们。大家宁愿双方和解,不愿要第三者参与。大家就不急不忙地开了谈判。同时,双方过的生活都很安分守己,睡得早,起得迟,整天玩球,玩塞子戏[10],与其说是饿得打呵欠,不如说是无聊得打呵欠,睡得这样多,这样好,我们饿着肚皮反倒长胖了。


    大家尽可能地少动。但要孩子们也不动却很困难。这些小鬼总是跑呀,叫呀,笑呀,闹个不休,不断地冒险,爬上城墙,向围城的人伸舌头,扔石头;孩子们也有一支炮队,他们的大炮是木管做的唧筒,带子做的弹弓,有叉头的木棍……在人堆里啪的一下打着这个,一下打着那个!……我们的小猴子又笑又叫;而挨了打的人却气极了,发誓要宰掉他们,并且向我们喊叫,说第一个在城墙上露面的顽童一定要挨一枪。我们答应好好看住他们,但是我们尽管扯他们的耳朵,大声恐吓他们,只要一下没有抓紧,他们就溜掉了。最危险的(我现在想起来还发抖)是在一个傍晚,我突然听见一声叫喊:那是格洛蒂(不可能!谁会想到是她!),这个不声不响、阳奉阴违的小东西,啊!这个死丫头,我的好宝贝!……她刚从斜坡上掉进护城壕里去了……好上帝!我真想给她一顿鞭子!……我只一下就跳上了城墙。我们大家都弯着腰,瞧着……敌人如果要把我们当作射击目标,这个机会真是再好没有;但是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正在看着壕沟里的小乖乖,她(感谢圣母玛利亚!)像只柔软的小猫似的滚了下去,没有受惊,反而坐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抬起头来望着两边的脸孔,对他们微微一笑,并且摘起花儿来。大家也对她笑了。敌人的指挥官腊尼大人不许任何人伤害这个孩子,这位好人甚至把他自己的杏仁糖盒子抛给她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格洛蒂身上,玛玎(女人真难教养)为了要救她的小羊,也沿着斜坡直奔下来,她连跑兼溜带滚,裙子一直卷到脖子上,骄傲地让围城的人都看见了她的东半球、西半球、天空的四个方位和在天上发光的月亮。她的成功真是辉煌。她一点也不害怕,抱起格洛蒂就吻,并且掴了她一巴掌。


    一个高大的兵士被她引诱得兴奋起来,也不听队长的话,就跳下护城壕,一直向她跑去。她等待着。我们从城堡里扔了一把扫帚给她。她一把接住,就勇敢地向敌人走去,左一棍,右一把,“巴里巴达”,这位风流汉子吃不消,嘟!呼!他拔腿就逃,吓,赶快鸣金收兵!在敌人和我们的笑声中,我们用绳子把凯旋的女英雄和那小顽童拉上来;我骄傲得像只孔雀,用劲拉起我那勇敢的小娘儿,她又一次把她的月亮展示给敌人看。


    谈判还拖了一个星期(一切机会都好聊天)。内韦尔公爵快要来到的假消息,到底使我们达成了协议:总而言之,取得和解还算便宜。我们答应了韦泽累人,下次收获的葡萄给他们十分之一。把现在还没有的,或者将来会有的东西,答应给别人有什么关系……也许将来没有呢;管它怎么样,水总要流过桥底下,酒总要流到我们的肚子里。


    因此我们双方都很满意,他们当然更加满意。但是一波乍平,一波又起。恰巧就在订条约的夜里,天上出现了一个奇迹。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奇迹从桑贝尔山后面出来了,它原来蜷缩在那里,现在滑过草原似的星空,向着圣彼得·杜·蒙前进,像条长蛇一般,伸得越来越长。它仿佛是把宝剑,剑尖是个火把,带着冒烟的火舌。剑柄被一只手拿着,五个手指头上都有一个张嘴吼叫的人头。人们看得出来,食指上是个头发随风飞舞的女人头。剑的宽度,在剑柄那儿有二十三四公分,在尖端有七八里涅[11];在中段有两英寸三里涅,丝毫不差。它的颜色是血红的、淡紫的,好像腰身上一个发肿的伤口。我们都抬起头来,望着天,张着嘴;大家都听见牙齿打战的声音。我们两边都猜这个预兆针对着哪一边。而我们确信是针对他们。但是大家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只有我是例外。我一点也不怕。应该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九点钟就睡了。我睡觉是遵照历书的指示:因为这是规定吃药的日子;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历书指</a>示什么,我总是遵命照办,毫不反辩:因为这是上天的金科玉律。但是人家既然一五一十都对我讲了,这也就像我自己看见了一样。我就记了下来。


    * * *


    和约签订之后,敌人和朋友,都欢聚一堂,举行盛大的宴会。好像到了四旬斋的第三个星期四[12],破了斋戒,大家痛痛快快地吃一顿。邻近的村庄,为了庆祝我们的解放,也来了很多食物和食客。这是一个好日子。沿着城墙摆起了酒席。吃的菜里面有三只烤野猪,肚子里塞满了五香杂碎、鹭鸶肝丁和用落叶松枝熏过的火腿;有大蒜桂香冷兔肉酱和冷猪肉酱;小香肠和千层肚;竹签鱼和蜗牛;牛肚,酒酿黑兔,还没尝到,闻到就先使你醉了;还有落口消融的卤小牛头;大盘的烫口的胡椒炸虾;为了要润喉咙,你可以吃点像醋拌冬葱之类的生菜,喝点夏波特、芒德尔、沃菲尤的土产名酒;要甜品有新鲜的、凝成颗粒的奶油,碰到舌头和上颚就溶化了;还有一种酥松的饼干,像海绵一般,一下就可以吸干一杯酒。


    只要有好东西吃,我们谁也不肯放过。感谢上帝,他使我们在这样小的空间,在我们的胃囊里,能堆下这么多瓶酒和这么多盘菜。特别精彩的是韦泽累人随军带来的、韦泽累圣马丁教堂的短耳修士(据说这位大观察家第一个注意到驴子不竖起尾巴就不会叫)和我们的修士(我不说他是头蠢驴)堂·恩纳坎的喝酒比赛,我们这位自认为他一定是鲤鱼或竹签鱼投胎,头世喝水喝得太多,所以现在这样喜欢酒,不喜欢水。总而言之,当我们离开饭桌的时候,韦泽累人也好,克拉默西人也好,大家都比刚上桌喝汤时更加互相钦佩了:只有在吃的时候才能知道一个人的真本领。谁喜欢好东西,我就喜欢谁:他也就是好勃艮第人。


    最后,为了使我们的协商圆满结束,当我们正在消化晚餐的时候,出现了内韦尔公爵派来保护我们的救兵。我们哈哈大笑;两边都很有礼貌地请他们回去。他们不敢坚持,非常窘地走了,好像给羊赶走的狗一样。而我们却互相拥抱着说:


    “我们鹬蚌相争,却让我们的保护人得利,真是愚蠢!即使我们没有敌人,天呀!他们也会制造几个,好来保护我们。多谢多谢!上帝,把我们从我们的救命人那儿救出来吧!我们以后会自己救自己啦。倒霉的绵羊!如果只要防备狼,我们还能自卫。但是谁来保护我们,使我们不受牧羊人的掠夺呢?”


    * * *


    [1] 圣马丁节,11月11日。


    [2] 天主教规定,在复活节前四十六天不吃荤油,叫作四旬斋。四旬斋前三天是狂欢节,人们吃大酒大肉,并且化装游行。


    [3] 犹德是伯利恒郊区的别名,克拉默西的“筏夫”住在犹德。“罗马”是克拉默西上城的名字,因为从渤洪郊区上圣马丁教堂广场的坡子叫古罗马坡,所以上城也叫罗马。——罗曼·罗兰原注


    [4] 《新约·马太福音》上说,古代东方三个占星家根据天上的星象,到伯利恒来找救世主,找到了新生的耶稣基督,并且向他礼拜,这三个人叫三贤王。


    [5] 长角的人,等于中国戴绿帽子的人。


    [6] 《圣经》上说,诺亚种了葡萄,喝了酒,醉倒在地上。


    [7] 西累纳,希腊神话中腓尼基的水神,长着马耳朵、马蹄和马尾。后来人们把它画成一个古怪的老头子,醉醺醺的,骑着一头驴子。


    [8] 阿亚,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希腊英雄,他和特洛伊的王子赫克托单独作战,两人整整打了一天。


    [9] 指耶稣基督。


    [10] 塞子戏,用球撞倒塞子的游戏。


    [11] 里涅,一英寸的十二分之一。


    [12] 四旬斋过了一半,法国人狂欢痛饮,像过狂欢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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