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六一六年。罗马学院，梵蒂冈研究院，证实伽利略的发现。


    教师向别人求教，


    这种事情天下少见。


    克拉维奥，上帝的仆人，


    承认伽利略的发现。


    罗马学院的大厅。夜里。高级宗教人士，修士，学者分组站立。伽利略独自站在一旁。喧闹异常，开幕前，观众听到一阵强烈的笑声。


    一个胖主教　（捧腹大笑）愚蠢啊，愚蠢啊！我希望有人告诉我一句不能叫人相信的话。


    第一个学者　比方说吧，主教阁下，您吃午餐的时候就恶心。


    胖主教　我相信，我相信。就是理性的东西不可信。你说有魔鬼，人们一定怀疑。但你说地球像一个玻璃球一样在水沟里滚来滚去，人们却相信。圣哉，浑然无知！


    第一个修士　（做滑稽表演）我头晕，地球转动得太快了。请容许我靠着您吧，教授先生。（他装作摇晃的样子，靠着一个学者）


    第一个学者　（跟着摇晃起来）是呀，这个老地球今天又酩酊大醉了。（他靠着另一个人）


    第一个修士　停，停！我们要掉下去了！我说停住！


    第二个学者　金星已经完全倾斜了，我们的维纳斯女神，我只看见她半个屁股，救命呀！


    ［神父们笑作一团，他们仿佛在暴风袭击的船上奋力抵御，以免被抛入海中。


    第二个修士　只要我们不被抛到月亮上面，那就万幸了！弟兄们，月亮上面那些尖利的山峰，要扎屁股的。


    第一个学者　你们的脚跟要站稳。


    第一个修士　别往下看。我头晕。


    胖主教　（故意朝着伽利略的方向，大声地）不可能，在罗马学院会头晕！


    ［一阵猛烈的笑声。


    ［从后面的门走出两个学院天文学家。肃静。


    第一个修士　你们还在观察？这是一种耻辱。


    第一个天文学家　（愤怒地）我们不干这种事！


    第二个天文学家　我真不明白克拉维奥……假如人们把这五十年来说的一切都信以为真，那会闹到什么地步。一五七二年在最高的第八层恒星天体，有一颗新的星球发亮，它比它附近的其他星球还大，亮得还早，大约在一年半前，它又消失和隐没在原来的地方。人们要问：永恒在哪儿？天不变又怎么解释呢？


    哲学家　要是允许他们胡闹，他们会把我们的星空整个儿毁掉。


    第一个天文学家　是啊，人们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呢！五年后，丹麦人图可·布拉确定一颗彗星的轨道，它从月亮的上侧开始，穿过一个个的天体圆壳，就是穿过那些运动着的天体的物质支柱啊！它没遇到任何障碍，就连它发射出来的光也不曾出现偏射现象，那么人们要问：天壳在哪里？


    哲学家　这不可能！意大利和教会最伟大的天文学家克利斯托夫·克拉维奥怎么会去研究这玩意儿！


    胖主教　这是耻辱！


    第一个天文学家　可是他就是在研究啊！他坐在里面用这个魔鬼圆筒发呆似的凝视着天空。


    第二个天文学家　让原则滚到一边去吧！一切糟糕的事情就出在这儿。我们有许多东西，譬如太阳年的长度。日食月食的日期，天体的位置，多少年来都是按照哥白尼计算表算出来的，但这个人却是个异教徒。


    第一个修士　我要问，看见一次比日历晚三天发生的月食好呢，还是永远不能享受极乐超度好？


    一个瘦个子修士　（拿着一本打开的《圣经》走到前面，狂热地指着一个地方）《圣经》这里怎么说的？“太阳静悄悄地停留在吉比安，月亮高悬在阿雅伦山谷上空。”假如太阳根本不转动，像这个异教徒说的那样，它怎么会停住呢？难道《圣经》会骗人吗？


    第二个天文学家　有许多现象，我们天文学家难以解答。难道人一定要知道世</a>间的一切事情吗？


    ［二人下。


    瘦个子修士　他们把人类的老家当做一个转动的星球，把人、野兽、草木和地球捆扎在一辆手车上，推着它，打着圆圈，穿过空荡荡的天空。据他们说，既没有天也没有地。没有地，因为地球是天空中的一个星球。没有天，因为天是地球造成的。这样一来，上和下，永恒和暂时就没有区别了。我们知道我们会消亡，但是天也会消亡，这是听他们头一回说。《圣经》上庄严地写着太阳，月亮和星星，我们活在地球上；可是按他说，现在地球变成一颗星球，那么世界上就只有星球了！我们将来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们说：世界上没有人和野兽，人就是野兽，世界上只有野兽！


    第一个学者　（对伽利略）伽利略先生，您掉了一点东西。


    伽利略　（在前面的对话过程中，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石子，玩着它，最后让石子落在地上，随即俯身把它拾起）向上飞吧，主教阁下，石子向上飞去了。


    胖主教　不知羞耻的人。


    ［一个修士搀扶着一个年老的红衣主教进来，众人恭敬地给他让位。


    老红衣主教　他们还在里面吗？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就不能快点结束吗？克拉维奥总该懂得他的天文学吧！我听说，这个伽利略先生把人从宇宙的中心移到一个什么偏僻的角落里去了。这就很清楚啦，他是人类的仇敌，必须把他当做人类的仇敌来对待。每个小孩都懂得，人是创造的桂冠，是上帝至高无上的最心爱的杰作。他怎么可以把这样一个杰作，上帝辛勤劳动的成果，放到一个细小的靠边的不停地滚动着的星球上面去呢？天父会把他的儿子送到那里去吗？怎么会有那样怪癖的人相信这个奴仆的九九表！哪一个上帝的造物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胖主教　（低声地）这位先生在这儿。


    老红衣主教　（对伽利略）啊。是您吗？您知道，我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使了，但是我看得出来，您很像我们从前烧死的那个人——他叫什么来着？


    修士　主教阁下，不要激动。医生说……


    老红衣主教　（挣脱他，对伽利略）您居然瞧不起地球，可是您在它上面生活，从它那儿领受一切。您弄脏了您自己的老窝啊！不管怎么说，我是不允许有这种事的。（他推开修士，开始傲慢地来回走动）我不是哪一个小星球上的一个什么东西，这个小星球一转眼还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去。我用坚定的脚步在这个牢固的地球上面走路。这个地球静止不动，它是宇宙的中心；我就在这个中心里，上帝的眼睛安详地看着我，就看着我一个人。固定在八层晶体天壳的许多恒星都绕着我转圈，巨大的太阳为照亮我的四周而创造，它也照亮着我，让上帝能够看见我。很清楚，不用争辩，一切关系到我，关系到人，人是上帝创造的中心，上帝的再现，永不消逝和……（他倒下）


    修士　主教阁下想得太多了。


    ［这瞬间后面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伟大的克拉维奥。他的后面跟着几个天文学家。克拉维奥目不旁视，沉默而迅速地走过大厅。他走到门口才对一个修士说。


    克拉维奥　他是对的。


    ［他离去。天文学家们随后跟下。门仍然敞开着。死一般沉寂。老红衣主教苏醒过来。


    老红衣主教　什么？已经做出决定啦？


    ［谁也不敢告诉他。


    修士　该把主教阁下搀扶回家了。


    ［人们扶着老人走出去。众人困惑地离开大厅。


    ［克拉维奥鉴定委员会的一个小修士站在伽利略身旁。


    小修士　（神秘地）伽利略先生，长老克拉维奥离开这儿的时候说：现在看神学家们怎么样再把天界重新纳入常轨啊！您胜利了！


    伽利略　（拉住他）理性胜利了！不是我，是理性胜利了！


    ［小修士已离开。


    ［伽利略下。他在门口碰上高个子红衣主教宗教审判官。一个天文学家陪着他。伽利略向他鞠躬。伽利略离去前，低声向看门人询问着什么。


    看门人　（耳语作答）红衣主教宗教审判官阁下。


    ［天文学家领着红衣主教宗教审判官走向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