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命运安排

    黄小荷一路飞掠，跑到热闹的集市，隐藏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才敢回头看，谁也没追来。


    稍微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越发酸疼起来。


    无论是当初的黄小荷还是后来的萧菊源，在李源儿面前都失尽所有。伊淳峻没来追，应该是不想淌这趟浑水又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前前后后发生的这些事里，最让她害怕的反倒不是裴钧武，而是伊淳峻。她太了解裴钧武，就算得知她并不是萧菊源，害得裴家庄灰飞烟灭，甚至是李源儿不共戴天的仇人，心里总还会残存一点不忍，以成大事论，他永远会输伊淳峻一点，就是他没有那么狠的心。


    裴钧武现在在干什么呢？痛心于她做下的那些事，还是暗喜李源儿才是真正的萧菊源呢？


    黄小荷刚在眼中泛起一些泪光，想到这些立刻都化为沉冷。


    谁都有路可退，唯独她没有，她一直是一无所有的那个人，无论她曾经离目标有多接近！


    不是她的错，她已经足够用心，也足够狠心了，全都因为南宫展！


    当初她就不得不付出清白的代价换取他的帮助，那是她最珍贵的，想要奉献给裴钧武的！南宫展肯定不知道她有多恨他，每个他偷偷潜来求欢的夜晚，她都恨不得一刀捅死他。可她不能，她默默地忍耐，因为他知道她的秘密，因为他帮她杀了“萧菊源”！根本就是他的骗局！也对，像他那样卑贱虚伪的男人，根本不该相信！就因为他的敷衍，她轻忽了李源儿的身份，那么多人说李源儿像当年的李菊心，她都大意了，没有亲自去查实，又交给了南宫展这个可耻的骗子！


    他怎么说来着？连李源儿乡下的亲人和邻居都找到了！


    因为不想为这个乡下丫头与伊淳峻翻脸，所以她再一次失去了机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黄小荷知道，周围一定遍布了伊淳峻和裴钧武的眼线，她谨慎地甩脱一切可疑人物，买了些食物，回到花海的地下室。她就赌李源儿不会说出自己被凌辱的事，不可能立刻回这里查看，所以才让南宫父子藏身在这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地下室点了几盏灯，还是很明亮的，南宫父子盘膝对坐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听见她来，都住了口。黄小荷在心里冷笑了几声，他们不相信她，她更不相信他们，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这父子二人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任何人。同是后蜀遗族，南宫家也没少受萧家扶植，这次捣毁裴家庄的行动，南宫家是最卖力的，当真是不忠不义，无耻无情。


    南宫展微笑着站起身，接过黄小荷手中的食物，他的笑容令她作呕，“外面的情况还好吗？裴钧武相信你了吗？”


    黄小荷点了点头，“一切很顺利，我想再过两天李源儿就会央求伊淳峻和她离开成都，那样我们基本就安全了。”


    南宫飞也走过来，皱眉道：“你查到杭易夙为什么会临时倒戈向伊淳峻么？杭家近些年不怎么参与江湖事，但我打听到他们似乎和朝廷有所勾结，难到伊淳峻是朝廷的人？”


    黄小荷摇头，“不像，当初他对汪广海的尸身下手极狠，这事要是传到京中，他若是朝廷爪牙肯定难以交差。”


    “好好的计划，全被伊淳峻和杭易夙搅了！”南宫飞恨声说，“不然这会儿，我们已经生擒裴钧武等人，拷问出宝藏的下落了！如今一败涂地，往后可怎么翻身？”


    南宫展和黄小荷都没应声，谁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甚至连想都不愿意想，除了继续勾心斗角阴谋杀戮还能有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南宫展笑了笑，“还是先吃了饭吧，我有些饿了。”


    黄小荷从角落里拿过简单的食器，很贤淑地递筷子给南宫飞和南宫展，三人匆匆吃毕，黄小荷又收拾了残羹剩菜，准备一会儿带走丢弃。


    南宫父子闲聊几句，南宫飞嗯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妥，黄小荷依旧背对着他们在收拾。


    “展儿，我……我提不起内息。”南宫飞轻声说，似乎怕黄小荷听见，南宫展白了脸，试了试，身子软绵绵，丹田空空毫无响应。


    黄小荷终于收拾完，转过身来边擦手边看着父子俩笑，“你们刚才用银针刺探食物有毒没毒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也试试筷子？”别以为她没看见，南宫展接过食物的时候，偷偷挨个试了毒。


    “你这贱人！你想干嘛？”南宫飞破口大骂。


    黄小荷一掌利落地劈断了他的颈骨，南宫飞没骂出口的话变成难听的呜咽，很快中断了。


    南宫展吓得脸色发青，挣扎着向墙角挪，口不择言道：“菊源，我们好歹夫妻一场……”


    黄小荷听了突然哈哈大笑，“夫妻一场？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妻子？在裴家庄的时候你就想去勾搭李源儿，先是怀疑她是萧家后人，想算计她的宝藏，后来证实她不是了，你又贪恋她的美色，这都是当着我的面，你把我当妻子了？裴家庄毁了，你为了让我能回竹海偷秘笈，把我腿伤得这么严重，你把我当妻子了？刚才你怀疑我在食物下毒，你当我是妻子了？”


    南宫展退到墙角，哆嗦着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一定对你好！”


    黄小荷觉得很有趣，“我杀了你爹，你还对我好？”


    南宫展讷讷说不上话，黄小荷又妖娆地笑了，“对你来说，没有以后了。”


    南宫展只觉得脖子剧痛，甚至听见骨头断裂的咔嚓响声，他瞪着眼，一副怨毒的模样。


    黄小荷看了他的尸体一会儿，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没用的人，摆脱掉真是感到无比轻松。从今天开始，再也没人能威胁她了。她冷笑，就凭南宫父子还想要竹海的秘笈？黄小荷得意地挑起嘴角，她早就求竺连城教给她了，因为她是“萧菊源”，竺连城对她真的有求必应，何须去偷呢？


    她拾阶而上，出了石室的门，胡乱关上门，她不怕别人发现南宫父子的尸体，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她已经在地狱里了，就看最后能拖下去几个！


    裴钧武真的病了，躺了三天才勉强起身，小源不顾伊淳峻的白眼，尽心尽力照顾他，裴钧武却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小源也没有逼迫他开口，他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倾诉，而是温暖的关切和照顾，让他感到不是孤单一人。


    伊淳峻虽然不高兴，小源知道，他也是体谅裴钧武的心情的，所以并没阻止她照顾裴钧武，只是自顾自地不知道又去忙些什么。


    小源对他过去做的事渐渐想出了些门道，他泄漏高天竞的消息，一步步精心策划引江湖人士前往参与武林大会，至于为什么他会和灭凌宫主同时出现，必定是他找了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手下假扮自己，还故意输给了“灭凌宫主”使其名声大噪，成为裴钧武之外的另一个武林传奇。这么一想所有的疑问就全迎刃而解了，为什么灭凌宫主能一招战胜伊淳峻却不敢与裴钧武动手，为什么灭凌宫主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出入她的房间……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杭易夙为什么听命于他？他一回来，杭易夙就走了，不知道去做什么，她还不能问，好奇得要命。


    伊淳峻这两天也很忙，裴钧武病成这样，裴桂二人的头七只能靠他张罗了，有他出面，自然似模似样。


    喧阗悠绵的诵经声，安抚灵魂的佛曲声交织成连接天国和人世的嘈杂界限。下人们都穿着麻衣来来去去，时不时哭泣拭泪。或胖或瘦、身披烫金袈裟的高僧们围绕着棺木喃喃地低诵着只有他们才懂的经文。


    小源陪着裴钧武跪在灵堂的一角，他还是不言不语。小源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他僵着身体，沉着眼神，如同石像般一动不动。


    不少比较中立的武林人物前来祭奠，裴钧武毫不理会，倒是站在门边的伊淳峻穿着素服替他尽主人之礼。


    小源还是明白裴钧武的，现在就算全江湖的人都来扑在灵前痛哭流涕，有什么用？只消一个瞬眼，他们可能又纷纷亮出兵刃喊打喊杀。


    他的心早已冷了吧……小源暗暗叹了口气，如今的裴钧武早已不是当初花溪边含笑温文的他了。


    和尚们摇着铃，把镇魂的黄幡放在棺木上，裴钧武终于有了反应，他的下巴微微**起来，但是他的眼睛还是深冥一片。


    小源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好冷，也在微微颤抖。这轻微的抖动却震动了她的心，当初她总是遗憾自己没能送父母最后一程，现在看来或许也是上天另一种怜悯，看着自己的亲人就此离去，心中的悲痛实在很难承受。


    他落得这般凄惨，她也难辞其咎，她对“萧菊源”的隐忍害裴钧武从人人羡慕的命运宠儿变成如今的一无所有……


    裴钧武看了看小源的手，眼神复杂，反过来握住她温热柔软的小手，这种温暖和支持正是他现在极度需要的。


    小源的手极轻的颤了颤，裴钧武现在对她的依赖恐怕会变成对他的伤害，她已经有了伊淳峻，不可能继续照顾他……可是现在让她表明态度，她又实在做不到。


    伊淳峻冷冷看过来，咬了咬牙，脸色冷漠地继续向来祭奠的人回礼。小源知道，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忍耐现在这种情形。有时候他是很心狠，这时候又觉得，他的心也不是那么硬。


    门外匆匆来了一位客人，光秃秃的头顶蒙着一层油汗，小源认出他，圆净大师。她轻轻冷哼，没事了他忙三火四的跑来一副为江湖主持正义的样子，真的有事，连影子都看不见他的！


    “裴少侠！”圆净的神色里也有一丝尴尬，毕竟裴家庄被江湖各门派围攻时，他远远的躲开了。


    裴钧武木然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应。


    圆净显然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说，敷衍潦草地向棺木稽了下手，甚至都没抬眼看一下灵位。


    “贫僧此来有重大消息要告诉裴公子。”圆净有些急不可待，连安慰寒暄的话都省去了，显得突兀失礼。“灭凌宫主的小妾前日被人抓住，爆出惊天秘密。萧氏藏宝的口诀泄露出来了。”


    灭凌宫主的小妾？小源皱眉，死忍着没去瞪伊淳峻。


    这就是他这两天神神秘秘进行的计划吧？他故意放出风，让那些觊觎宝藏的人主动积聚起来，去他想让他们去的地方，然后痛快复仇。真够坏的！她抿了下嘴唇，竟然有些自豪。真是个简单又聪明的办法，好吧，她暂且原谅他那个什么小妾的设计。


    裴钧武漠然地看着他，都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裴公子，这歌诀是真的吗？”圆净有些沉不住气的问，小源冷笑着瞟了他一眼，原来他是来探虚实的！


    “萧王墓边白云冢，寒水苍山月如弓。狼星晓唱东方白……只有这三句，最后一句那小妾也不知道。”圆净有些失望的吧了下嘴。


    小源惊得呆了，心里空白一片！这歌诀……除了最后一句缺失，其他都是对的！如果这真是他放出的风，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他怎么能把她家族的秘密就这样泄漏出去？


    伊淳峻——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总是这样，在她觉得有些了解他的时候，就会让她惊骇一下，让她有些相信他的时候，让她心寒一下！她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歌诀的，娘明明说这是萧家人才知道的秘密！就连裴桂两家都不可能知道！


    裴钧武终于冷冷一笑，“大师，白来一趟了。”他话里明显的讥讽让她有些意外。看来他已经不屑于向任何人掩藏自己的情绪了，“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歌诀，什么宝藏。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想去拿就去拿吧！”他说着站起身，圆净吓得后退了一步，看疯子一样看他，“凭你们自己的造化吧，我管不着！滚吧，再别因为这些事来找我！”


    圆净大师被他揭了心病，好人也没当成，消息也没探出来，脸色一僵，拂袖而去。


    裴钧武冷笑出声，少林高僧？！化外之人都如此，也难怪红尘中碌碌凡俗了！化里化外，江湖，身侧……所有人都对他这么绝情！


    抢吧，找吧，这恼人累世的宝藏消失了才好！那些为了抢宝而自相残杀的人都死绝了他才高兴！任重道远的前朝遗臣他也当得够够的了，济世救民的大侠他也再没那个心情去扮演！


    爹爹从小告诉他的一切都被颠覆了，什么都好像是假的！曾经他认为得到很负累的东西，一夕之间全变了，根本就不属于他了。


    小源害怕地看着他疯狂的笑，不！她不要他走上歧路！他向外冲，瞬间小源似乎看见他的未来，茫然地行走在武林之中，冷漠地寻找一个个仇人，掀起滔天的血雨腥风。她惊惧地拖住他，他力气很大，她只能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的腰。


    不能让他这样活下去，裴大叔一定不愿意儿子变成冷漠的魔鬼。


    “钧武！”她叫他，“钧武！”


    他完全听不见，只想挣脱她的拖拉。这个给他温暖的美丽少女，迟早也会离去，她给他的抚慰不过是对他虚无人生的残酷嘲讽！他什么都没有了，人生中的美好……全都没有了！


    他又笑起来，笑的癫狂绝望！


    人人都说他是个幸运的人，是命运的宠儿。哪儿幸运？命运给他一杯苦涩的毒酒！


    他仰天大笑，谁规定他一定要当个君子，当个好人？他当了二十年，结果呢？现在他仅有的，不过是一身血债！一一讨还后，哈，他就彻底解脱了！


    他冲向灵堂外，所有人都被他突然的反应吓得张着嘴，都停下呆呆地看。


    伊淳峻都没有来阻止，只是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钧武！”小源已经抱不住他，他甩脱她，向前掠了一步，她便失去重心摔倒在地，那她也不死心，堪堪拉住了他的小腿。


    当着全灵堂的人，这种姿态是狼狈，是难堪，可如果她不拉住他，他会如何？他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


    “松开！”他冷笑，一踢脚，下意识发出的内劲震得她嗓子一阵腥甜，心也巨痛了。不，无论如何她不能松开他！


    她的泪双双跌落，谁能帮帮她，谁又能帮帮裴钧武呢？


    “钧武！钧武！”她紧紧勾住他的腿，“别走！”她想说些可以挽留的话，发现竟然没有一句。她的心也像撕裂般的痛了，曾经那人人称羡的裴公子，怎么会落得如此凄凉。她知道，只剩一个办法了。其实她一直很自私，想着成全自己的心意，她有没有真正为裴钧武想过呢？“钧武，别走……你还有我！”她沉声哭道。


    她明白，这句话说完……她和伊淳峻也彻底完了。


    “你？！”裴钧武笑起来，“我还有你吗？你……”


    小源闭了下眼，终于横下心，“钧武，我和你是命运安排好的！我在这里，你的家在这里，你要去哪儿？”


    “你……家？”裴钧武虽然还是冷笑，却没再向外冲了。


    伊淳峻沉着脸，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双拳不自觉地紧握。


    她说，她和裴钧武是命运的安排？


    似乎……没有错，她是萧菊源，她和裴钧武有父母之命。那他呢？她的那些吻，那些泪，那些拥抱呢？


    “钧武……”小源紧紧抱住他的腿，眼前开始模模糊糊起来。“别走……我会陪着你，陪着你。”


    她说出来了……陪着他，那伊淳峻呢？她已经没有勇气去看伊淳峻的表情了。


    鲜血从她的心，口，鼻汹涌奔流，四肢百骸都散了，她再抱不住，软软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