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唐三彩提腿马俑
3个月前 作者: 扣子
上午九点半,一墙之隔,两场会谈同时进行。
方瑶敲门时,乐有薇已将所有绣品资料备齐。得知电话委托竞买交给自己负责,方瑶喜出望外。坐上委托席,就是走到了前台,比她原先想负责的在线拍卖更好,昨天她还为乐有薇的语气生气,看来是她多心了。
想到《南枝春早图》,方瑶问:“问题解决了吗?卢玮是冲着它来的吗?”
《九九消寒图》已然完工,但拍卖晚会晚上七点才开始,想让《南枝春早图》和《牡丹白鹭图》两件绣品拍出好价格,就不能太早向公众透露《九九消寒图》的消息。乐有薇随口敷衍:“卢小姐只承诺会出席,但各人有各人的审美,她会拍哪件,我也很好奇。”
方瑶大包大揽:“我有个同学的爸爸是直播视频平台的高管,我找她谈合作,争取让所有关心这场拍卖会的网民都能看到!”
她只是想让所有网民看到她自己而已,但她能带来新资源,是好事。乐有薇说:“我先征求卢玮团队的意见吧,等她们同意再说。”
余芳很快回复:“许总监初步答应了,你们和直播平台谈完,我们再沟通。”
方瑶拉上姚佳宁,去找视频平台签约。郑好和章明宇带着严老太等人前往省博物馆参观,博物馆附近有家徽菜馆,中午让村妇们尝尝家乡名菜。
宋琳在预展现场报喜:“《牡丹白鹭图》比《南枝春早图》还受欢迎,预售了19件,严奶奶她们自己个人独创的绣品也都预售了好几件!”
大半个上午,乐有薇都在接电话。罗向晖医生结束一台手术的间隙,打电话来致歉,说他已收到乐有薇快递的邀请函,但今天他还有几台手术,抽不开身。
电话那端的男声很温和:“只能在这里预祝拍卖会圆满成功了。乐小姐,真不好意思。”
《闲拈针线伴伊坐》视频发到网上,最先响应的社会名人就是医疗人员,想来是因为医生比一般人更能明白病患的疼痛,无论病患呼救与否,他们都能感知得到。
医生都忙,乐有薇没指望罗医生莅临现场,邀请函更多的是表达谢意,不仅为他即将为江家林村妇会诊,也为他被病人传颂的好口碑,她说:“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您。”
江天发来视频请求,乐有薇点了接受。屏幕里探出江天的笑脸,旁边是陈贝拉,陈贝拉说:“薇姐,抱歉啊,我晚上来不了,下午就去江家林拍摄了。”
江天嬉笑:“得迁就男主角的档期,对不住了啊,明天回去给你庆功!”
相识十四年,叶之南很了解吴晓芸。他给吴晓芸三天时间考虑,今天一早,吴晓芸果然就来了。
这很符合叶之南的预期。让吴晓芸主动来找他,倒也简单,只要让她坚信他入赘唐家在即,她就坐不稳了。对他,吴晓芸是个急性子,因为他从不给她把握他的机会。
他股份皆可抛,说明唐家会给他更多——叶之南知道吴晓芸会这么想,他就想让她这么想。
唐烨辰喜好烈酒,昨晚,叶之南约他品酒小酌。唐莎当然也跟来了,在香港她就是有名的夜蒲千金。
唐莎在社交网站发布的照片惹人联想,见着面了,她有些不敢和叶之南对视,但叶之南压根不提这茬,对她一如既往。
于唐莎,这是转机。若叶之南对那张照片不满,在唐烨辰几次离席接听电话、两人单独相处时,他会暗示她造次了,就像那次被人起哄喝交杯酒的时候。
然而没有,叶之南自斟自饮,欣赏着音乐,唐莎试探道:“这首曲子很好听。”
叶之南举杯对她笑:“很舒缓。你以前听拉丁乐和雷鬼风格更多。”
叶之南竟留意了自己的喜好,唐莎欢喜,在他面前不再拘束。叶之南噙着笑看她,完全能想象她在香港夜店热舞豪饮的做派。
夜里,唐莎在社交网站更新了照片,是叶之南含笑倾听的样子。其实是对唐烨辰,但她很细心地截去了她二哥,连桌上的酒杯都只拍两只,相亲相爱地摆在一起,杯身上,隐隐照出她的手,鲜红蔻丹,蓝宝石戒指,戴在表示恋爱中的无名指上。
唐莎发布的这张女朋友视角的照片,引来了吴晓芸。
小乐说:“我喜欢有你的贝斯特,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好,留下来,只是要让吴晓芸自行出现。叶之南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乐有薇,先解除吴晓芸对她的敌意再说。即使乐有薇看到唐莎那张照片,会心有芥蒂,但是接下来朝夕相处的每一天,他会有很多方法让乐有薇知道,有个人对她,此生不渝。
吴晓芸横行无忌,照常不敲门。她视贝斯特拍卖公司为私产,对她的合伙人叶之南也是,双手撑在桌前,冷冷地说:“我不信你说服不了唐莎。”
叶之南给她倒茶:“不关她的事,累了。”
叶之南这样的男人,是讲究脸面的,倒插门说出来不好听,他不承认,不要紧。吴晓芸坐下来:“唐家勒令你尽忠,但你不能手无寸铁。”
叶之南说:“贝斯特的股份,在唐家人看来,可不算什么好嫁妆。你就那么信不过我物色的人?”
吴晓芸神色缓和了一点:“夫妻兄弟都能为钱财反目,平白无故就对一个外人托付江山,我办不到。之南,你想淡出贝斯特,将精力转到辅佐唐烨辰上,我理解,但在谢东风得到我的信任之前,你先帮我管一部分吧。你的股份,我不动,谢东风我也会跟他签。”
叶之南看她一眼:“哦?”
吴晓芸说:“几个小股东的股份,我已经让人往回收了,加在一起也还像样。你代表我再跟谢东风谈一轮,你俩各管各的。”她奉上手中的文件袋,“这里还有一份,你想转给有薇也行,她跟着你有好几年了吧?”
吴晓芸摆足了挽留的诚意,叶之南没有拆开文件袋,只说:“你倒替我想得周全。”
吴晓芸笑得无耻又坦**:“女人不哄好了,后患无穷。”
她是在夫子自道,叶之南大略知道她的上位史。遣散费再丰厚,也没能满足她,她直接找上秦望的太太。据说那女人性子很刚硬,没多久就以离婚收场,带着儿子远走美国,跟秦望断绝往来。
秦望恼怒,不肯娶吴晓芸,吴晓芸不急,大着肚子满城跑,脏活累活抢着干。风言风语传开,秦望约她再谈谈。
秦望的手笔向来不小,吴晓芸仍不急不躁,两指轻弹,支票被弹回桌上,她摸摸肚子:“你儿子的妈,为了养活他,到处卖。等他长大了,会怎么看你?”
秦望要脸,娶了吴晓芸,但约法三章,整个灵海集团所有经营都与她无关,不容她染指半分。但是某人之妻的身份就是赚头,吴晓芸让了步。
一个底层的房产销售员,仗着心机和姿色一步登天,看谁都觉得他们不怀好意。叶之南看都不看文件袋里的股份,吴晓芸凑近他,刻意压低声音,几乎是气音了:“贝斯特也是你的。之南,别那么绝情。”
吴晓芸今年41岁,不十分年轻了,但声音比容貌老得慢,仍如当年,泛着魅惑的娇柔。这样的逼近,让叶之南不悦,他靠向椅背,避开了她。
他的排斥太明显,是在警告,吴晓芸便罢了,从文件袋里掏出合同:“我能给你的,都给了。”
叶之南扫了几眼,吴晓芸此话不假,她给乐有薇的数字很说得过去,是高管的待遇。他推回吴晓芸手边:“我跟老谢再谈谈。”
他这是答应了,吴晓芸踏实了,整个人都恢复常态:“我俩对人对事,有各自的判断。等我完全认可谢东风了,你再撂担子,我不拦着你。”
叶之南点头:“等我跟他谈成了,你我再重新签一份合同。”
吴晓芸眉头舒展,笑道:“中午喝一杯?”
叶之南拒绝了:“烨辰有两幅常玉的油画想脱手,我带赵老师和赵杰去看看。”
叶之南起身,吴晓芸以为他要送客,脸一沉,但叶之南走向酒柜,问:“想喝什么?”
一场阵雨从天而降,吴晓芸握着郁金香杯,晃**着杯中金色的酒液,至于品鉴手法对不对,她全然不在乎。她之所以挑了这款云顶18年,只因自家男人喜好威士忌,近来简直把这款当成饮用水,但她只觉得是烟熏和泥煤的味道。
叶之南的酒柜也有云顶18年,吴晓芸拍拍它:“它哪里好?给我讲讲,具体点。”
叶之南一向认为,酒是用来喝的,好喝就行,但吴晓芸想听那些所谓的道道,他讲给她听也无妨。
雨水淅淅沥沥,打落在窗前。酒气扑鼻,吴晓芸闻到层次分明的椰子气味、香料气味,最后是芬芳的橄榄气味,叶之南就像这杯酒吧,浓烈,复杂,辛辣,让人伤神,但无毒。
十四年来,要到这一刻,吴晓芸才肯承认,叶之南对自己也许是无毒的。
从能力层面来看,谢东风和叶之南不相上下,但叶之南为人比谢东风危险。十四年了,吴晓芸仍捉摸不透他。她用他,但也提防着他。叶之南看得出来,因此对她不比对任何一个大客户更好,虽然也笑也体贴,但都是客套。
吴晓芸有很多年没见过叶之南生气了,昨天说要对付乐有薇,才又见着了。她把酒喝完,静置的这二十分钟里,酒的口感发生变化,入口是水果和大海的味道。
秦望对自己,连这二十分钟的耐心都没有。吴晓芸转过脸看叶之南,听雨,品酒,说着她想听的闲话,总归有点真心吧。于是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直视叶之南的眼睛:“跟有薇断了吧。女人都是善妒的,再豪放再爱你的女人也忍不了。唐莎是你的好码头,江天是她的好码头,你们各奔前程,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晚送乐有薇回家,乐有薇也说过,各得其所。叶之南下意识地问:“你确定?”
他说的是江天,吴晓芸会错意了:“唐莎不漂亮,也不温柔,但她痴恋于你,就是她最大的好。”
这女人像是很为自己这位合伙人着想。叶之南靠着酒柜,无可无不可地听吴晓芸剖析形势。唐莎的父亲唐振生是家族第四代掌舵者,年过六旬,平时注重养生,有健身习惯,外表看起来顶多五十出头,神采奕奕,唐家的好日子,长着呢。
两年前,唐振生的发妻逝世,唐烨辰和唐莎的母亲被扶正。大房念佛,甚少外出,二十多年来,唐振生出席商业活动,多是这女人陪在身边,全香港都知道她是如夫人。
如夫人正式进了门,在极短时间就把若干重要业务扣在手心。她坐镇香港,一双儿女被派来内地,既是保护,也是韬光养晦。
拍卖行能接触各路名流显贵,唐烨辰初来内地,叶之南为他引荐方方面面的人马,唐烨辰的飞晨资本能在内地迅速打开局面,叶之南功不可没。唐烨辰倚重他,也给足了回报,香港几大财团都已是贝斯特的重要客户,接连出让过数件重器,这一两年来,贝斯特在业内出尽风头。
唐烨辰不近人情,也不近女色,他和叶之南交好,流言甚嚣尘上,直到唐莎在社交网站以一系列照片亮明态度:“这是我看上的人!”才让大众对叶之南重新定了位:唐烨辰的准妹夫。
唐家大儿媳出身寒门,说明唐振生不看重门第,若有得力又可靠的女婿,他求之不得。昨晚吴晓芸约赵致远吃饭,赵致远说:“由他去吧,挡他的路干什么?你留了,有天他就该挡你的路了。”
吴晓芸想不通:“以之南的城府,会让自己一无所有,不留后手?”
赵致远也疑惑:“他可能在用这种方式向唐家表忠心。毕竟一个人有退路,就不好控制了。”
吴晓芸笑,叶之南19岁时,都不曾认她为主。但也许是因为她和唐家的财力太过悬殊,所以不能收服他。
滔天的权势,巨额的财富,都会让人变成另一个人。赵致远再劝几句:“之南的才干,不只在拍卖行。他既然有更好的去路,你成全他,他会记得。”
孤注一掷,赤手空拳踏进唐家吃软饭,叶之南真会把自己搞到这种被动地步?吴晓芸始终将信将疑,她凝思半晌:“老赵,我做事激进,不求稳,但此一时彼一时,贝斯特稳健运转,对你对我才有利。”
赵致远哈哈笑:“是不能低估我们这位叶总的魅力,他一走,公司很多人都会走。按你的意思来吧,平稳过渡,他管的事,分一部分出去。”
雨停了,天空出现半道极浅的彩虹,吴晓芸放下酒杯,兀自去了:“跟谢东风谈完找我。”
文件袋还在桌上,叶之南拉开抽屉丢进去。吴晓芸由己度人,不相信他能无视唐家资产,是,在所有人眼里,成为豪门的乘龙快婿,是他的登天路径,但是那片天空里,没有小乐。
操持过亿万交易,赏玩过稀世珍宝,拥有过华美女人,三十三年生命倏忽而过,就算有新的美人出现,也不会有更多稀奇之处。
那丛蔓生蔷薇是例外,肆意伸展,蔓延一堵墙、一座山。天下于她,没有不能占据的地盘,世间风霜,阻挡不住她想去任何地方。
今晚又是小乐的舞台了,叶之南唇边绽开笑意,想到在拍卖场上顾盼神飞的乐有薇。他喜欢那样的她,很喜欢。
落地窗上,雨滴滑落。那一年,也是雨天,叶之南问吴晓芸:“你就不相信,有人真心喜欢陶瓷、喜欢书画吗?”
吴晓芸不以为然:“就那些容易破碎、不方便保存的东西?”
洁净易碎,才是至宝,值得被爱重,护之周全。十四年了,你从来不相信。
童年时,家附近有个景德镇陶瓷展销,父母带叶之南闲逛,买回一匹仿唐三彩战马。马匹是通体光润的枣红色,右前腿略微抬起,是奔腾的姿态,叶之南把它摆在书桌上。
后来有天他蹲在桌子底下捡东西,站起来猛了,后背顶到了桌沿,飞马晃倒了,叶之南飞快地抓住,马没碎,但是马头被磕破了一块,露出了白底子。
那是一匹梦中的马,俊逸不凡,属于镇守家国的良将,看到的第一眼,叶之南就这么觉得。保管不当,他很挫败。
路过文具店,叶之南买了颜料,在纸上一遍遍调色,仍调不出一模一样的枣红色。叔叔带他请教了本地一位书画名家,才把那块颜色补齐。
在名家书房,叶之南看到《秋水凫鹥图》和《渡海帖》,只是名家的仿作,但已让幼年的他和堂妹叶映雪看呆了。
兄妹俩拜了名家为师,但叶之南坐不住,学了小半年,放弃了。叶映雪书画都学,后来在名家的建议下,主攻书法,至今叔叔家还挂着她9岁时写的《渡海帖》。
多少年过去了,《秋水凫鹥图》《渡海帖》,以及种类各异的三彩马俑,叶之南都在博物馆见过了,但他的堂妹叶映雪只活了十六年,没能见证他在拍卖场上,跟众人一起鉴赏陶瓷的时刻。
见不着叶映雪的时光,快要和认识她的时光一般长了。
云顶18年还剩小半瓶,叶之南站在窗边把它喝完,然后敲响乐有薇办公室的门。
酒给人胆量,是真的。
敲门声响起,乐有薇开门,有瞬间的凝滞,走回桌边,拿起监管合同:“正有问题想请教师兄。”
晚上就是拍卖晚会了,绝不能被感情的事影响到心绪,谈公事会让自己放松些,乐有薇随手指了一处条款:“这条我不明白。”
叶之南接过监管合同,乐有薇立即偷偷给姚佳宁发信息:“用固定电话找我一下。”
从业十几年,叶之南对各项合同都见得多,乐有薇问的不是复杂难点,他讲完。乐有薇笑道:“懂了,谢谢师兄。我和美术老师约了布景时间,要去现场督工了。”
叶之南说:“正好我也要出门,送你过去。”
乐有薇说:“不用,不顺路,我叫车很方便。”
两位美术师都是美院科班出身,平时坚持创作个人作品,是赵杰的目标客户。乐有薇原本想喊上赵杰一起吃午饭,互为引见,但赵杰说要陪同父亲和叶之南去见唐烨辰。
叶之南却不知这一层,以为“不顺路”是乐有薇的托词,暗叹一声,开口说:“小乐,我不走了。”
乐有薇笑出声:“真的?师兄留下来就好。”
为了这个笑容,万事都值了。叶之南听得暖心:“这么喜欢贝斯特?”
乐有薇衷心地回答:“是啊。也就个别人讨厌,不过哪个公司都会有讨厌的人。贝斯特整体氛围很好,我团队人少,这次拍卖会,别的部门同事都很帮忙。”
叶之南笑问:“别家氛围就不好吗?”
乐有薇说:“也好吧,但是做生不如做熟。所以师兄留在贝斯特,我是真的很高兴。”
叶之南很认可乐有薇的团队:“是不错,很齐心,就这几个人,也把慈善拍卖会做成了。”
乐有薇扬着头,笑得动人:“现在就说做成,为时尚早,我要的,是大成。”
“今晚看你的。”叶之南说得很温柔,一双眼睛深切地看着乐有薇,她这一阵太劳神焦思了,看上去很憔悴,化妆都不大能掩住眼晕倦浓,明天就得强制她休息。
被叶之南这样看着,乐有薇心尖发颤,只想亲上去,她定了定神,拉开抽屉,拿出叶之南送的拍卖槌,揣进随身大包里,没话找话:“师兄离开贝斯特,贝斯特会大伤元气,你留下来,我是真的很高兴。”
“你说让我留下来,听你的。”叶之南目光灼灼,乐有薇又快被烧着,这时,姚佳宁来电,她快速抓起,接听:“喂?”
乐有薇连着说了几声“好的好的”,挂断电话对叶之南说:“是张帆张珊的事,公安局找我了解情况。”
叶之南点头,乐有薇抓起包,几乎是夺门而逃。叶之南在身后笑,她说有事就有事吧。这些天,每一次,乐有薇的眼睛都在抵抗他,身体却不会说谎,他都明白,再等等吧,今天是乐有薇的盛会,她当然不愿意为别的事分心。
乐有薇特意去了公安分局,警察把柳叶刀还给她。这之前,乐有薇托姚佳宁做了一面锦旗送来,警察对她很客气,她仔细问过案情,警察让她放宽心,张家兄妹犯罪性质恶劣,证据确凿,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当然,若乐有薇顾及颜面,警方的相关公示将会低调处理。
“不要紧,直接写。我还是那句话,法治社会,以儆效尤。”有人来报案,乐有薇拿着刀道别,“有劳各位了。”
离开公安分局,乐有薇绕道回贝斯特,让保安李俊帮她把柳叶刀保管好,这可是她的吉祥物。
到了云豪酒店,两名负责布置会场的美术师也到了。快中午时,郑好汇报:“秦杉刚到,把梅子一送到酒店就不见人了。”
乐有薇没理会,让黄婷和程鹏飞去酒店二楼的餐厅宴请美术师。同一时间,秦杉和凌云在斯宁西餐厅共进午餐。
斯宁主打意大利菜,就在华夏广场6楼。秦杉每次来云州,都被江天带来这里吃饭。上午,他刚开进云州市区,就接到凌云的电话:“晚上一起吃饭?”
慈善拍卖会晚上七点开始,秦杉想早些过去,说:“中午吧。”
秦杉还跟前两次见面时一样,基本不主动说话,答话言简意赅。凌云起先还以为他从小就去了美国,中文说得吃力,改和他说英文,但还是一样,她问:“你怎么变得这么不爱说话了?”
秦杉以前觉得自己不爱说话,但乐有薇让他不这么认为了。他每天都给乐有薇发短信,看到一种没向她介绍过的野花,也拍下来发给她,他想其实自己挺爱说话,所以用别人的评价形容自己:“我就是迟钝。”
秦杉语速的确很慢,凌云理解为他自小目睹家庭破碎,性格变得孤僻,没敢再问。两人坐的是吸烟区,一顿饭吃得沉闷,凌云摸出烟,想想又放下:“介意吗?”
秦杉摇头,凌云说:“谢谢,我给你点杯咖啡。”
小时候精力旺盛,活泼好动得像上了发条的秦杉,变得很迟钝,真应了他的外号,木头。凌云抽着烟想,木头跟绝大多数客户一样难于接近,自己得耐心些,把他当客户接触吧。
可惜越交谈下去,凌云越发现,这块木头就像棉花,安静地吸纳了所有水分,然后还是团成一团。
凌云很伤脑筋,乐有薇是怎么打动他的,因为长相吗?但细究起来,乐有薇的长相只够在普通人里混一混。凌云不信秦杉没见过美人,论艳媚入骨,乐有薇跟金发碧眼的洋妞没法比,她便直接问了:“你交往过几任女朋友?”
秦杉说:“没有。”
凌云意外:“没人追你吗?”
秦杉点头又摇头:“但她们很快都说我很乏味。”他这话是笑着说的,一副很认可的样子。凌云也笑了:“是你追乐有薇的,还是她追你的?”
秦杉毫不迟疑:“我。”
凌云心里说,她追你,也会让你认为是你先对她动了心,她接着问:“你喜欢她什么?”
想到乐有薇用那么倾慕的语气形容她想在一起的人,秦杉有样学样:“很好,很好看。”
凌云气结:“被色相迷住,你不觉得有点肤浅吗?”
初见时,乐有薇眉间骄傲,说话的语调很绵软,但是望着人的时候,总带着一丝戏谑的笑。蝴蝶飞在花丛里,也是那样的翩翩又得意。秦杉说:“她就是很好看。”
凌云祭出万琴最爱说的那句话:“爱一个人,要爱她的灵魂。”
“她都有。”秦杉说得很平静,并不是在跟凌云争论。凌云赌气:“你表白了,她拒绝了,你打算怎么办?”
秦杉认为这不是问题:“还是喜欢。”
凌云打击他:“追她的人很多。”
秦杉笑,乐有薇不可能不受欢迎。凌云见他挺自信,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你追到手了呢?”
秦杉认为这也不是问题:“对她好。”
凌云气笑了:“怎么个好法?”
秦杉语塞,想了一下:“她会教我。”
母亲说,你那个同事把他抢跑了,你以后就得给她打工了,凌云抓过烟灰缸,把烟头摁死:“你认识她很久了吗?”
她想说的是,你可能根本就不了解乐有薇。
这时秦杉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一眼,高兴地接起:“小薇?……有,手机和电脑里都有。”
凌云惊讶地看到,秦杉讲着电话,径直走了。他走下楼梯,走出旋转门,他忘记她了。凌云气得直喘气,哪怕是在父亲刚入狱那会儿,也没人这样漠视她,他们至少表面上会撑个热络相。
为秦杉点的现磨咖啡上来了,凌云端起来就喝,极力平息怒火。她想可能是自己过分了,她抨击秦杉肤浅,抨击乐有薇没有灵魂,秦杉再迟钝,应该也听得出来。童年那点基础算不得什么,秦杉已不是当年的小竹马,等同于陌生人了。
两名美术师布置着会场,建议乐有薇提供一些梅花图片,这样可以更好地宣传江家林,依托旅游拉动经济。
网上也有不少人赞叹江家林风景好,还追问行车路线,但乐有薇去的季节不对,没拍到梅花。她给秦杉打电话:“好看的梅花照片,你挑些出来,百来张吧,我们把江家林的美景好好推给大家看。”
秦杉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里有清晰度高的照片,他回到酒店,打包了照片传上网盘。
乐有薇转给公司宣传部的同事,请她帮忙做成演示文件,同事说:“文件很大,做好了上传得等一阵。”
乐有薇让同事存硬盘,她喊郑好跑一趟。郑好在陪村妇们逛博物馆,乐有薇说:“有田姐照看大家就行了,我让秦杉也过去,我有新工作交给你。”
下午两点,三楼展厅布置妥当,预留了绣品的位置,只等四点钟预展结束就往上挂。剧组晚上还有事,两位美术师告辞,黄婷送他们下楼。
程鹏飞请示:“用《九九消寒图》压轴,等女明星来了直接亮牌?”
乐有薇点头:“不挂出来了,用《南枝春早图》和《牡丹白鹭图》暖场。”
这个展厅配有贵宾室,程鹏飞和黄婷找座位休息。慈善拍卖会正式开始倒计时,他们得养足精神,下午四点准时出发,去迎接最重要的几位大客户。
乐有薇完成第一次彩排,会场每一个角落都走过,对环境和拍卖词都做到烂熟于心。保安李俊送来装有梅花演示文件的移动硬盘,她略感奇怪:“为什么是你来送,郑好又去忙了?”
保安李俊支支吾吾:“是,是啊。”
乐有薇没多想,李俊正要走,姚佳宁指挥着章明宇和宋琳往会场搬绣品,他留下来帮忙。
刚才在预展现场,有个古风摄影机构预订了17件绣品图样,而且想让村妇们在他们提供的服饰上进行创作。姚佳宁说:“我和他们初步达成了意向,稍晚他们会带着服饰图片和尺寸,来找我们确定费用。”
手工品费时费力,17件绣品是大工程,对方给了一年工期。姚佳宁打开摄影机构的官方网站,乐有薇看了他们的代表作品:“很有实力,不是小作坊。”
主动上门的大主顾可遇不可求,乐有薇精神大振,塞上耳塞,进行第二次彩排。李俊帮章明宇和宋琳挂绣品,姚佳宁则培训实习生和兼职大学生,由他们担任迎宾工作。
下午四点半,云豪酒店服务部准时来找乐有薇。早上出门,乐有薇让郑好把今晚的行头顺路送来,服务部把衣服熨得一丝不苟,她挂去化妆间,想起那条红宝石项链,脑中闪过一念,拨打郑好的电话。
郑好没接电话,发信息也没回,乐有薇给袁婶打电话,袁婶说她们还在博物馆参观,但郑好还没回来。
乐有薇走出化妆间,问李俊:“你知道郑好去哪里了吗?”
李俊又支吾了:“没、没说。”
乐有薇盯住他,李俊嗫嚅:“她、她和小赵老师都不让我说,说不能影响你工作。”
乐有薇竖起眉毛:“说!”
李俊无奈:“郑小姐受伤了,被小赵老师送到医院了。”
李俊没守住秘密,赵杰无奈:“有薇,你朋友没大事,你别担心。”
乐有薇急了:“让她接电话!”
赵杰为难:“真的没大事,我看着呢。晚上七点就是拍卖会了,你忙你的。”
李俊迫于乐有薇的逼视,交代了。他和同事正在当班,门口闹起来,他跑出去,只看到郑好摔了跤,被赵杰扶起来。
郑好左手捂着嘴巴,脸上有血迹,右手在记事簿上写了一行字:“请把它送到云豪酒店三楼,乐有薇急用,谢谢您!”
李俊接过移动硬盘,郑好指指自己,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赵杰说:“意思是别告诉有薇。”
李俊被乐有薇逼得没办法:“郑小姐坐上小赵老师的车,我来这里了。别的都不清楚,只知道她跟人吵架,还推推搡搡,没站稳,从台阶上踏空了。”
乐有薇铁青着脸,又给赵杰打电话:“你越不说,我就越烦躁,等下怎么上台?我求你了,说吧!”
赵杰叹气:“腿上和膝盖是小伤,但是门牙摔断了两颗。医生在处理了,他说先戴上模型,下周过来植牙。”
乐有薇眼中有泪,往外走:“为什么会跟人吵起来?”
赵杰迟疑了一下:“老生常谈了,现场保安说,就是你和叶老师那些,可能她以前不常听到。”
乐有薇和叶之南的绯闻,是贝斯特员工私下的热门话题。只要哪个女人和叶之南来往得勤一些,就必然有人看乐有薇的笑话,赵杰耳朵听得起茧。
叶之南和唐莎走得近,赵杰没少听说两人的绯闻。中午和唐烨辰一起吃饭,看他对叶之南的重视程度,传闻倒也可信。
乐有薇沉默,赵杰不禁说:“有薇,郑小姐忍不了,一定是她们说得太难听了。我会劝她别放在心上,你也别往心里去,有的人就是嘴碎。”
乐有薇牙齿咯咯响,郑好听到的是什么?即使她说出“师兄在追我”,郑好哭得快闭过气,在外人面前,郑好依然会为她出头。
从小到大,郑好都是软团子性格,只有乐有薇被人欺负的时候,郑好才会亮出她那其实一点都不厉害的獠牙,挡在她面前。
现在郑好的獠牙摔断了。
乐有薇的眼泪落下来,擦去泪,架上墨镜,匆忙走出展厅:“哪家医院?
我马上到。”
门童们帮忙,杨诚和几位助手抬来几筐茶歇小甜品,迎面一望:“乐小姐。”
赵杰听到这边的动静,叹口气:“有薇,你不用过来,这里有我。”
乐有薇没挂电话,对杨诚说:“杨小姐,您稍等一会儿。”
赵杰说:“你朋友在诊室治疗,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你俩没办法说上话。我替她做个主,你别来了。她摔了还惦记着把移动硬盘拿给你,所以你当务之急是顺顺利利地把拍卖会做完,再来看她。”
从理性出发,应当采取赵杰的建议,可是郑好……乐有薇想想就又要掉眼泪:“我来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姚佳宁拿着手机跑出来:“有薇!”
乐有薇回头,泪眼藏在墨镜下面,姚佳宁跑向电梯:“摄影机构的人快到楼下了,我去接他们上来。”
他们来商谈17件绣品,不是小买卖,走不开了。乐有薇咬着牙:“拜托你了,赵杰。我转账有限额,先转一部分,不够我再让人送银行卡。”
古风摄影机构的老板姓冯,带来17件服饰图片和资料,其中服装7件、饰品10件,诚心实意地说:“您手下说了,她们人手少,产量上不了规模,我们就重新分配了一下,减少了服装数量。”
乐有薇打电话通报情况,袁婶跟众人沟通了一阵,答道:“一年能行!”
摄影机构指定的绣品图样大多不太复杂,他们开出了15万的打包价,乐有薇替村妇们签了合作协议。拍卖会还未正式开始,就有了第一个大客户,好彩头。
姚佳宁请冯老板等人去喝下午茶,乐有薇终于腾出手,给郑好发信息,写写删删,仍想不出该说什么。她不确定郑好听到的是哪种流言,最后只发过去一行文字:“太疼了就别强忍,吃颗止疼药,拍卖会一结束我就回家。”
郑好是在贝斯特门口等网约车时,跟人闹开的。旁边有几个同事也在等车,郑好听到她们说起慈善拍卖晚会,就走近听了听。甲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她在想办法搞点钱吗?”
郑好黑脸,乙说:“不会,她没那么蠢,不至于连善款都黑。”
郑好刚觉得这人话糙理不糙,就听乙继续说:“再说了,一群农民绣的东西,能筹到几分钱,还不如叶总每个月给她的吧?”
丙是个男人:“叶总最近天天跟香港女人约会,就快结婚了吧。她的好日子到头了,能搜刮一点是一点。”
甲恍然:“怪不得何云团每天奉命送花,估计是在安抚她。”
三人凑到一起,说话声音小了些,乙说:“听说她前段时间被客户强奸了,叶总送花是为她压惊吧。”
甲问:“不是说未遂吗?”
丙说:“连警察都来了,我女朋友在公司加班,亲眼看到了,叶总怎么可能还要她?请婚假是为了香港女人。”
乙冷笑:“没出事叶总也不会要她,早不知被多少人睡烂了。”
郑好越听越气,这句话一出,她再也忍不了,大声说:“不要瞎说!”
三人惊讶地看着她,郑好重复了一遍:“不要瞎说!”
甲打量着她:“哟,你谁啊?”
郑好说:“我是她朋友!”
乙讨厌她凶巴巴的语气:“哟,那个贱人还有朋友啊?”
郑好抡起包,照准乙脸上拍去:“你说谁是贱人?!”
郑好凶神恶煞,乙大骂:“就是你那个朋友,乐有薇,贱人!”
郑好气晕了,连连拍乙的脸。乙吃痛,抓她的头发,郑好也使劲抓她,乙疼得直叫,喊甲和丙帮她。丙暗暗伸出腿,往郑好脚下一绊——郑好高跟鞋一崴,直直地从台阶上摔下,胳膊肘撑在地面上,努力了几下,没能站起来。几个保安见状,都从大楼里跑了出来。
司机小贾送赵杰回公司,赵杰只看见郑好被人使绊子的一幕。郑好穿的是乐有薇穿去李冬明家的那身白衣绿裙,赵杰一晃眼,以为是乐有薇,下车奔来:“有薇!有薇!”
很快赵杰就发现,吃了亏的人并不是乐有薇,但瞧着很眼熟,经常在贝斯特出没。上次嘉德晚间当代艺术拍卖会,郑好跟叶之南一起去看,赵杰对她有印象。
郑好膝盖和小腿都在流血,最惨的是嘴唇,磕到了台阶坎上,摔断了两颗牙齿。她想说话,一张嘴,鲜血直往外冒,赵杰连忙扶着她:“别用力,慢慢来。”
两女一男趁乱跳上车走了。郑好两只手都搭上赵杰的胳膊,撑着坐了起来。她从包里掏出移动硬盘,想托付给赵杰,鲜血再次从她嘴里冒出来,赵杰赶紧说:“别说话,别说话,先去医院。”
医生为郑好装上临时牙齿,治疗中发现她还有颗智齿,顶坏了边上的好牙,一并做了处理。郑好咬着棉花球,被医生送出来,医生叮嘱赵杰:“她凝血功能比较差,还在渗血,棉花球先咬两小时,随时观察着,有问题联系我。”
郑好对赵杰不算陌生,乐有薇说过,赵杰是公司拍卖团队的新生力量,家境好,人也好,很受女孩子欢迎。
赵杰有任女朋友是个画家,才貌双全,今年春节刚分手,郑好问过:“你和他有没可能?”
乐有薇说互相没感觉,郑好很纳闷,赵杰从外形来看,是乐有薇喜欢的类型。乐有薇开玩笑说:“我海纳百川,喜欢的不只是这一型。话说回来,如果我对他有感觉就麻烦了。”
郑好问:“为什么?我不信你拿不下他。”
乐有薇笑:“公司的人传我和师兄的绯闻,传得很难听。赵致远不可能没听过,我要是把他儿子拐跑了,他肯定会找人打断我的腿。”
到了今天,郑好才知道,“传得很难听”究竟有多难听。乐有薇居然还不止一次夸公司氛围很好,这叫氛围很好?!郑好气得汪出两团眼泪,赵杰急了:“很疼?护士!护士!”
郑好摆手,摸出记事簿,快速写道:“谢谢你,我现在很好。今天我要去拍卖会,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赵杰赞道:“你和有薇的字都写得好。不过你不用客气,当时那种情况,换了谁都会送你来医院。你别去云豪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家休息。”
郑好低下头,再写:“乐乐的拍卖会,我一定要捧场。”
赵杰说:“全程直播,你在家观看也是捧场。”
郑好唔了一声,又写:“从幼儿园起,我就没缺席过她任何比赛,这次也要去。”
赵杰看看她的嘴唇,血迹斑斑,青紫带肿,再看看她小腿和膝盖上的绷带:“伤成这样还怎么去?有薇不会同意。”
郑好掏出小镜子照了照,对护士招手,做了个戴口罩的手势,手指比画了个问号。护士没明白,赵杰问:“你想问她口罩哪里买?”
郑好猛点头,护士说:“我给你拿两个。”
郑好拿起记事簿,又写了起来:“真不好意思,你快去吃晚饭,我自己叫车。”
护士给郑好送来一次性口罩,郑好戴上了,司机小贾把车开到诊所门口,赵杰说:“走吧。”
将近晚上六点,城市的晚高峰已然来临,乐有薇的盛会即将到来。郑好坐上车,她的麻药还没过劲儿,脑子晕晕的,歪在后座睡过去。
下午五点半,安保人员都就位了,宋琳带着实习生和兼职大学生迎宾。这次拍卖会不对入场者收取竞拍保证金,唯一的门槛是谢绝学龄前儿童入场,为此还在网上被人攻讦,但更多人自发驳回:“你家孩子一哭二闹,大家是听你哄孩子,还是听拍卖师的?”
拍卖会晚上七点开始,刚过五点半就有观众到场了。乐有薇对姚佳宁说:“跟保安说一声,七点一刻再谢绝入场。”
茶歇区人头攒动,很多人是拖家带口来的,程鹏飞说:“不用等到开场就能坐满,你不会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吧?”
乐有薇笑:“不是还有站席吗,我追求的是爆满。”
秦杉带着严老太一行来了,严老太一行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都傻了,袁婶说:“这、这么多人都来买绣品?”
宋琳说:“不止!这两天看预展的人数超过两千人次呢!”
乐有薇昨天就和严老太聊过,想在现场对严老太来个简单的采访,严老太同意了,姚佳宁问:“你们要不要一问一答,先彩排几遍?”
乐有薇摇头,观看预展的人很多,预售情况也超出预期,程鹏飞随机采访过观众,都说被视频感动了,可见以情动人是最可贵的。她和严老太的问答就以即兴方式进行,严老太有紧张感或不自在,都是真实的,观众从四面八方赶来捧场,她想以诚相待。
无论严老太如何作答,都没关系,乐有薇顶多根据场内氛围,对观众略做升华。她把严老太一行带到贵宾室:“严奶奶,你们先待着,开场前五分钟再各就各位。”
田姐停好车,也上楼了,后边还跟着一个抱着花篮的小哥,乐有薇出来相迎:“田姐,这我怎么好意思?”
田姐说:“你总是包我的车,照顾我生意,我捧你的场,应该的!”
秦杉看着两人,若有所动。入口两侧摆满了祝贺花篮,他挨个看过去:金茉莉、丁文海、查蜜、邓一洋、赵杰、夏至、邹嘉让、乔蓝、车玲、江天、肖慧洁……他一来就看到花篮了,很是懊恼,别人都能想到,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乐有薇还给别人送过加百列大天使呢,他不该忽略的。
田姐把花篮摆好,进了场,秦杉上前认错:“小薇,我在网上找了几家花店,他们都说太堵了,来不及送到,以后我一定补上。”
姚佳宁刚和几位大客户寒暄完,心里要笑疯,这点觉悟都没有,这位追求者没戏了。但出乎意料,在乐有薇眼里,秦杉是自己人,对他笑得挺甜:“你帮我陪同严奶奶她们,很好了。”
六点刚过,入场人员多了起来。乐有薇对嘉宾们重复着相同的话语,这次是慈善拍卖会,一切从简,所以没有答谢礼,有人笑说:“甜品太好吃了,我女儿吃过晚饭,还吃了好几种,这还不能算答谢礼?”
秦杉闻言踱去茶歇区,小朋友们叽叽喳喳。他和一个小男孩分享了一块小蛋糕,走到杨诚面前:“您好,你们做的甜食很好吃,谢谢您。”
杨诚笑看秦杉离开,来吃东西的大人小孩很多,但他特地道谢,她很欣慰。
秦杉回到入口,乐有薇仍在接待大客户。慈善公益性质的拍卖会,大客户们一无所图,肯来就是实打实的人情,她感谢他们能体谅她的难处,挨个解释:“我团队人手有限,会后还有很多事,可能不能送您,您别见怪!”
秦杉走进贵宾室,除了严老太,另外几人都坐立不安,王婶问:“外面人多吗?我都不敢出去看。”
秦杉说:“多。”
戴婶说:“乐小姐说我们前面还有一排人挡着,不让我们跟那么多人面对面。哎呀不行,我还是喘不过气来。”
秦杉穿过座席,出来看会场。会场已坐满了快六成,还不断有人往里走,这么多人,乐有薇也会紧张吧?
李诗云和外婆来了,跟在她们后边的,是一大群孩子和家长。乐有薇意外:“哇,你把全班同学都喊来了吗?”
李诗云说:“有我们班的,还有英文戏剧班的!”
外婆说:“诗云说,喜欢的姐姐要搞大事情,她同学就都一起来玩。”
一个小女孩家长说:“刺绣是传统文化,带孩子过来受点教育,熏陶熏陶!”
宋琳和实习生们为众人引路:“各位家长和小朋友先登记,从这里进场,空位随便坐。”
是外婆陪同李诗云来的,而不是李冬明,乐有薇略感失望。她刚把李诗云和外婆安置下来,就接到余芳的电话:“乐小姐,我们许总监想跟您商量,拍卖会上,安排一个互动环节可以吗?答记者问形式。”
说得委婉,但商量只是通知罢了,乐有薇问:“卢小姐还是按时到吗?”
余芳说:“时间不变,卢小姐八点到,九点走,不过也可能稍晚一点到。”
乐有薇询问互动环节时长,余芳回答:“二十分钟左右吧。许总监说,不光是卢小姐,您也是主角,还有老奶奶她们,所以你们都是被采访对象。哦,对了,也会给现场观众几个自由提问的机会。”
乐有薇沉吟:“严奶奶她们都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场合,现在就很紧张,就我一个人上吧,别难为她们了。”
余芳明白她担心现场观众会对梅子问出刻薄话,当即说:“好的,我反馈给许总监。”
挂掉电话后,乐有薇收到余芳的信息,显然之前的电话她是当着许黎莉的面打的,余芳个人对这种临时通知也有微词:“卢小姐本来打算等拍卖会结束再安排记者采访,但她晚上十点要参加一个访谈节目的录制,时间错不开。我尽量跟记者们沟通,不要问尖锐问题。”
乐有薇向姚佳宁、程鹏飞和黄婷通报情况,老同事们都很生气。姚佳宁说:“她们没看过视频底下的恶评吗?现场没准会问得更难听。”
程鹏飞说:“他们随便问女明星问题,都能让她炒作一轮,好坏不吃亏。”
黄婷也很烦:“凭什么把拍卖会搞成她的新闻发布会?”
乐有薇说:“就凭她们要掏100万。慈善拍卖会暨明星记者招待会,双重效应,我们不吃亏。”
程鹏飞和黄婷齐齐发出嘘声,姚佳宁撇嘴:“得了吧,乐小姐,你的房子刚装修好,正在大宴宾客,有人来看热闹,带只苍蝇顺手拍死在你的白墙上,你不糟心啊?”
程鹏飞无奈:“岂止是苍蝇,等下他们问出难听的,那就是穿心箭。属下是能上前帮你打,还是抢在他说话前头就安个消音器?”
秦杉从楼道口走上来,惊讶地问:“出什么问题了?”
乐有薇活动着脖颈,舒活一下筋骨:“绣品拍完有个自由提问环节,他们担心有人对我问出不友好的问题。”
秦杉顿时警惕:“……网上那种吗?”
“问就问。他们想拍苍蝇,我就拍他们的脸,看谁响声大。”乐有薇竖起两根手指,“万箭齐发又怎样,来吧。”
乐有薇很乐观,秦杉仍不安心,摊开掌心,是一条巧克力,以及一小盒润喉糖。乐有薇自己准备了润喉糖,仍然拿起,问:“刚才下楼买的?”
秦杉点头:“你先吃巧克力,再吃润喉糖。”
他配蛇药时说过“我怕你会怕”,现在场内快坐满了,他是在担心某位拍卖师会紧张吗?恰恰相反,越是大场合,乐有薇就越亢奋,骁勇善战,万夫莫敌,她凑近秦杉,小声说:“巧克力可能会沾在牙齿上,我还得招呼大客户,没空刷牙。你自己吃。”
她嗓音很轻,带着甘甜的气息,秦杉耳根酥麻,又发红了。但是,真喜欢。
凌云到来,正好看到两人的举动,冷笑不已,乐有薇果然在撩拨秦杉。叶之南是桃花浪子,难以掌控,所以另一条船她也踏着不放。
又有几位大客户来了,乐有薇把润喉糖含在嘴里,迎向电梯口。秦杉口燥唇干,走不动,得缓一缓。
姚佳宁和黄婷彼此丢了个眼色,脸红到脖子了,睫毛还一直在颤抖,这位小师父不是妖女的对手。
凌云犹豫着走过来:“木头。”
秦杉想起中午的事情了:“对不起,小薇找我,我就……”
乐有薇看向两人,凌云觉得她是故意的,眼里带着笑,等着看自己的反应,她强忍不快:“我们该进场了。”
秦杉和凌云走进会场,在贵宾区最后一排落座。按贝斯特拍卖公司的习惯,最后三排座位是留给内部员工的。
会场坐满了八成,乐有薇回到后台化妆间。贵宾区只剩十来个空位,秦杉心里一动,那个“很好也很好看”的人今天也会到场吧。他走到第一排侧边,一排排看去,最后将目光锁定员工席里的夏至。
那是个冷月清风般的美青年,不断有人找他攀谈,他戴着耳机,直视前方,任何声音都干扰不到他,像个天外谪仙人。
就是他了,秦杉很有把握,向夏至走去。刚好有个女孩子碰了壁,臊眉耷眼地离座,秦杉迫不及待地坐了她刚才的座位,笑着说:“你好,我叫秦杉,是乐有薇的朋友。”
乐有薇从后台探出头看入座率,刚好看到这一幕,秦杉竟然在学习跟人搭讪,难得。
先前,秦杉对杨诚称赞甜品好吃,乐有薇就看到了。小老虎不熟练地跟世界打交道的样子很有趣,但这次他居然挑了个高难度的,夏至会冷淡到让他一激灵。
果不其然,夏至没任何反应,秦杉重复了一遍,夏至连眼珠都没动。秦杉更有把握了,小薇默念拍卖词的神情,跟这人一模一样,专注其中,他听的音乐一定很迷人。
可是,小薇想在一起的人,秀骨挺挺,美似琉璃。秦杉从背包里扯出耳机也戴上了,什么音乐都没听。他是祝福过乐有薇吉祥如意,跟她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但是看到夏至,他才发觉是自欺欺人。放下她,他做不到,祝福她,其实他也做不到,他深深地吸气,将双手插进发梢,揪起头发,苦恼得脸都皱了。
乐有薇远远瞧着,就算夏至让秦杉吃了闭门羹,他也不用这样吧,她正觉诧异,夏至突然微一侧身,对邻座的秦杉说了几个字。
这两人的交流古怪得出奇,乐有薇还想再看,但姚佳宁通知她,顾绣研究所的代表来捧场了,她过去聊了几句。
“坐着别动。”秦杉听到夏至这样说。夏至的声音比态度和气得多,秦杉嗯了一声,他就没打算走。
没两分钟,刘亚成晃来了,衬衫短裤人字拖,闲散得像来逛街:“哥们儿,你坐我的位置去,那儿。”
哥们儿见他拿了号牌,热情地说:“你的位置好,一举牌拍卖师就看得到。”
刘亚成扬着平板电脑说:“我找夏老师请教这幅画。”
秦杉对刘亚成摊摊手,让他请便。刘亚成感到稀奇,把平板电脑往秦杉腿上一丢,挽起了袖子。秦杉看得很是欣赏,这男人手臂骨节分明,肩宽体阔,是长期健身才有的体格。引导员见势不妙,连忙上前:“刘总,快开始了,请就座。”
秦杉拿起平板电脑还给刘亚成,提醒道:“只剩一刻钟了。”
刘亚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边回座位,一边回头望。夏至是不听别人说话,这小哥们儿好像是听不懂人话,还笑得傻头傻脑,什么来头?
秦杉侧头看夏至,哦,他姓夏。小薇说那人“很好,很好看”,但夏至看着不像“长兄如父”,反倒是刚才那位刘总,是个粗放的大男人,形象更接近些。
刘总气宇轩昂,棱角分明,但五官不出众,算得上很好看吗?秦杉困惑起来。玉器杂项拍卖会那天,乐有薇去派出所捞人,说过“你长得好看”,看来她对“好看”的定义很宽泛,还得再观察观察。
秦杉转眼就把心态调整好了,又站起来看全场。凌云的目光和他的对上,秦杉想起她中午说过,追乐有薇的人很多,他深以为然,对凌云一笑。
秦杉的头发被抓得乱乱的,耸出了几个小角,支棱巴翘的。木头还是小时候那个木头,这一笑还挺可爱,凌云冲他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