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慈善拍卖晚会

3个月前 作者: 扣子
    开场前十分钟,乐有薇化完妆,换上出场行头,走进贵宾室。


    姚佳宁轻声细语地和村妇们闲聊,她们没那么紧张了,乐有薇说:“再过五分钟,等灯光暗下来,你们从后台出场,别怕。”


    展厅前两排是主席台,面对观众,乐有薇本想让严老太等人坐在最前排,但展厅能够容纳一千两百人,对她们而言是大场合,很可能会紧张。姚佳宁把最前排的座位留给团队人员,分散开坐,错落排列,既不挡住村妇们,又稍稍形成一道屏障。


    团队人员是先锋官,也是村妇们的心理盾牌。严老太说:“我们前面有姚小姐她们挡着,不怕,你呢?”


    乐有薇回答:“你们都在,我也不怕。”


    梅子担心地问:“这么多人来看,但绣品只有76件,不够卖,大多数人不是白来一趟?”


    乐有薇很自信:“有看头的地方多着呢,我不会让他们白来的。”


    开场前五分钟,灯光师把光线调暗,整个会场都闪烁着星光,一幅幅梅花图片在四壁升腾,降落,定格,如梦似幻,场内惊叹连连。


    群星闪耀,寒梅疏影横斜,色调光影美轮美奂,不似在人间。秦杉看得目不暇接,尽管这些照片他很熟悉。在江家林待了两个冬天,他拍了上千张照片,此刻,被乐有薇分享给众人。


    严老太一行被姚佳宁带领着,在星光里走向各自的座位。每张桌上,都有一个铭牌,用金色字体刻着她们的名字。严老太拿起自己的铭牌,问坐在她斜前方的姚佳宁:“我能带走吗?”


    姚佳宁说:“当然,就是给你们留个纪念的。”


    村妇们都很喜悦,说像奖杯一样。乐有薇让姚佳宁给她们做铭牌的时候,特别强调:“按最好最精美的规格来做。”


    这时看到村妇们的反应,姚佳宁才真正领悟到乐有薇的心意。她提前把人接来,给予高规格招待,是想让她们的人生里,能有这样几天,脱离家庭身份的禁锢,不再只是谁的妻子、母亲、女儿或儿媳,也超于性别标签,回归到最简单的“人”,因为专注于爱好而被尊敬的人。


    现场气氛让村妇们的紧张感消弭了不少,也欣赏起梅花来。场内响起广播提示,有意向竞拍者,可向工作人员索要号牌,周围不断有临时起意参与竞拍的人,秦杉也要了一个。


    开场前两分钟,有两个人急匆匆走向第一排最中间的空位,坐下了。秦杉安心了,最瞩目的座位,是最重要的嘉宾吧,若是空着,乐有薇会不开心吧。


    倒计时开始,秦杉盯住后台,乐有薇站在了出口处,剪影轮廓修长。她大半侧颜都隐在昏暗的光线里,白得像远山模糊的雪。最后的倒计时,她抬腕看时间,阔步而出。


    晚上七点整,弦乐骤灭,灯光大作,乐有薇分秒不差,拿着叶之南送的拍卖槌,走到拍卖台前。她扬眉,还刀入鞘,出场时的英风烈烈尽收,展现给众人的,是洒脱随意的形象。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是前往江家林的行车路线图,久久定格。


    拍卖台上,乐有薇笑容亲切,潇洒翩翩:“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欢迎参加今晚举行的顾绣作品‘料理成风月’慈善拍卖晚会,我是本次的拍卖师乐有薇……”


    乐有薇环视全场,是可汗大点兵的派头,秦杉的心落回原地,长出一口气。夏至用眼角余光看他,乐有薇是个好战分子,很享受和听众之间真刀实枪的对决,这人看不出来吗?枉他自称是乐有薇的朋友。


    场子爆满,过道和入口处都站满了人。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上,叶之南和赵致远并排而坐。路上堵车,两人紧赶慢赶,才踩着点到了。


    叶之南望向台上,这次拍卖晚会的现场布置得很典雅,不流于常规。乐有薇本人也摒弃了拍卖师制服,穿得随性,廓形白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下裙是黑色裹身裙,很显身段。


    裙摆一侧开了小衩,随着乐有薇走动,露出一截纤白小腿,别具**,但她刻意收拾得低调,妆容很淡,仪态也雅正,给人气度高华之感。赵致远为叶之南惋惜,唐家深如海,他只得放弃这等美人了,至少这两年得收敛点,但美人出路也多,劳燕分飞,可惜。


    乐有薇讲完开场白,开始介绍到场的嘉宾。首先是方瑶的父亲方博文,他作为善款监管公司的决策者亲自致辞,获得雷鸣掌声。其次是那几位让许黎莉如雷贯耳的巨商助手和亲友,然后是团队众人各自最核心的大客户。最后,乐有薇介绍了赵致远:“这位是收藏界著名鉴定专家赵致远赵老师,感谢您的到来!”


    赵致远压根没以为慈善拍卖会能做成,结果还真让他意外,他问过赵杰:“李冬明帮的忙?”


    赵杰说:“怎么可能,那天在他家,他打得一手好太极。”


    赵致远不信:“他们私下勾兑,哪会告诉你?漂亮女人有的是能耐。”


    叶之南的女人搞点小名堂,赵致远能有什么兴趣,无非是今晚左右无事,来瞧瞧李冬明会不会到场。然而,拍卖规则都快讲完了,李冬明也没来。


    乐有薇按惯例,对所有规则都做出说明,手中激光笔一点,大屏幕出现了以王冕《南枝春早图》为蓝本的绣品。她一边走动,一边向众人普及“顾绣”


    这项民族艺术。


    乐有薇盘起了头发,脖颈如天鹅般优美,腰身挺得笔直,高雅如长公主之姿,走动起来,步步生莲。她转头时,秦杉看到自己送的那只玉蝴蝶发卡,停在她的发髻上。


    乐有薇是浓颜,妆容一重就很夺目,她在大场合都选择淡妆,蛾眉淡扫,看起来很清雅。凌云猜秦杉根本看不出乐有薇化了妆,但她得承认,乐有薇这次的发挥比上次好,不疾不徐,音色也美,如春风过耳。她侧过头去看同一排的秦杉,他的眼睛很亮,追随着乐有薇的一举一动。


    整个会场,乐有薇都一步步丈量过,信步而行,依次介绍严老太一行:“严碧玉,袁萍,王迎春,戴春玲,江冬梅,柳燕。”


    掌声一阵接一阵,村妇们挨个站起,笑得赧然又欣悦。这是她们人生里最被人尊重的时刻之一,一如生了儿子,或是在小辈考学、结婚生子的时候。


    乐有薇等掌声静下来,以闲谈般的口吻,讲述和严老太一行的结缘过程。


    她从偶然看到绣品,聊到严老太名字的由来,再道出她受惠于太夫人的恩泽走上顾绣创作之路,当全场听到“碧玉妆成一树高”的玩笑话,且笑且鼓掌,气氛祥和。


    乐有薇把严老太请到台前:“严奶奶,我想很多人跟我一样,会很好奇,乡村生活不容易,您怎么还能一直保持这样风雅的爱好?”


    严老太答得很朴实:“风雅我一开始没觉得,就是当个手艺在学。刚开始很难学,太夫人教我要坚持,她说手上有事做,心里就不慌。后来我才知道,真是这样,有时心情不好,拿起针线纸笔,烦心事就放到一边了。”


    乐有薇保持着聆听而前倾的姿态:“太夫人对您影响至深。”


    严老太沉默一瞬:“她是我的恩人,没有她,我今天不可能站在这里。


    她去世七十多年了,我从没忘记过她,我想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字。她叫韩金枝,会画画,会绣东西,花也种得好,大家现在看到的梅花,最早都是她种的。”


    乐有薇问:“后来是您种的吗?”


    严老太说:“我种了,袁萍她们也种了。太夫人跟我说,一代代种下去,好好养着。”


    台下响起掌声,乐有薇又问:“您教大家顾绣,是希望像种花一样,一代代传下去吗?”


    严老太摇头:“那倒不算,是有一年,村里发大水,田地都被淹了。袁萍说,天天下雨,门都出不了,闷得要发疯了,我就喊她绣点东西。枕巾啊、荷包啊、小家伙的围嘴啊,人一专心,就不烦心了。”


    严老太没用大词儿,但直指了艺术的本质:它给心灵和精神带来抚慰。


    乐有薇看向袁婶:“梅子跟我聊天时说过,严奶奶教您学顾绣,您教给了其他人。”


    被台下所有人看着,袁婶的声音有点发抖:“严婆教了我没几年,我颈椎出毛病了,绣不动了。我想着有人跟我一起绣,干劲大些,就喊迎春跟我一起学了。还有几个嫁到村里来的,看着新鲜,也跟着学了。”


    严老太补充:“就跟走夜路一样,身边有个熟人,两个人就都不那么怕了。”


    掌声过后,严老太对全场鞠了一躬:“大家来帮我们,但我们现在只拿得出这几十件东西,数量不够,对不住了。不过村里的梅花开得好,我们能招待大家的就是它了,有空去看看吧。”


    台下响起“好,去看”“去旅游”的呼应声,乐有薇请严老太落座:“日子再难,也想有花看。这是严奶奶最朴素的心愿,她实现了,活下去,过得好,有花看。我也希望,今天到场和在看直播的各位,都能过上锦上添花的生活。”


    常规拍卖会要求拍卖师在拍卖过程中保持中立,不能进行变相诱导,但慈善拍卖晚会,唤起情感共鸣,才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场子已然热络,乐有薇正待推介第一件绣品,嘉宾区门口,郑好匆促跑来。


    堵车堵得太厉害,郑好急疯了。车一到云豪酒店,她顾不上客气,轻拍着司机的胳膊,让他停车,跳下车就往大堂跑,一看几部电梯都在10楼以上,她转身从楼梯跑上来。


    跑得太快,有点喘,郑好摘下口罩透气,一张嘴,一直咬着止血的棉花球掉了出来,她手忙脚乱抓住。


    乐有薇眼中漾起泪光,郑好的嘴唇肿起,唇角和下巴上都是瘀伤,膝盖和腿也摔烂了,她该多疼啊。


    所有人都看到,台上的拍卖师恍惚了,她启齿,却发不出声音。叶之南以为耳麦出了故障,用眼神示意姚佳宁去查看,并带头鼓起掌来。


    更多人以为乐有薇忘词了,鼓励的掌声越来越响,乐有薇强忍住几不可抑的泪水,笑得娇艳:“我想做这场拍卖晚会,固然是折服于顾绣之美,也因为,太夫人和严奶奶的情谊,让我深受触动。严碧玉奶奶不知道,碧玉的碧字和王冕的画,都是我永生难忘的记忆。”


    乐有薇停一停,望向郑好,微微而笑。她想告诉郑好,更告诉自己,郑好有多重要。几秒钟后,她再度开口:“接下来,我想跟大家分享一段往事。6岁那年,我的父母死于一场海难。”


    现场**起来,显然都没想到主持人会在这样的场合,当众撕开伤口。但乐有薇坦白又平静,像在聊一部使她有感而发的电影:“他们乘坐的客轮失了火,翻沉在大海里。之后很长时间,其实我都不太明白他们的死亡,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后来,我学到一篇课文,《王冕学画》。”


    乐有薇用了最直接的“死”字,语声极淡,犹如清水点墨,秦杉大恸。


    乐有薇在会场走动着,眉眼盈盈,波光回转:“老师朗读课文:大雨过后,湖里的荷花开得更鲜艳了,粉红色的花瓣上清水滴滴,碧绿的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碧’字。老师教我们组词,碧绿、碧玉、金碧辉煌、碧海蓝天。我没见过大海,但它为什么是绿色呢?我不明白。”


    郑好心里很疼,赵杰和司机小贾停好车上来,站在她身边。赵杰递来果汁,郑好就着它吃了一颗止疼药,但还是疼,她身体所有的地方,都在疼。


    乐有薇眼中盈着笑:“碧字由三个小字组成,可我们一家三口,只剩我了。写作业的时候,我总写不下去,被老师罚写一百遍。三个小字,上上下下,浮浮沉沉,我摆弄不好它们,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写这个字了。”


    郑好眼泪滚落,顺着口罩往下流,乐有薇记得,她也记得。有天放学,她找不到乐有薇,跟着爸爸四处找,发现乐有薇躲在教学楼侧面的角落里,背对着人群,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乐有薇的声音很稳:“我的朋友郑好,跟我同级不同班,她举起课本,边哭边说,我把这页书撕了,世界上有很多人不识字,但你只写错了一个字,错了就错了,我跟你一起错。我看着郑好,我从幼儿园时就认识的郑好,我问她,碧海蓝天,大海为什么是绿色的呢?大海是红色的。”


    现场很静,李诗云和小朋友们都哭了。叶之南看着乐有薇,她诉说的是千斤坠顶的伤痛,但眼带笑意:“郑好的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是他教会我写这个字。后来,我战胜了情绪,清醒地面对了父母的死亡,接受了他们永远不能再回来的事实。”


    拍卖台一侧,立着一人高的白板,夹有几张宣纸,旁边的方桌上备了笔墨纸砚。乐有薇走过去,提笔,蘸墨,抬头看向叶之南的方向,轻轻一笑。


    你说没见过我的毛笔字,今天我写给你看。


    这处书写台原本是为严老太而设,乐有薇计划在推出《九九消寒图》的时候,请严老太现场挥毫,没想到被自己用上了。她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错误的碧字:“我总是写错,有时王字在下边,有时又把白字写到了左边。”


    都是错字,但透过笔锋,很多人都惊呼:“字写得真好!”


    赵致远低声对叶之南说:“只见过她的钢笔字,这一手行书,了不得。”


    以叶之南所见,在乐有薇这个年龄,就写出这种水准行书的人,陈襄也算一个。


    不思量,自难忘,辜负陈襄,是他的孽。


    但说起来,陈襄和乐有薇从性情到书法风格都不同。陈襄的字古雅纤秾,乐有薇的字放旷舒达,起笔是猛兽跃于纸背的势态,但随之又懂得收容,有锋芒,有敛态,恰如其人,方才她那一笑,是在说:“看好了吗?”


    乐有薇把错字揉成团,毫无眷念地扔掉,另取一张纸,下笔迅疾劲健,写下正确的“碧”字。


    一个翩若游龙的碧字,是蔷薇有刺,锋利挺立,如在号令精兵。一片盛赞声里,夹杂着个别人的嘘声:“肯定是描红,照葫芦画瓢。”


    郑好瞪眼,赵杰按住她的胳膊:“你是伤员。”


    掌声平息,乐有薇笑颜朗朗:“那个下午,郑好的父亲一笔一画地写这个字。他先写‘王’字,拍拍郑好的头说,这是我家山大王;再写‘白’字,拍拍我的头说,这是我家白雪公主,然后他写下‘石’字,对我们说,王白二姑娘,并肩坐在石头上。从此以后,这个字,我再也没有写错过。”


    遥远如前世的往事,乐有薇都牢记于心,郑好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乐有薇接着蘸墨,返身在碧字下方写下玉字,对严老太笑道:“严奶奶,太夫人教会您写字,郑好的父亲也教会我写字。他善待我,教导我和郑好学习书法,使我们拥有获益一生的爱好。我想,书法也好,刺绣也好,都是巨石,我们坐在上面,用来对抗生活的洪流,以及每一次灰心失望的时分。”


    掌声又响起,赵致远吁口气,一段故事,一个字,就把场内热度调到最佳状态,至情至美,今晚的拍卖晚会能大成,儿子赵杰还有得学。


    乐有薇稍稍调整耳麦,眼神直望到人心里:“筹办这次拍卖晚会,过程很曲折。严奶奶和她的朋友们心疼我,劝我放弃,但我相信,善意就像技艺,是有传承的,也会被传递。严奶奶,您看,这座中上千人,以及网络上无数关注这场拍卖会的人,就是证明。”


    她面向众人,深深鞠躬:“谢谢所有的你们,即使洪水滔天,善意也如同磐石,永无转移。祝福各位有能力自渡,有余力渡人,乘风破浪,自由自在。”


    小薇的网名是直挂云帆济沧海,就是这个含义吧。秦杉攥紧手中的号牌,苦海无边,乐有薇笑谈人生,讲完自然而然消化掉,舌灿莲花地进行下一个流程。


    掌声经久不息,乐有薇静待它淡去,语速柔和地推介第一幅绣品:“这件《海棠春睡图》出自袁萍之手,蓝本是明代画家作品,作者不详。朝代更迭,淹没了画家的姓名,但他的作品代代相传。人类追求的长生,在艺术领域得以实现。书法、绘画、刺绣、诗词歌赋,都是民族文化的瑰宝,为我们开启穿越时空的旅程。《海棠春睡图》就是今晚的入口,起拍价为500元,每次加价以200元递增,喜欢它的朋友请举牌。”


    接下来的拍卖非常顺利。对于大多数看客而言,最触动心弦的是情感,自发参与竞拍者越来越多。举牌人接二连三,加价,争夺,再加价,再争夺,三次唱价,落槌,节奏紧张,竞争也愈加激烈。


    花上一两千块,就能拍得一件绣品,个人举牌者络绎不绝。商户们则一口气拍得数件绣品,乐有薇以小问答的方式,让他们变相打广告,答谢他们的支持:“我看您专挑尺寸大的绣品下手,是作为家居软装吗?”


    姓崔的经理说:“对,当成装饰画,另外我还想再预订几件尺寸更大的,用作我们阿岚餐厅的屏风和门帘。”


    汉服社团的代表侃侃而谈:“下半年开学季的迎新生晚会,开场环节是汉服及传统礼仪展示,服饰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但还想要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配饰,顾绣刚好切中了我们的需求。”


    庆心茶业的总经理连拍了十几件绣品,乐有薇笑得很舒畅,大雅之地有大钱,她对视频风格的坚持是对的,介绍道:“这位买家是庆心茶业的总经理连国兰连女士,贝斯特拍卖公司的大客户。连女士既是制茶专家,也是资深藏家,您今天亲临现场,拍下这么多绣品,大力支持慈善事业,实在令人感动,谢谢您!”


    实习生递去话筒,连国兰笑着说:“是绣品,更是艺术品。我拍下来,不仅仅是欣赏,还想邀请各位艺术家和庆心茶业达成深度合作,让更多人领略美、使用美。”


    连国兰是迄今最重头的买家,虽然众人都料之不及,但姚佳宁和乐有薇共事几年,很有默契,乐有薇给她一个眼神,她就把庆心茶业官方网站切换到大屏幕上了。连国兰当众表示,庆心茶业将和村妇们签订五年合同,每年定制一批精美的茶盒,作为会员礼推出。


    连国兰的发言博得了阵阵掌声,就在这时,李冬明由一位着装朴素的中年男子陪同,在掌声中入了场。他在任的时候,每天都会出现在本省新闻里,安保人员立即认出他:“李市长,您来了!”


    门口的实习生吓一跳,但全场已满座,嘉宾区仅剩的四个座位,是留给卢玮的,都放上了“已留座”的告示牌。实习生正恐慌,乐有薇看到了李冬明,赵致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暗自一惊,随即起身示意,叶之南也会意,两人走到第三排,坐了卢玮等人的座位。


    李冬明和中年男子入座,拍卖会已进入火爆时刻,绣品悉数拍出,焦点绣品之一《牡丹白鹭图》出现在大屏幕。姚佳宁看表,快八点了,她离场而去,等候卢玮大驾光临。


    在嘉宾区入口站了十多分钟,姚佳宁才等来了卢玮一行。《牡丹白鹭图》的竞拍已到白热化,绝大多数观众都被火爆场面所吸引。卢玮携许黎莉落座,跟旁边的叶之南悄声打个招呼。


    乐有薇大脑运转速度和报价速度保持同步,她几次落槌之时,都被新的报价打断,最终,一位姓龙的厂长以18万拍得《牡丹白鹭图》。他的工厂主营汽车内饰,龙厂长想把这件作品送给母亲贺寿:“她的名字就叫牡丹。”


    龙厂长的孝心赢得了全场掌声,李冬明也为之鼓掌,卢玮和边上的余芳再次交换了眼色。


    那天,卢玮看到两条原配穗子,心就一动,看完视频更为有意。许黎莉认为没必要捐助,卢玮很惋惜,但工作室要养活一大票人,她的时间得花在更能赚钱的事情上,许黎莉自有道理。


    商场上转型期的阵痛折磨人,沈志杰的辛劳,卢玮都看在眼里,她让余芳约见乐有薇。交谈后,她明确了想法。视频里,一帮过得很苦的女人,被乐有薇拍出了命火旺盛,让人看到了光明和希望,她本人谈及慈善拍卖会,眼神里有火焰,不可小看。


    娱乐圈是最信命数的行业之一,卢玮不止一次跟余芳说,不能轻视别人。


    你认为她不起眼,但谁知道她是不是能比你更有机缘认识到手眼通天的人物。


    李冬明是退休了,但在本省余威犹在,他和他那位荣升到重要部门的高徒徐副局长,都是值得结交的对象。也许乐有薇夸大了她和李冬明的关系,但是,赌一把。


    那天夜晚,在电视台录制节目,卢玮处处被当红小花旦压制,对许黎莉说:“给乐有薇打个电话吧。”


    许黎莉愣住,卢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老沈说,生意跟谁都能做,重在择人。漂亮又聪明的女人,哪天抓住机会,就一飞冲天了。她现在想把我们当东风,我们给她这个人情又何妨?”


    聪明人会记得你帮过她。大屏幕上,善款数目即时更新,许黎莉向乐有薇看去,卢玮对她另眼相看,她这下是真的服气了。不靠她们,在最瞩目的《南枝春早图》还未开拍的情况下,乐有薇就筹到了40多万。


    《九九消寒图》秘而不宣,全场都视《南枝春早图》为压轴绣品,不出乐有薇所料,从起拍价3万起,价位快速拉起。十分钟不到,《南枝春早图》的势头就盖过了《牡丹白鹭图》,经过十多个竞价回合,飙升到20万。


    几个买家都瞄准了《南枝春早图》,刘亚成和许黎莉都举牌抬了几次价,但委托席上,方瑶一再接起电话,委托报价定格在39万。乐有薇做出一个双手平摊的动作,用力地敲下木槌:“恭喜217号,这件《南枝春早图》是您的了!”


    《南枝春早图》被电话里的神秘买家拍得,现场议论声不断,乐有薇笑问:“各位好像还意犹未尽?”


    有人嚷了一嗓子:“还有吗?”


    还有人喊道:“你写的字,也拿出来拍卖吧!”


    乐有薇说:“感谢各位厚爱,这幅字,我想送给严奶奶。今晚的拍品是绣品,还有最后一件。”


    激光笔一点,大屏幕上换成《九九消寒图》。乐有薇面向观众说:“当我告诉严奶奶她们,绣品的预售成绩非常好时,她们欢欣鼓舞,连夜集体赶制出这件《九九消寒图》答谢我。但是今晚各位的盛情,已是我个人得到的最佳谢礼,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这件绣品,也在等待它的有缘人。”


    秦杉在座位上笑,多筹100万,村里就能改善得很好了。凌云去看他,发现他果然一脸爱慕崇拜的表情。


    乐有薇回到拍卖台上:“这件《九九消寒图》的蓝本是清朝道光皇帝御笔亲书,各位在故宫博物院养心殿就能看到它。这九个字很简单,但寓意好,在我的理解里,‘春风’二字代指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期待:良机,好运,贵人,捷报,福音,佳偶……既可以用来激励自己,也适合当成祝福馈赠他人。


    这次的起拍价是5万元,每次加价以2万元递增,请举牌。”


    陈贝拉家的老康第一个举牌,接着是刘亚成,然后是龙厂长。卢玮今晚还有公事,许黎莉追求速战速决,喊道:“15万。”


    所有人都看过来,有人认出她身边的卢玮,一时间,有号牌的人几乎都在举牌,体验一把跟女明星同场竞技的快感。为了和举牌速度匹配,乐有薇报价快语连珠,赵杰忍不住对郑好夸道:“心理素质比我好多了,脑子也快。”


    价格上了58万,略有停滞,电话委托席也沉寂了。秦杉想起上次“传灯者”时,乐有薇让他帮忙抬价,赶紧举牌。


    阿豹和陈贝拉家的老康也跟着抬价,连国兰犹豫之下,再度举牌。龙厂长和刘亚成紧随其后,叫价节奏又变快,战至77万,许黎莉响亮地喊道:“100万。”


    全场静了一秒,乐有薇嘴角上扬,在掌声里回到拍卖台上:“100万第一次,100万第二次,100万第三次,成交!”


    在敲下木槌的同时,乐有薇看向卢玮,笑如花枝漫然:“感谢大明星卢玮小姐百忙之中莅临现场,感谢您和在座各位慷慨解囊,付出金钱和时间,关怀顾绣艺术,关怀严奶奶一行的生活和未来。也谢谢正在观看直播的人们,今晚,谢谢大家!”


    她边说边走下拍卖台,面对如雷的掌声,九十度鞠躬,深深地还下礼去。


    掌声持续足有一分多钟,乐有薇直起身,单手扶了扶耳麦:“再次告知各位,本次拍卖晚会筹得的全部善款,将用于兴建绣庄和修建道路等方面,保障村民的生活和出行,并全面接受独立第三方机构——华达资产管理公司云州分公司的审核监管,对社会进行信息公开。


    “今晚我们先统计汇总各项善款支付,从明天起,华达资产云州分公司将在官方网站上开通专区定期公示,欢迎各位监督,也谢谢华达资产云州分公司总经理方博文方总!


    “感谢云州经济开发区党工委组织部领导关怀,为本次拍卖会提供预展场地;感谢贝斯特拍卖公司的大客户康平原陈妍丽夫妇赞助今晚的拍卖场地;感谢担任场地舞美设计和布景的王超老师、季捷老师;感谢顾绣研究所代表莅临指点;感谢‘大约家’手工烘焙坊店主杨诚女士和助手赞助茶歇服务;感谢春之水品牌赞助会场饮品;感谢云豪酒店的展厅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感谢负责电话委托竞买的方瑶小姐;感谢我的团队成员,姚佳宁、程鹏飞、黄婷、宋琳、章明宇、郑好,你们各司其职,又各有华彩,谢谢!


    “感谢我的朋友郑好,一生当中,能有几个真正的朋友,关心你,为你出头,不惜让自己伤痕累累,并且对你一无所求?遇见你,是我三生有幸。”


    鸣谢到了尾声,乐有薇望向叶之南,微笑道:“感谢贝斯特拍卖公司的首席拍卖师叶之南先生,您厚待我、栽培我,是我职业上的领路人,是榜样,是明灯,谢谢您!”


    这一席话,原可不必在公开场合说,但接下来可能要去美国做手术,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人生中最后一场拍卖会。现场氛围很好,乐有薇选择让自己放任一把。


    叶之南凝望乐有薇,一场拍卖会即使成交额过亿,拍卖师所得的酬劳也有限,当助手省心得多,但主槌拍卖会才像一份事业。在事业上,乐有薇有开疆辟土的野心,那么,他且观战,看她大杀四方刀莫停。


    人生一场,我们总想找到一种尽可能舒适的方式,使用自己的生命。乐有薇找到的方式,是成为拍卖师,从19岁时立志,矢志不移。


    她那一笑,清灵,有气韵,叶之南眼中湿润。他想带她观赏全世界的璀璨明灯,但此刻,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你是我的明灯。


    秦杉目光探寻人群,乐有薇说起叶先生,笑中带泪,声音还有些发颤,跟那天说“他是我生命里的长兄如父”一模一样,他确定了,叶先生是乐有薇想在一起的人。


    乐有薇转向主席台:“严奶奶,与你们相识,是我在这个夏天,最美好的收获之一。你们总说谢谢我帮你们,但更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我对你们的帮助,本质上是在自助,谢谢你们!”


    台下有个女人的手高高举起,是江天的女助理。实习生接过她的手机,小跑着交给乐有薇,她听了两句,笑对全场道:“很高兴告诉大家,今生珠宝品牌的总经理江天也在收看直播,他感动于各位的善行善意,将代表今生珠宝品牌,向今晚的资助者们赠送精美纪念品,以示敬意。”


    女助理冲门口招招手,十来个手捧礼盒的礼仪小姐鱼贯而入。乐有薇笑得愉快,她蹭女明星的热度,江天见拍卖会反响好,也蹭上热度了,为品牌打个广告,机智。


    礼仪小姐站成一排,乐有薇说:“江总此举,我深受感染,也想送出一份回礼。早在今天拍卖晚会开场之前,颜之韵古风摄影机构的老板冯波先生就专程赶来,和我们签订了一份价值为15万元的合作协议。冯波先生邀请严奶奶她们,在颜之韵提供的服饰上进行创作,打造更优美古典的上镜效果。这条红宝石项链,请冯先生笑纳,谢谢您!”


    冯老板惊讶地站起。章明宇打开锦盒,向全场和直播镜头展示红宝石项链,乐有薇看了叶之南一眼,确信他能认出它,又是一笑。


    下午,乐有薇和冯老板签完协议,就想到送出红宝石项链了。叶之南对江天送的项链耿耿于怀,那她就赠予他人,以慰君心,还能为今生珠宝打个广告。叶之南澄清他和唐莎无关,她也想说,让江天惹你不快,我道歉。


    红宝石项链被郑好戴过一次,送别人不妥,但送给摄影机构充当拍摄道具,不失礼。乐有薇联系郑好,让她回家拿来,才得知她摔伤了,她把门钥匙交给章明宇跑一趟,章明宇送过郑好回家,认得路。


    许黎莉对乐有薇打个手势,乐有薇笑道:“今晚的拍卖部分结束,下面是卢玮小姐的记者招待会时间,以及现场观众自由提问环节。买受人请在这边专区排队,办理相关手续。”


    对普通观众而言,参与明星的新闻发布会是头一遭,况且不到晚上九点,退场的人不多。竞拍成功的企业家们对明星不感兴趣,但李冬明在场,他们就都坐住了,都想散场跟他打个招呼,聊几句。


    姚佳宁在专区静候买家,秦杉拍得一件梅子绣的《猫头鹰》,跑去排队,礼仪小姐们挨个发放珠宝礼盒。


    主席台第一排座位腾出,卢玮和许黎莉落座。门口候场的记者们冲进来,镁光灯闪个不停,许黎莉说:“各位晚上好,我是卢玮小姐工作室的宣传总监许黎莉。今天晚上,卢小姐和乐小姐都是主角,所以邀请乐小姐一同参与发布会。时间有限,记者朋友们三个问题,场内观众十个问题吧。”


    凌云听到乐有薇也会被采访,一愣,再看排队中的秦杉,他回头看乐有薇,担忧不已。乐有薇对他眨眨眼睛,唇角挂着恬不知耻的笑容,秦杉就笑了,流露出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神。


    乐有薇明知说出身世会遭人议论,还是当众说了,不过是在向男人撒娇。


    很多男人都有救风尘情结,秦杉显然也很吃这一套,乐有薇一个回眸,他就看得骨头都酥了。凌云低头发信息,让乐有薇和叶之南在一起,自己对秦杉才有机会,各取所需,才是理想结局。


    记者甲问:“卢小姐以100万拍下《九九消寒图》,会一直珍藏吗?”


    卢玮答道:“是的。我想把它送给我男朋友沈志杰先生,作为他送我的白玉双鱼佩回礼。”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对于沈志杰的确是很深情的礼物和祝语。记者乙问:“卢小姐对这100万的用途,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乐有薇在花渡咖啡馆聊过兴建绣庄,卢玮入场时,发觉已经筹到了不错的数额,办绣庄可能够了,她说:“我希望能用于学校建设。我看过江家林的视频,听乐小姐说,孩子们上学要步行将近两个小时,山路很险。如果能在家附近建所学校,孩子们就安全多了,长辈也会放心。”


    掌声四起,记者丙问:“学校会以您的名字命名吗?”


    卢玮答得滴水不漏:“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是为了更好地监管,但乐小姐为我们物色了第三方监管机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人士来做,我很放心。我在赶来途中看了直播,乐小姐说过一句话,她说人类追求的长生,在艺术领域得以实现,我很有共鸣。学校的名字,就叫……长青吧。”


    卢玮说着转过身,对严老太说:“严奶奶,祝我们的艺术生命长青!”


    这番话赢得了全场的尊敬和掌声,秦杉和乐有薇都想到了诗歌里那句“明日里就有那大树长青”,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同时伸出手掌,来个愉快的“遥击”。


    记者问满三个问题,轮到观众自由发问,乐有薇看了看台下第一排就座的李冬明,他正在看他,四目相对,她笑了。


    乐有薇一直在思索如何向众人介绍李冬明,时机到位,她对全场说:“今天,著名书法家李冬明老师也来到了现场。李老师一向非常关心公益慈善,久闻李老师写得一笔好字,我们是否有幸请到您为长青希望学校题字?”


    李冬明欣然上台,观众们更觉得今天晚上来得值。乐有薇笑得开怀,李冬明退休后热衷于深入群众,他不可能安于寂寞。她给他表演的舞台,让他得到满堂彩,也向众人显摆显摆自己的人脉,没坏处。


    卢玮对许黎莉耳语,许黎莉离席,走到门外,低声和访谈节目摄制组重新协调时间。


    乐有薇取下自己写的“碧玉”,换上新的宣纸,李冬明蘸着墨,用很随和的语气问:“谁写的,你?”


    乐有薇点头,李冬明拈起一张宣纸,让她挂上去,随即运笔如飞,边写边说:“我旁边那个人是红岗乡党委书记郭立川,修路盖房子,你请示他。他会开通绿色通道,特事特办。”


    江家林是红岗乡辖区,有政府部门出面就省事多了,乐有薇轻声说:“谢谢您。”


    这声道谢很轻俏,但通过耳麦传向了全场,李冬明又说:“我晚上睡得早,马上就走了。你招待招待小郭,回头再向我汇报。”


    乐有薇再次点头,观众只看见李冬明在和她交谈,却不知内容,议论纷纷。卢玮侧坐着看李冬明题字,对余芳笑了,她赌对了。今天之后,她和沈志杰就有拜访李冬明的由头了。


    李冬明的书法征服了全场,掌声隆隆。乐有薇帮他放回毛笔,笑看卢玮。


    卢玮会意地走上台,拿着话筒道:“感谢李老师赐予墨宝,我会永远收藏,谢谢您!”


    墨迹未干,卢玮和李冬明一左一右,在这幅字面前微笑合影。乐有薇关闭耳麦声音,对章明宇暗授机宜。


    合完影,卢玮和李冬明分头下场,黄婷领着严老太一行退到一旁,乐有薇带头鼓掌:“让我们用掌声欢送严奶奶一行!”


    严老太带着众村妇向全场鞠躬,又特地转过身,向卢玮鞠躬,随后离场。


    云豪二楼餐厅的包厢里,已备好一桌庆功宴。


    许黎莉扶着话筒说:“感谢记者朋友们的提问,现场的朋友还有什么想了解的,都可以问卢小姐和乐小姐。”


    乐有薇在主席台坐下,李冬明和旁边的郭立川低语几句,悄然离开,程鹏飞送他出去。章明宇随即走上前,躬身邀请郭立川赴宴。


    第一个问题是问卢玮的:“卢小姐,我是您的粉丝,今天就是为您来的,您真人比电视上还漂亮!我想问一下,您和沈先生快结婚了吗?”


    卢玮说:“我们的感情很稳定,水到渠成的时候,会向大家报喜。”


    乐有薇接到的问题也显得很友好:“乐小姐,网上都建议你把重心放在弱势群体上,但你为什么坚持打艺术牌?”


    乐有薇激光笔点了几下,大屏幕上亮出《牡丹白鹭图》,她问:“好看吗?”


    台下不少人在喊好看,乐有薇唇间带笑:“好东西,那就好好夸它。”


    她是来化缘的,不是来布道的,懒得跟对方理论生意经,但对方不依不饶:“冲艺术来的毕竟是小众,对残疾人抱有同情心的是大众,你为什么不听大家的建议,是不是太自负了?”


    乐有薇右臂一挥,指向身后严老太等人的空位:“六个人。”再笑对面前观众,“一千人。”


    然后她对着直播镜头说:“无数人。”


    手一扬,激光笔一闪,大屏幕显示善款数额:197万。乐有薇收起笑容,口吻也平淡:“小众也能得到大爱。今天的拍卖会很圆满,但你只盯着残缺,我很遗憾。”


    温情过后刀光冷冽,掌声响起,提问者愤愤不平:“如果你不走小众路线,主推盲女刺绣,今天一定能筹到更多善款,更能改善她们的处境!”


    连竞拍号牌都没拿,好意思好为人师?许黎莉对话筒道:“每人一个问题。”


    乐有薇盯住提问者,眸色很冷:“只是你认为的如果。不符合你的喜好,就归类于小众,但是小众就不配出现在大众面前吗,就必须改成狗血操作?昨天,超过两千人次参观预展,今天,超过一千人来到现场,观看,竞拍,援助,超过五万人次在看直播。数据在告诉你,媚俗不是唯一的出路,这世界还没浑蛋到完全不给专注于手艺的人一口体面点的饭吃。”


    全场安静,随后掌声如潮。赵杰错愕地看郑好。她的朋友乐有薇让人意外,先前八面玲珑,现在八面威风,敢于亮出态度,很硬气。


    那人附近的一个女人得到话筒:“可你一开始讲自己的事,也是在卖惨泼狗血。”


    “那又怎样?”乐有薇在笑,坦然自若。若她反驳或辩解,女人就会有一堆话等着她,可她轻飘飘地把问题丢回来,女人傻眼了。乐有薇又说:“泼也不是,不泼也不是,要么,您和刚才那位先生商量商量?”


    秦杉办完手续,拿着拍品《猫头鹰》回到座位。乐有薇在微笑,像凶残怪兽刚饱餐一顿,舔舐着嘴角的鲜血,他却紧张得双手扭到一起,夏至轻叹,爱使人忧惧。


    女人生气了:“要不是你一开始卖惨,能筹到这么多钱?”


    要是目光能杀人,刁难乐有薇的人,都被郑好一枪一个干掉了。赵杰抓着她单肩包的带子,不让她冲动。被人绊下台阶摔得一身伤的人,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她保护好自己,对乐有薇才是更重要的。


    超额完成善款目标,乐有薇的心态极度放松,笑问:“筹到这么多钱,你不开心吗?”


    她很嚣张,八风不动,你能奈我何的样儿,女人气得要摔话筒,被保安夺走。赵致远看笑了,卖乖的是她,亮刀的也是她,这女人有意思。他靠向叶之南,笑言:“公司这一批年轻拍卖师,她最不怯场。”


    凌云脸色很黑,实习时,乐有薇就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外界的议论,摆个姿态罢了。尖锐的问题还在后头,等着瞧。


    乐有薇用眼神暗示递话筒的宋琳,不能光问自己啊,把卢玮晾着怎么行。宋琳把话筒伸向一个举着“玮”字灯牌的小男生,小男生很激动:“玮玮,您是当红明星,年轻貌美,沈志杰一把年纪了,还离过婚,太亏了!请你三思!”


    卢玮笑了笑:“感情里没有亏不亏,只有肯不肯。谢谢后援会特地来支持我,我会用更多作品回报你们。”


    有人在退场,郑好往前挤,乐有薇竖起食指,对她摇了摇。来一个不怀好意的,她就捻死一个,善款已经到手,面对穿心箭,她犯不着装孙子,有些事该做得做,但有些话该说也得说。哪怕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场拍卖会,当成谢幕,也堪称完美,她一无所惧。


    “薇薇想要什么?”你们去世后,我想要有人听我说话,不让我坐冷板凳,想要有人尊敬我,不在背后骂我是讨债鬼,这一次,我做到了。


    有个年轻女孩接过话筒:“乐小姐,这次拍卖会做得这么好,辛苦了!”


    女孩说完就把话筒还给了宋琳,宋琳惊讶:“没有问题吗?”


    女孩摇摇头,乐有薇心有暖意:“得道多助,不怎么辛苦,谢谢您!”


    个中辛苦一言难尽,但诉苦不是加分项,你面对的绝大多数人群,不关心你在操办过程中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也不会因此降低评判标准,更没有义务体谅你。这是乐有薇刚入行时,姚佳宁告诉她的,她铭记在心。


    话筒在卢玮的支持者之间传递,退场的观众多了起来,话筒传到一个戴眼镜的女大学生模样的人手上,她说:“乐小姐,直播评论都说,你是一路睡过来的。你说拍卖会不辛苦,是因为各路男人都在为你站台吧?”


    退场的人都停住了脚步。乐有薇淡淡地说:“这办法这么管用的话,我现在不会还在这里,你也走不出这里。”


    沉默之后,是更多人报以支持的掌声。郑好气得要喷火,赵杰拽紧她的包带,作为朋友,他必须替乐有薇看着郑好一点。


    鼓励的掌声越来越响,乐有薇颔首,对观众致谢。狠话笑着说,效果加倍,她知道她的回答会引起非议,但非议更能传千里。


    恶名昭著也有个著字呢,人们会知道,今晚有个女人被人挖苦以色取利,但同时也会知道,这事发生在一场拍卖会上,够了。新的花边盖上来,大众对旧事即忘,何况她不是名人,怕什么。


    有个女人问:“卢小姐,你男朋友还是别人老公的时候,你就跟他传绯闻了,你是小三上位吧?”


    卢玮说:“谢谢你给我辟谣的机会,我和沈先生是在彼此单身的情况下开始交往的,谢谢。”


    话筒被一个矮小的眼镜男人得到,他说:“乐小姐,你们公司的人都说,你那位叶先生叶总是你的金主,包养了你好几年。你今天公然示爱,是在逼他给你正式的名分吧?”


    这问题着实精彩!边上的人都兴奋地伸长了脖子,好几个男人都在笑:“换我我也愿意包养啊。”


    这种场合,宣布婚讯就对了。叶之南霍然起身,一边快步往台上走,一边找保安索要话筒。乐有薇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举动,抬起左手,对他的方向做了个压下去的手势,但一双眼睛不看他,直面观众,字字雪亮:“没有的事。”


    保安跑向叶之南,乐有薇依然没看叶之南,左手保持着向下压的姿势,还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只想把场面控制住,叶之南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能看着她这样被人羞辱。求婚,为乐有薇正名,才是他要顾全的大局。叶之南继续往前走,保安把话筒递过来。


    乐有薇依然不看他,只去看郑好,左手继续往下压,说:“听我的,可以吗?”


    叶之南向郑好看去。郑好眼中热泪翻滚,极力挣脱赵杰。乐有薇的语气里带了深切的哀恳意味,她绝不想在自己的拍卖会上要了郑好的命,这让叶之南不得不停住脚步。


    这场拍卖晚会的主题是“料理成风月”,但真的料理成风月了,对不起乐有薇为此付出的心血,也不是她今晚的目的,他不能把她架到一个让她尴尬的层面上。如果郑好出了事,乐有薇以后还怎么再上拍卖台?


    观众都在张望谁是叶先生,乐有薇不去看他,对观众说:“叶先生是我倾慕敬爱的人,他们攻击我,却误伤了您,叶先生,明天我会亲口向您致歉。”


    叶之南拿着话筒,恨从心起,有句话已在嘴边,他多想让这帮人都知道。


    你们都错了,是我对她求而不得,多年不曾如愿,我,还在追求她。


    乐有薇说起那位叶先生,眉梢眼角都含着情,既甜蜜又哀伤,在场有些女人在感叹,漂亮能干又怎么样,她深爱的男人还不是不肯娶她。


    郑好又想揍人,赵杰使劲拽住她的胳膊,两人都看向叶之南。他站在灯光里,凝望乐有薇,他听到过很多流言,总以为清者自清,却陷她于如此难堪的境地,他亏欠她良多,可她带了哭腔求他不要出声。


    宋琳想拿回话筒,男人不给,推了推眼镜,继续问:“那你们公司的人为啥都说你被他包养?无风不起浪!”


    “可能是……”乐有薇拖长了声音,笑容里满是轻视,还亮起了拳头,“他们缺乏你这样直接问我的魄力吧。”


    她轻轻巧巧地亮出最直接的轻蔑之意,满场又笑又鼓掌,许黎莉对话筒说:“最后一个问题了。”


    卢玮对乐有薇心生内疚。她身在娱乐圈,这种场合见得多,好的坏的都能炒作,但乐有薇不同。许黎莉安排她们一起接受现场自由提问,卢玮反对,许黎莉说:“拍卖师是主持人,我们尾声才去,互动环节让她也出场,就不会有人说我们喧宾夺主了。”


    想提问的人很多,以宋琳有限的社会经验,大多数女人比男人有趣,但大多数男人比女人随和,她挑了一个面善的男人。


    男人把蓝衬衫穿得很书卷气,是那种很周正的帅。宋琳递上话筒,乐有薇说:“给旁边那位穿红裙子的女孩,谢谢。”


    她是乐有薇的熟人吧,宋琳把话筒交给红裙子女孩。然而,蓝衬衫才是熟人,他曾经是乐有薇的枕边人。


    郑好瞪着丁文海,这可是直播,被你太太看到,打上门吗?当然,女的要是敢打,她磕到底,吃一堑长一智,大不了她明天就报健身班。


    红裙子女孩说:“我不问问题,我就是想告诉乐小姐,难听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在我看来,您是完美女性,相信在座很多人都这样想,公道自在人心,请您别伤心,谢谢。”


    郑好使劲鼓掌,全场也鼓起掌,乐有薇站起:“谢谢您,完美不敢当。请你们放心,我不伤心,刘大哥们讲话理太偏,正好借此机会辩一辩。也谢谢所有善良的人,本次拍卖会,严奶奶她们提供的是美,依赖的是大家的善,过程尽心尽力,结果尽善尽美,谢谢你们,我们有缘再见!”


    卢玮和许黎莉也向掌声致以谢意,随后从后台离开,赶赴一家网络平台录制访谈节目。临走前,卢玮拍拍乐有薇的肩,以示歉意,乐有薇付之一笑。冷言冷语就能击倒她?笑话。爱重脸面的话,她活不到今天。


    现场响起退场广播,秦杉立刻站起。乐有薇遭到的穿心箭,在他的想象之外,他们竟能毫无教养地用言语如此污辱一个陌生人!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句有用的安慰,只好去看问出“一路睡过来的”女大学生,眼睛盯紧了,再看问出包养问题的男人,一时颇为踌躇,先找谁?


    秦杉提着拳头,手背青筋迸出,夏至瞧了一眼:“会打架吗?”


    秦杉说:“会。”


    夏至起身:“走。”


    两人并肩向戴眼镜的男女走去,出了会场,秦杉发现他们挽起了手,是一对情侣。他大喜,一拳砸向男人,在女人扑过来阻挠之际,把她绊倒在地。


    男人的眼镜被打落,秦杉向夏至一展平生绝学,他可是跟着格斗大师和泰拳高手都学过的。


    男人被打得口角流血,连滚带爬,秦杉住了手,夏至说:“去陪有薇。”


    剩下的事,他来。他们侮辱了他的老师和他的朋友,他想知道这两人的动机。秦杉摸出手机,对着“眼镜伉俪”拍了一张照片才走,他想让乐有薇看到后好受一点。


    会场回**着退场音乐,是BobDn的名曲Ahardrain-sagonnafall。大学时的英语精读课上,老师把它翻译成《大雨将至》,乐有薇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就很喜欢,她最爱下雨天。


    大客户围上来,乐有薇道着谢:“都是耳旁风,我现在就忘了。等下还得处理善款的事,就不送您了。谢谢您今天特地过来,改天我们再约时间喝茶。”


    齐染和男朋友来道别,男人很儒雅,在外企工作,齐染说:“有薇,别难过,支持你的人更多。”


    郑好看到乐有薇身边围满了人,先去找钱振纲道谢。之前,她恳求钱振纲支持拍卖晚会,钱振纲今天果然到场拍了两件绣品,还和阿豹竞了半天价,最后一轮才退出。


    郑好把钱振纲送出门外,等乐有薇的大客户散得差不多了,她跑回场内,一把抱住她,两人同时说:“对不起。”


    乐有薇笑:“哪轮得到你说对不起。”


    叶之南在和大客户们交谈,郑好看过去,难受极了:“他们把你和叶师兄说得太难听了!叶师兄也一定气得想杀人,我真想撕烂他们的嘴!”


    乐有薇摸一摸郑好的口罩,是憨态可掬的棕熊图案:“自己的嘴先烂了,别多说话了。”


    郑好瓮声瓮气:“不疼了,就是还没习惯假牙齿,怪怪的。”


    乐有薇爱惜地收起拍卖槌,这是她的权柄。盛名是一种权威的象征,只要她是著名拍卖师,在行业内见到的笑脸就会多些。她当然会想要扬名立万,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按自己的意志去做事,对权柄运用自如。


    秦杉跑上前,双目清湛,是两汪深而静的泉水:“小薇。”


    流言袭身,但他给予的是全然的信赖,新相知,更难得,乐有薇说:“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梅子经历过风风雨雨,一点风言风语,伤不到她,我也一样。”


    一个6岁时就失去了父母的人,她经历的何止是风风雨雨,是大风大浪。秦杉的喉咙哽了:“小薇,可我听不得,也看不得。”


    乐有薇竖起两个指头:“我下午就说了,他们有穿心箭,我有二指禅啊。”


    万箭穿心,她用两个指头就夹住了。秦杉说:“我那时以为你在说胜利。”


    乐有薇晃晃手指:“都一样,是胜利了。今天筹到快200万了,很成功,特别成功。”


    郑好膝头贴着医用纱布,秦杉注意到了:“你怎么受伤了?”


    郑好很暖心:“小事,摔了一跤。乐乐,我想报健身班学几招了,再听到有人骂你,我就不用干站着了。”


    秦杉立即按亮手机,给乐有薇看他的战绩。乐有薇放大看照片,认出来:“是那两个嘴贱的,被你打了?”


    郑好一看,哈哈笑了:“真厉害。”


    “真帅!”乐有薇和秦杉欢乐地击掌,连击三下。郑好啧啧:“我说你俩能不能有点格局,笑得这么小人得志。”


    乐有薇头一抬:“沧海横流,我就是这么横的。”


    观众已走了大半,那个穿蓝衬衫的男人还站在原地,被秦杉发现:“他没拿到话筒,好像有话要说。”


    郑好给丁文海一个白眼,嘟嘟囔囔:“我去踢走他。”


    乐有薇平静地说:“他自己会走。”


    秦杉听出郑好的不满,问:“你认识他吗?”


    乐有薇回答:“是我以前的未婚夫。”


    一声未婚夫,在秦杉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那人有幸和她相恋,却没能走下去,才会是这样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吧。


    秦杉还顶着一头被他自己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乐有薇刻意给他顺顺毛,让丁文海看到:“小杉,拿颗润喉糖给我。”


    秦杉倒出一颗润喉糖,乐有薇自觉地张嘴,他投喂进她嘴里。丁文海和他视线交错,嘴唇翕动,然后转身走了。


    秦杉心情沉重,他没想出该怎么安慰乐有薇,好在还能做点事:“绣庄和学校的设计和施工,都交给我负责吧。”


    乐有薇很高兴:“好。你去二楼红叶厅吧,我们有个庆功宴。”


    秦杉想,我没为慈善拍卖会出过力,没有功劳。乐有薇半是撒娇半命令:“不去不行,红岗乡的党委书记姓郭,他今天也来了,人在包厢。你和郭书记先碰个面,学校啊绣庄啊,建在哪里、多大面积,都得先聊聊吧?等你回江家林,再让小五和梅子协助你和他们对接。”


    这是正事,秦杉走了。郑好等秦杉走开才问:“丁文海跑来干吗?”


    乐有薇轻哼:“管他呢。”


    场内观众退了大半,叶之南和刘亚成聊完,往这边走来:“郑好怎么了?”


    郑好神色不自然,摸摸口罩:“感冒了。”


    叶之南又问:“腿怎么回事,摔了?”


    郑好说:“皮肉伤。”


    叶之南看看两人:“走吧,一起吃点东西去。”


    乐有薇极力保持平静:“二楼包厢有庆功宴,李市长带来的那个人是江家林当地政府的,我要招呼一下,忙完再找师兄。”


    她挽起了衣袖,汗湿的手臂白白一截,沁着细汗,叶之南绷紧神经:“那我们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乐有薇故作镇定:“明天上午和华达资产交接善款,中午得请他们的工作人员吃饭。”


    一想到她承受的流言蜚语,叶之南心口就疼,不能再让她躲着自己了,他的负疚太多也太深,只想弥补她:“下午呢?”


    郑好今天伤得伤痕累累,可是刚才求他不要发声,何尝没伤到他?乐有薇的心在抽痛:“严奶奶她们说家里地里都丢不开,明天下午就回江家林了,我得送一送,等都忙完了就去公司。”


    郑好在旁边很沉默,乐有薇转头看她,眸光沉冽:“还有三个人,也等着我会一会。”


    下午,乐有薇就从保安李俊那里知道那两女一男的名字了,明天回公司,一个一个收拾。欺负郑好的人,她不会放过,尽管她很明白,最欺负郑好的人其实是自己,事到如今,她依然……她竟然……还是想和叶之南相守。


    秦杉就快走出会场了,忍不住回头望。乐有薇在跟人谈笑,那是个极其俊朗优雅的男人,乐有薇致谢时,秦杉就看见他了,人群里高风峻骨般的存在。


    当时和此时,秦杉都在想:他就是那位叶先生吗?


    小薇眼中心里的明灯,就该是这样的人吧。她说“您厚待我、栽培我”


    的时候,他的目光如水,像一杯醇酒,他一定也很喜欢小薇,他们就要在一起了吗?


    那男人很年轻,清秀安静少年样,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气质也好。叶之南和人交谈时,看了他好几次。小乐和他很熟,但他看着面生,是谁?小乐对他笑得曼媚又懒倦——是让她很放松的人,这可不是好苗头,她总喜欢看起来纯情的男人,见鬼。


    隔着空****的座位,叶之南和秦杉对视。


    今晚女人带刀出征,大捷归来,男人们的较量,才刚开始。


    风在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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