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信不过她

    柳飘飘针对肖艳玲提的记实号问“日后怎么维护啊”时，肖艳玲说：“先把这篇发出来，以后再想后面的事情。”


    “做事情这么顾头不顾尾，何必呢！”柳飘飘说。


    “我只是觉得这个选题能火，却并不能保证它一定火。这时候边走边看才是最合适的。”肖艳玲说，“如果这篇稿子有10万加的阅读量，那有可能能积累一万以上的粉丝，就有继续做的价值。那时候无论是招人，还是分出精力自己做，都是可以的。”


    柳飘飘叹了口气问：“那你觉得发哪个号合适呢？”


    得把自己摘出来，摘干净，“对她说”和“今夜不插电”肯定是不能发的。没有注销的八卦号和非虚构号，都曾经被大号引流过。虽然不再更新，但不少老粉丝还有印象。发在这两个号，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不如不发。一时之间，柳飘飘还真不知道该发哪个号合适。


    肖艳玲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她沉吟了片刻，说：“发你自己的小号呀！”


    “我的小号？”柳飘飘大惊，“你怎么知道我有小号？”


    肖艳玲笑着说：“整个工作室都知道你有小号，就你不知道大家都知道你有小号。”


    “你偷偷写东西的时候，有人在你背后瞄了一眼，后来大家就都知道了。”肖艳玲说。


    “然后你们就都静悄悄的围观我的小号？”柳飘飘问。


    “也不算吧，偶了会看一眼。工作室里没秘密，这个你要相信。”捅完刀之后，肖艳玲安抚说，“你小号里也没写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柳飘飘长叹一声，捂了脸。想到这是在家里，没人看到，就又放开了。


    那个跟私人日记差不多的小号，是柳飘飘的自留地，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胡言乱语写点东西，却没想到，被肖艳玲留了心。


    肖艳玲说：“你知道咱同行的洗稿能力，若是一篇没有原创标的文章，稍微有点热度，分分钟被别人洗了当成自己的原创发了。那咱们就是忙活半天，为他人做嫁衣了。所以注册新号是不可能的，发在一个没有原创标的号上也是不可能的。我想来想去，只有你的小号最合适。”


    “我以后想写日记了怎么办？”柳飘飘顺口说。


    “你一个以卖字为生的人，写什么日记啊！”肖艳玲说，“写文章的人，最起码的觉悟是，不随便写字，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要用来换钱的。你发微博就算了，是为了涨粉和固粉，你写日记是为了什么？为了你那无处安放的矫情吗？”


    “说话真难听。”柳飘飘说，“经常写一些不赚钱的字，才有动力写赚钱的字。”


    “我以为钱才是你写字的动力。”肖艳玲说。


    “钱是物质动力，写日记，是精神动力。”柳飘飘说。


    “你再注册一个新号写。”肖艳玲说。


    “再说吧，被你这样一说，我都不想再写日记了！”柳飘飘说。


    “那挺好，以后只写能卖钱的文字，咱工作室蒸蒸日上，再创新高。”肖艳玲说，“不想删日记的话，就把小号的账号密码发我，我帮你排个雷。”


    柳飘飘翻个白眼，挂断电话。顺手打开自己的小号，一篇篇查看，幸好，只是片段似的记录了一些生活琐事，上班路上遇见的打太极拳的老爷爷，经过幼儿园时和小孩的对话，小区里开放的花朵之类的，没写过自己的过往，亦没吐槽过同事，顶多就是吐槽吐槽粉丝，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毕竟私密。想到大家都看过了，柳飘飘心里就一阵不舒服，开了后台，删干净了，才感觉好一点。


    才过了半个小时，肖艳玲发了个微/信过来，问：“我看你小号都删干净了，账号密码发我呀！”


    因为这几天就要搬家了，柳飘飘正在小房子里打包，心中一阵烦躁，没回复。


    很快，肖艳玲的视频电话打过来了，柳飘飘开了免提，手上的活儿没停。肖艳玲看见了问：“还在收拾呢！”


    柳飘飘说：“迫不及待想快点收拾好，早点搬过去呢！”


    肖艳玲问：“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柳飘飘说：“算了吧，快收拾好了。”


    肖艳玲说：“两天前你就这么说，你的拖延症也该治治了。”又说，“既然删了小号，那就是愿意写咯！怎么还在收拾呢，打腹稿吗？”


    柳飘飘叹口气说：“差不多吧，你别催我。”


    “每个拖延症的公众/号博主，都需要有一个催稿的小鞭子。”肖艳玲说，“快写吧，趁热写。”


    “往事不堪回首，疼，不敢揭自己的伤疤。”柳飘飘说了拖延的最主要原因。


    “公众/号博主没有伤疤，只有流量。”肖艳玲说，“能写出来的苦难是财富，不能写出来的苦难，才是真的苦难。你要感谢你自己，有这一手化苦难问财富的本事。”


    柳飘飘叹气，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说：“我看心理医生的那些事，周雅都知道，她也可以写。”


    “我信不过她。”肖艳玲说。


    “她写得不差。”柳飘飘说。


    “情绪上总是差一口气，这个你知道的。”肖艳玲说，“不然为什么你让噗噗做‘今夜不插电’的主笔，而不是周雅呢！”


    “因为噗噗是九五后，‘今夜不插电’的受众定位是九五后，噗噗更合适。”柳飘飘说，“‘对她说’交给周雅，这些年不挺好么！”


    肖艳玲那边没说话。


    柳飘飘知道肖艳玲沉默的意思，更烦躁了。


    工作室在做的两个号，周雅是“对她说”的主笔，而噗噗却是“今夜不插电”的主笔。“对她说”是最早的号，粉丝最多的号，最赚钱的号，把周雅安排为“对她说”的主笔，表面看，是更重视她。实际上，“对她说”关键性的节点文章，都是柳飘飘亲自写，只有日常的，没那么重要的文章，才安排给周雅来写。而“今夜不插电”就不一样了，因为柳飘飘精力有限，‘今夜不插电’大多数时候都是噗噗写，大多数时候都没问题，偶尔思路偏了柳飘飘提点她几句就好了。细究起来，“今夜不插电”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噗噗功不可没。而周雅，对“对她说”的帮助，并没有那么大。


    柳飘飘说：“我想想吧！”挂了视频。


    肖艳玲又拨过来，锲而不舍说：“早一天搬，晚一天搬，豪宅都是你的。没有长腿，安安静静在那里等着你。”肖艳玲说。


    “艳玲你真的很烦哎！”柳飘飘说，“刚还在说我拖延症，现在又催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老板。”


    “说了不要叫我艳玲。”肖艳玲说，“如果我是你老板，我不会这么委婉地跟你商量，求着你写一篇文章。”


    “你真以为你很委婉吗？你一直在PUA我好吗？”柳飘飘说，“要不是看在你能给我赚钱的份上，我早忍不了你了。”


    “谢谢老板认可我的价值！”肖艳玲笑着说，“我二十四小时在线，随时可以为你提供卡文时的思路。”


    “我谢谢你啊！”柳飘飘再次挂了视频。


    柳飘飘得承认，她很烦肖艳玲，可她，离不开肖艳玲。离不开她的小鞭子，离不开她的PUA，肖艳玲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才如此这般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收拾是没办法再收拾下去了。柳飘飘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时间有些失神。她知道“揭底心理咨询行业”是很好的选题，是可能会爆的选题，然而她却不愿意亲自写那篇文章。原因无它，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揭底心理咨询行业，其实就是在揭底自己的过去。——即使文章里不提自己的心理问题，只写看心理医生的过程，在写文章的时候，往事还是会浮现在眼前，心里还是会恐惧，会难过，那恐惧和难过的情绪还是会持续很久……这也是为什么，柳飘飘建议让周雅写的缘故。


    周雅！周雅！正如肖艳玲所说，周雅文笔不差，写东西情绪上总是差一口气。这一点，没有人比柳飘飘更清楚。


    写文章最重要的是什么？文笔？主题？立意？还是情绪？都重要，但文笔其实是最不重要的。情绪大于立意，立意大于主题，主题大于文笔。周雅哪儿都好，就是在情绪方面差点，所以写出来的文章好看归好看，却总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没有共鸣，就没有推荐和转发。没有推荐和转发，阅读量就上不去。这个柳飘飘跟周雅委婉提过，周雅嘴上说改，实际上却总是改不了。所以周雅的文章，大部分结尾柳飘飘都要改。哪怕只改几句话，柳飘飘改过之后，看着立刻就不一样了。


    说到底，写文章是讲究天分的。哪怕是同一主题的鸡汤文，不同的人写出来，读者的观感完全不同，这看的，其实就是天分。


    周雅别的都不差，差的是天分，这一点，却没办法同她说。说一个写文章的人没有天分，相当于给那个人判了死刑。说出来，就太伤人了。周雅是最好的朋友，柳飘飘不会这样伤她。


    挣扎了半天，还是成功被肖艳玲PUA了。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会儿，柳飘飘起身了。两居室不大，餐客厅一体，餐桌是吃饭的地方，亦是工作台。柳飘飘把桌上胡乱堆放着的东西朝旁边扒拉扒拉，抽出笔记本电脑，坐下来开了机，沉思了会儿，手指就在键盘上飞舞了起来。大约凌晨两点写完，简单修改了一遍，发给肖艳玲，同时给肖艳玲留言：跟大家交代一下，上午没紧急重要的事，不要给我打电话。


    柳飘飘合上电脑的同时，肖艳玲的回复发了过来：收到！


    还没睡啊？柳飘飘问。


    看完你的文章就睡。肖艳玲说。


    这个工作狂！等的文章没拿到手，是怎么都睡不着的。柳飘飘想着。


    柳飘飘不知道，肖艳玲这时候才“运动”完，从酒店出来，坐在出租车上。餍足松弛的微笑还挂在嘴角。


    柳飘飘不再理她，去洗澡，洗完回来，看到肖艳玲的回复：成了。


    柳飘飘笑了笑，小号的账号密码给了肖艳玲，这才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