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英雄的承诺

3个月前 作者: 谭显章
    想起自己受到的打击和委屈,看着他那亲切的模样,听着他的诚挚之


    言,激动不已,忍不住拥抱着他的巨大身躯,喃喃说了一句:“理解万岁,


    友谊万岁!”


    一


    派出所的同志和乡亲们并没有新的发现,但陈功决意执行他的计划。


    我们赶到老磨坊时天色已晚,九龙飞瀑喧嚣如昔,老龙嘴张着大口吞吐着暮霭水雾,似乎要发出巨大的吼声。


    我要上前敲门,却被陈功制止。他说想起了老妇人秀芝。


    “她再也承受不住打击了。想想看,自从王季英给了王恩大笔金钱以来,这里的祸事就接连不断,王义的盗窃与投水自尽的真相虽然还不为老妇人所知,但给她的打击是够沉重的了。后来朱素珍被王小龙刺杀,王小龙又自杀身死,她的痛苦到了何种地步可想而知。现在又要抓获王义,她会昏迷致死的。虽然她不知道王义如何斯骗了她,但她一直认为王新生就是王恩。如果我当面说破这些事情,她不气死,也会自杀。”


    “这可怎么办?现在还不抓,他会孤注一掷了!”


    “我看这样办。明天一早,让人通知王义到镇上去,在那里,我们将他抓获。然后由杨根生通知老妇人,说是王义出了一趟远门,并让王恩的那个妻妹继续照料老人,说是王义临行前的嘱托。”


    “好,就这么办。”大伙表示同意。


    于是,我们打算乘夜赶往派出所,只让杨根生秘密监视。在经过老磨坊屋后狭窄通道时,我悄悄窥探了屋内的情景。王的妻妹无所事事,老妇人秀芝坐在木椅上,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合著,眼眶凹下去好深好深,一副受苦受难的模样,她手中始终攥着胸前的十字架。


    “娘,我想明天就带你离开这里。”王义说。


    “你带我去哪里?”老妇人有点吃惊。


    “我们先到南边的一个大城市,然后等父亲过来接我们去台湾。”


    “我这么大年纪,眼又瞎,路上不方便,我不去!”


    “娘,我可不能不去,父亲早就说过的,他病重,让我过去继承财产,但是,我不照顾好你,他会说我没孝心。”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为了钱你兄弟投水自尽,小龙杀婶婶,犯罪!后来也自杀。这是怎么回事网!我是不想你父亲的钱了。唉,没钱日子不好过,钱多了却是祸。钱祸,钱祸呀!”


    “娘,那都是他们命不好,不该享受荣华富贵,因此,就偏偏招祸。也许是我们这个磨坊的风水不好,住在这里倒霉呀!如果不离开这个磨坊,连我都会倒霉的。娘,你千万要听我的,跟我一起到父亲那边去。这房子什么东西都不要了,送给张二算了。到父亲那边后,我会找个好媳妇照料你,让你享清福。”


    “我们都走了,素珍和丹凤怎么办?素珍毕竟是王义的妻子,丹凤是我孙女,你的侄女儿,你不关照谁关照?不管怎么说,我不去,死也死在这里。”


    “娘,这些事你甭操心,到时候我会给她母女寄钱,尽可放心的”


    “别跟我啰嗦这么多,反正我不去。”


    “娘,你这么为难我,叫我怎么去见父亲?他会责怪我丢下老娘不管。他会改变主意,把财产继承权都给在台湾的妻子儿女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明天我让张二送你到公路上坐汽车,一定要带你走。”


    这些话使我们了解到王义的极端恐慌。他虽然不知道我和陈功死里逃生,但害怕警察机关和人民群众发现我和陈功的失踪,继而进行侦察,发现他以为存在的尸首,把他作为嫌疑犯,最后把他送上断头台。他要趁我和陈功这两个障碍已被铲除之机,及时远走高飞。幸好有这位老妇人拖住他。这个凶残、贪婪的家伙,尽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在贪恋着他不该拥有的财富。


    要抓捕他。最迟不能超过明天了。


    二


    当天夜里,陈功摇通了县局的电话。第二天上午,陈功在镇上找到了一位乡邮员,要他到老磨坊走一趟,说是王季英给王新生寄来了一件特快专递,却忘了塞进邮包。要他带了印章亲自去邮电所查收。


    中午时分,王新生果然兴高采烈地赶到了镇上,他暗喜父亲的专递来得正是时候。他刚到邮电所门口,从一辆吉普车上跳下两名刑警,不等他明白过来,就将他塞进车内。陈功和我端坐车中,用胜利的微笑迎接着他。他真像见了鬼似的,吓得目瞪口呆,终于发出一声惊叫,瘫痪在车座上。


    到了县局,局领导宣布了一项决定,立即对王义执行刑事拘留,并告诉他,老妇人秀芝已安排专人悉心照料。


    王义在接受审讯时暴跳起来。“是你们把我逼上绝路!你们硬说我不是王恩,并且想要我承认谋害了王恩,这完全是故意陷害!不能不激起我的仇恨!老实说,我是想要报复甚至消灭陷害我的人,可我没有那样做,是你们自己不小心落入了绳套和陷财,我不够罪!”他对蓄意谋害陈功和我的行为进行了一番诡辩,但是那听注入了断肠草毒汁的八宝粥和陈功的微型录音机里发出的声音使他目瞪口呆。


    “我们所掌握的证据不仅可以证明你的‘打猎行动’是故意杀人,而且可以证明体不是王恩,王恩早已被你谋害致死!”


    对此,他并不怎么吃惊,聋拉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又摇头晃脑地说:“你们的想法很奇特,可是你们永远不能证明这个并不存在的事实。王季英可以证明我就是他的亲生儿子王恩,并且是他亲自为我改了名,叫王新生,全村群众没有一个人说我不是以往的王恩!这些证据比你们的胡说八道更有说服力!”


    “你等着瞧!我们会为你的所有罪行作最后的、也是最有说服力的举证!”


    陈功说完这些,并没有立即出示那些他己获取的其它证据,他认为时机尚未完全成熟。我很想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同志们好像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似的,对我启口欲言的举止视而不见。我终于明白,作为一名被开除的警察是没有发言权的。只有陈功似乎看出发我的心思,朝我眨着眼睛,又轻轻地摆了摆手,像是一种告诫,也像是一种特别的安抚。


    王义被押进了看守所,估计两三天内就会提请逮捕。而我却被彻底地摈弃在无人理会的位置上,感到了空前的孤独与冷落。当我跟在陈功身后,出现在众多的曾经与我共同战斗的警察面前时,我心中有说不出的自卑、苦恼和怨恨,当他们不再招呼我走进那间曾经工作过的办公室与他们一起表现侦办案件的兴趣时,我是多么尴尬与忧伤啊!


    我看着办公楼对面的集体宿舍,那一单元二号房间是我住过的地方。阳台上依然摆着一些盆花。我走下办公楼的楼梯,来到操场一角,悄悄地注视着那个阳台,希望发现妻儿的身影,但是许久未能如愿,我知道了,我实际上已经没有权力这样关注她了。她已离我而去,不可能再住在这儿了,即使她仍然住在这里,又怎么样呢?去敲开门,向她母子诉说我的委屈、怨恨,熔耀那一幕无畏的、壮烈的生死搏斗?诉说那惊心动魄的遭遇,说一声“我差点死了见不着你”争取她的谅解和眼泪、恢复夫妻、父子情谊么?倘若在办理这个案子之前我向她焰耀一些不平凡的经历,特别是我死里逃生的归来,那将是何等热烈、何等亲切、何等兴奋的情景啊!然而现在,王义的罪案真相,包括那些对我诬陷的真相在未大白于天下之前,她能相信我的诉说和解释吗?


    想到这里,我悄然走出公安局的大门,然后住进了我不久前与梅中娥共同住过的“如意酒店”32号房间。在这里,我会重温以往的一切,激起对罪犯的永无休止的仇恨,回忆有关案情的一切疑点。我虽然不是警察了,但我是一名受害者。我要等待陈功他们把罪犯彻底打败的消息。


    我睡倒在那张曾经充满欺骗。诱惑和情爱的床上,自然而然地回忆起梅中娥的美貌、风流和悲哀,但更多的却是罪犯的凶残与狡诈。王义到现在为止仍然作着顽强的抵抗,而陈功手中的能够证明王恩已被他谋害致死的证据并不充分和直接。陈功他们究竟怎样获取更充分、更直接的证据彻底摧毁他的防线呢?


    陈功一定理解我的心情,一定会把他的想法和实战结果告诉我的。我想。


    当天夜晚,陈功找到了我住的房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义在受审时总是以王季英证明他是王恩并带他去整容的所谓铁证与我们对抗,使我对他的整容问题思考得更深刻、更入微,终于让我的脑海里有了灵感的闪光。”


    “你想到了什么?”我从床上惊起。


    “二次美容!”


    我惊讶起来,想不明白。


    “你听我说,其实很简单,只是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与思考罢了。我访问过一些美容整容的院所,他们都有服务承诺,那个承诺告诉人们,如果整容的过程中出现医疗事故,使整容美容后的形象反不如先天形象的,一律实行赔偿。如果一次手术尚不能要到满意效果的,还可以免费进行二次手术。直到顾客满意为止。这使我意识到,人们接受二次美容整容的事实是存在的。王义在六月份的那次整容一定不是首次,而是第二次。他第一次美容去掉了脸上的雀斑和右鬓角下方的小痣点,变得跟王恩一摸一样了,既为他谋杀王恩后取代王恩创造了必要的条件,也为王季英认定他亲生儿子打下了牢固的基础。没有这第一次美容,他就不可能实施以后的一连串阴谋!”


    “难怪他在让王季英带他整容回来之后,那样大吹大擂、大轰大闹,他是想把这个基础建筑得牢不可破!举行整容后的宴会,实际是使之成这认定他就是王恩的铁证。”


    “这就是罪犯的高明之处!”


    “的确高明!可是,你能作出更详尽的分析说明吗?”


    “当然可以。他的两次整容不会在同一院所,倘若是同一家,他反倒不高明了。第一次美容应该是秘密的。因为这是取代王恩的关键所在,地方可能在南方某现代化城市,时间是四月二十九日至五月中旬这段时间。你还记得吗?梅中娥提供的情况是,四月、二十九日她给王新生送去了王季英信函复印件,那以后就没见过王义了;而五月中旬前后,王恩收到了王季英要他修饰祖坟的信,我完全相信那封信是王义摹仿王季英信函复印件的字迹写成的,丽不是王季英亲笔写的,他在南方某个城市进行第一次美容的期间,多次摹拟王季英的字迹,多次草拟这封信,终于取得成功。大约半个月以后,他脑上的雀斑与那颗痣点已不复存在。于是准备回九龙村取代王恩了,临行前,他仿照王季英的字迹给王恩写了一封关于修整祖坟的信、并按王季英的字体写了信封,寄给王恩。他估计王恩可能会注意邮寄的日戳,进而发现信函的寄出地是在国内,因而引起怀疑,于是在信中说明:王季英此时正在那信件寄出地所在城市做生意。这样就可以消除王恩的怀疑。他断定王恩会按照王季英的话去做。于是,寄信之后不几天,他变得跟王恩一模一样的时候,从外地潜回了九龙山的大山深处躲藏在他假死之后藏身度日的地方。你想象得出九龙山有那样一个地方吗?而且是个岩洞!就在离断魂台、舍命崖不远的地方,他在那里烧过火,做过饭,烤过野味!因为这很明显,梅中娥将东西送进过那座大山,胡兴保发现林梢间有一缕青烟!那是有人在山里苟且偷生的标志。尽管派出所的同志和有关乡亲没有在那里找到他的生活陈迹,但那是因为时间太短,搜寻不细。我绝对相信,只要有时间认真寻找,一定会找到。去掉雀斑和痣点之后潜目的王义必然要先回到那个地方。但后来他可能转移到九龙溪下游溪谷的一例,因为那里离王禹的坟墓很近,他要在那里等待王恩按照信上的吩咐去修整那座祖坟,他果然等着了。就在墓地附近的水沟里杀害了王恩。这样,他就可以以王恩的形象出现在老磨坊里了。瞎老妇人是不能发现这个阴谋的。她只知道修墓人那天回来得很晚,这个很晚,说明王义作案花了一段时间,而且到底心存恐慌,怕白天里回来让人看见了怀疑他什么。这之后,他在家中深居简出,修身养颜,甚至照镜子看自己的行为表情是否彻底像王恩。但群众是不会想到这个问题的。只知道王义已经死了,剩下的一个只能是王恩了,特别是从外表上看击,的确是王恩无疑。但这个假王恩到底有些心虚,总怕有人怀疑他。恰巧,没几天,王季英回了大陆,王季英也根本不可能发现什么破绽,而且他也早已知道王义因盗窃畏罪自尽了。他就乘此机会要求王季英带他去进行隆鼻和其他手术。回来之后又在全村周游一番,还办了宴席,请你和乡亲们赴宴。这些连续行为,目的只有一个:让王季英和全村群众认准他这个台胞的亲生子,不准任何人有丁点怀疑,当然也包括不让你和我怀疑。结果,不仅是王季英和全村群众受了他的骗,就连朱素珍、王丹凤、王小龙也没有理由怀疑,没有条件去识破。你也是受骗者之一。他干得真漂亮!所以,他总是咬定他的所谓铁证与我们抗衡。”


    听他详细入微的演绎,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系列罪犯伪装、改造自己的特写片断,不由得拍手叫好。“这样说来,如果这个推理能够被证据所证实,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


    “是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是要证明,还得做大量的工作,目前,我拿到了能够证明那具尸骨是王恩的直接证据,还有那一颗智齿的证明材料;省城有关专家通过毛发作的血型鉴定和王恩在服役部队时掌握的血型证明,过几天就能寄来、另有一样东西,我们始终未找到。”


    “什么东西?”


    “就是另一只黄皮鞋。王恩在山沟水潭中与凶犯搏斗时,可能被王义的拉腿扯脚的动作弄掉了一只皮鞋。所以这只皮鞋被我们找到了。可是另一只呢?还在王恩脚上。王义将穿着一只鞋的尸体上的衣服剥下来给自己穿上,又将自己的铁灰色制服给死者穿上,然后就将这尸体移至什么地方埋了。可是这个地方在哪里呢?根据法医对鬼潭尸骨的检验报告,鼻骨、眼眶等空洞处有泥土泥沙。说明这尸骨原来曾经人土。可大家都对这一个‘土’字疏忽了!王恩死前不正是修祖坟吗?他在被岩蛙的叫声诱惑到水潭之后,锄头之类的挖掘、铲土工具一定丢在坟墓旁边,凶手作案时利用了这些现成条件。


    “你是说最初的埋尸地点是王禹的坟墓?”


    “对极了!不过还需要掘坟验证。我相信,那里一定有一只皮鞋!”


    “这样,全部案件的有关过程和环节都清晰起来!假死,隐藏,美容,谋杀,取而代之,第二次整容,然后在追尸行动的逼迫下移尸出坟,尸首末彻底腐烂,害怕警方发现王恩特征,又移尸到水函,最后又消灭证人等等!全清楚了是不是?”我欢喜若狂,手舞足蹈:“现在,我就只等待胜利的消息啦!”


    “可是,这仍然只是推理分析,还须大量调查取证!你难道只等待,不参与?”


    陈功以征求意见的目光盯着我。说实话,在这最后决战的时刻,我多么想和同志们一起战斗,让罪犯在我面前发抖,让我感受胜利的喜悦!可我明白,要参战是不可能的事,在王义未被拘捕以前,我可以暗中参与和罪犯的较量,现在县局已经受理,并将罪犯拘在看守所内,我这个已被开除的警察是没有机会与罪犯进行面对面的较量了。在这即将胜利的时刻,我不仅不能参与,而且越来越觉得孤独,真让人伤感!


    “我能参与吗?除了等待,你们允许我干什么?”我有点怨恨地叫道。


    “别那么自卑,老弟2为了能让你在最后的决战中有一次最佳表现,也为了实现我对你作过的承诺,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让你成为全县乃至全市著名的侦探!这样,领导上会像突然发现了卓越人才一样对你刮目相看,而且可以立功受奖,恢复公职,待机升迁,真可谓太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还能表现什么呢?我已经死过一次,还要再表演一次吗?你所掌握的证据以及你的无懈可击的分析推理,足以让同志们大获全胜了,还要我干什么?何况局领导和同志们早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傻瓜!为了你,我能把这些证据和见解都告诉你们局里的同志们吗?我得暂时保密,我要你唱一回主角!到目前为止,县局的领导和刑侦的同志只知道那个录音和你提供的那听有毒的八宝粥以及断魂台、舍命崖的现场图片。有关王恩血型证据、智齿证明材料和我的一些关键性见解,他们都一无所知呢!”


    “你把难题留给他们,然后把我拉上去,让我借用你的智慧为他们解谜?”


    “正是这样,聪明的傻瓜!”他用炽热的目光盯着我,嘴凑到我的耳边,是那样的亲切。


    “这怎么可以?简直像个盗人智慧的窃贼!这种鹦鹉学舌的把戏其实更像是对你的侵犯!”


    “你又傻了!这是我们共同作战的结果!何况你是我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你这过河本子在冲过河去的时候,差点淹死,你是作出过重大牺牲的卒子啊!我不能让我的作出重大牺牲的战士在决胜时被抛弃冷落。我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必须帮助,你必须听我指挥!”


    “你让我在大伙面前将你的见解重复一次?大伙能不怀疑这些见解是你赐教?”


    “放心吧,我将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让你顺利表演,圆满成功!你也不必顾虑什么重复,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重复。他们很需要!”


    我想起自己受到的打击和委屈,看着他那亲切的模样,听着他的诚挚之言,激动不已,忍不住拥抱着他的巨大身躯,喃喃说了一句:“理解万岁,友谊万岁!”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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