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诬陷
3个月前 作者: 谭显章
领导把一封打印的检举信和几张淫秽的照片出示在我面前。不愿发生
的事终于发生了。在匿名控告信中把我说成是道德败坏、乱搞男女关系的
腐败分子。一向温柔体贴的妻子饱发起了雷霆之怒。天啊!这是天大的冤
枉!
一
由于参加“建整”工作会议以及帮助九龙村解决脱贫公路需要的炸药问题,我不得不在县城呆了几天,回到九龙村的时候,梅中娥托人给我一封信,拆开一看,是一封情书,是用文字织成的一张情网。那些谈情说爱的语言让人抨然心动。她的所谓加深友谊,无非是她强烈欲望的代名词。为了调查,我不得不再次到她那里应酬一番。像前几次一样,陈功安排了他人做我与梅中娥感情线上的“保险丝”,一旦双方感情冲动达到“熔点”时,“保险丝”就会断线,造成一次“停电”。陈功说,他预料此行有所收获。
我满怀着查明梅中娥保存王季英信函真正动机的欲望,自信地朝黄龙坡走去。经过九龙潭老磨坊的时候,王新生却守在那要道的关卡恭候,他要我到他屋里稍坐片刻,说是有紧要的话对我说,那语气非常郑重。
“我知道你会再找那个女人而从这儿路过,因此,我在这恭候多时了。”
“有什么重要情况对我说?”
“不要急,先请教几个问题。”
“啊、可以。”
“你有妻室吗?”
“有哇”。
“你妻子对你好吗?”
“那当然。”
“你们警察有内部纪律规定吗?”
“哪方面?”
“不准乱搞男女关系!”
“啊,当然有规定。但是,这并不等于不让警察接触女人,倘若不准接触女人,那调查工作怎么做呢?”
“你不是通过接触梅中娥调查王义的尸首吧?告诉你,这一切不要你管了!你还阐扯淡于什么?”王新生显得有些冲动。
“该管的自然管!怎么,继续查下去对你有什么不方便吗?”
“胡说八道!”他激动起来:“我何尝不希望查到兄弟的尸首,何尝不想追缴全部赃款,还有好几千元下落不明呢!可是,恕我直言,你是个无能之辈。不仅无能,而且道德败坏,夺人所爱,你以调查为由,与梅中娥乱搞关系!我告诉你,她是我的人,我不准你再接近她,如果继续破坏我与她的关系,我会控告你,并且让你妻子知道你在外面嫖女人,到时候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你自己考虑吧。今天算我对你提出正式警告,我已经忍耐了许多天,今天忍无可忍了!”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和梅中娥发生了关系?你这是诬陷,是想妨碍我的调查!”
“证据?证据就是你与梅中娥无亲无故,却多次与她单独会面,你送她一条金项链,你还假装很有钱,把一个十万元存折给她看,其实我到县里作过了解,你是个穷鬼!哪来那么多钱?你是想用这些取悦梅中娥,与她至少发生了十次性关系!你也许会诡辩,但是,一旦我把这些事情抖出来,你是辩不清的。你妻子,你的领导不会饶你!”他这样说着,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像两颗乌黑的铁丸要射击出来一般。
我顿时感到梅中娥背叛了我并参与了对我的诬陷,显得怒不可遏:
“咱们走着瞧!”
我愤然离开那个磨坊,心中忐忑不安:倘若这些情况真的由他胡说出去,那真是说不清辩不明的啊。我返回到杨根生家中,找到陈功作了汇报,他却激动而且惊喜:
“看来,我们的调查已经惊动了犯罪分子,我们正在接近事实真相!”
“你是说惊动了王新生?”
“不错,就是他!他害怕我们接触梅中娥,说明心里有鬼!”
“他是盗窃案的受害人,怎么会害怕我们调查?虽然,在对老龙嘴勘察之后你曾经提出过使我信服的王义未死的设想,但我冷静思考,有许多环节我不得明朗,我想不通你的假设与梅中娥有关。他王新生怎会害怕我接触梅中娥?”
“咳!我的傻老弟!你的头脑应该复杂一点,我说了,除了盗窃还可能另有严重的隐情,而梅中娥是唯一的知情人,王新生不让你接触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原因。”
“你这种分析似是而非。在我看来,王新生阻止我与梅中娥接触,完全是因为恋情,梅中娥美貌而且风流,又与王新生发生过关系,这是我亲眼所见。他现在没有妻子,梅中娥又离了婚,他们两个想结合在一起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不愿意我这个警察插足其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承认你说得有理,但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王新生与那女人亲近是想永久占有她,但是这样他就可以让我们失去调查对象,这是事情的另一个方面啊!”
“反正,我目前看到的现象,只能证明他想和梅中娥结为夫妻,这一点无可置疑,其他方面,我实在目光短浅,看不清楚。”
“好,好,我现在也没有证据说服你,我们别争论下去了,一切结论都在查明事实真相之后。但是有一点我们有共识。那就是梅中娥保存王季英信函复印件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封情书为什么似乎是王义死后的新作?并且暗示着所谓计划之类的阴谋?”
“是的,这些事情的确很微妙。”
“那么,我建议你服从指挥,继续接近梅中娥,因为我坚信,凡是案件关系人不让我们接触,或者害怕我们接触的对象,就是我们要调查的重点对象!”
“可是,我不能不顾忌王新生的控告,我相信他无论是因为恋情还是因为案情都会这么干!我看能否这样。”我说出了另找一位女警或者女干部与梅中娥接触的建议。
陈功听了好笑:“你难道不相信异性相吸的道理吗?梅中娥其人需要的是多情的男人,而不是女士,即使让女警贴近,那不是更明显地暴露了我们的意图,更让人家警惕吗?”
“看来,我是被逼上梁山了,真是自找麻烦!”
“你怎么这样迂腐?过于谨小慎微,像小脚女人不好,要勇敢,要斗智!要在依法办事的前提下不择手段!相信我,到时候,我会给你打个圆场。”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既然他敢打包票,那就继续下去吧。警察的确是需要胆量而且冒风险的啊。于是,我改变了单独行动的方法,让杨根生装扮成与我一起捕鱼的模样,通过老磨坊向九龙村上游方面走去。到了汪德顺那里,我吩咐杨根生在那里留下,要特别注意可能到这里来的王新生,倘遇见不利于我调查的人员,就要紧急处理并且要发挥好我与梅中娥之间“保险丝”的作用。
到了梅中娥那里,本想揭露她对我的背叛,发一通火气,但是,她迎接我的依然是秋波荡漾的眼神和求爱的信号。我一边应付,一边提出一个扰乱她情绪的问题:
“从内心讲,我的确认为你美丽动人,与你接触是我的缘份。但是不瞒你说,我有顾虑。”“顾虑什么?宝贝!”女人拉着我的手。
“你在王义盗窃之后接受了他的赃款。此案尚未了结使我不敢顾及你的感情方面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还对我隐瞒了什么?如果有重大事情瞒着我,你的结局是不妙的啊!我不能在未看清你的处境与后果的情况下接受你的情谊。”
“你真是多虑。我坦白地告诉你,不管他人如何看我,我没有罪行!除了风流多情,我是干净的,别为我担心。”
“可是,我坚定地认为,王义给你的那封情书是不久前写的,从信的口气中看得分明,也不是说这现象是个矛盾,王义死后怎么还能写信给你呢?”
“你这人真古怪!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要求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提的问题根本不存在,那情书是王义死前写给我的。”
“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讲的不是真话。”
“那我要请教你这位警官,你们既然认为那情书是四月十二日以后的事,那就等于说四月十二日以后王义还出现过。我不禁要问,王义现在哪里?他怎样生活下去?要知道,那笔赃款已被追回,他身无分文。”
“这个我还没有查明,大概隐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
“既然你们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老是逼问我?”
我无言以对,想了想,便转换话题:“你感觉得到,我是乐意关照你的。什么原因,你心里清楚。我已经当过你的保护人,不然的话,你早就被传讯到公安局,甚至被关押起来了。”
“那样的话,你从我这儿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她的口答很狡猾,也给我诱惑。
“听你的口气只要我获得你的好感,我就能得到什么。”
“那当然。完全取决于你的表现。”
我有点高兴起来了,这个女人到底对我有用处,用感情作武器,一定能够攻克她的秘密堡垒,说不定我今天很幸运。
她说要盛情款待我。我不知道这款待要采取什么方式,是属于哪一类,直到她走进厨房准备饭菜,我才知道,她是要我与她共进午餐。中午时分,美酒佳看摆上方桌。我深知自己不过三四杯酒量,又怕酒后误入情网,便拿出印有禁酒令的小卡片抵抗她的敬酒,但她不容分辨。我只好将计就计,想乘机把她灌醉,让她在酒醉状态中稀里糊涂地说出我的所需。
终于,两片红晕出现她脸上,她的眼睛镀上了一层闪闪烁烁的酒醉的光辉。
“从你接触我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想从我这儿得到某种秘密,这是你们警察的本份,可是我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的话使我暗自欢喜,我立即想起陈功关于“花钱买线索”的指教。
“休想得到什么?金钱还是感情?”
“两样都要!可是你有钱吗?别骗我了,你那十万元存折只是对我的欺骗!”
我马上明白了:这女人与王新生有了更深的勾结;我要征服她,只有情感这一样东西了。
“别说得那样难听,你需要我怎么办?”
“你终于开口求我了!那好,我请你到里间小屋去,你想拒绝吗?”
我有些疑惑,怕是什么圈套,但想到一个警察竟然害怕一个女人的圈套、岂不太损自尊了吗?
于是,我随她走进里间卧室。这卧室我去过一次,密查过她藏的东西。布置得还算整洁。除了一张床和几样简单的家具,两只皮箱、一部电视机之外,并无复杂的摆设。我想只要不挨上她的身体就行,且看她如何动作。我正这样想着,忽见她从床头枕芯里取出几张六寸大的彩照,对我诡秘地一笑,将其中一张递到我眼前。我一看,大惊失色。
原来,这是张伪造的我和她性交的裸体照片,她像个淫荡得魂销神迷的淫妇一样赤裸裸地骑压在我的躯体上,双眼微闭,樱唇半启,一副死去活来的呻吟的模样。另几张照片更是淫荡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我浑身燥热地追问道。
“别大惊小怪!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我根本没有这回事!”
“这是因为我爱你!”她娇嗔着说。
“可耻!您想陷害我!老实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那天我落水之后,你舍己救人,我为你拍下好几张半裸照片。”
“即使那样,也与你弄不到一块儿!”
“你真傻互我就不会运用现代的技术手段把你和我弄到一块儿吗?告诉你,我为你拍下那些照片之后,在一个光线充足的白天,我关起门来脱光了衣服,为自己拍了许多裸体照,然后把我俩的照片用技术手段合在一起。就成了这样的了。
我不相信她的谎言,因为我被她拍照时,我身上穿着短裤。通过反复追问,她终于透露了一点真情:王新生要求她先拍下我的照片,然后又要她自拍了许多裸体照,说是她的裸体照可以卖好多钱,她把这些底片交给了他。至于王新生怎样合成了淫秽照片,她不得而知。
“这是陷害!”我怒火中烧,叫嚷起来。
“别着急,先让我告诉你。当我看到这些照片之后,我真的神魂颠倒,仿佛我俩真有那么回事。于是,越发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把这些照片放在床头上,就像我和你在一起。”
“我原以为你会告诉对我工作有利的情况,没想到你竟然用这样下流无耻的手段陷害我,我要采取强制措施审查你!你刚才说了,你知道有关秘密,你知情不举,你是窝赃犯!完全有理由对你采取强制措施!在看守所的班房内,不由得你不说!”
“蠢货!我知道你会这样思考。但是,我完全可以否定我说过的话,我没有对你说过什么秘密,没有证人证明我当着你的面说过这样的话,我倒可以让你受到沉重打击,打击的武器就是这些照片!”
我无法描绘当时的愤怒心情,只觉得自己有苦难言,胸膛快要炸裂。我敢说,世上没有哪个警察是这样窝囊的。我从警十多年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但我必须忍耐着,我愤怒地盯着她。
“别那么难堪,既然生米索成了熟饭,你还顾虑什么呢?来吧,别折磨我。也别折磨你自己,你不是觉得我漂亮吗?不也写过情书吗?今天是吉日良辰,体验一回,你会终生难忘。”
梅中娥见我无法走出她的圈套,得意地淫笑起来,她脱下了外衣,袒胸露乳,极尽诱惑地向我贴上来:“我的心在为你跳动,我知道你们警察在职责约束着疯狂情感的时候,是多么难受。来吧,谁也不知道我俩的事。”
原本一个漂亮的女人,忽然在我眼中变成了美女蛇一样的妖物,我一把捻过那张照片,夺路面走,身后传来她的声音:“你拿去吧,我可不止一张哩!人家还有底片保存着,随时可以加洗,你拿一张去看看,那情景会让你入神。”
二
走在路上,我几乎想哭,我恨我自己,更担心这些照片会散布于社会,传到公安局去,真让领导们知道,我这辈子就完蛋了,还办什么鸟案?人家还要办我的案明!我预感到不幸已经来临,急忙赶回县局打听消息。竟然忘了与等候在汪德顺家的杨根生打招呼。
然而,一到县局,领导上就把一封打印的检举信和几张淫秽的照片出示在我面前。不愿发生的事终于发生。王新生在控告信中把我说成是道德败坏、乱搞男女关系的腐败分子。这不亚于一个炸雷响在我的头顶。到了家里,妻子也发起了雷霆之怒。原来,她也听到了控告我的消息,任何解释都归徒劳。我希望陈功能够履行他的诺言“打个圆场”,但是组织上认为照片上的情景逼真可信,无可辩驳,没有任何事实可以否定。事实是我的确与梅中娥有过多的接触,况且梅中娥也的确是个妖艳的荡妇,我与她接触不发生那种事情才怪呢。我无法辩解,陈功也未能说这些情况的发生是因为他的安排不当,任凭组织上给了一个开除留用的处分,任凭妻子与我闹离婚,带着儿女回了娘家。
我怎么也投料到会有如此不幸,禁不住哭了一场。我不忍妻子与我感情破裂。自从认识她那天起,她就信任我,忠实了我,从来没有移情别恋,她给我许多温柔和安慰,特别是从事刑侦工作以后,每天晚上都在倚门企盼我的安全回归,生怕我在外面遇上什么不幸。为了支持我的工作,她负担了全部的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拉煤、从来不需我过问。在我情绪不佳时,总是加倍温存,她从来不计较我接触其他女人,她能够理解公安工作必须接触各式各样的人,包括妓女、赌徒、流氓阿飞,但她这次怎么不能理解了呢?那个该死的王新生!我是为了他的被盗窃案奔波,他却恩将仇报!现在我该怎么办?还继续调查吗?不可能了,不能允许了。我必须有自知之明,应该勒马回头了!
为了遣散烦恼,我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直到十月上旬,才重新走上了去九龙村的山道。我找到了陈功,向他诉说了自己的委曲、不幸和想法。我说,原来有些同行曾经提出一个“四宁”的观点,说是“宁可放纵犯罪,也不要刑讯逼供;宁可破不了案,也不要违反规定;宁可让人家说你无能,也不要争强斗狠;宁可多情于领导,也不要接触那些多情的女人。”后来我是犯忌了啊。
陈功对我表示了深深的同情和内疚,说他侦察欲望太强烈,采取的措施却不够周密,可是他反对我的一些想法:
“作为一个警察怎能放纵犯罪?怎能不接触你必须调查的人?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嘛?”
“但是,我觉得这次的确是作茧自缚。我反正不想干了,领导透露口风要我在被开除留用期间做好自谋职业的打算,每月只发生活费。我必须选择另外的职业。”
“我已经给你们领导说过了,让你‘戴罪立功’呢,组织上允许你继续留在九龙村搞建整,同时让我调查你与梅中娥之间的事,意思是获取有关否定你与她淫乱的证据,有了这个证据,不仅可以恢复你的公职,为你洗冤,而且把有关悬案的侦察大大推进一步。”
“可我对查明王义自杀真相和哑女被强xx的案件已经没有信心了!”
“不。你是被意外的打击吓蒙了,以致于认识不清敌我双方的作战态势了。我敢断言,犯罪分子正是希望我们就此作罢,你这样打算正是中了对手的圈套。”
“即使是圈套,我也愿了!”
“那么,你思考什么呢?无非想娩回影响。想立功恢复公职,想妻子回到你身边。”
“不完全是这样。我可以离开公安,下海捞钱,有了钱一切都好办。”
“不!我不允许你这样!”陈功激动地说:“我敢说。你一离开公安,我们的对手就会为你的失败喝彩,渲染你的失败、羞辱你。你能忍受这个吗?你如果不是这样,而是以坚强的意志迎接挑战和打击,反败为胜,那将是什么情景呢?”
他用破案立功、获取最终胜利的话激我。
“可是,我对这两起悬案仍然是没有突破的把握。”
“看来。你既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我。让我告诉你吧,王新生控告你虽然对你不利,但是给我们今后的侦查却创造了新的机会,也可以说,他也中了我的圈套,我们不过是后发制人而已。”
“怎么回事?我莫明其妙。”
“你难道忘了?我曾经想要获取他的笔迹,他控告你一定先拟了份草稿,然后打印!尽管他狡猾,在某电脑打字店一定会找到那份草稿。”
我吃了一惊,想不到陈功如此神机妙算!但我又立刻明白了陈功对我的安排是怎么一回事了:
“老兄,你这是把我当作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在搞舍子入局的把戏了!你真有点儿残酷!可我现在的处境……”
“你是埋怨我?应该的!应该的!我的确把你当成了我的棋子!只要你这枚棋子不停止运动,我就可以保证破案;就看你这枚棋子是否敢于深入敌境!当然,我把你推向欲罢不能、惊险频仍的处境,是应该为你排忧解难的,这是我的责任。”他思考了一番,作出如下让我感动的表示:
“第一。我保证你破案立功;第二即使你们县局不再用你,就到我们市局去,虽然我已退到二线,但还有点市场,我愿意解放思想,放开手脚,找市里的领导,把你安排在适当的位置上继续当警察;第三,如果你妻子实在不乐意回到你身边,那么,只要梅中娥对你有情,而你又不嫌她风流,我保证给你当媒人,让她脱离王新生。与你做夫妻,这样,她不仅可以帮助你揭露案情真相,而且让你重建家庭。顺便补充两句,我推断她没有参与严重的犯罪,你尽可放心。她有了称心的男人也会改邪归正;第四,你现在经济上困难,我可以支援你,在你恢复公职之前,我在每月工资中拿出200元给你。还有,这两起悬案告破之日,也就是我的长篇写成之时,如果得到稿费,可以与你对半分成。”
我终于被他感动:“说话算数?敢拉勾么?”
他大笑不止,伸出手来。与我紧紧地拉在一起。
我又一次通过老磨坊后面的狭小通道向山溪上游走去,这次,老陈撤销了我与梅中娥之间的“保险丝”,目的是让我更深入。然而我想,此次找那个女人不仅是为了调查,而且是为了杜绝后患,消灭那些照片。
我经过那个狭小通道的时候,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倘若遇见王新生,我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但是,当我在他屋檐下侧耳蹄听屋里动静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我只产生了一种幻景、一种猜测:他可能正在梅中娥那里打情骂俏,喝着美酒,庆祝我受到的惩罚和家庭分裂,想到这里,我满腔怒火。迅速查明案情真相的欲望空前强烈起来。
然而,当我赶到梅中娥药店的时候,那一幕并没有发生,我看到的只是梅中娥闷闷不乐的模样。
“我以为你再也不敢到我这儿来了呢,是我的多情害了你。”她似乎很内疚:“可我没控告你。”
我一时无话可说,原想要恨这个女人,但想到她的确没有告发我,况且那淫秽照片并非是她制作,她仅仅是因为对我有情而已。我能过分地责怪她吗?且看她如何表现。
“听说你受了处分。我也很难过,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
“你不是希望我和妻子离婚么?她离开我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可是,我现在是开除留用,不值得你浪费感情了。”
“这绝不是我的愿望。我原以为你妻子真的与你感情不好,现在,我真后悔,不过,你不该用谈情说爱的方式向我调查你想知道的事情。”
“这么说来,你是将计就计,用谈情说爱的方式害我?”
“看来你不仅不了解,也不了解你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是很容易被我这样的女人爱上的。”她忽然流下泪来,几乎是跪在我面前诉说她的不幸。她说,她年轻时就想找一位国家干部而且比较英俊的男子做丈夫,可是有一个骗子诱奸了她,使她背上了不贞的名誉,给她的婚姻带来了一连串的不幸。一可她发誓要找一名国家干部,后来就与王义勾搭上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风的变化,她后来又看重了金钱,与王新生交往,想不到这个时候,我这位警察神差鬼使似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年轻时的欲望又复苏了。她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盯着我说:
“我是真心爱你的!听说你受了处分,我很伤心!我想只有给你情爱才能弥补。”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支持我!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请你原谅我,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什么?暂时不能告诉我?你再说一遍!”
“是的,我的确知道一些情况。但是暂时不能告诉你,你也别指望通过审讯的方式马上知道这些情况。”
我转怒为喜地跳了起来:“这么说,你的确知道一些情况?”
“我原本不打算说这句话,但是爱情对我说,应当支持你,你为我受到的连累使我感动,我愿意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告诉我?”
“我还有个想法没有实现。”
“什么想法?”
“这我不能说,反正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大概半个月以后,而且还要检验我们之间是否有真情。”她这样说着,眉开眼笑。
“这个说法使我难以琢磨,我不能等这么久。”
“你这人如果在感情方面这样得寸进尺就好了。你不能把我作为你的同事那样来看待。不能对我这么苛刻。我已经答应你了,难道还不满意?我说明白点,实现我的想法,对你有得有失,失去的是暂时的,得到的是永久的。”
“暂时的是什么?永久的又是什么?”
“暂时失去的是你的公职,永久得到的是我对你的感情。”
“你想继续破坏我与妻子的感情?”
“我不多想做那样的事了。我只是想,这次的事件可能让你妻子太伤心了。如果她不愿意与你和好,如果你不得不另娶一个女人而且又不嫌弃我的话,我将永远忠实于你,不再接受别的任何男人,并且我想为你恢复国家干部的事作出奉献。这一切都必须以实现我的计划为前提。”
“我现在不能答复是否同意你的计划。你愿意与我相好,就请如实告诉我,那照片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我的确不知道。”
“王新生答应给你多少钱,你为什么与他合作?有什么阴谋?”
“我想他控告你的目的是想阻止你与我搞上关系,因为他也爱我,他怕我属于你。钱呢,他说给一万元。”
“仅仅这样吗?”
“我想目前只能给你说这么多。”
“那么,你究竟倾心于谁呢?”
“当然是照片上给我快乐的人。我想只有他适应于我。”
她说着说着又飞起了媚眼,浑身生动起来。
“既然如此,你能否为我作证,说王新生要你拍照,然后又收买这些照片,弄成淫秽照片?”
“那样的话,我的计划就全砸了!”
但她答应,如果王新生不兑现诺言,她就反戈一击,帮我收回那些照片和底片,并且可以为我作证。
我不能太强迫她。向她告辞。
“就这样定吗?”她拉了一下我的衣袖。
“适当的时候再来。”我回答。
“我说了的,至少要半个月。”她将我送到门外。
但是,当我在等待那“适当时候”的日子里,法庭受理妻子的离婚请求之后,给了我一张离婚的判决书,当我再次到那个药店去找她时,那店门已是铁锁高悬。我立即又一次感受到了欺骗。于是四下查访,后来到那老磨坊中问过老妇人秀芝,才知道她已同王新生远走高飞了,朱素珍在那里照看着她的婆母。
我对着九龙潭大喊一声“见鬼”,用双拳砸着自己的脑袋,差一点昏了过去。
三
我将这一意外情况飞报陈功。他并不惊讶,沉思了半晌,说出一句使我震惊的话:“现在到了非常紧急的时候了,我可以将我的一切推断和盘托出了,以求我们更好的合作。”
于是、他平静地作出了如下推断:
1.梅中娥的确知道一定的事实真相。如果与她的关系能够维持,将有助于我们破案。
2.梅中娥要实现的那个想法,的确与金钱有关,她的失踪,既是磨坊主的安排,也是她计划中的有关步骤。她认定自己与王新生出走或者服从他的安排能够如愿以偿地得到大笔金钱。
3.梅中娥获取现金的办法是感情欺骗和勒索敲诈两种,其对象就是王新生。所谓感情欺骗就是以自己的色相取悦王新生,并同意与王新生结婚,让王新生自愿地为她作出金钱的奉献;所谓敲诈勒索,就是梅中娥知晓王新生的某种犯罪事实,逼迫王新生给他大笔金钱。
4.梅中娥这后一招勒索的办法,尤其让王新生害怕,因为梅中娥狡猾地维持着与王新生与你的“双边”关系,特别是你这一边,她让王新生明显地看到,如果王新生不满足她的金钱方面的要求的话,她就完全投入到你这个警察的怀抱,这意味着她要向警察告密。
5.王新生面临这种情况,就必须采取相对措施,一是以金钱和娶她为妻诱惑她,或者是真心爱她,让她永远成为他的附庸或知心,对他的秘密守口如瓶,以达到永远不被揭露的目的。二是如果梅中娥和你这样一个警察保持关系,并死心塌地爱上你的话,他就必须想办法使她脱离你,必要的话,他甚至会杀人灭口,现在他已经走了这一步,就是让梅中娥脱离你。接下来,他会继续用金钱和与她成婚为条件紧紧地抓住她不放,因为他觉得让她做自己的妻子更合算。也就是说他眼下还没有杀人灭口的决心。
6.作为梅中娥,她是一个风流多情而又向往高消费、享清福的女人。她一方面对你已产生了较深的感情,另一方面又注视着王新生即将继承到手的大笔财富,因此,她面临着严峻的选择,她会动摇于你和王新生之间,从感情上说你是她倾心的人,对实现她的向王新生要钱的计划来说。你是她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她让你这枚棋子给王新生造成一定的威胁,以利于促成她的计划的实现。
7.为了阻碍我们的继续调查,避免梅中娥向你透露犯罪真相的危机,王新生现在最大的欲望和最万全的办法,是尽快摄梅去台。他以为这样就会使我们失去调查对象,使自己脱离险境,在这之前,他一方面要诱惑、争取、控制梅中娥,绝不让她投入你的怀抱,另一方面会在近段时间出现在公安机关政保部门,申办去台手续。
听着他的推理,我心中豁然开朗,原来的所有疑点都逐渐明晰起来。尤其使人吃惊的是,从这些推断来看,王新生的确犯有我们尚未发现的罪行!难怪他要求警方不再深究尚未明朗的案情!
“可是,他到底犯有什么罪行呢?”我问。
“这就是我们要研究的关键问题!”陈功严肃地说:“他犯什么罪我们尚未掌握证据,但我有一个感觉,现在的王新生不是以往的王恩,而是以往的王义!王恩已被王义取而代之了!”
“你仍旧认为王义投水后没有被淹死,而只是制造了死的假象?”
“不错,我坚持我的想法。”
“那么,现在老磨坊里只有一个王新生,就是那个假死的王义,真正的王恩田里去了?”
“他失踪了,说得严重些,他死了!”
“这怎么可能?”我惊恐地跳了起来。
“是你先前的调查结果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你不是向我介绍说,王恩、王义兄弟俩相似无二吗!王恩到乡政府去报称王义投水自尽时,不是有人难辨来者到底是王恩还是王义么?于是,有一天夜晚,我头脑中有了这样一幅图景和事情发展的一些程序:王义正是利用了兄弟俩相貌相同的特点,先作案行窃,再装作畏罪自杀,接着又偷偷地活着回来,用某种方法在某个地方谋害了王恩。然后,他利用老妇人秀芝眼瞎难辨的缺陷,回到老磨坊充当了王恩,接着,他在王季英回归之机,要王季英同意他整容,不仅改变了他的面目,消灭了让人辨认的条件,而且让王季英作证,他就是王季英的亲儿子王恩。而王季英也不可能注意王义与王恩两人一个脸上有几粒雀斑和一颗绿豆大的痣点,一个脸上没有雀斑和痣点的区别。因为他在此前只在去年回家乡时见过一次王恩,这样,王义就取代了王季英亲生子王恩的位置,谋取了王季英财产的继承权,企图圆一个金钱、美女的梦。”
“可是当地群众和朱素珍是能够区别王义和王恩的啊,在王义取代王恩之后,尚未整容之前,难道没人发现磨坊里的男人已经不是王恩而是王义。”
“这的确是个足以推翻我的推理的疑点。但我认为,在这段时间里,王义蹲在老磨坊里可以避免与朱素珍以及王小龙、王丹凤等人相见,而当地群众则早已肯定了王义已死的事实,对老磨坊里的男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想都没有想过,即使是朱素珍、王小龙、王丹凤恐怕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何况那段时间王小龙、王丹凤在校读书,没有回过家,而王小龙回家时,王义已经整容了。”
“看来,只有这样解释了。可是仅仅凭你说的那些情况,还不足以让我全部王义取代王恩的推理。”
“当然还有其他迹象,我很感谢你先前的调查让我了解到许多矛盾现象,我只有如此设想,如此推断,才能解释这许多矛盾的奇怪现象。”
“你说说看:哪些奇怪现象?难道是我疏忽了?”
“有些现象没能引起你的关注与思考,的的确确是你疏忽了,有些现象你思考过。却得不到答案,于是你放弃了。现在,我试着讲给你听,你看是否合理。”
“好的,我洗耳恭听。”
“第一,向来疼爱儿子的磨坊主有一次却舍不得为儿子花钱了,甚至与儿子闹矛盾,以致使王小龙感觉到父亲变了,什么地方变了?他说不清,因为接触的时间太短。实际上是感情异变,脾性有异而已。请特别注意,这是磨坊主整容以后的事。这个时候的磨坊主是不是原来的王恩,就值得怀疑了;第二,老妇人秀芝说,王新生更孝顺了,但他有时在梦中惊叫,还烧香磕头祈祷神灵保佑,这是王新生惊魂不走、心存恐惧的表现。之所以没有引起你的特别关注与深沉思考,是因为秀芝解释说,王新生对死者有负疚之感,他的报案使王义寻了短见,害怕鬼魂报仇,还说什么是王新生动了祖坟,祖宗的魂魄作祟,这种迷信在愚昧的人们心中根深蒂固,你就没有深究了;第三,据查,王新生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毛病,那天我要求他书写一个报案材料泪的是在怀疑王新生就是王义之后,想获取他的笔迹与梅中娥所存的情书上的笔迹加以对照,以便确认现在的王新生就是王义,要知道,这是我自认为比较厉害的一招,如果他写了这个报案材料,经过文检鉴定字迹与王义相同,我们就不必费这么多周折了,他就成了瓮中之鳖,束手就擒了,你也不会朝着梅中娥的秘密深入了,就不会受到有关与梅中娥淫乱的指控了。可是,这个该死的家伙很狡猾,他的右手颤抖着已不能写字,我怀疑他是伪装,更怀疑他就是王义了,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心中一急,就让你充当了我的一枚棋子,让你大踏步地前进。单刀直入,奔向他的情妇,我是故意让他感觉到危险,激怒他,让他控告你,我好从中查到他的笔迹。果然他发怒了,控告了你,但他狡猾地将控告情打印了,草稿不知在哪里,更使我意外的是,他早就设防了,想在适当的时候给你沉重反击,击败你——我的过河卒!他如愿了,利用事先制造的你与梅中娥淫乐的照片把我的逼取老帅性命的卒子打击得昏头转向,可他也留下了后患。他的控告信草稿即使被毁,我们也可调查到那个电脑打字店,让打字店的打字员证实他能够书写;第四,我进一步想从生理特征上加以甄别,即使两个面目完全相同的孪兄弟,指纹应该是不同的,但是王义、王恩都没有指纹档案,有一个已经死去,我们不可能搞指纹鉴别了。于是,我想起了你说的王义脸上曾经有雀斑和黑痣的话,即使整容了,那颗黑痣即使很小。也可能留下不明显的痕迹,于是,在老磨坊里我想观察他的脸,但他那天背光而坐,让我不能细看。在九龙潭游泳时,我又让他脱掉衣服,想看他身上有何特征,同时看了他的脸,但我没有看到任何痕迹。这一点我目前仍然解释不清,不过,当我要他攀登老龙嘴的时候,他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情,尽管只有刹那间的表现,也没有躲过我的眼睛,我对他更加怀疑了。”
“还有呢?有关生理特点,那些与他贴过身的人应该有所察觉吧?”
“你是说,既然现在的王新生是王义,作为他的原配夫人朱素珍应该看得分明?”
“不错,对此,我有疑问。”
“这个想法很对。但是在朱素珍心目中,王义早已死去,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要观察现在的磨坊主是不是王义,况且王新生已经整容,王新生根本不和朱素珍作躯体上的暴露和贴近。至于王义死后的第三天,去她家中调情的,倒是真正的王恩,正因为有这次调情,她对王恩更加深信不疑。还有她女儿丹凤,也一直在校,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思去考察整容的伯父是不是她的父亲。另外,与他贴身的人就只有梅中娥了,我为什么让你接触她?是想通过梅中娥了解王义的生理特征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啊!我想,如果梅中娥风流到敢于谈论老情人的身躯特点,那么,我们的侦察又多了一条通道。但我后来知道自己的奢望太大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太难了,不让你违纪做她的情夫,又要你取得梅中娥的信任,让她跟你说那些风流韵事,那简宜太难太难了,所以,我到现在为止都一直没有给你明确这项具体的任务。但是事情的发展,已经把你推到接近这个目标的边缘了。”
我点头称是,因为我感觉到,梅中娥是可以风流到那种地步的,如果一旦她离开了王新生并且愿意为公安效劳,为我效劳的话。
不过,我还有疑问:
“你反复考察那个老龙嘴,并且要王新生站到老龙嘴中,好像怀疑那是个神秘的能够合上嘴唇包含罪犯的所在,就像我那次做梦一样,老龙嘴上下颚那么一咬,就把我包含在龙的口中了,可我想了千万遍,觉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能够赐教一二么?”
“哈哈,这是个使我最感兴趣的地方啊,真是一个神秘的所在啊,但是恕我保守,我暂且不予推断了,把这个最能使人震惊最能使人感兴趣的情节放在以后吧,也算是给你留一个题目,让你加深思考吧。”
“你的这些推理和解释使我如同大梦初醒,然而,让我最后提两个问题,一是王义投水后如何生存下来;并活着回来?二是王恩究竟是失踪了还是被谋杀了?他怎样被谋害,犯罪分子运用了什么方法?他的尸首又在何处?”
“这正是我们要调查的主题啊!目前,我们要做的工作,是等待这个假王恩再现,他一定会再现的,因为他必须申办去台手续。离开大陆才觉得安全。当他从外面回到老磨坊的时候,我再主演一个精彩的节目你密切配合就是了。”他捏紧拳头,加重语气强调说:“必须特别注意,一定要抓紧时间、抓住机会,别让他溜了!一定要利用他申办去台手续的机会,卡住他!让他在他的罪恶之地,滞留到我们破案为止。一旦让他溜掉,我们就全盘皆输了。现在,我请你带着我给你们领导写的字条马上回一趟县城,办好两件事,一是找与你相好的同行,以求他帮忙的口气,要他在县城范围里密查所有的电脑打字店,以求获得王新生控告你的手稿或者他书写过控告信草稿的证词;二是通过领导给政保部门打个招呼,想方设法拖延办证的时间。还要通过县局给市局政保部门招呼一声。最好要达到这样一个目的,在他申办有关手续未果的情况下,让他投靠于我,找我帮忙,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我欣然领命,当晚回到了县城。
秋末到底是秋末,先是小雨细细地下,接连不断地下,然后是连续三天大雨。九龙山中数十条山沟里山洪暴发,像数十条飞腾的蚊龙奔向九龙溪。九龙溪水暴涨起来,九龙飞瀑带着闪雷般的轰响跳下九龙潭,搅起满潭泡沫。
磨坊主终于回来了。他果然急着申办去台手续,然而老是碰壁。梅中娥却不见踪影,使我不安。她到底与我有过交往,且是我的调查对象,她答应我在适当时候告知有关秘密。我真担心她被谋害在外了,根不得将王新生抓起来问个清楚,要他交人。但是,陈功却安慰我说,在他的推断中梅中娥安然无恙。他要我别急于寻找这个女人,而是专心对付王新生。
眼下的事情,是稳坐钓鱼台,等待大鱼主动上钩。
雨继续在下,溪水依然在涨。茫茫雾中出现了一项黑色的雨伞,一个中年人穿着新买的西服,打着领带,俨然一副官商的模样,出现在溪岸小道上。他栉风沐雨来到杨根生门口,询问老陈的下落。
“他果然来了!”正在杨根生家中与我对奔的陈功低声对我说。接着,他熟视无睹。继续对阵,手执红车朝我黑棋左翼攻了过来,大喊一声“将军”。逼着黑将出宫,接着又飞马上前:
“陈局长好兴致啊!”王新生走了进来。
我佯装恼怒,不屑而又愤然地瞪了他一眼,走进另一间房子,听着他们的对话。
“是新生老兄呀!瞧你这派头,真是与你的大名一样,新生活、新命运啦!真是今非昔比明!这段时间,哪里发财享福去了?今日怎么来了?”
“享什么福啊,只是忙着办理去台湾的手续。唉,如今的事真难办!原来你们公安管这门事的同志答应得好好的,说是如今改革开放,从大陆去台湾的手续也容易办多了,是邓小平的一国两制的好政策。然而,最近他们变卦了,说这样要审查,那样要调查,跑到市里也一样,市里推县里。可有人悄悄对我说了,政策虽好关系却更重要。我明白啦!如今都是关系网,办这事也得讲讲关系,可是我找谁帮忙好呢?有人提示说,您是市局的老领导,虽然退居二线,威信还蛮高,您出面帮办,上定有效。我们是家乡人,您不会拒绝吧。”
他毕恭毕敬地说着这些,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芜蓉王”香烟,递到老陈面前。没有忘记要颤抖着他的右手。
“啊!是这么回事呀!”陈功抽上那支烟:“可是你怎么不早说呢?莫不是对我有成见?”
“哪里哪里!只不过前些日子我并没有打算去台湾。所以就没有必要麻烦您,现在我父亲来信了。您知道,办理去台湾的手续,是要那边来信为证的呀。”他说着,拿出一封信来,展示在陈功面前。陈功端详了一会儿信封上的通讯地址与邮戳,似乎没有发现疑问。只见信中写道:
新生吾儿:
来信收到。你说来台,我很赞同。为父从大陆回台,又生了一场病,虽然有所好转,但到我这般年龄且思虑过多,已是疲惫不堪了,自知是离天高离土近的人了,在世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原来,我想等两年后你们移居台湾,共事天伦之乐。现在看来必须提前了。于是想再到大陆一次,为你祖父立个墓碑,然后带你们离开大陆,但病后体力不支,恐难如愿了。你就和你母亲商量好,然后,你办好手续携母来台,在台湾我会为你们安排一切。我欠你们母子的太多。只有这样,我才心安。至于小龙,鉴于他正在学校读高中,就让他在大陆成就学业之后再来吧。
“这么说来,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
“是呀,是呀,只差一个手续。这就靠您帮忙了。”杨根生突然帮腔说。
“怎么?你也替他求情?”老陈一愣。
“谁叫我们是老乡亲呢!”杨根生解释说。
“这可是一个难题,”老陈蹙着眉头,显出为难的样子望望我走进的那间屋子:“那位老弟见到你来,很不高兴!”
“哦!他一定是记恨我控告他的事。可是我也是没办法。梅中娥是我心上人,他怎么要插上一手呢?”他狡黠地望着陈功,沉吟了半晌说:“这样吧,算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他了,我给他道歉就是了。”
“这样的事道歉就够了吗?你知不知道,组织上给了他处分。”
“有这样严重吗?”王新生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真是出乎意料!你们公安对嫖女人的事管得这样严吗?这可不是我的本意呀!我只是想让领导上阻止他夺走我的心上人,没想到你们的领导这样严厉无情,这可怎么办?我怎样才能得到他的谅解呢?给他一点补偿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
“给他四千元,算我求他谅解、同意给我帮忙的礼物。”
“这样行么?”老陈沉吟着,眼里闪着惊喜的光彩。
“怎么不行?这是我自愿,又不是你们受贿。”
“那好。你的这种做法,是不是表示你控告错了?”
“如果你这样认为,岂不是我陷害他了,他反过来告我陷害我可受不了。”
“可是,他伤心的是你的控告损害了他的名誉,要取得他的谅解,就应该帮他恢复名誉。”
“怎么恢复?”
“你应该给县里的领导说真话,最好书写一份撤诉的材料。”
“可我不能写字,何况他和梅中娥乱搞关系是事实。”王新生的右手不停地颤抖。
“实在不能写,口头撤诉也行。”
“那好,我试试看,但我只能说,事情虽然是真的,但我不计较了,请求领导撤销那个处分。只是我这样做了,你们一定要帮我的忙。”他解开西服,从里面的马甲里掏出一叠一百元票面的钞票:“就这样定了,务必请你将这笔钱交给他,事成之后,我还要重谢您哪!”
“慢着。这钞票我暂时收下,并给你打一张收条,可是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请你务必合作,不然,我们之间的交换就难了。”
“还有什么?”
“你知道,王义投水自尽以后他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所以,此案一直未能了结。在王义的尸首没有发现之前,我不能帮你的忙,所以,我想让你当我的特别助手,寻找王义的尸首。”
“你这不是存心让我为难吗?你们警察都查找不着。”王新生显出为难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又站起身来说:“这样看来,你们不愿意帮我的忙了?”
“不,老兄,你误会了,我不是定要你找出王义的尸首,那样太不近情理,也太使你为难。我不过是想耽误你半个月的时间,在你的努力配合之后,倘若还没有结果,我会让你走的,并帮你办好所有手续。”
“你要求我做些什么呢?”
“眼下说不具体,因为我对这件事也没有周密的计划。到时候需要你做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假如我没有配合你们,是不是意昧着我不能离开大陆?”
“是这样的,老兄!”陈功将鹰隼一样的目光射向他:“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公安部门对你或者劝其他人的怀疑。到时候,你干干净净、心安理得地离开大陆,岂不是更好?”
“这是不是太那个了?我敢打赌,这是白费功夫。”王新生激动起来。
“可我很有信心。老兄,就这么讲定了!”陈功将大手往他肩上一拍,引起他一阵震颤。
“那好!既然你们这样固执,我就陪你们玩它十天半个月。”王新生咬了咬牙,“不过,我是急性人,我希望尽快行动起来。”
“看样子,你也是急于求成了。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就开始行动。今天,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说吧。”
“九龙溪正在涨大水,我想从上游放一只木排到下游去。”
“放排?什么意思?”
“自有妙用,你只管找人为我准备木排就是了。”
王新生有点儿迷惑不解,他愣着双眼想了好一会儿,也悟不出其中的奥妙。沉默了一阵,他点头答应下来。
四
十月十九日傍晚,雨仍然在下着,溪水仍然上涨着,九龙潭翻搅起来的浪花已经卷上了老龙嘴上唇悬挂着的钟乳石,把那龙的喷血大口淹没了,我按照陈功的吩咐站在瀑布口石槽左侧的大石上,观看着滚滚而来的溪水在深邃而又倾斜的石槽里形成的飞速倾泻的斜面。记起当年经历过的险景,禁不住心惊肉跳,我真有些后悔,不该同意陈功冒险放排的方案,但他固执地说要进行一次戏剧性的表演,要让我观看一次奇迹。这简直是拿生命开玩笑。后来他解释说他只是想看看木排扎下九龙潭后经过多长时间才冒出水面的情景,我才尊重他的意见,没有阻止他的行动。可是,此时此刻,我突然想到假如在慌乱之中没有跳上这块巨石,而是随木排扎下九龙潭,岂不坏了大事!尽管他在枯水季节能够跳下九龙潭后生还,可这是凶猛十倍的洪水,九龙潭里那里漩涡将会吞噬他的生命,想到这里,我真盼望他突然改变主意。
然而,我知道他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于是,我从磨坊里找到了一根长长的但很轻巧的杉木葱,拿在手中,站在那大石上等待陈功和木排的到来,如果他行动有误,我将把这根救命的杉木篙伸向石槽中的木排,让他抓住,我再把他拉上来。
下午五点多钟,在我焦急的等待中,突然上游方向的水面弥漫着一层浓雾,隐约可见一件扁平面边缘不齐的漂浮物从雾中显露出来,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只木排连同放排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站在排头转拨着老长老长的浆片的就是陈功,拿着一根木篙撑着排梢的却是王新生,我很惊讶陈功为什么要把王新生安排在木排上,万一有闪失,岂不自找苦吃,惹下更多的麻烦?我正这样想着,那木排径直奔向瀑布而来,不到半分钟,整个木排全打在了,排头已经冲进石槽,格外迅猛,我跳起来惊呼:
“老陈!跳排,往我这儿跳,快跳!”
但是就在这一刻,惊恐的一幕终于发生了,老陈竟然像我当年放排一样,惊慌失措,懔着眼望了一下,好像没有听见我的喊声,也没有发觉面临的危险,紧紧抱住那支排桨,没有起跳的迹象。排浆的王新生却来得十分敏捷,木篙一点,像撑杆跳高的运动员似的,跳上了岩石,然后也朝着陈功大声惊呼起来。我急忙沿石槽边缘飞跑,把杉木篙伸向陈功。可是,石槽越来越深,木排离大石平面的高度越来越高,说时迟,那时快,排头猛一下沉,载着陈功扎下九龙潭。
我与王新生一路惊呼,跑过渠道旁的小路和老磨坊屋后的通道,直向九龙潭口奔去,希望在那里望见陈功浮出水面游上岸来。可是,正像王义当初投水自杀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木排在水面漂浮。我望望那个考龙嘴,它几乎不复存在,只望见它上颚的一排牙齿似的钟乳石浸在水中,水浪在那里轻轻地波动着,有一些草木残渣漂浮在那里。“唉!他怎么会这样?差一点也让我做了水鬼!他肯定被冲进九龙眼起不来了!”王新生像是诅咒又像是惋惜地说。
这一回我是真的大哭起来了。我怎么能够相信他的奇迹表演呢。眼下我可怎么办?发动群众沿溪寻找?向他所在单位和县局电话报告?我清楚记得陈功行动之前曾经嘱咐我,倘有什么不幸,向上报告的时间只能是第二天。不!我不能遵照他的这个“遗嘱”办事,我必须一方面向组织上报告,一方面组织人员查找:
于是,我火速找到了杨根生,并要求他组织溪岸的群众沿溪寻找,结果可想而知,直到大黑仍然是死不见尸,活不见人。正在万分焦急,王新生突然对我说:
“你也别太责怪自己了,人哪,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说不走他的死是天命所归。”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溪边当着人家的面不好讲。假如你不记恨我的话,能否到我家去,我给你提供重要情况。”
难道是王新生耍了什么诡计?我顿生疑窦,疑神疑鬼地跟着他走进了老磨坊。天已黑黢黢的,他拉亮了电灯,关上房门,然后对我说:“老陈放排之前对我说过一些话。”
“什么话?”
“他说话得很累,很不顺心。”
“你的意思是他悲观厌世,自绝于世?”
“这是他自己说的呀!”
“你这是污蔑!他根本不可能这样说,更不会这样想。”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揣摸他心里有事,好像是件不如意的事。你说,他在官场上称心如意吗?我听群众议论过,他回老家是因为没当上市公安局一把手,身体强壮,工作有成绩,却不知不觉让他退二线。”
“即使如此,也不至于寻短见。”
“嗐!你对当官的了解太少了!他们都是官迷,权势欲大得很哪!一旦不如意就会干出傻事。你没听说有个副乡长因为选举乡长时受到了排挤就上吊自杀的事吗?还有个副县长也因为什么事喝了毒药。”
王新生说着这些,自以为先知先觉似的,背着双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老妇人秀芝早已明白了什么,不停地念念有词,划着十字。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紧凑的敲门声。王新生迟疑了一下,上前开门。房门开处,陈功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王新生惊恐得如同碰上了鬼神,连连倒退,不小心被一张木椅绊倒在地。
我仔细端详,只见他新换了一套西服,外面罩着一件雨衣,手拿一支大号手电,并没有水淹、雨淋的摸样,“莫非他随着木排扎下九龙潭的刹那间,只不过是我的一种幻觉?或许他根本就没有下过九龙潭?”我也禁不住惊诧得瞪圆了眼睛。
“别大惊小怪了。我不是给你说过,要创造一次奇迹吗?”
“还愣着干哈?快给我一支香烟,简直憋死了。”陈功说着,脱下雨衣,坐在椅子上。
我如梦初醒,赶快递上一支香烟,为他点上。然后问道:
“老兄,你的奇迹真让我莫名其妙,而且惊恐万状!你知道吗,关于你以身殉职的电话报告已经到了市局,这个时候,为你办后事的同行们已经满载花圈驱车出发了。你这个玩笑可是开得太大了。”
“请放心,我已经到过杨根生那里,让他连夜赶到镇政府去,用电话报告水龙王的慈悲和见义勇为,让我起死回生啦!哈哈!”
“你越说越神了,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问问老磨坊的主人吧,”陈功走到王新生面前,“你是我的特别助手,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新生右手的颤抖空前剧烈起来。他定了定神,答非所问地说:
“我可没有谋害你!你不能诬陷我啊!是你自己不听劝阻,硬要我当特别助手跟你一起放排的。快到九龙飞瀑的时候,我还大喊,要你跳到岸上去,这可有你的同行作证。”
“别害怕,我不是说你谋害我,我是说你知道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王新生大惊失色。
“我为什么能够活着回来的秘密。”
“不知道。我只能猜测你有极好的水性。”
“不错,我如果没有这点本事,怎敢下九龙潭呢?”他这样说着,招呼我和王新生走出屋外,生怕老妇人秀芝听见似的。“但是,我想你应当知道的不仅是我的水性,而且还有王义的秘密。”
“你的话使我越来越糊涂。”
“别糊涂了!”陈功摁亮手电将强光照射在王新生身上,“告诉你吧,我这次的试验不过是把王义自杀之路重走了一遍;我已经证明他能够活着回来,你同意我的这个说法吗?”
“不可能有这回事。你下九龙潭不过是好奇心作怪,要不然,就是别有目的。”
“不错,是别有目的。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你不同意我这次的试验证明,就继续与我们配合,务必找到王义的尸首,以证明我的试验是荒谬的。你能答应我吗?”
“你为什么逼我?我从哪儿去找尸首?”
“法律和有关证据要求你这样做,你不能推辞。”
“假如我推辞呢?”
“除非你想永远充当一名嫌疑犯,永远不得离开大陆。”
“你这是故意跟我为难。”他嘀咕着:“这个死王义,死了之后也跟我为难。你的死尸在哪里呢?在九龙眼?若是这次大水冲出来就好啦!”
他发出一声轻轻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