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3个月前 作者: 千寻千寻
    “没有!”幽兰斩钉截铁,“如果你爸要过来,我就跟我妈住一边去,你们父子自个过吧,父子团圆,多好!”


    朱道枫知道她的倔脾气,说一不二,要想在短时间内说服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他是真的希望父母能跟自己同住,这岛上的风景太美,他实在舍不得独自享受。梓园他是不会再回去住了,父亲也表示不希望再回梓园,那里有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心慈的去世,十年牢狱一样的婚姻,留下的印记足以让他望而却步,用父亲的话说,那是块不祥之地,他们朱家几代人的幸福都是葬送于此,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不再踏入梓园。但是朱洪生并没有明说要跟儿子住在一起,可朱道枫是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固执,也继承了他的智慧,不用动脑子都知道父亲的想法,只是父亲爱面子,又死倔,肯定不会先提出来跟儿子住,他等着儿子开口,他再来个顺水推舟呢。


    但是幽兰这可是个坎,能不能迈过去朱道枫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尽管她接受了他,接受了两个人即将拥有的未来,但这“未来”里可不包括朱洪生,那仇恨已深植她心底,想连根拔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她现在跟他在一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母亲,朱道枫隐隐觉得,她心里似乎很矛盾,虽然她表面说笑,可眼底的忧郁和彷徨却是掩饰不了的,好几次半夜醒来,他看见她一个人站在卧室的阳台上发呆,她还是纠缠于过去,若要让她完全投入地去爱一个人,看来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于是他不再提这事,就转移话题说中秋节的晚上,他的那帮朋友想来岛上热闹热闹,一起看花赏月,不知道可不可以。


    “就是你的那个什么君子?”


    “是他们,老早就吵着要上岛来玩,我怕你不乐意就一直没答应。”


    “来啊,干吗不让他们来,这么好的月色就我们两个欣赏是太浪费了,”幽兰对这事很大度,“你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啊,神仙很寂寞的呢。”完了又补充一句,“对了,秦川会不会来……”


    “茶话六君子”一听说要到巨石岛上来赏月,乐得跟个什么似的,还没到傍晚,就呼啦啦一群人开着车上来了,弄得附近的花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么多高级小车上了巨石岛,这倒不意外,“茶话六君子”到哪都是吸引眼球的。不过这次跟以往的聚会有所不同的是,六君子把家眷或者女友也带来了,因为是中秋,团圆的日子,把太太丢家里自个出来逍遥回去肯定是要跪搓衣板的,所以朱道枫就提前交代了,都把伴儿带过来,大家一起团圆。蔷薇园齐刷刷停了五辆小车,加上朱道枫的,不多不少刚好六辆。


    屋内灯火通明,欢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这也是蔷薇园自修建以来第一次招待客人,为了让大家吃好玩好,朱道枫把梓园那边的厨师和佣人调了几个过来。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都还没尽兴,吃完饭大家就到花园里对着湖水赏月,也是不多不少,刚好六套桌椅,都摆满了水果和月饼。谈笑继续。只是并不是一对对坐在一起,而是几个爷们坐一堆,女眷们围一起,各说各的,互不干涉,但肯定是女人这边的笑声比那边大,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一下六个。


    但是幽兰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听,有时候也跟着笑笑,神情总是掩饰不了的落寞。正说笑着,蔷薇园那边两道灯光打了过来,是车灯。


    “谁来了?”


    “是啊,谁来了,六君子不是只有六个吗?”


    女眷们很好奇。


    车子停在了不远处,是辆黑色奥迪,朱道枫一看那辆车就知道是谁来了。没错,就是秦川,一身白色洋装,操着手,潇洒平静地朝这边走来。“哎呀,秦老弟,好久不见了!”哲明第一个站起来跟他握手。


    “是很久不见了,各位还好吗?”秦川微笑着打招呼,礼貌周到,却隐约地显出生疏,朱道枫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川,你能来太好了。”


    “是啊,这些日子你跑哪去了,到处找不着你,”牧文拉他坐下,“我去报社找过你,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


    “哦,我现在已经离开报社了,去了趟国外,”秦川跷起二郎腿,笑容可掬,转过脸跟幽兰打招呼,“幽兰,谢谢你的邀请。”


    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幽兰,毫无疑问,是她邀请秦川来的。而秦川忽然看到了身边站着的朱道枫,连忙放下腿做了个要让位的姿势,“哦,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位置。”


    “没关系,你坐吧。”朱道枫很不自在,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意外,秦川光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自从两个月前的葬礼上见过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往来。他打过两个电话,可是一通就挂了,秦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这呢?


    幽兰这个时候已经从屋里拖了把椅子过来了,“你坐吧,”她要朱道枫坐下。其他的人继续说笑,他们三个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尴尬。


    “怎么突然离开报社了呢?”朱道枫微笑着问,尽可能地表现自然。


    “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秦川掏出烟,朱道枫连忙给他点上,殷勤得有些过分,“谢谢,”秦川气定神闲,感觉像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笑着说,“过去的秦川已经不存在了,说死了也行,现在的秦川是全新的,说是改头换面、面目全非都可以,看你们怎么理解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我只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那是好事啊。”朱道枫很高兴。


    “对你是不是好事恐怕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秦川目光犀利。


    朱道枫的心开始往下沉。


    幽兰见状连忙岔开话题,“那你现在在哪呢?”


    “出版社。”


    “真的啊?”


    “是真的,幽兰,听说你现在在写新的作品,写完了交给我吧,我提前给你打招呼,可不能给别的出版社哟。”


    “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幽兰笑答。


    “写的是什么内容可以告诉我吗?”


    “跟以前的内容差不多。”


    “也是谋杀的故事?”


    “嗯。”


    “很好,我喜欢这样的故事,刺激!”秦川说着把目光转向一旁尴尬的朱道枫,“你喜欢吗?”


    “还……可以吧。”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问你喜欢谋杀呢还是被谋杀。”


    “小川……”


    “不要这么叫我,这个世上没有小川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可能有,所以你不要当这个人存在……”


    “秦川,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跟你分享的。”


    “谢谢,我什么都不缺,我欠你的本来就很多,这辈子都还不完,怎么还会要你的东西呢?难道你要我下辈子也来还?”秦川犀利的目光变得阴森森的,一字一句深深扎在朱道枫的心上,“告诉你,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债,也不喜欢拖,这辈子的事情这辈子还,干干净净地来,就要干干净净地走,欠你的,还有欠你令尊的我都会悉数还给你们,至于怎么还,我想我肯定是拿我最尊贵的东西还……”说着侧着脸朝幽兰微笑了一下,又对着朱道枫不慌不忙地说:“我最尊贵的就是我的挚爱,就如你的挚爱就是幽兰一样。”


    月光突然变得很阴森。风也变得很寒冷。朱道枫开始发抖。接下来秦川又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了印象,而秦川却很活跃,一会儿跟幽兰说话,一会儿又跟众君子开玩笑。一直笑闹到凌晨,众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巨石岛。幽兰在楼下和保姆一起收拾屋子的时候,朱道枫一个人上楼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一个人静下来,连心都在发抖了……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窗户是开着的,窗帘被吹得老高,落叶和蔷薇花香也随风被吹进了屋,月亮躲进了云层,预示着明天是一个坏天气。


    朱道枫感觉自己陷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黑洞,没有出路,没有退路,黑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眼睛在审视着自己,就像传说中狼的眼睛,一步步逼近,根本就没有给你生还的可能。而这时房间里的花香突然变成了某种诡异的味道,出乎意料地好闻,迷惑人心,但绝不是原来的味道,蔷薇花不是这种味道,这是一种黑暗世界的气息,阴冷绝望,带着可怕的毒,似要夺人性命,花香越来越浓,这气息也越来越重,朱道枫喘息起来,他感到呼吸困难,真像中了毒一样,想挣扎却又浑身无力。


    “你怎么了?”耳边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他这才努力睁开眼睛,灯是亮着的,灯光下是幽兰美丽的容颜。


    “做噩梦了吧?”幽兰坐在床边抚摸他浓密的头发,隔得这么近,可以很清晰地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味道,蔷薇花的味道,淡淡的,沁人心脾,朱道枫没事就喜欢抱着她闻,这是她独有的气息。他坐了起来,“可能是做了个梦,很不好受……”说着就把幽兰拥入怀中,贪婪地闻她身上的味道,这才是蔷薇的花香,纯正烂漫,带着阳光和雨露,是真正属于人间的味道,而不是刚才梦里闻到的那种黑暗世界的气息。


    “你不必在意秦川的话,时间会慢慢淡化一切的。”幽兰像哄孩子似的轻拍他的背。


    “幽兰,你会离开我吗?”朱道枫真的像一个孩子似的无助,抱着她像抱了个稀世珍宝,不敢撒手,怕一撒手就再也见不到她,就像当年他失去心慈一样,“我好害怕,怕你离开,幽兰,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你想象不到的,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失去你我会怎样,不敢想,一想心就好痛,撕裂一样的痛,幽兰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离开我,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是一个整体,你因为我而存在,就像我因你而生一样,你不准我独自远行,你也要做到的,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远行,否则我必死无疑……”


    幽兰从他怀里挣脱,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笑着说:“傻瓜,我能上哪去啊,这个世界还有哪里容得下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里,真的像是人间仙境,我当惯了凡人,想做回神仙不可以吗?”


    “当然,我们就是神仙,只是怕你神仙当惯了又要做凡人。”朱道枫听她这么说,踏实了许多。


    “那就偶尔下下凡啊。”


    “怎么下呢?”朱道枫抱住她,咬她的耳根,“我们现在就下凡吧,做凡人的事……”说着把她放倒在床上,解她睡裙的带子。


    幽兰“咯咯”地笑,“讨厌,难道凡人只做这件事的吗?”


    朱道枫含糊地说:“凡人就是靠这繁衍后代的啊,神仙是不能做的,要不怎么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呢?”说完整个地扯下她的睡裙,顿时她洁白无瑕的身体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灯光下,新鲜得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朱道枫有些头昏,因为他突然又闻到了刚才梦里梦到的味道,那种来自黑暗的世界诡异的气息!他贴近她的身体,那气息又没了,又是纯粹的蔷薇花香,两个人开始纠缠在一起,在床上滚来滚去,他狠狠地爱着她,当最后他把她顶到床头到达巅峰的时候,突然蔷薇花香又变成了那种黑暗气息,而且前所未有的浓烈,明明开着灯,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他颓然翻下身,仰躺在床上拼命地换气,浑身乏力到极点。


    “纵欲过度吧?一天到晚做这事,早晚要累死在床上。”幽兰起身,****着身体进浴室。朱道枫喘息着说,“蔷薇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风流,你就知道风流!”幽兰在浴室里嚷嚷。也难怪她嚷嚷,自从搬到巨石岛上来,朱道枫就一天到晚缠她,一天两三次是常有的事,好像永不知疲倦似的,她一抱怨,朱道枫就很委屈地说:“没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可能是这里的蔷薇花有催情的作用吧。”


    “你别说是蔷薇花催情,”幽兰防止他再说下去,就抢先说了,“怎么就光催了你没催我啊,我还天天修剪蔷薇呢。”


    “那是因为这里没有蜜蜂,我是这岛上唯一的雄性……”朱道枫哈哈大笑。


    幽兰很快就洗好出来了,裹着浴袍披散着头发更像个仙女了,她抓了个枕头就朝他砸过去,“明天我就去招蜜蜂来,看你还发不发情……”


    第二天一大早,幽兰的母亲从美国打电话过来,母女俩在电话里说个没完,幽兰陪着母亲说笑了两个小时,可是一挂掉电话又哭得要崩溃,朱道枫心疼得不得了,“哭什么啊,你妈马上就要回来了,老这样哭,你真等不到她回来你就得哭死。”


    “我妈说……”幽兰泣不成声,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妈说什么,是不是问我这个女婿怎么样?”


    幽兰拼命摇头,扑到沙发上哭得更厉害了,“她……她说她买了好多礼物带回来……”


    “这也值得你哭?”朱道枫觉得好笑。


    “她说……她还给我爸和姐姐准备了礼物,问我怎么不让姐姐接电话……”幽兰抱着沙发上的靠垫痛不欲生,“她哪里治好了病啊,还以为我爸和我姐还活着呢,还说给我买了新书包和漂亮的连衣裙,她还以为我只有十几岁,妈妈,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吗?幼幼早就不是当年的幼幼了,爸爸和姐姐也早已不在了啊……”


    朱道枫明白过来了,幽兰母亲的思维还停留在十几年前,怎么会这样呢?他抱起伤心欲绝的幽兰,除了拥抱,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忽然间,他也伤心起来,如果时间真的能停留不变,那么他现在一定也还和心慈在一起,忙碌地准备婚礼,幸福得忘了世界的存在,谁能想到他们准备的是一场葬礼呢?十一年了,这不幸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淡化,不幸的仍然不幸,谁说时间是万能的,时间是最没用的东西!好在父亲随后就打来电话,说治疗已经结束了,一周后回国。朱道枫问到幽兰母亲的病情,朱洪生说:“没办法,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医生也无能为力,她现在还算好的,严重的时候神志不清,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现在除了意识上是混乱的,其他跟正常人没有区别……”


    “这个样子也叫正常?连女儿多大了都搞不清……”


    “只能这样了,我得尽快把她带回国,怕有什么意外那死丫头会跟我拼命,跟我拼命事小,怕就怕跟你拼命……”


    “最好是安然无恙地回来,否则就不是她找我拼命了,她会要我的命!”


    二秦川


    秦川忽然很理解水犹寒的作品,谋杀的故事!是的,从一开始他就是带着仇恨来到这世上,因为仇恨,他很少体会平常人的生活,把自己囚在心牢里三十年,就像母亲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呼吸了三十年一样,他从未觉得母亲是活着的,她只是在呼吸,为了儿子呼吸。母亲的名字叫倾城,可是这个名字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和她的思想以及灵魂一起葬身火海,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躯壳。三十年来,母亲很少表现出明显的喜怒哀乐,除了对儿子毫无保留的爱,对什么都是麻木的,哪怕是当年为了供儿子上学一路行乞,她也觉得很坦然,好像她理所当然应该承受这些,上天要她来到这人世就是要让她经历苦难的。也许这才是双目失明面容被毁的母亲能奇迹般地生存下来的原因吧。


    可是现在秦川发现自己错了,母亲并非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对什么都不在乎,她的心也并非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她心里除了他这个儿子还装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三十年杳无音信,三十年不曾来探望他们母子,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朱洪生。


    母亲肯定是在意那个男人的!当得知他要来看她时,她慌了,从来没有那么慌过,据阿忆说,奶奶满屋子乱撞,无处藏身一样。后来阿忆被打发出门,奶奶要她到市场去买水果招待客人,阿忆就去了,多大的事啊,平常买菜买水果都是她去市场买的,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来去花了一个小时吧,一回来就出事了,院子里火光冲天,阿忆哭喊着想冲进去救奶奶,可是大门从里面反锁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越烧越大,邻居来了,消防车来了,而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屋外,人根本进不去。


    秦川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烧到了尾声,房子都烧塌了,他哭天抢地想随母亲一起去,旁边的人拉住他,拉他的人里就有朱道枫。他这才意识到母亲是因为什么****的,她肯定是害怕面对朱氏父子才走此绝路,在这座城市里生活这么多年,没有人认出母亲,年纪大的人倒是记得三十年前有一个绝色的舞蹈女演员在这城里红透过半边天,可是现在,思念了三十年的男人突然就要来到自己面前,母亲绝望了,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能见他啊!那就不要见吧,让他一辈子只记得过去的倾城!秦川太了解母亲的个性,虽然在苦难中挣扎了这么多年,却从未低过头,哪怕是面目全非,落泪到行乞为生,也是一身傲骨。所以她才选择了葬身火海,意思很明白,你们要来看,我偏不让你们看,三十年你们杳无音信,现在想来看那就看我怎么死的吧,就像当年我是怎么被同样的大火烧毁一切的!


    秦川此后的很多天都在化为灰烬的院子前徘徊,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的了解母亲的决然和残酷,她这一生只下一步棋,她将棋子死死握在手心,不下则已,一下就是死棋,灭了自己,也给对方致命的一击。可是纵然母亲赢了这步棋,秦川却因此失去了母亲,罪魁祸首就是朱氏父子,如果他们不是贸然前来探望,母亲就绝不会使出这着死棋,不到万不得已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相依为命三十年的儿子,一想到这秦川的心就着了火,眼前的火已经灭了,弥漫着刺鼻的焦味,可是他心里的火焰还在燃烧,原本已经放下这仇恨,现在仇恨的火焰又炽烈地燃烧起来……


    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见到了朱道枫,本来他想赶他出去,就像把那个叫朱洪生的男人赶出去一样,但是当他看到朱道枫身旁的幽兰时,脑子里顿时火花四溅,劈劈啪啪炸成一片,灵感啊,这绝对是灵感的光芒――幽兰,不是他的挚爱吗?


    于是他不但没赶朱道枫出去,还朝他深深地一鞠躬,表示“谢意”,谢谢他带来幽兰,从而明确了这场争斗的目标。是的,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他对什么都不在乎,除了幽兰,没错,就是幽兰,这才是他致命的死穴!


    现在他们已经不住梓园了,搬到一个叫巨石岛的地方,四面环湖,美不胜收,朱道枫果然是财大气粗,不仅买下那个岛还在上面建了一个蔷薇园,他们的房子就矗立在那片蔷薇花园中,是栋三层楼的木屋,极尽奢华与浪漫,这样的浪漫大概也只有朱道枫才有能力去实现吧。他真是一个浪漫到骨子里的人,为了讨好自己的女人,什么招都使得出来,他真该去当个艺术家,而不是一个商人。


    中秋节的晚上,秦川光顾了巨石岛,是幽兰打电话叫他过去的,当时他刚从国外回来,接到幽兰的电话很是惊喜,两人在电话里相互问候,秦川一听幽兰的意思就明白,她是想趁着中秋这个团圆的节日修复他和朱道枫的关系。他答应了,但绝不是去修复的,他是去挑战,明确目标,让对手惶惶不可终日,还没开战就攻破他的心理防线。


    这招果然奏效,中秋节的第二天,朱道枫就主动给他打电话,约他出去喝茶,他也欣然应允,来吧,通通把你的招使出来吧,我可不是幽兰,随便几下就被你收服,要我放弃仇恨除非你放弃幽兰!


    但是放弃幽兰他就能得到吗?这个秦川一点把握也没有,毕竟感情这种东西一旦在心里生了根,是很难拔除的,更别说选择另外的人。从内心来说,他是真爱着幽兰的,自从数年前第一次见到蒙着面纱的幽兰,也就是水犹寒,他就彻底没救了,猝不及防地淹没在那双旷世美丽的眼睛中。此后的三年里,他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仿佛是一个梦,梦一醒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直到后来在梓园意外与她重逢,他才相信她是真的存在于这世上的,她走出他的梦境活生生地来到他面前,依然是那双美丽的眼睛,让他无力抵抗……如果没有朱道枫,他早就勇往直前地去追了,他自知不是朱道枫的对手,也清楚朱道枫在幽兰心中的位置,一个让她放下仇恨的男人,这个男人毫无疑问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就是现在他也还是观望的态度,因为他没有找到突破口,百密肯定有一疏,不会没有机会的。


    秦川把跟朱道枫见面的地点设在了他跟幽兰第一次见面的茶楼。四年过去了,茶楼的生意还是这么好,装潢也一点没变,目的就是想营造一种怀旧的气氛。朱道枫一点也没在意这个地点有什么不妥,反正是秦川选的,肯定有他的理由,也许他经常来这吧。


    “觉得这里怎么样?”秦川点了茶水,掏出烟点上。朱道枫什么豪华的地方没见过,哲明的王府茶楼可比这气派多了,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这里怎么样,但又不能照实说,就笑了笑,点头道:“还可以的,可以的……”


    “这是我跟幽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朱道枫怔住了,一脸愕然。


    “不过我很少来。”秦川耸耸肩。


    “哦,是吗?”朱道枫极力让自己保持常态。秦川这个时候递给他一根烟,他看着烟,有些为难地说:“不好意思,我已经戒了……”


    “戒了?”


    “嗯,幽兰要我戒的,”朱道枫抱歉地说,“其实我心里想抽,又不敢,一回去她就闻得到味的。”


    “没关系,有人管是好事,”秦川收回烟,自顾吞云吐雾,“不像我,没一个人管我,以前还有个老娘管,现在……”他没有说下去,却比说完整句话还让朱道枫难受。“对不起,小川,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朱道枫的表情充满自责。


    “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生死有命,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


    “你真这么想?”朱道枫表示怀疑。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秦川逼视他,似笑非笑,“人都死了,活着的人却还是要活着的,以前我妈老跟我提起你,说你心底好,人善良,她一直记着你的好……”


    朱道枫的眼中开始闪动着泪光,这真是个多情种,比他父亲有人性多了。他被秦川的话说得感动不已,又很为秦母的去世难过,“我也一直记得她,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你妈怀着你,经常问我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说喜欢弟弟,她就说希望我们是好兄弟,相互扶持,一起成长……小川,你的出现对于我对于我们朱家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悦,虽然中间发生这么多的事,可血总是浓于水的,你怎么记恨都可以,就是别不认我们,这个家也有你的份,我拥有的一切都有你的份,我是说真的,我们欠你们母子三十年的感情债,你要什么我都拱手相让……”


    “我要的你舍得吗?”秦川显得很平静,这一点继承了他的父亲朱洪生,喜怒不溢于言表。


    “除了幽兰我什么都舍得。”朱道枫显然也是有备而来。


    秦川就笑了,充满同情地看着这个跟他有着相同血脉的兄长,脸上带着笑,说的话却是刀子,直捅向朱道枫,“可我除了幽兰什么也不想要,怎么办呢?”


    “为什么?”朱道枫猛灌了口茶,结果被烫到,吐也不是吞也不是,表情很痛苦。可是接下来秦川的话却更让他痛苦,秦川说:“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吗?如果我们是亲人,你会把你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这话你还记得吗?我一直记得!”


    “可幽兰不是……”他话说了一半就打住,可能意识到后面两个字说出来不妥,就换种方式说,“幽兰是一个女人,有独立的思想和情感,就算我拱手相让,她也未必接受你,这个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对吗?”


    “我当然明白,不过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你是她的仇人呢,她都可以接受你,而我跟她一直相处很好,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可幽兰是我的命,你要走她就会要我的命,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你的命不是我关心的,我关心的是你什么时候放手……”


    “我不会放手,这个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就是不能放走她,小川,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仇恨这个东西纵然可以毁灭别人,可也会毁了自己的,你要明白这点,我们是亲兄弟,只有今生没有来世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秦川嘴上说知道,眼里的光芒却似狼,“可我是真心喜欢幽兰的,一直很喜欢,我对她的爱一点也不比你少,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属于我,跟我走上红地毯的。”


    “你这么自信的原因是什么?”


    “预感,还有就是命运的轮回。”


    “命运的轮回?”


    “是的,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是很相信命运的,命运从来就不会很慷慨,给你想要的全部,不可能的,命运没有这么大方,你现在几乎拥有了你所要的一切,别太高兴,不会长久的,命运让你得到肯定也会让你失去,这是人生的真理,我悟了好多年才悟出来的,你比我岁数大,难道还没有悟出来吗?”


    “小川……”


    “没有悟出来现在悟还来得及,所以你要提前做好思想准备,如果有一天失去幽兰,决不是她要失去,也不是你让她失去,而是命运让你失去……”


    朱道枫的脸色煞白,很虚弱的样子,“给我根烟好吗?”他这个时候主动要烟抽了。秦川连忙递过去,殷勤地给他点上,打火机的光芒转瞬即逝,秦川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绝望和恐惧。很好,要的就是这效果!


    朱道枫显然是很久没抽了,贪婪地一口接一口地猛吸,他看上去真的很虚弱,像个久治不愈的病人,完全失去了抵抗力。秦川并不想要他的命,只想夺走他最珍贵的东西,让他品尝失去挚爱的痛苦,生不如死受尽折磨,这比直接要他死去还要痛快得多。


    “我不会失去幽兰的。”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我等着。”秦川回答。


    回到公寓,阿忆开的门,自从母亲去世,秦川就收留了阿忆,不收留她怎么办呢?她无处可去,跟自己一样,也是举目无亲。他留下她,也是对母亲的一种纪念,因为母亲生前很喜欢她,把她当自己的亲孙女看待。阿忆也真是讨人疼的孩子,不仅模样长得清秀水灵,还很懂事,手脚灵活又勤快,秦川并没有把她当保姆使唤,而是当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只要在家,他就教她学电脑、英文等等。


    “川哥哥,有客人来了。”阿忆拿出拖鞋放到秦川的面前,系着围裙,像是刚从厨房里出来。


    “谁啊?”


    “是我。”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艳装女子。


    秦川看了她一眼就不愿看第二眼,招呼也不打,径直上楼。


    “秦川!”繁羽跟着上楼,一身大红的套裙,穿得像个新娘,秦川拦在楼梯口很不客气地质问道,“没事你老上这来干吗?你烦不烦?”


    繁羽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冷面无情的态度,笑着说,“我想你啊,这么多天也不见你的人,我就只好过来了。”完了又补充问了句,“那个小姑娘是谁?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什么人关你什么事?”秦川看着这个满脸浓妆的女人,习惯性地一阵反胃,穿得这么艳,耳朵上还挂两个亮晃晃的大耳环,眼影化得像熊猫,他看着她简直不能呼吸,指着门口说,“你回去,我还有事,别打搅我!”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书房。


    繁羽两个月前就从朱氏集团辞职了,是她自己要辞的,满以为秦川会收留她,不想秦川根本不理她,不理就不理,繁羽不请自来,每隔几天就来一次,本来想象以前一样给他做家务博取他的好感,谁知家里已经有了个小保姆,模样还长得这么好看,她更加气不过,改成每天都来了,一来就赖着不走,还像使唤丫头一样地使唤阿忆,颐指气使,俨然以秦川女友的身份自居。当然这都是秦川不在的时候,他若在,她是断没有这样的胆量的,因为看得出来,秦川根本没把阿忆当保姆,对她很亲切,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而对繁羽却像是路人,甚至连路人都不如。


    晚饭的时候,秦川下楼了,一眼就看到繁羽端坐在餐桌上,像女主人似的吆喝阿忆:“摆三双筷子干什么,你也准备上桌吃吗?你是保姆呢,懂不懂规矩?”


    阿忆眼泪汪汪地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你又凭什么到这吃饭?”秦川怒不可遏,本来看她还没走就一肚子火,竟然还敢教训阿忆,他走过去一把夺过她面前的碗筷,“阿忆,你来吃!你是我家的人,当然要跟我一起吃饭!”说着把头转向繁羽,挑衅地说,“你走,不要老是让我赶你,你就这么没有廉耻吗?你还是不是人啊?”


    繁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然秦川的话刺激到了她,纵然脸皮再厚也抵挡不住这样的羞辱,她站起来,双手支在餐桌上逼问秦川:“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对我?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为你做,从没把自己当过人,甚至不惜为你去陷害人,可是到头来你竟然这么对我,秦川,你别逼我……”


    “这话应该我来说,”秦川放下碗筷,索性挑明态度,“你为我做了很多,我都知道,但都是你自己要做的,没人逼你,我也不止上百次地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讨厌你,让你离我远点,是你自己死赖在这,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妥协吗?你随便找个男人都比找我强,懂不懂?你有脑子吗?这么无谓地耗下去,损失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我是想不明白,我除了样子普通点,哪里比外面那些女人差了,你有必要这么讨厌我吗?我是爱你的,秦川,我也恨自己贱,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爱你,就像你爱水犹寒一样……”


    “不要拿她来说话!”秦川“啪”的一下放下碗筷站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提她?你讨人厌并不是因为你的外表,而是你的内心,空洞无物,虚荣自贱,你能跟人家比吗?”


    “我是不能跟她比,不过你能得到她吗?她是朱先生的女人,他们两个才是天生一对,你凭什么横插一杠?我不能跟她比,你又有什么可以跟朱先生比的,他哪样都比你强,有教养,有风度,体贴人,又那么善良,任何一个女人都会选择他,而不是你……”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繁羽脸上。“你给我滚,马上滚,再也别让我见到你!”秦川扯着她往门口拖,“滚!滚!如果再让我见到你,我会杀了你!”


    “我滚,我马上就滚!不过秦川,你听明白了,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今天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早晚悉数还给你,你想得到水犹寒是吧,那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我繁羽在,你就休想得到她,即使得到了我也可以让你失去她,不信你就等着瞧,这个世上不是没有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繁羽捂着一边被打得通红的脸,踉跄着到门口穿鞋,边穿鞋边指着秦川骂,“你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没人性,没良心,还想跟朱先生争,你争死都争不过他……”


    “滚!”秦川抓起桌上的碗就朝她砸了过去。


    繁羽头一偏,碗砸在门框上摔得粉碎,她却哈哈大笑:“生气了吧,说到你痛处了吧,你活该失去母亲,报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你等着吧,我也等着,大家都等着,我诅咒你秦川,你会孤独到死!你死也得不到水犹寒!”说完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秦川跌倒在沙发上,几乎昏厥。


    “川哥哥,你没事吧?要不要上楼休息,休息好了我再叫你吃饭?”阿忆上前扶他。“没事,你先吃吧,我不饿。”秦川无力地摆摆手,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上楼,只有十几级楼梯,他费了好大的力气都上不去,颓然地坐到了楼梯上,抱着头,样子痛不欲生。繁羽的话像把刀,准确无误地刺穿了他的心,他真的跟朱道枫没得比吗?他真的到死都争不过他吗?


    这一夜他彻底失眠。


    阿忆真是个体贴又懂事的孩子,他一醒,就给他冲好了牛奶端到了床头。秦川看着阿忆,觉得她长大了很多,尽管习惯性地把她当孩子,可是她已经不是孩子的模样了,都十八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难怪繁羽会吃醋。怎么又想到了那个女人?不想便罢,一想连牛奶都喝不下去了。“川哥哥,把牛奶喝了吧,对睡眠很有好处的。”阿忆站在面前没动。


    “你怎么知道我失眠?”秦川诧异。


    “昨天晚上我听见你房间里的脚步声一直没停。”


    “吵到你了吧?”


    “没有,你这个样子不行的,”阿忆像个小大人似的,歪着脑袋说,“白天你要工作,晚上又睡不好,身体会垮的,你可不能这样糟践自己。”


    秦川靠在床头看着阿忆,点点头,微笑着喝完了牛奶。然后他下床穿衣服,阿忆整理被褥,电话响了,他一接就精神振奋,是幽兰打过来的。


    “秦川,有没有空啊?”幽兰的声音格外的温柔迷人。


    “有啊,怎么了?”


    “有空你来我这一趟,我的小说写了一部分,想先给你看看。”


    “好的,我上午抽空来一趟。”秦川满口就答应了,挂线后好半天都舍不得放下电话。阿忆在一旁看到了,就笑着说:“川哥哥,是你女朋友打来的吧?”


    “不是,现在还不是。”秦川有些不好意思。“还不是呢,看你的样子就知道。”阿忆整理好床褥就到衣柜里取衣服,“穿什么好呢,浅灰色的吧,显得人很精神,那位姐姐一定喜欢。”说着就把一件浅灰色夹克拿到了他面前,还自作主张地给他配了裤子和毛衫。


    “你怎么知道是个姐姐呢?”秦川顺从地拿过衣服比试。


    “看你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啦,像喝了蜜糖。”阿忆调皮地眨眨眼睛,一蹦一跳地进浴室收拾去了,里面还传来她的声音,“你可要殷勤一点,要不找不到老婆的,听电视里说,现在咱们国家性别失调,男的多女的少,你要不抓紧可是要打光棍的。”


    秦川呵呵直笑:“要是我娶了老婆,你怎么办呢?”


    “我给你带小孩啊,我最喜欢小孩子了,你多生几个,我帮你带。”


    “越说越离谱了,”秦川对着镜子换好了衣服,还别说,这丫头还蛮会挑衣服,浅灰色夹克穿在身上确实很精神,阿忆看到了连声称赞。秦川说:“嗯,你的品位不错啊,这么好的姑娘给我当保姆实在可惜了,什么时候你也找个男朋友啊。”


    “我不找。”


    “为什么呀?”


    “奶奶不让找,她说我得等着你,”阿忆上前给他整理毛衫的衣领,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一本正经地说,“奶奶说万一你讨不到老婆了,或者被别人甩了,我得捡你回家。”


    秦川张口结舌:“捡……我回家?”


    “嗯,奶奶是这么说的。”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我任何时候都不能抛弃你,就算你抛弃我,我也不能抛弃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得在你身边,不能让你在外面流浪,一定要记得把你带回家……”


    秦川先到出版社开了个短会,安排了一些工作就驱车赶去巨石岛了。也许是在新闻出版行业做得太久,人变得很麻木,也厌烦了,在出版社彭社长的盛情相邀下他就转行到了出版社,虽然工作仍然很忙碌,但比在报社单纯多了,至少不用频繁地面对公众,一天到晚接触一些乌七八糟的人。他讨厌跟人打交道。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文字的世界。


    今天的天气很好,秋日的阳光闪耀着耀眼的金色,特别是驶出市区后,面对着满山遍野的黄叶,秋的意味更浓了。这是他第二次来巨石岛,前天中秋节来的时候是晚上,周边的景色看不太清,现在他可以很自在地享受眼前的美景,放点轻音乐,摇下车窗,这感觉真是很好。显然这附近住的都是花农,家家户户都有花圃,现在正是秋天,菊花最多,院子里摆不下,就摆到了路边,红的,白的,紫的,黄的,一路驶过去,沁人心脾的菊花香很舒服。


    车子开到了湖边,前面就是巨石岛了,远远地看真的就是一块巨石漂浮在临近岸边的湖面上,苍翠的绿,耀眼的黄,相互映衬着,倒映在湖面上宛若仙境。朱道枫真是会选地方,连这都找得到,买下整个岛,出手的确不凡。在这城里,恐怕除了他没人有这样的实力,难怪繁羽说他不能跟对方比。是啊,秦川想,他确实没有地方可以跟他比的,但没得比就一定会输吗?一条窄窄的鹅卵石小路从岸边延伸到岛上,这是上岛的唯一途径,只能容一辆车驶过,两边都是湖水,一不小心车子就会载入湖中,就像爱情的彼岸,充满艰险,永远只有一个人能到达彼岸拥有爱情拥有她,这个人就一定是朱道枫吗?


    上了岛,一路开过去就是一片密密的树林。路两边是向前延伸的花圃,全都清一色地种满蔷薇,林中弥漫着浓郁的蔷薇花香,比来时路上的菊花香更有味道。驶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蔷薇花园,他们的房子就矗立在花丛中,阳光下格外的温馨动人,秦川几乎没有勇气再往前靠近,一个美丽的童话,一段美好的爱情,一个无辜的女人,他真的要去破坏吗?


    “秦川,过来!”幽兰在房子的走道上看到了他的车,兴高采烈地冲他挥手。


    他停好车下去,幽兰也跑了过来,一身羊绒浅紫连衣裙,头发高高地束起,笑靥如花,还是那双美丽的眼睛,荡漾着迷人的秋波。“怎么才来啊,我等你老半天了。”幽兰亲热地挽住他的胳膊。


    “不好意思,到出版社开了个会,耽误了时间。”秦川抱歉地笑,侧脸打量着幽兰,老天,好美!


    “罚你中午在这吃饭!”她调皮地拽着他,拉他进屋,一进门就冲厨房喊,“小艾,来客了,把上好的龙井拿出来。”


    “知道了。”厨房那边传来一串清脆的女声。


    “我怎么消受得起呢,上好的龙井啊!”秦川坐到柔软的布艺沙发上,环顾四周,更加佩服朱道枫渗透到骨子里的浪漫,满室的蔷薇,墙上,地上,连天花板的那盏大灯笼上都雕刻着蔷薇,这里有别于梓园的豪华,更强调舒适和温馨,置身其中是无与伦比的享受。


    “怎么样,这里如何?”幽兰拿来一篮金黄的橘子给秦川剥果皮,“都是东波设计的,朱道枫也花了不少心思,我觉得这里比梓园有人味。”


    秦川掰一瓣橘子塞进嘴里,笑而不答。


    小艾的茶沏好了,端过来,“先生,请喝茶。”


    “多大了?”秦川问。这女孩的样子让他想到了阿忆。


    “十九。”小艾羞涩地答。


    “哦,比阿忆大一岁。”


    “阿忆是谁?”


    “我家的一个小保姆,”秦川一说完又连忙更正,“也不能算是保姆,是我妈从老家带过来的,跟了我妈很多年,她家里又没人了,只好收留她。”


    “你真善良。”


    “你觉得我很善良吗?”


    “至少本质善良。”


    “本质善良?”秦川蹙紧了眉头,开玩笑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外表不善良?”


    幽兰自己也剥了个橘子,津津有味地吃着,赞不绝口:“嗯,味道真不错,是附近花农送的,很新鲜……”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是不善良啦,你外表看上去有点冷,让人难以接近,”幽兰含着满口的东西说话很含糊,“不过跟你处熟了,觉得你蛮好打交道的。”吃力地咽下橘子后,可能是有点酸,她眉毛眼睛全挤一块儿去了,很是滑稽可爱,又继续说,“你得改改你的脾气,要不你要打光棍的,温柔的女孩全被你吓跑。”


    秦川哈哈大笑,“今天早上阿忆也跟我说,我再不抓紧就娶不到老婆了,还说我早晚要被人甩,万一不幸被甩了她会捡我回家……”


    “好啊,有人捡你回家就不错了,你呀,对女人太冷!”幽兰说。


    秦川不说话,看着她,感觉她变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落地窗外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的缘故,她整个人看上去很阳光,跟从前他所认识的水犹寒简直判若两人,那个寒气逼人、忧郁冷漠的水犹寒真的就是眼前的幽兰吗?爱情的力量真的是无穷无尽,可以毁灭一个人,也可以重塑一个人,记得一年前她从梓园跑出来投奔他时,脆弱敏感,如受伤的小鹿,战战兢兢,让人看了就心疼。可是眼前的幽兰却温柔迷人,脸上再也难寻往日的阴霾,笑容真诚热烈,比屋外的蔷薇花还灿烂,连说话都是流淌的音符,这才是一个活在人间的正常女人的样子,而不是幽灵,深藏在黑暗里。


    “小说呢,拿来我看看。”


    “瞧我这记性,把正事都给忘了,我这就去拿。”说着一跃而起,像个小姑娘,脚步轻盈地飞奔上楼。一会儿就出来了,又一阵风似的飞奔下楼,把一大摞手稿交到秦川手里。“怎么又是手写的,不用电脑写?”秦川一翻,全是清晰的墨迹,厚厚一摞,不用看就知道写完这些很艰辛。


    “习惯了,总觉得用电脑写的东西没感情。”


    “这样太辛苦了吧,”秦川看到了小说的题目,“蔷薇祭?是书名吗?”


    “嗯,我喜欢蔷薇。”


    “得好好看看。”


    “拿回去看吧,这是一半的内容,不知道怎么回事,写不下去了,因为不知道安排结局……”


    “结局?”


    “是啊,构思了几个结局都不太满意。”


    “听你说过这是一个谋杀的故事,那你内心真实的愿望是什么呢?是希望谋杀还是被谋杀呢?或者谋杀者另有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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