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视力和第二思维
3个月前 作者: 特里·普拉切特
闪光、闪亮、闪烁、闪耀……
搅制黄油的时间很长,在这过程中蒂凡尼想到了好多的词。“拟声词”,她在字典里找到了这个词,它是指一个单词的发音与它所描述的东西发出的声音相似,比如说“布谷鸟”。不过她想,肯定有这样的单词,指的是这个单词的发音与这个东西可能发出的声音相似,如果这个东西能发声音的话,哪怕它实际上发不出声音,不过只要它有声音,就应该有这样的单词。
例如,闪光。当光线反射到远处的窗户上时,如果光线能发声音,它就应该发“闪闪发光”这样的声音。例如金属箔的光线,当所有小小的闪闪发光凑在一起时,就应该发出“闪闪发光闪闪发光”的声音来。“闪耀”是一种干净、光滑的声音,产生于整天都会发亮的东西的表面。而“闪亮”是一种柔软的、滑溜溜的声音,产生于富贵和含油的东西。
小小的洞穴里同时包含了所有这一切。洞里面只有一支蜡烛,闻上去有股羊脂的味道,可是金盘和金杯全都在蜡烛摇曳的光线下闪耀、闪亮、闪光和闪烁,被这个小小的火焰照亮的整个空气中,闻上去甚至有股昂贵的味道。
黄金把凯尔达的床包围了起来,她靠着一堆枕头坐在床上。她要比那个女的小精怪胖很多,很多。她看上去就像是由一个个又湿又软的栗色面团堆起来的人。
蒂凡尼慢慢爬进来的时候,她一直闭着眼睛,不过蒂凡尼一停下来,她的眼睛就立刻睁开了。这是蒂凡尼所见过的目光最锐利的眼睛,比蒂克小姐的目光还要锐利很多。
“这么说……你就是萨拉·阿奇的小女孩了?”凯尔达问。
“是的。我就是,没错。”蒂凡尼说,趴在地上的感觉不是很舒服,“那你就是凯尔达了?”
“没错,我就是。”凯尔达说,她笑起来的时候,圆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蒂凡尼,唔,凯尔达。”菲奥已经从洞穴的其他地方冒了出来,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带着非难的表情,专注地看着蒂凡尼。
“好名字。在我们的语言里,你应该是叫蒂-凡-索恩,意思是波涛下的大地。”凯尔达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蒂法恩”。
“我想没人打算叫——”
“哎呀,别人打算怎么做和它实际上做的是两码事。”凯尔达说。她的小眼睛闪闪发亮:“你的小弟弟……很安全,孩子。可以这样说,他现在所在的地方,要比他待过的任何地方都安全。凡人的疾病碰不到他,女王不会伤害他头上的一根头发,不过那儿是邪恶之地。把我扶起来,姑娘。”
菲奥立刻跳起来,帮着凯尔达从她的靠垫上费力地坐了起来。
“我说到哪儿啦?”凯尔达继续说,“啊,小男孩。对,可以这样说,他在那儿,在女王自己的领地里生活得很好。不过我猜想,会有一位伤心的妈妈吧?”
“还有他爸爸,也是。”蒂凡尼说。
“还有他的小姐姐吧?”凯尔达说。
蒂凡尼觉得“是的,当然”这样的话,自动地跑到了她的舌头上来。她也知道,再多说话会是非常愚蠢的。这个小老妇人的黑眼睛,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
“对,你是个天生的巫婆,果然不错。”凯尔达说,她一直盯着蒂凡尼,“你已经守住你心里的一点点东西,对吧?这一点点东西注视着你剩下的东西。这就是你具有的‘第一视力和第二思维’的特质,这是给你的一个小礼物和大灾难。你能看到和听到别人无法看到和听到的东西,这个世界把它的秘密向你公开了,不过你一直都像那种在聚会上躲在角落里喝酒,不和大家在一起的人。在你心里的一点点东西,不会融化和流动。你是萨拉·阿奇的后代,果然不错,男孩们找对了人。”
蒂凡尼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凯尔达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直到把蒂凡尼看得别扭起来。
“女王为什么要带走我弟弟?”她终于问,“她为什么要追我?”
“你认为是她吗?”
“唔,是的,实际上也是!我的意思是,詹妮可能是个偶然,可是骑马的人呢?猎狗呢?还有带走温特沃斯这件事儿呢?”
“她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凯尔达说,“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她那个世界里的一些东西就会进入到这个世界里来。也许她只是想考验你。”
“考验我?”
“看看你有多棒。你现在是一个巫婆,一个守卫着边界和大门的女巫。你的奶奶也是,尽管她从来不把自己看作一个女巫。到目前为止我也是,我要把责任移交给你。如果她想要这块土地的话,她就一定要战胜你。你具有‘第一视力和第二思维’的特质,就像你的奶奶。在大块头的人里面,这种人是很稀少的。”
“你说的不是那种洞察力吧?”蒂凡尼提出了疑问,“比如那种能看见幽灵之类东西的人?”
“哎呀,不,那是典型的大块头的看法。‘第一视力’的意思是,你能看到确实存在的东西,但看不到你的头脑告诉你那儿应该有的东西。你看到了詹妮,你看到了无头的骑马人,你看到它们就像看到真实的东西一样。而洞察力是迟钝的视力,它只能看到你期望看到的东西。大多数的大块头都有那种视力。听我说,现在我发现,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认为这里是唯一的世界吗?这对羊,对不睁开眼睛的凡人来讲,那是个好想法,事实上,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的世界。懂了吗?它们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像你的皮肤一样亲密。它们无处不在,有一些门,你们中有人能看到,有人看不到,蒂凡尼。这些门可能是在山丘上,或是一棵树上,或是一块石头上,或是在一条路的转弯处,甚至可能是你头脑里的想法,不过它们确实存在,就在你的周围。你一定要学会看到它们,因为你行走在这些门当中,却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有一些门……是很恶毒的。”
凯尔达盯着蒂凡尼看了一会儿,接着继续说:“你问为什么女王要带走你弟弟吗?女王喜欢孩子,她自己没有孩子,她溺爱他们。这个小男孩想要什么,她就会给他什么,只要他想要。”
“他只想要糖果!”蒂凡尼说。
“是那样吗?那你就给他糖果吗?”凯尔达问,好像她已经看透蒂凡尼的心思,“可他需要的是爱,是关心,是教导,是别人有时要对他说‘不’这种理所当然的话。他需要被养育成一个强壮的人。从女王那儿,他是得不到这些的。他只会得到糖果,永远。”
蒂凡尼真希望凯尔达别再用那样的眼光看着她。
“不过我明白,他有一个愿意承受任何痛苦,要把他带回来的姐姐。”这个小老妇人说,她的目光从蒂凡尼身上挪开了,“这个小男孩多幸运啊,真有福气。你知道如何变得强大吗?”
“是的,我想我知道。”
“很好。你不知道如何变弱吧?你能在大风面前低头吗?你能在暴风雨中弯腰吗?”凯尔达又露出了微笑,“不,你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小鸟总是想从鸟巢里跳出来,看看自己能不能飞。不管怎么说,你具有萨拉·阿奇的气质,一旦她决定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我怎么说也改变不了她。你还不是一个成人,这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作为一个孩子要去哪儿都容易一些,对成人来说就难了。”
“女王的世界吗?”蒂凡尼冒昧地问,她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对。我现在就能感觉到它,它像一片雾一样在这个世界的对面,像镜子的另一面一样遥远。我变得越来越虚弱了,蒂凡尼,我无法保卫这个地方了。就这么讲定了,孩子。我指给你女王的方向,作为回报,你接替凯尔达这个位子。”
菲奥和蒂凡尼一样感到吃惊。她猛地抬起头,大张着嘴,不过凯尔达已经举起了一只布满皱纹的手。
“等到你成为凯尔达的时候,我的小姑娘,你就会期望别人听从你的命令了。所以,不要和我争辩了。这是我的提议,蒂凡尼。你不会得到比这更好的了。”
“可是她不能——”菲奥刚要说。
“她不能吗?”凯尔达问。
“她不是个小精怪,母亲大人!”
“她在很大程度上都算是小精怪。”凯尔达说,“别发愁,蒂凡尼。不会太久的,我只需要你照看事务一小会儿的时间。像你奶奶那样照看这片土地,照看我的男孩们。等到你的小弟弟回到家里,哈密什就会飞到群山的上空,让大家知道,白垩地山丘的菲戈部落需要凯尔达。我们在这儿已经有了一块好地方,女孩子们就会蜂拥而来的。你想说什么?”
“她不懂我们的习俗!”菲奥抗议,“你疲劳过度了,母亲大人!”
“对,我是很疲劳。”凯尔达说,“不过女儿不能管理她母亲的部落,你是知道的。你是一个孝顺的姑娘,菲奥,不过也到了你挑选保镖,出去寻找你自己的部落的时候了。你不能留在这儿。”凯尔达又抬头看着蒂凡尼,“好吗,蒂凡尼?”她竖起了只有火柴头大小的拇指,等待着。
“我该怎么做?”蒂凡尼问。
“思考。”凯尔达说,她还竖着拇指,“我的男孩们都是很好的男孩。他们当中没有勇士,可是他们认为他们的头脑就是最有用的武器。这些男孩很合适你。你知道吧,我们的小精怪和你们那些大块头是不一样的。你还有几个姐姐吧?菲奥一个也没有。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一个凯尔达在她一生中只能有幸得到一个女儿,可是她会有数以千计的儿子。”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吗?”蒂凡尼问,她都惊呆了。
“哦,对。”凯尔达微笑着说,“除了少数几个是我的兄弟,当我成为凯尔达的时候,他们跟随我到这儿的。哦,别那么一副吃惊的样子。这些小孩子在他们出生的时候,真的很小,像豆荚里的豌豆一样。他们长得太快了。”她叹了口气,“不过有时候我在想,我所有的智力都留给了我的女儿。他们是很好的男孩,但他们不是很好的思考者。你要帮助他们。”
“母亲大人,她无法履行凯尔达的职责!”菲奥抗议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行,把原因讲给我听听。”蒂凡尼说。
“哦,你不知道吧?”菲奥厉声说,“好吧,那会变得非常有意思!”
“我想起来萨拉·阿奇说到过你。”凯尔达说,“她说你是个奇怪的小东西,总是在观察,总是在听。她说你的脑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单词,却从来不大声地说出来。她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你还需要时间来证明,对吗?”
蒂凡尼察觉到菲奥在瞪着她,也许正是因为菲奥在瞪着她,所以她舔了舔自己的拇指,轻轻地把它按在凯尔达细小的拇指上。
“就这么定了。”凯尔达说。她突然向后躺去,就像突然缩掉了一样。现在她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千万不要让别人说,我丢下我的儿子们,没有凯尔达去照看他们。”她咕哝着,“现在我可以回到过去的世界里去了。菲奥,从现在起,蒂凡尼就是凯尔达了。在她的家里,你要照她说的去做。”
菲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蒂凡尼看得出来,她很生气。
凯尔达已经瘫倒了。她示意蒂凡尼靠近些,然后用虚弱的声音说:“听着,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现在你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听着,去找……一个时间不相符的地方。有路去那儿的,它会向你显露出来的。把他带回来,减轻你可怜的妈妈的痛苦,也许还有你自己的头脑——”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菲奥赶忙朝她的床靠过去。
凯尔达吸了吸鼻子。
她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太肯定。”她用含糊的声音对菲奥说,“我是不是闻到你身上有一点‘羊专用搽剂’的味道,凯尔达?”
蒂凡尼一时摸不着头脑,接着说:“哦,你是说我吧?哦。是的,嗯……这儿……”
凯尔达挣扎着又坐了起来。“这是人类做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她说,“我只要一大滴,菲奥。”
“它会让你有男子汉的体魄。”蒂凡尼警告说。
“哎呀,不错,为了得到一滴萨拉·阿奇的‘羊专用搽剂’,我愿意去冒这样的险。”老凯尔达说。她从菲奥手里接过了一个顶针大小的皮杯子,把它举起来。
“我想,这对你不会有好处的,母亲大人。”菲奥说。
“这种时候,让我享受一下吧。”凯尔达说,“在我走之前给我一滴,好吗,蒂凡尼凯尔达。”
蒂凡尼稍稍地倾斜着瓶子。凯尔达急躁地摇晃着杯子。
“我想要一大滴,凯尔达。”她说,“一个凯尔达应具有一颗慷慨之心。”
她得到的这一滴,对大口饮来说太小,对小口抿来说又太大。
“对,从上次尝这个东西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说,“过去你奶奶和我,在寒冷的夜晚,在炉火的前面,常抿上一两口……”
蒂凡尼在她的头脑里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阿奇奶奶和这个胖胖的小女人,在轮式小屋里,围坐在大肚子暖炉的边上,而羊就在星光下啃着草……
“啊,你能看到它。”老凯尔达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睛在盯着我。这就是‘第一视力’的作用。”她放下了杯子,“菲奥,去把罗伯·无名氏和游吟诗人威廉叫来。”
“这个大块头挡住了洞口。”菲奥绷着脸说。
“我敢说有让你挤得出去的地方。”老凯尔达用平静的声音说,不过这声音听上去让人觉得,假如不照她说的去做,紧接着就会有一场风暴。
菲奥用冒着怒火的眼睛瞥了蒂凡尼一眼,然后挤了过去。
“你了解养蜂的人吧?”凯尔达问。蒂凡尼点了点头之后,这个小老妇人继续往下说,“那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有许多女儿了。一个蜂巢里有两个蜂王是不可能不打架的。菲奥必须选出一些人来,带领他们去寻找一个需要凯尔达的部落。这就是我们的习俗。她以为有别的办法,因为女孩子常会这么想,对她小心一点儿。”
蒂凡尼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身边经过时,罗伯和那位吟游诗人已经走进了房间。周围响起了更多的沙沙声和低语声。一群非正式的听众聚集在外面。
等一切都稍稍安静了以后,老凯尔达说:“对于一个部落来说,要是失去凯尔达的保护长达一个小时,那将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所以蒂凡尼将成为你们的凯尔达直到一位新的凯尔达被请来……”
蒂凡尼的旁边和身后响起了窃窃私语声。老凯尔达注视着吟游诗人威廉。
“这样的事情以前有过,我说得对吗?”她问。
“对,诗歌里提到过的有两次。”威廉皱着眉头补充道,“如果你把女王的那一次也包括进去,你也可以说三次——”
他的声音被蒂凡尼身后陡然升高的叫喊声淹没了。
“不要女王!不要国王!不要领主!不要主人!我们不愿意再受愚弄了!”
老凯尔达抬起了一只手。“蒂凡尼是阿奇奶奶的崽子。”她说,“你们全都知道她。”
“对,你们看到过这个小巫婆瞪着无头骑马人没有眼睛的眼睛。”罗伯·无名氏说,“不是什么人能做到的!”
“我作为你们的凯尔达已经有七十年了,而我的话是不能违反的。”老凯尔达说,“就这样选定了。我还要告诉你们,你们要帮助她把她的小弟弟偷回来。这是我赋予你们的使命,为了纪念我和萨拉·阿奇。”
她又靠在了床上,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补充道:“现在请吟游诗人演奏《美丽之花》吧,希望能在过去的世界里,再见到你们大家。对蒂凡尼,我要说,多加小心。”凯尔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有些地方,故事是真实的。诗歌也是真实的……”
老凯尔达不作声了。吟游诗人威廉把鼠笛的袋子吹鼓了,然后对着一根管子吹了起来。声音太刺耳了,蒂凡尼觉得耳朵噗噗地响,什么都听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菲奥俯身在床上看着她母亲,然后开始哭了起来。
罗伯·无名氏转过身来,看着蒂凡尼,他的眼睛里滚下了泪水。“我可不可以请你去外面的大房间,凯尔达?”他轻声问,“我们有事情要办,你知道这是怎么……”
蒂凡尼带着非常忧虑的心情点了点头,她感觉到小精怪们纷纷给她让开了路,她退回到了外面的房间里。她找了一个角落,那地方似乎不会妨碍到别人,于是她坐下来,背靠在墙上。
她以为会听到许多人“呜,呜,呜”的哭声,但凯尔达的死似乎是件太过严肃的事情。有些菲戈人在哭,而有些只是茫然地瞪大眼睛,消息传出去以后,大厅里一排排的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可怜的、默默的啜泣声……
……这些山丘在阿奇奶奶去世的那一天一直沉默着。
每天都有人上山,带去新鲜的面包和牛奶,还有给狗吃的残羹剩饭,其实人们并不需要每天这么做,不过蒂凡尼听到过她父母亲的谈话,她爸爸说:“现在我们应该密切照管妈妈了。”
今天轮到蒂凡尼送东西,不过她从来没觉得这是件讨厌的杂活。她喜欢这段行程。
可是她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寂静。这已经不再是许多细小声音的寂静了,而是围绕着小屋周围的安静。
她已经知道了,在她从敞开的门走进去,发现奶奶躺在窄窄的床上之前就知道了。
她已经感到浑身冰凉了。不过还是有一种声音——听上去像是一种很细、很尖的音乐声。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她自己的声音。这个声音说:太晚了,哭也没有用了,没有时间说话了,还有事情要办……
接着……她喂了狗,它们正在耐心地等待着早餐。要是它们做些动感情的事,比如呜咽或舔奶奶的脸,也许还有用,但是它们没有。蒂凡尼甚至在脑子里还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要流泪,不要哭泣。不要为阿奇奶奶哭泣。
现在,在她的头脑里,她观察着弱小的蒂凡尼,像个小木偶一样地围着小屋转……
她已经把小屋收拾干净了。小屋里除了床和炉子,没有太多的东西。小屋里有一个装衣服的袋子,一个大水桶和食品箱,这些就是奶奶的全部家当了。哦,到处都是跟羊有关的东西——瓶瓶罐罐、口袋、刀子和剪羊毛的大剪刀——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表明有一个人曾经生活在这里,除非你把几百张钉在墙上的,蓝色和黄色的快乐水手牌包装纸算上。
她从墙上揭下一张包装纸——它现在还压在她床垫的下面——这让她想起来一个故事。
要让阿奇奶奶说上超过一个句子的话,是很不寻常的。她讲的话都像值钱似的。不过有一天,她带着食物到山上的小屋去时,奶奶给他讲了个故事,一个很短的故事。她没有拆开烟草的包装纸,而是看着包装,接着用她常有的略微困惑的表情,看着蒂凡尼,然后说:“我已经看过上千个这样的东西了,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船。”
当然,蒂凡尼跑过去看了这个商标,她也没有看到船,最多只能看到裸体的女人。
“这是因为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奶奶说,“他用一条船去追捕大白鲸——一种盐海里的鱼。他总是满世界地跑,去追大白鲸。大白鲸叫作莫佩,是一只大得像白垩地悬崖的动物,我是在书上看到的。”
“他为什么要追它?”蒂凡尼问。
“为了抓到它。”奶奶说,“可他永远也抓不到它,原因就是,这个世界像盘子一样是圆的,所以海也是圆的,这样他们就互相追赶,这就像是他在自己追自己。你永远都不要想着到海里去,吉格特。那种地方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人人都这样说。你就留在这里,这里的山丘在你的骨头里。”
这就是那个故事。这是极为少数的几次之一,阿奇奶奶和蒂凡尼说的话跟羊没有关系。这是唯一的一次,奶奶承认了在白垩地之外还有一个世界。蒂凡尼过去经常梦到快乐水手驾着他的船,追赶鲸鱼。也有的时候梦到鲸鱼追赶她,不过快乐水手总是驾着他威力强大的船,及时赶到,他们的追逐又开始了。
有的时候她在梦里跑向灯塔,就在要推开门的时候醒了过来。她没见过大海,不过有位邻居的墙上挂着一幅旧画,画上有许多人紧紧地抓着木筏子,木筏子在一个看上去波涛汹涌的大湖里。她一直没能看到灯塔。
蒂凡尼坐在窄窄的床边,想到了阿奇奶奶的事,想到了还是小女孩的萨拉·格力塞尔非常仔细地在书上画着花,想到了世界失去了它的中心。
她怀念着那种安静。现在的这种安静和以前是不一样的。奶奶的安静很温暖,一直走进了你的心里。阿奇奶奶有时会不记得孩子和羊羔之间的差别,但在她的安静中,你是受欢迎并且有归属感的。你不得不使自己也安静下来。
蒂凡尼真希望她有机会为牧羊女的事道歉。
然后她走回家,把阿奇奶奶去世的事告诉了大家。那时她才七岁,那是世界的末日。
有人礼貌地拍了一下她的靴子。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癞蛤蟆。他嘴里衔着一块小石头。他把它吐了出来。
“对不起。”他说,“我本来都是用胳膊的,但我们是非常潮湿的物种。”
“我该怎么办?”蒂凡尼说。
“唔,如果你的头在这么低的屋顶碰一下,你肯定会被要求索赔的。”癞蛤蟆说,“嗯……我刚才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我希望你但愿自己没有说过。”蒂凡尼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癞蛤蟆呻吟道,“对不起,我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的意思是,这些小精怪现在想让我干什么?”
“哦,我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癞蛤蟆说,“你是凯尔达,你说的话就要被执行的。”
“为什么菲奥就不能成为凯尔达?她是一个小精怪啊!”
“她在这儿没法帮助你。”癞蛤蟆说。
“我能为你效劳吗?”一个声音在蒂凡尼的耳边说。
她把头扭过去,看到吟游诗人威廉在洞穴边上的一条长廊里。
离得这么近,他看上去和其他的菲戈人显然不同。他的头发很整洁,被编成了一条辫子。他的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刺青。他讲话也与众不同,比其他菲戈人更清楚、更慢,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击鼓声。
“啊,是的。”蒂凡尼说,“菲奥为什么不能成为这里的凯尔达?”
威廉点了点头。“问得好。”他礼貌地说,“可是,你知道,一个凯尔达不能和她的兄弟结婚。她必须到一个新的部落去,和那儿的一个武士结婚。”
“既然这样,为什么武士不能到这儿来呢?”
“因为这儿的菲戈人不熟悉他。他们不会尊重他。”威廉说“尊重”这个词儿时,听上去像雪崩一样。
“哦。那么……女王是怎么一回事呢?你刚要往下说,他们就阻止你了。”
威廉显得有些尴尬:“我觉得我不能告诉你那些——”
“我现在是临时的凯尔达。”蒂凡尼生硬地说。
“对。唔……有一段时间我们生活在女王的世界里,在她变得如此冷酷之前,一直为她效力。可是她欺骗了我们,于是我们造反了。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她不喜欢我们。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威廉补充说。
蒂凡尼看着菲戈人在凯尔达的房间里进进出出。那儿一定有什么事情。
“他们要把她埋在这个土丘的另一块地方。”威廉不等问就主动说,“和这个部落的其他凯尔达埋在一起。”
“我以为他们会更……吵闹一些。”蒂凡尼说。
“她是他们的母亲。”威廉说,“他们不愿意大喊大叫。话都在他们的心里。最后我们要为她守灵,帮助她回到生者的土地上去,这个过程肯定会很吵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要随着《律师中间的魔鬼》的曲调,跳五百一十二个里尔舞,还要吃吃喝喝,我敢说,我的外甥们会为一只羊的大小而头痛的。”这个老菲戈人短暂地微笑了一下,“不过,直到现在,每一个菲戈人都在默默地纪念她。我们的悼念与你们不同,你知道。我们把对她们的悼念留在后面。”
“她也是你的母亲吗?”蒂凡尼轻声问。
“不,她是我的姐姐。当一个凯尔达去新的部落时,她要带上她的几个兄弟,她没有告诉你吗?独自一人身处一群陌生人当中,一颗心无法承受太多的东西。”这个菲戈人叹了口气,“当然,用不了多久,在凯尔达结婚之后,这个部落里挤满了她的儿子,她就不再孤单了。”
“你也肯定不孤单了。”蒂凡尼说。
“你真是个聪明的人,我同意你说的。”威廉说,“我是最晚到这儿来的人。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我要设法得到下一个凯尔达的准许,回到山里我自己的人中间去。这儿是一个富饶的地区,这儿是一个我的外甥们拥有的美好部落,可我还是愿意死在长满了欧石楠的我的出生地。请原谅,凯尔达……”
他走掉了,消失在土丘的阴影里。
蒂凡尼突然想回家了。也许是因为威廉的伤感,不过她现在觉得自己被关在了土丘里。
“我要离开这里。”她咕哝着说。
“好主意。”癞蛤蟆说,“但首先,你一定要找到那个时间不相符的地方。”
“可我怎么才能找到呢?”蒂凡尼带着哭腔说,“你根本就看不见时间。”
她已经把两只胳膊从入口处伸出去,趴在上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农舍里有一个又大又旧的钟,上面的时间每星期调一次。也就是说,当她爸爸要去克里尔·斯普林斯市场的时候,他就记下市场上大钟的指针位置,等他回到家后,他便把自家钟上的指针拨到相同的位置上。这样做只是为了炫耀,大家都靠太阳来判断时间,太阳是不会出错的。
现在蒂凡尼就躺在老荆棘树丛的树干之间,树叶在微风中不断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无边无际的草地上,土丘就像是一个小岛;在荆棘树根的隐蔽处,还生长着刚开的报春花,甚至还有锯齿状的毛地黄。她的围裙就放在旁边,早先她把它留在了这儿。
“她应该可以告诉我,到哪儿去找。”她说。
“可她并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癞蛤蟆说,“她只知道要找的标记。”
蒂凡尼很小心地翻过身,注视着低矮的树枝间的天空。它自己会显露出来的,凯尔达说过……
“我想,我应该和哈密什谈谈。”她说。
“你说得太对了,女主人。”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她扭过头去。
“你在这儿多久了?”她问。
“一直都在这儿,女主人。”那个小精怪说。又有一些脑袋从树丛间和树叶下面冒出来。土丘上面起码有二十个。
“你们一直都在看着我吗?”
“对,女主人。看护我们的凯尔达是我们的任务。不过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这里,因为我正在学习成为一个吟游诗人。”这个年幼的菲戈人炫耀地挥舞着一套鼠笛,“他们不让我在下面练习,因为他们说,我吹出来的声音像蜘蛛在用它的耳朵放屁,女主人。”
“不过那会怎么样,假如我想度过——有——去——假如我说我不想让你们保卫我,那会怎么样?”
“如果你说的是一个自然的要求,女主人,茅坑就在那边的白垩坑里。你只要大声地向我们喊出来你要去的地方,没人会偷看的,我们说话是算话的。”随从菲戈人说。
蒂凡尼瞪着这个站在报春花里的菲戈人,他脸上带着自豪和忧虑的责任感。他比大多数菲戈人都要小,身上没有什么疤痕和疙瘩。他的鼻子甚至都没有破。
“你叫什么名字,小精怪?”她问。
“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女主人。菲戈人没有太多的名字,所以我们只好合用一些名字。”
“哦,没有小乔克大……”蒂凡尼刚要说。
“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女主人。”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说。
“哦,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大,我能——”
“应该是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女主人。”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说,“你少说了一个乔克。”他帮忙地说。
“亨利这个名字怎么样,你不会觉得更满意些吗?”蒂凡尼说,她茫然不知所措。
“哎呀,不,女主人。”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的脸上都起了皱纹,“用这个名字有历史了,你知道。还有许许多多的勇士叫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这就是它差不多和小乔克本身的名字一样著名的原因!哦,当然,小乔克本身就让人想起了过去的世界,那时我的名字就叫小乔克,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这个名字,你知道。关于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这个名字的英勇行为有许多好故事。”这个小精怪补充说,他显得如此认真,蒂凡尼都不忍心说,那些故事肯定很长。
她改口说:“那么,嗯,麻烦你,我想和飞行员哈密什说话。”
“没问题。”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说,“现在他就在天上。”
他不见了。不一会儿蒂凡尼就听到——更确切地说,她的耳朵感觉到——一个菲戈人的哨子噗噗的声音。
蒂凡尼从围裙里拿出了《羊类疾病》这本书,它现在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这本书的后面有一页是空白。她把它撕下来,这种行为让她觉得像犯罪一样,然后她拿出了铅笔。
亲爱的妈妈和爸爸:
你们好吗,我很好。温特沃斯也很好,不过我还没有把他从女王待的地方带回来。希望很快就能回来。
又及:我希望奶酪一切正常。
蒂凡尼
她还在考虑这封信的时候,就听到头顶上有翅膀扑过来的声音。接着传来了旋转的声音,然后安静了片刻,接着一个细小、疲倦、相当含糊的声音说:“哎呀,天啊……”
她朝草地上看去。哈密什小小的身体倒立在几英尺远的地方。他的胳膊仍然张开着【16】。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把他弄出来。蒂凡尼后来才知道,如果他头先着地,并且还在旋转的话,就必须把他从相反的方向转出来,这样他的耳朵才不会脱落。
等到他正过来,还在摇摇晃晃的时候,蒂凡尼问:“你能不能把这封信绑在一块石头上,把它扔到农舍前面能让人看到的地方?”
“能,女主人。”
“还有……唔……你这样头朝下着地,受伤了没有?”
“没有,女主人,不过这太让人难为情了。”
“这样的话,有一种我们过去玩的玩具,也许能帮助你。”蒂凡尼说,“你可以做一种……气袋一样的东西——”
“气袋?”这位飞行员说,他露出一脸的困惑。
“那么,挂在晾衣绳上的衬衫,被风刮得呼呼响的样子,你知不知道?唔,你就做一个衣服口袋,用绳子系住,把一块石头系在绳子上,等你把口袋扔上去的时候,它就会充满了空气,而石头就会慢慢地飘下来。”
哈密什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蒂凡尼问。
“哦,懂了。我在等着,看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别的事情。”哈密什礼貌地说。
“你觉得你行吗,就是说,跟别人借些合适的衣服来?”
“不行,女主人,不过我很清楚我在哪儿可以偷到它们。”哈密什说。
蒂凡尼决定对此不做评论。她说:“下雾的时候,女王在哪儿?”
哈密什用手指了指。“在那边大约半英里的地方,女主人。”
蒂凡尼看到远处又有一些土丘,还有一些古代的石头。
人们把那些石头叫作“巨石牌坊【17】”,其实就是“三块石头”。在丘陵地,能找到的天然石头只有燧石,它们都不太大。但这三块石头至少是从十英里外的地方拖来的,它们像小孩儿搭积木一样地被堆起来。分散在各处的大石头,有的被竖起来形成了圆圈,有的只有孤零零的一块摆在那儿。这肯定需要很多人,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做到。有的人说,这儿是人们献祭的地方。有人说,它们是某种古老宗教的一部分。有人说,它们是古代墓穴的标记。
有人说它们是一个警告:避开这个地方。
蒂凡尼就没有避开。她和她的姐姐来过这儿好几次,受人激将,看能不能看到骷髅。不过那些石头周围的土丘也有上千年了。你现在只能在那儿找到兔子洞。
“还有别的事吗,女主人?”哈密什礼貌地说,“没有了吗?那我就要去……”
他把胳膊举过头顶,开始在草地上跑起来。蒂凡尼站起来的时候,那只秃鹰从离她几码远的地方掠过去,一把把他抓到了空中。
“一个六英寸的人,怎么能把鸟训练成这样?”她问,秃鹰盘旋着,越飞越高。
“哎呀,只要对它用一小滴仁慈就行了,女主人。”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说。
“真的?”
“对,还有一大团残酷。”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继续说,“哈密什训练它们的方法是,他披着兔子皮跑来跑去,直到鸟朝他猛扑过来。”
“听上去好可怕啊!”蒂凡尼说。
“哎呀,他没有那么危险。他只不过用他的头把它们击昏,然后再用他自己特制的油,吹到它们嘴里。”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继续说,“等它们醒过来时,它们就以为他是它们的妈妈,就会听命于他了。”
那只秃鹰已经飞远了,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他似乎很少待在地面上!”蒂凡尼说。
“哦,对。他晚上在秃鹰的窝里睡觉,女主人。他说那里暖和得妙不可言。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空中。”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补充道,“只有当风从他的苏格兰短裙下面吹过去时,他才会不高兴。”
“鸟不介意吗?”
“哎呀,不,女主人。在这儿所有的鸟和动物都知道,跟噼啪菲戈人成为朋友是会有好运的,女主人。”
“是吗?”
“没错,实话对你说,女主人,它们还知道,不跟噼啪菲戈人成为朋友是会有厄运的。”
蒂凡尼看了看太阳。从日出到现在,才过去了几个小时。
“我必须找到去那儿的路。”她说,“听着,比中等身材的——”
“是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女主人。”这个小精怪耐心地说。
“对,对,谢谢你。罗伯在哪儿?大家都到哪儿去了?”
这个年幼的小精怪显得有一点儿尴尬。
“他们在下面讨论一点事情,女主人。”他说。
“可是,我们要去找我的弟弟,对不对?我就是这附近地区的凯尔达,对吧?”
“这里面有一点点复——杂,女主人。他们在,在,讨论你……”
“我有什么好讨论的?”
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看上去像是非常不愿意站在这里似的。
“嗯,他们讨论……嗯……他们……”
蒂凡尼不再问下去了。这个小精怪已经脸红了。因为他开始的时候是蓝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了难看的紫色。“我要到下面的洞里去。请你帮我在靴子上推一把,行吗?”蒂凡尼问。
她从干燥的土里慢慢滑了下去,落地的时候,在下面的洞里的菲戈人散开了。
等她的眼睛再次习惯了昏暗的光线后,她看到走廊上又挤满了小精怪。有的正忙着清洗,还有很多小精怪,不知道什么原因,在用油脂把他们的红头发抹得光光的。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被当场抓住一样。
“如果我们要跟踪女王的话,就该走了。”她说。她低头看着罗伯,他正在用半个胡桃壳做的水池洗脸。水从他已经编成了辫子的胡子上滴下来。他长长的头发现在也编成了三根辫子。假如他突然转身,他的辫子也许能把人抽死。
“哎呀,不错。”他说,“不过我们还有一点小事情要处理,凯尔达。”他摆弄着手里小小的洗脸毛巾,显得很担忧。
“哦?”蒂凡尼说。
“唔,你要不要喝杯茶?”罗伯·无名氏问,一个小精怪已经拿着一个大金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这个杯子过去一定是给国王用的。
蒂凡尼接过了杯子。毕竟,她很渴了。她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时,人群里发出了一声叹息。事实上,茶的味道相当好。
“我们从睡在大路边上的小贩那儿偷了一包。”罗伯·无名氏说,“好东西,是吗?”他用两只湿手拍了拍头发。
蒂凡尼的杯子往嘴唇上举到一半时停住了。这些小精怪们也许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耳语声有多大。
“哎呀,她有点太大了,别去得罪她了。”
“对,可是凯尔达一定要大才行,你知道,她要生好多小宝宝呢。”
“对,有道理,大女人才好,不过假如一个小伙子想和这个大女人亲热,他就要用粉笔留下印记,表明他昨天亲热过的地方。”
“她还有点小。”
“她还不需要生宝宝。也许每次不要太多,比如说,也许不超过十个。”
“天啊,弟兄们,你们在说什么呀?反正她会选罗伯·无名氏的。你们都能看到这个什么都不怕的人两条可怜的小腿在打哆嗦呢!”
蒂凡尼生活在农场上。她绝不会相信宝宝是由白鹳送来的,或是在灌木丛下找到的,如果你生活在农场,你往往早就把事情弄清楚了,尤其是在半夜,一头母牛生小牛遇到难产的时候。她曾经帮着接生羊羔,在羊难产的时候,她那双小手是非常有用的。她知道捆在公羊胸上的一袋红色白垩土的含义,目的就是让你后来知道,那些后背被沾上了红颜色的母羊在春天要当妈妈了。这是很让人惊奇的,一个非常安静的孩子,可以通过观察来学习,其中包括大人认为在她那个年龄还不该知道的事情。
她的眼睛发现了菲奥,她在这个大厅的另一边。她带点担忧的样子微笑着。
“发生了什么事,罗伯·无名氏?”她小心地对着下面说。
“啊,唔……这是部落的规则,你知道。”这个菲戈人说,他显得很不自在,“你作为新的凯尔达,嗯,嗯,是的,我们一定要问你,不管我们感觉怎么样,我们都要问你嗯,嗯,嗯……”他很快地退到了后面。
“我不太明白。”蒂凡尼说。
“我们已经擦洗得很干净了,你知道。”罗伯·无名氏说,“有些男孩儿已经在露池里洗过澡了,尽管只有在五月里他们才会这么做,铁头大杨甚至第一次把胳膊下面也洗了,傻伍莱已经为你采摘了一束美丽的鲜花……”
傻伍莱走上前来,他带着兴奋和得意的神情,把之前说到的花束举到了空中。它们本来是一些漂亮的花,可是他不太知道花束该是什么样子和怎样挑选花。花茎、叶子和落下来的花瓣从他的拳头里乱七八糟地伸了出来。
“非常漂亮。”蒂凡尼说,她又抿了一小口茶。
“好,好。”罗伯·无名氏说,他在脑门上擦了一把,“那么,也许你愿意告诉我们嗯,嗯,嗯……”
“他们想知道,你打算和他们当中的哪个人结婚。”菲奥大声地说,“这是规定。你必须做出选择,不然就得放弃当凯尔达。你必须选出你的男人,定下日子。”
“对。”罗伯·无名氏说,他没有看蒂凡尼的眼睛。
蒂凡尼一动不动地举着杯子,不过这只是因为她的肌肉突然动不了了。她在想:啊!这事不该发生在我身上!我不能——他不能——我们不应该——他们不会——这太荒唐了!快逃!
不过她已经意识到了黑暗中几百张紧张的脸。你如何处理这件事会是相当重要的,她的“第二思维”说。他们全都在看着你。菲奥也想看看你会怎么做。其实你不应该不喜欢一个比你矮四英尺的女孩,但你就是不喜欢。
“哦,这真是没想到。”她说,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当然,十分荣幸。”
“对,对。”罗伯·无名氏看着地面说。
“可你们有那么多的人,要做选择真是太难了。”蒂凡尼继续说,她仍然微笑着。而她的“第二思维”说:她对这件事儿也不高兴!
“对,是这样的。”罗伯·无名氏说。
“在我考虑的时候,我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蒂凡尼说,在她再次爬出土丘前,她都没让自己脸上的微笑消失。
她蹲下来,使劲地朝报春花的树叶中间看着。“癞蛤蟆!”她叫道。
癞蛤蟆爬了出来,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嗯?”
“他们想和我结婚!”
“嗯呜啊嗯?”
“你在吃什么?”
癞蛤蟆把东西咽了下去。“一条营养极为不良的鼻涕虫。”他说。
“我说,他们想和我结婚!”
“还有呢?”
“还有?行了,快——快想想吧!”
“哦,对,是的,高度的问题。”癞蛤蟆说,“这似乎不太可能,不过你有五英尺,而他只有六英寸高——”
“别笑话我!我是凯尔达!”
“对,当然,这是关键,不是吗。”癞蛤蟆说,“就他们而言,有这样一个规定。新的凯尔达要跟她选出来的武士结婚,定居下来,生许许多多的菲戈人。拒绝的话会产生可怕的后果——”
“我绝不会跟一个菲戈人结婚!我决不能生几百个小宝宝!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告诉凯尔达该怎么办?我不敢。”癞蛤蟆说,“而且我也不喜欢别人对我大喊大叫。你知道吗,即使癞蛤蟆也有它们的自尊。”他又爬进到了树叶里面。
蒂凡尼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大叫,但马上闭上了嘴。
老凯尔达肯定知道这件事,她想。那么……她肯定认为我能够对付这件事儿。这只是一个规定,他们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当中没有人愿意和她这样的大女孩结婚,尽管他们当中没人承认这一点。这只是一个规定。
肯定会有办法的,应该有办法。可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丈夫,而且她不得不把日子定下来。他们是这样对她说的。
她盯着荆棘树看了一会儿。唔,她想。
她又滑到了下面的洞里。
小精怪们正在紧张地等待着,每一张留下疤痕和长着胡须的脸都在望着她。
“我接受你,罗伯。”她说。
罗伯的脸变成了一个恐怖的面具。她听到他在用细小的声音咕哝着:“啊,天啊!”
“不过,当然啦,日子是要由新娘来决定的,不是吗?”蒂凡尼高兴地说,“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对。”罗伯用颤抖的声音说,“那是传统,很对。”
“那么我要说。”蒂凡尼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有一个一英里高的巨大的岩石山。”她说,“每年,都有一只小鸟飞到这块岩石上,用它的鸟嘴在岩石上面擦来擦去。嗯,等到那只小鸟把那座山磨成数量相等的沙粒……那一天我就会嫁给你,罗伯·无名氏·菲戈!”
罗伯的恐惧变成了绝对的惊慌,不过接着他犹豫了起来,然后慢慢地咧开嘴笑了。
“对,好主意。”他慢慢地说,“不用急急忙忙地做这些事情。”
“绝对不用。”蒂凡尼说。
“而且还要给我们时间列出客人的名单。”这个小精怪继续说。
“说得对。”
“加上一些结婚礼服、大量的鲜花这样的事情。”罗伯说,他这会儿显得更高兴了,“那种事情可能要花极长的一段时间,你知道。”
“哦,是的。”蒂凡尼说。
“可她实际上是不同意!”菲奥脱口而出,“这要花几百万年的时间才能让那只鸟去——”
“她说了同意!”罗伯·无名氏大叫道,“你们全都听到她的话了,弟兄们!而且她也定了日子!这是规定!”
“关于那座山也不是问题。”傻伍莱说,手里还举着花。“你只要告诉我们它在哪儿,我一定让它倒下来,我们能比小鸟快点——”
“一定要是小鸟!”罗伯·无名氏绝望地喊道,“行吗?小鸟!不要再争了!谁要是再争谁就尝尝我的靴子的滋味!我们当中还要有人把小男孩从女王那里偷回来!”他把剑拔出来,在空中挥舞着,“谁跟我去?”
这一招似乎管用了,噼啪菲戈人喜欢明确的目的。几百把利剑和战斧,还有傻伍莱手里的一束破破烂烂的花伸向了空中,噼啪菲戈人的呐喊声在洞穴里回荡。一群小精怪从正常状态进入疯狂的战斗状态,这个阶段所需的时间极为短暂,用最精确的钟都没有办法测量出来。
不幸的是,因为小精怪们都太个人主义,他们都各喊各的,所以蒂凡尼只能在嘈杂声中听出来几句话:
“他们能夺走我们的生命,但他们不能夺走我们的裤子!”
“就砰的一声赌六便士!”
“你走大路,我拿着你的皮夹子!”
“可能只有一千人!”
“哎呀,你只要紧跟着就行了!”
……不过这些声音渐渐汇聚成了能震动墙壁的一种怒吼声:
“不要女王!不要国王!不要领主!不要主人!我们不愿意再受愚弄了!”
这个声音渐渐停息了,一朵尘雾从洞顶上落了下来,一切都安静了。
“让我们出发吧!”罗伯·无名氏喊。
和这个菲戈人一样,其他的小精怪也从长廊上蜂拥而下,穿过地面,爬上斜坡,朝洞口走去。几秒钟的时间内,洞里就空了,只剩下了吟游诗人和菲奥。
“他们要去哪儿?”蒂凡尼问。
“哎呀,他们走了呗。”菲奥耸了耸肩说,“我只想留下来,照看炉火。有人应该表现得像个凯尔达的样子。”她用愤怒的眼光看着蒂凡尼。
“我倒是希望你快点给自己找个部落,菲奥。”蒂凡尼和蔼地说。这个小精怪对她沉着脸。
“他们要出去转一转,也许会打昏几只小兔子,也许会跌倒几次。”威廉说,“等他们发现他们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他们会放松下来的。”
“他们总是像这样跑出去吗?”蒂凡尼问。
“哎呀,其实,罗伯不想谈论太多关于结婚的事。”威廉说,他咧嘴笑着。
“是的,就这一点而言,我们有许多共同之处。”蒂凡尼说。
她从洞里爬了出来,发现癞蛤蟆正在等着她。
“我都听到了。”他说,“干得不错,非常聪明,非常有策略。”
蒂凡尼朝四周看了一下。到落日还有几个小时,不过所有东西的影子已经很长了。
“我们最好走吧。”她说,她系上围裙,“你也过来吧,癞蛤蟆。”
“哦,我不太知道怎样进去——”癞蛤蟆开始想往后退。可是对癞蛤蟆来说,后退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蒂凡尼就把他抓起来,放进了围裙口袋里。
她朝着土丘和石头的方向走去。我的弟弟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她一边从草地上走过去,一边想。这位老太太就是这么说的。这是如何起作用的呢?你永远都长不大的地方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土丘越来越近了。她看到了威廉,还有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在她的身边跑着,可是没有其他噼啪菲戈人的踪影。
她已经来到了那些土丘的中间。她姐姐曾经告诉过她,这下面埋着很多死去的国王,可是这从来没有让她害怕过。丘陵地上没有任何东西会让她害怕。
不过这儿很凉爽。她过去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寻找一个时间不相符的地方。不错,这些土丘是很久以前的东西,这些古代的石头也是,它们和这儿相符吗?哦,是的,它们属于过去,可是它们坐落在这些山丘上已经有几千年了。它们在这儿变老,它们是这风景的一部分。
低垂的太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这正是白垩地泄露它秘密的时候。有些地方,当光线恰当的时候,你能看到古代战场的边界和车辙印。这些阴影表现出来的东西,在灿烂的“午光”下是无法看到的。
蒂凡尼造出了“午光”这个词。
她无法看到蹄印。她在巨石牌坊的附近走来走去,巨石牌坊看上去有点像一个巨大的石头门洞,不过,她从两个方向穿过它们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跟计划不一致,应该有一扇魔法门。对这一点,她确信无疑。
她的耳朵里又有了冒泡的感觉,这说明有人在演奏鼠笛。她朝四周看去,看到吟游诗人威廉站在一块倒塌的石头上。他的腮帮子鼓鼓的,鼠笛的袋子也是鼓鼓的。
她朝他挥了挥手。“你能看到什么吗?”她喊。
威廉把管子从嘴里拿出来,冒泡的声音停止了。“哦,可以。”他说。
“这是去女王领地的方向吗?”
“哦,对。”
“那么,你能告诉我吗?”
“我不需要告诉一个凯尔达。”威廉说,“一个凯尔达自己能看到清楚的方向。”
“可你能告诉我的!”
“对,你也能说‘请’的。”威廉说,“我已经九十六岁了,我不是你玩具屋里的玩具娃娃。你奶奶是个很好的女人,可我不会听从一个小黄毛丫头的命令的。”
蒂凡尼愣了一下,然后把癞蛤蟆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来。
“黄毛丫头?”她说。
“它是指非常小的东西。”癞蛤蟆说,“相信我。”
“他叫我小——!”
“我的内心是很大的!”威廉说,“要是一个巨人小女孩踩着重重的脚步走来走去,对别人发号施令,我敢说你的日子是不会快乐的!”
“老凯尔达也对别人发号施令啊!”蒂凡尼说。
“对,因为她赢得了尊敬!”吟游诗人的声音仿佛在石头之间回响。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蒂凡尼带着哭腔说。
威廉用眼睛瞪着她。“哎呀,好吧,到目前为止,你做得还不算太差。”他说,他的语气已经好多了,“你把罗伯从婚姻中解救出来,并且没有破坏规则,你是一个会玩花招的小姑娘,我来告诉你吧。只要你慢慢来,你会找到那个方向。只是不要跺脚,不要觉着整个世界都听从你的命令。你知道吗,你现在所做的,就像是大喊大叫地要糖果。好好用你的眼睛,好好用你的头脑。”
他又把管子放回到嘴里,他鼓着腮帮子,直到那个皮口袋又鼓起来,蒂凡尼的耳朵里又有了冒泡的感觉。
“你说怎么办,癞蛤蟆?”蒂凡尼说,她看着围裙的口袋里面。
“恐怕,这要取决于你自己。”癞蛤蟆说,“不管我过去是什么人,我都不太知道怎样去找一扇看不见的门。我要说的是,我对被迫卷进来而感到怨恨。”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没有我该说的魔法语言?”
“我不知道,有没有你该说的魔法语言?”癞蛤蟆说着翻了个身。
蒂凡尼发觉噼啪菲戈人又出现了。他们有一个非常烦人的习惯,每当他们想要什么的时候,他们总是表现得极为安静。
哦,不,她想。他们以为我知道该怎么办!这不公平。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我连女巫学校都没有上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入口肯定就在这儿的什么地方,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但他们知道的线索!
他们在观察我,看我是否够格。我做奶酪很在行,仅此而已。可是跟女巫有关的事情……
她把癞蛤蟆放回到了围裙的口袋里,掂了掂《羊类疾病》这本书的重量。
她把书拿出来的时候,她听到聚集在一起的小精怪中发出了叹息声。
他们认为字是有魔力的……
她信手打开了书,然后皱起了眉头。
“栓塞。”她大声地说。她身边的小精怪们点着头,用胳膊肘相互推来推去。
“栓塞是一岁小羊的一种颤抖病。”她念道,“它能导致发炎。如果不及时治疗,它会导致更严重的中风症状。推荐治疗的方法是,每日用一次松节油,直到羊不再出现颤抖,即可停止使用。”
她大胆抬头看了一下。菲戈人从每一块石头、每一个土丘那儿望着她。他们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不管怎样,《羊类疾病》书里的单词对魔法门起不了作用。
“瘙痒症。”蒂凡尼念道。周围有一种预期的反响。
“瘙痒是一种皮肤易剥落的皮肤病,尤其是在脊背部的周围。松节油是一种有效的药品——”
就在这时,她从眼角看到了一只玩具熊。
它非常小,而且那种红颜色是自然界里没有的。蒂凡尼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温特沃斯喜爱的玩具熊糖果。它们有一股类似胶和糖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而且是由百分之百的人工添加剂制成的。
“啊。”她大声说,“我弟弟肯定被带到过这儿……”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骚动。
她朝前走去,一边大声地念着家畜的鼻咽炎和晕倒病,一边注视着地上。又有一个玩具熊的糖果出现了,这一次是绿色的,落在草地上很难被看到。
很不错,蒂凡尼想。
没走多远就有一个三块石头搭起来的拱门:两块大石头的顶上横跨着另一块石头。她以前也穿过拱门,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她想,也不应该发生什么事情。你不可能把进入你们世界的出入口留着,让什么人都能走进来,那样的话,人们无意中就可以走进走出。你肯定就会知道那儿有个出入口。
或许那就是唯一能起作用的办法。
好。那么就当我相信这是一个入口好了。
她从拱门走了进去,看到了惊人的景象:绿色的草地,落日周围的蓝色天空变成了粉红色,飘荡着的几朵小小白云,这儿的一切都呈现出温暖的蜜色。像这样的景色太让人惊奇了。其实,蒂凡尼一生中几乎每天都看到这样的景色,但这并没有使这奇幻的景色逊色。其实,你并不需要透过任何一种石头拱门去看这样的景色。实际上你随便站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到它。
除非……
……有什么事情不对头。蒂凡尼穿过拱门好几次,还是没有把握。她把手伸直了,想测量出太阳离地平线的高度。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只鸟。这是一只燕子,正在捕捉苍蝇,它一个猛扑飞到了石头的后面。
这个结果是……奇怪的,几乎让人心烦意乱。它从石头后面飞过去,而她觉得她的眼睛在随着扑飞的燕子移动……可是燕子迟迟没有从石头后面飞出来。应该只要片刻的工夫,燕子就会出现,可是它没有出现。
接着燕子穿过了那道豁口,有那么片刻的工夫燕子同时出现在另一块石头的两边。
明白了这一点,蒂凡尼觉得她的眼珠子都被拽出来了,转来转去。
寻找一个时间不相符的地方……
“透过那道豁口看到的世界,至少比这儿的时间慢一秒钟。”她说,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肯定,“我想——我知道这就是入口。”
噼啪菲戈人的人群里响起了高叫声和鼓掌声,他们蜂拥着穿过草地,向她跑来。
“这太了不起了,书上的东西你全都认得!”罗伯说,“我连一个字都不懂!”
“对,假如你都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它肯定是一种力量强大的语言!”另一个小精怪说。
“你肯定具备成为一个凯尔达的素质,女主人。”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说。
“对!”傻伍莱说,“这太不一般了,你一眼就认出了有糖果的那条路,而且不露声色!我们还以为你看不到那颗绿色的糖果呢!”
其余的小精怪们停止了欢呼,全都瞪着他。
“我说什么啦?我说什么啦?”他说。
蒂凡尼瘫软下来。“你们全都知道那条路,对不对?”她问。
“哦,对。”罗伯·无名氏说,“我们知道这种事情。你知道,我们过去在女王的领地里生活过,但我们反抗她邪恶的统治——”
“是这样的,后来因为我们一直喝酒、偷窃和打架,她就把我们撵走了。”傻伍莱说。
“根本不是这样的!”罗伯·无名氏吼道。
“你们全都在等着,看我能不能找到那条路,对吧?”蒂凡尼说,免得他们打起来。
“对。你做得很好,小姑娘。”
蒂凡尼摇了摇头。“不,我做得不好。”她说,“我并没有使用真正的魔法,我不知道如何使用。我只是看着东西,想出来的。其实,这是作弊。”
小精怪们面面相觑。
“啊,不过。”罗伯·无名氏说,“什么是魔法,嗯?就是挥舞着一根棍子,说几个魔法词语。这有什么聪明的,嗯?可是看着东西,就能想出来,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对,确实如此。”吟游诗人威廉说,这让蒂凡尼感到惊讶,“你用了你的眼睛和你的头脑。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巫婆应有的表现。魔法只是用来做宣传的。”
“哦。”蒂凡尼说,她振作了起来,“真的吗?哦,那么……各位,我们的门就在这儿了!”
“对。”罗伯·无名氏说,“现在就把路指给我们看吧。”
蒂凡尼犹豫了一下,然后想:我能感觉到我自己的想法。我在看着我的思路。我是怎么想的?我在想:我以前也走过这个拱门,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可我过去没有看过,我也没有想过,所以不算。
透过这个拱门,我看到的世界其实不是真的。它只是看上去像真的。它是那种……魔法画,摆在这儿假扮入口。如果你不注意的话,那么,你从这个入口走进走出,你根本就不会意识到。
啊……
她从拱门走了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噼啪菲戈人严肃地看着她。
好吧,她想。我还是被耍了,难道不是吗?
她站在那些石头的前面,朝两边张开手臂,然后闭上了眼睛。她非常缓慢地朝前走去……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但她没有睁开眼睛,直到她再也摸不到石头为止。这时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幅黑色和白色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