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扑朔迷离

3个月前 作者: 王绪松
    温泉水吃完晚饭就进了卫生间,进了卫生间就拉下裤子坐到马桶上解大便。姚仙丽记得他是央视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进去的,现在都播天气预报了,他还没有出来。


    姚仙丽在外面问他解好了没有,温泉水在里面哼哼叽叽也不知道说什么。敢情还没有解好,解好了他还不出来?有谁喜欢在厕所里赖着不走呢?


    姚仙丽有一个跟别的女人不同的生活习惯,那就是她除了早上化妆美容以外,她晚上睡觉之前也要进行一次化妆美容。但晚妆比早妆要简朴得多、淡化得多,这种习惯可能跟她过去做演员演戏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演戏都是晚上,久而久之,她就成了习惯,这习惯一惯下去,就便成了规律。这个规律对于姚仙丽来说,一年365天,天天如此,雷打不动。如果不化的话,她不仅手痒痒,脸就更痒痒。


    今天晚上,姚仙丽在外面催促温泉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两人要出去一下,视察几个宾馆酒店、娱乐中心和茶社,看看把庆祝温泉水提拔高升的庆祝会放在哪里搞比较合适。这个合适的含义就是既热烈、隆重,又要少花钱,最好不花钱。当然不花钱是不可能的。


    刚才在吃晚饭的时候,温泉水有一个初步的设想,这个庆祝他提拔高升的庆祝会,还是放在三星以上的大酒店里搞比较有档次、有气势。星级酒店确实有品位,有档次,但那要花钱,一谈到钱,姚仙丽就有点心疼。不过,温泉水马上给姚仙丽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说他跟滨湖市局和灌水县局的局长已经通过电话,他提拔高升庆祝会的所有费用,全部由他们赞助。这一来,姚仙丽就一下子乐得合不拢嘴了。


    关于邀请参加庆祝会的对象,温泉水和姚仙丽又有了一点矛盾。姚仙丽认为邀请一些亲朋好友即可,而温泉水则批评她政治目光太短浅、太肤浅。他认为,这样的庆祝会,比一般的婚礼、生日聚会还要重要。既然这么重要,那规模就更要大,请的人更要多。温泉水的打算是,除了亲朋好友以外,还应该邀请他的校友会同学来参加,除了邀请校友会同学来参加,还要邀请他单位的同事来参加。在单位同事当中有一个人必须要请他参加,这个人就是白忠诚。在校友会同学当中也有一个人一定要请他参加,这个人就是省委黄书记。黄书记参加是为了提高庆祝会的档次,白忠诚的参加是为了出出心里的恶气。


    对于请省委黄书记参加的事,姚仙丽没有表示支持,但她也没有表示反对,她心里明白如果请黄书记,那这件事肯定得由她去出面。聪明的女人姚仙丽,她没有表态,并不代表她反对男人的意见,恰恰相反,他男人的这个意见,也正是她心里的意见,只不过她没有讲出来而已。现在他男人已经讲出来了,那她又为什么不表示赞成和支持呢?这就叫心计!


    在夫妻之间,有的事是男人先知道,外面的人后知道。但这些事,都不是很重要的事、关键的事。而真正重要的事、关键的事,却正好是反了过来,都是外面的人先知道,男人还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是最后一个知道。


    在请省委黄书记这件事情上,姚仙丽等温泉水找她、求她,她还要装着勉强的样子、极不情愿的样子,才能答应他。


    温泉水此刻坐在马桶上久久不下来,并不完全是大便没有解好,而是他一边大便还一边琢磨着如何讨好姚仙丽,求她出面把黄书记给请来。


    “泉水,你解好了没有?”姚仙丽又在外面催促他。


    “快了!快了!”温泉水在里面瓮声瓮气地回答。


    解大便这种事跟吃饭不一样,吃饭你急一点,可以大口大口地吃,狠吞虎咽地吃。可是解大便就不同了,你根本无法控制快慢,往往是欲速则不达。温泉水一急,身上的汗都急出来了。


    这几天,温泉水的内分泌有点失调,造成内分泌失调的主要原因是他自从竞职公示公布之后,他的情绪一直处在激动、亢奋的状态之中,这种异常的情绪激动,使他的生理规律出现紊乱,从而导致了内分泌的失调。


    大便终于解好了,温泉水讨好姚仙丽的办法也想好了。其实男人哄女人的办法很简单,尤其像姚仙丽这种女人,她不就是喜欢钱吗?温泉水惟一的办法,也就是对她钱朝前。


    温泉水终于在姚仙丽的一阵阵催促声中与埋怨声中,提着裤子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温泉水见姚仙丽的脸色很难看。


    温泉水走进房间,打开他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大信封送到姚仙丽的面前。


    “夫人,请笑纳!”温泉水站在姚仙丽面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


    姚仙丽朝那只鼓囊囊的大信封瞟了一眼,她心里就有数了,但她没有接,便问道:“多少?”


    温泉水老老实实地回答:“五千!”


    姚仙丽又问道:“是哪里来的?”


    温泉水这次语塞了,他嘴里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他说了这样一句答非所问的话:“仙丽,不是我不告诉你,钱这种东西从哪里来,我不讲那是对你的一种爱护和保护!”


    姚仙丽说:“你不要用爱护和保护这种花言巧语来骗人。你不说,就证明你身上还有许多灰色收入我不知道,对不对?”


    温泉水辩解道:“夫人啊,你说话要凭良心,我哪一次下去人家给我的好处,不是回到家就交给你。这一次我放在身上没有及时上交,主要是怕遇到我有求你的事,再拿出来作为筹码。这不,我想请你去请省委黄书记来参加我的提拔高升的庆祝会,不是就用到了吗?”温泉水一边说着一边把信封朝姚仙丽的手里塞,姚仙丽坚决不接。


    姚仙丽说:“你不要装可怜,你今天要是不把这笔钱的来路说清楚,我告诉你,一这钱我不会要,二这黄书记我也不会去请!”


    温泉水一听这话,他傻了,嘴里低声地说:“我怕告诉你,你又瞧不起我!”


    无奈的温泉水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这五千元的来历告诉了姚仙丽。


    原来在灌水温泉水和刘主任请那位自由撰稿人写杜局长先进个人的材料时,当时他们跟人家讲好是一万元钱的报酬。可是,刘主任把钱交给温泉水的时候是一万元,可是等到温泉水再把钱给那个自由撰稿人的时候就一下子少了一半,变成了五千元。那个撰稿人接过五千元时,心里感到很纳闷,当时不是讲好一万的吗?现在怎么少了五千?文人都比较要面子,那个自由撰稿人还以为自己文章写得不怎么样,所以也就不好意思开口提少钱的事,再说这五千元对他来说已经是一块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了。就这样,温泉水便从中轻而易举地截留了五千元钱,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你这个人也真够缺德的了!”姚仙丽骂了温泉水一声,但她马上从温泉水手里把钱拿了过去。


    温泉水嬉皮笑脸地说:“现在你该给黄书记打电话了吧!”


    姚仙丽说:“黄书记那边我包了,现在我们赶快出去先把宾馆订下来,你明天好赶快把请柬发出去!”


    姚仙丽说罢,扭着腰肢走进卫生间化妆去了。


    温泉水和姚仙丽昨天晚上到街上转了一圈,经过现场调查,反复观摩和比较,最后决定将升迁的庆祝活动放在假日大酒店举行。这是一个五星级大酒店,刚开业时间不长,所以跟其他几个五星级饭店比较,不但硬件硬,装饰也很新潮。条件好,收费也就高,温泉水和姚仙丽不怕收费高,因为再高反正有滨湖市局朱局长和灌水县局杜局长买单,也不要他们自己掏腰包。


    地点定下来了,在定时间这个问题上,温泉水和姚仙丽两人却大费了一番心思。按照正常的常规来看的话,公示3天以后,没有什么大的意外,厅党组再开个会复议一下,就可以正式下达任命了。可是现在罗厅长和省委黄书记都还在西部考察没有回来,公示3天的时间早就结束了,就是在等着罗厅长回来才能研究,厅里在用人和用钱这两个问题上都是一把手说了算。再说,省委黄书记正好也在外面,所以这个升迁庆祝会的时间问题倒成了一个早也不行、晚也不行的问题了。


    昨天夜里姚仙丽跟在西部带领考察的省委黄书记通了一个电话,黄书记说他们已经到了西安,西安是最后一站,估计再有两天就可以结束全部行程,返回省城。根据这个时间来推算,温泉水和姚仙丽用保守一点的思想来计划,最后决定将升迁庆祝会安排在5天后的晚上,在假日大酒店最大的一个宴会厅里举行。


    姚仙丽交待温泉水根据这个目标,立即着手开始发请柬。于是温泉水第二天早早地就来到了办公室。


    机关的请柬温泉水考虑不能送得太多,只送两个人。机关里那么多人就送两个人,这温泉水是不是太小气了?事实并非如此。就温泉水的本意,他恨不得全机关的人都送,都来参加,甚至连家属和孩子都带来,那样才更风光、更刺激、更有色彩哩。但温泉水怕这样做,会带来副作用,留下后遗症,人家会说你骄傲自满,得意忘形,摆谱、闹阔。这样,不仅影响不好,后果也不好。那么他为什么又只请了两个人呢?这两个人又是谁呢?这两个人就是他现在的同事,将来的部下,白忠诚和王思。


    温泉水请白忠诚和王思,有阴谋也有阳谋。


    阳谋。将来他温泉水当了处长,白忠诚和王思是他的部下,他就是他们的上级。上级和下级搞好关系非常重要,也非常必要。如果搞得不好,他就很可能成为光杆司令。为此,温泉水想利用这个机会,好跟白忠诚和王思两人融洽一下感情,缓和一下关系。这是出于工作考虑,这种考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也是正确的,也是人之常情的。


    阴谋。然而,温泉水还有一种考虑,这种考虑就不是从工作方面考虑了,而是从个人的恩怨、私怨、结怨去考虑的了,这样的考虑就完全不应该了,也不正常了,更不健康了。那就是,他对白忠诚和王思充满仇恨的忌妒。


    你白忠诚不是水平高,写论文,能写巨著吗?你白忠诚不是第一个被宣布为宣教处的临时负责人吗?可是现在结果怎么样呢?还不是看我温泉水后来居上了,荣迁、荣登到处长的宝座了吗?你白忠诚再能,我再不能,你不还得乖乖地在我的领导下吗?白忠诚啊,白忠诚,你这个人吃亏就吃在不识时务,看问题太幼稚,甚至是弱智。在机关并不是能人去领导不能的人,而恰恰相反,大都是不能的人去领导能的人。你想当上领导人的人,你必须要转变观念,与时俱进,否则你这一辈子也只能在无能人的蹂躏下、扭曲下,痛苦地呻吟着!


    由此不难看出,温泉水请白忠诚去参加他的升迁庆祝会,一是教育他,二是羞辱他。


    还有你王思,看到白忠诚左一个白老师,右一个白老师,对白忠诚尊敬得不得了,崇拜得不得了。而看到我温泉水却左一个老温,右一个老温,简直是不把我温泉水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呢?结果呢?温泉水是唯物主义者,他认为事实是最好的回答。他的请柬就是给王思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什么叫笑?真正的笑,胜利的笑,美丽的笑,伟大的笑,不是开始的笑,而是最后的笑!被白忠诚和王思的文品和人品压得喘不过气来、抬不起头来的温泉水,他今天终于迎来了光辉灿烂的笑!


    白忠诚和王思一前一后走进了办公室。温泉水见他们两人走进来,还没等他们两人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将刚刚写好的请柬送到他们两人面前。


    刚进办公室,就有人送请柬,白忠诚和王思被弄得莫名其妙。温泉水也不说这是什么请柬,只是朝着他们两人眯眯直笑。等白忠诚和王思打开请柬,看了里面的内容,他们两人这才不禁恍然大悟。


    温泉水热情地说:“热烈欢迎二位光临,捧场啊!在这里,我还提前向你们透露一个惊人的也是一个感人的消息,就是届时,我的校友,现任省委黄书记也将隆重友情光临!”


    白忠诚说:“泉水,谢谢你的盛情邀请,我一定参加!”


    温泉水把眼睛转向王思问:“王思,你呢?”


    王思手里拿着请柬还在看着、琢磨着,她压根没有想到温泉水为了给自己涂脂抹粉,拉大旗作虎皮,还来这一套。就在她考虑自己究竟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温泉水就催着她表态了。王思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考虑了,她抬起头来,竟忍不住地笑了一声,用调侃的语气回道:“连省委书记都去了,我还敢不去吗?”


    “谢谢!谢谢!你的面子比黄书记的面子也小不到哪里呀!”温泉水非常高兴,王思能去参加他的升迁庆祝会,这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温泉水说的完全是肺腑之言,从某种角度上,或者从某种程度上,这王思的面子还真的不比黄书记的面子小到哪里呢!为什么这样说?因为黄书记参加说到底只能是显示他显赫的身份,而王思就不同了,她代表的是一种人格,一种高尚,一种魅力!


    温泉水见白忠诚和王思都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心里乐得像开了花。他提起装满请柬的提包信步走出了办公室,到邮局寄请柬去了。


    如果黄书记、罗厅长途中不发生意外事故的话,从今天开始,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温泉水就要在鲜花的簇拥下,正式就任宣教处副处长的职务了。


    王思这几天正在搞一个秘密调查,引起她搞这一个秘密调查的起因,还是由她妹妹王想过去跟她讲的一句话引起的。今天谈起这件事,还得要追朔到那次温泉水到灌水去的时候。


    温泉水去灌水那几天,省委在东郊宾馆开了一个会,王想当时在那个会上负责采访报道。有一天晚上,吃完晚饭以后,王想在院子里散步,这时候有一辆出租车从外面开了进来,正好在她身旁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王想看到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从车里走出来。王想觉得这位女子很眼熟,记得过去在哪里见过她,于是她就想呀想,后来终于从脑海里想了出来,原来是在那次喜来登大酒店校友会上见过的。这个女子是省委黄书记校友温泉水的妻子,还受到过黄书记的接见,当时黄书记还要她替他们拍照哩!她到这里来干什么?王想顿生奇怪。于是王想就跟在那个女子身后,看她究竟到什么地方去。


    东郊宾馆地处东郊,过去这里是国民党军政要员的寓所,有许多单体别墅坐落于青松翠柏之中。解放后,政府在这里又建了一幢高层宾馆,于是就成了省府的招待所,凡是省委召开的重要会议大都安排在这里举行。这里远离市区,环境极为幽静。代表们住高层,省委领导住别墅。王想发现温泉水的妻子下了出租车以后,头也不抬地朝B座别墅走去,她走得很快,看得出路很熟。王想一直看着她走进B座别墅。王想晓得,省委黄书记这次会议就住在B座。


    “她找黄书记做什么?”王想越想越不得其解。于是,有一次她见到王思,就把她那天晚上见到的事情告诉了姐姐。


    起初,王思对王想告诉她的这个事也没太介意,她想,也许是温泉水出差不在省城,可能他们校友会有什么急事要办,需要找黄书记帮忙,所以她就为她丈夫出来代劳一下。


    王想对王思的分析持否定态度,她认为不可能。王想认为不可能有两点理由。


    第一点,即使校友会有什么急事要找黄书记,也没有必要要他妻子出马,他完全可以从外面打电话给黄书记。黄书记的校友关系是温泉水,而不是他妻子。


    第二点,就是上一次在喜来登大酒店校友会上,王想曾在走廊里碰到黄书记跟温泉水妻子两人单独在一起谈话,从当时他们谈话的神情来看,彼此并不像刚刚认识,而是显得非常熟悉。王想还随手抓拍了当时他们两人谈话的照片。


    所以,王想认为她说的两点理由都很重要,尤其是第二点,比第一点更重要。


    王思听王想这么一说,她再一思一想,也认为这种种现象有点不正常,但她又想不出,找不出一个省委副书记跟一个校友妻子之间能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来。于是王思就怀疑是不是王想那天晚上把人给看错了,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到B座别墅里去的女人,不是那天在喜来登大酒店走廊里跟黄书记谈话的那个女人。如果再超前一点、大胆一点分析,也许她王想在喜来登大酒店看到的那个女人,原本就不是温泉水的女人,而是别的校友的女人。


    王想没有想到姐姐不仅否定了自己的智商,而且也贬低了她的新闻敏感。为了进一步核实这件事,王思最后请她妹妹把在喜来登大酒店抓拍的照片找出来、印出来,让她亲自过目,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温泉水的女人。


    王思这天打电话给王想,她俩在麦当劳见面。


    王思到麦当劳不久,王想就来了。王想在王思对面刚坐下来,就从包里把照片取了出来,递给了王思。


    “是不是温泉水的老婆?”王想问。


    王思惭愧地朝王想笑笑。


    “姐姐,请你不要忘了,我是一个摄影记者,比你要多一只眼睛,你知道吗?快,请客!”王想得意地说。


    王思笑道:“别吹牛,拿去!”王思甩给她一张老人头。


    王想去买餐了,王思把照片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王想给王思的照片,现在又到了肖宁的手上。在肖宁的办公室里,王思把自己知道的、自己想说的,一起告诉了肖宁。


    肖宁说:“照片能证明什么问题?”


    王思说:“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问题!”


    肖宁说:“你还以为这是美国,是克林顿跟莱温斯基,虽不能把你搞下台,但可以在全美利坚、全世界把你搞臭?这是在中国!”


    王思说:“我总是感觉温泉水突然受到罗厅长的青睐、器重,跟这张照片上的事情有一定的联系!”


    肖宁说:“有联系也好,没有联系也好,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温泉水的晋职完全是按照上面组织部门规定的民主程序而产生的。王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不是罗厅长出差,他的任职文件早就下发了,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实际上已经是你们宣教处的副处长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想阻止他的最后一道任命关,除非他有严重的刑事责任或重大的经济问题。否则,任何因素都阻挡不了他升迁的步伐!”


    对肖宁近乎冷酷的谈话,王思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和惊讶,相反,她比谁都理解肖宁在对温泉水的晋升和白忠诚弃权这个问题上的心情,作为一个党的组织工作者,作为一个人事处长,她现在也只能这样说,也只能这样做。群众还可以发发议论,谈谈感慨,甚至表表义愤,但她不能。她必须遵守组织纪律,服从组织原则。


    王思从肖宁手中接过照片,放进自己的包里。她转身向外走去,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肖宁对她说:“白老师现在怎么样?”


    王思转过身说:“他在用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肖宁说:“其实我一直想跟他谈谈,但又不知道怎么谈?谈什么?”


    王思说:“既然不知道怎么谈,谈什么,那就什么也不要谈!”


    王思说罢忍不住笑了起来。肖宁也跟着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会心的笑,苦涩的笑,无奈的笑,凄美的笑!


    这天下午,白忠诚跟王思打了一个招呼,离开办公室一个人骑着车子又走进小巷里,寻找起那个跳江救人的小伙子了。


    不知为什么,这两天,白忠诚夜里总是做梦,梦见那个小伙子还活着,还在一条巷子里做他的铁板鱿鱼的生意。是那个小伙子死了托梦给他呢?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死呢?白忠诚心里又开始疑惑起来,决心再找一找、寻一寻。反正机关里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多重的事情、多急的事情。温泉水一天任命不下来,他一天也不好给他和王思布置任务、分配工作。宣教处目前处于严重的权力真空状态。


    也不知穿了多少条小巷,也不知过了多少条大街,眼看着天也就渐渐地黑了。这时,白忠诚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骑到了原来跟仇小红离婚前住的地方。


    白忠诚停了下来,他下了车抬头望了望那幢楼房,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甚至还有几分亲切。毕竟这是他曾经住过的、爱过的、拥有过的家啊!


    看到过去的家,白忠诚想到自己跟仇小红离婚以后,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有在工作中遇到的辛酸苦辣,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阵悲凉和沮丧!


    “上去看看!”一种无形的冲动使白忠诚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个近乎怪诞的念头。


    白忠诚放好自行车,走进那条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楼道,一层一层地登到原来属于他的那个房门口。


    防盗门上落满了灰尘,白忠诚下意识地伸手在防盗门上摸一下。这一摸不要紧,不觉让白忠诚心里咯噔一惊,原来防盗门没有锁,是开着的,他拉开防盗门,再用手推推里门,里门也未锁。“这是怎么回事?”仇小红不是早已搬到东郊跟她那位开公司的男友住到别墅里去了吗?难道是仇小红已经把这个房子出租给别人住了吗?


    “笃笃!”白忠诚抬手敲了敲那扇虚掩着的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白忠诚觉得很耳熟。这声音,虽然很短暂、很微弱,像是从远远的天籁里传来,但传到白忠诚的耳朵里,他感到振聋发聩啊!


    “没错,是小红!她怎么会在这里?”白忠诚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客厅里的摆设一切如旧,地面上、物体上积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白忠诚走过的地面上,马上印出了他的足迹。


    卧房的门也没有关,借着窗外的暮色,白忠诚看到仇小红披头散发地躺在被子里,她面颊红晕,双目紧闭。白忠诚似乎还听到她发出一声声虚弱的呻吟声。


    白忠诚走到床边,把手伸到仇小红的额头上一试,顿时感到仇小红已经烧得像似一块刚从炉子里取出来的灼铁。


    白忠诚问道:“小红,你怎么会在这儿?都烧成这样还不去医院看医生?”


    仇小红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两颗硕大的泪珠从她那双紧闭的眼睛里抑制不住地滚了出来。


    白忠诚打开屋里的电灯,这时他看到在仇小红的床头放着一张纸头,白忠诚拿起来一看,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这张纸头是法院的一张传票,法院通知仇小红于某月某日按时到庭,为特大走私集团嫌疑首犯钱杰出庭接受调查。钱杰正是仇小红未来的第二任丈夫的名字。


    白忠诚明白了一切,此刻,他看到仇小红高烧成这个样子,他也没有过多的考虑,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拎起床头的电话就拨打120。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白忠诚与医护人员一起把仇小红抬下楼,抬上车。


    仇小红的眼睛一直紧闭着,她的嘴也是一直紧闭着。嘴闭着,那是她不想,也无颜对白忠诚讲什么;眼睛闭着,那是她不敢,也无脸正视白忠诚的目光。白忠诚虽然看不到仇小红的眼神,但他从仇小红那苍白失色的、麻木扭曲的脸色中,完全可以看出此时此刻她那痛苦,甚至是绝望的心情。


    人的面孔要比人的嘴巴说出来的东西要多得多,也深刻得多。因为嘴巴说出来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而面孔表露出来的才是人的内心本色。


    救护车要开了,白忠诚俯下身子对仇小红说:“你安心治疗,我走了!”


    这时,仇小红身子突然动了一下,她的眼睛虽然紧闭着,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把抓住白忠诚的手紧紧不放。


    仇小红身上39℃的体温,通过她那纤细的手传到了白忠诚的身上,手上的力量很巨大,并让人不可抗拒。白忠诚从中能体味到,感悟到,这是一个人的希望之力量,生命之力量……


    天空的月光像是纯洁的水银,满腔热情地撒向人间,月光下的晚风新鲜、妩媚,而又温馨。白忠诚推着自行车前行,他似乎想在这缓缓的行走之中,让月光、晚风涤去心头的烦恼,用心灵去触摸春的气息,聆听春的绝唱。


    在路过一个小巷口的时候,忽然一阵浓烈而又亲切的海鲜味,随着扬扬洒洒的晚风向他悄然无声地飘来。“这不是铁板鱿鱼的味儿吗?”白忠诚心头一震,他立即向巷子里走去。


    一盏路灯投下一束暗暗的橘红色灯光。路灯下,一群人把那个做铁板鱿鱼的摊子团团围了起来。白忠诚远远地就听到被煎烤的鱿鱼在铁板上发出滋溜滋溜的声音,还有散发出来的那种沁人肺腑的海鲜味。


    做铁板鱿鱼的人低着头在操作,白忠诚站在外面看不清,他把自行车放好后,就走上去拨开人群,把头伸了进去。这时,他一看,心差一点从胸膛里蹦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以为已经淹死了的、后来又怀疑他没有淹死的那个舍身救人的英雄。


    白忠诚把头从人群里缩了出来,他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没有马上惊动那个小伙子,自己站在路边,一直静静地等到买鱿鱼串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上去与他讲话。


    白忠诚说:“同志,你还认识我吗?”


    小伙子一抬头先是一愣,马上高兴地说:“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白忠诚说:“小兄弟,你可把我给害惨啦!不瞒你说,我还真以为你给水龙王请去哩!”


    小伙子哈哈一笑说:“你可不要把我看低了,我要是没有两下子,我敢英雄救美人?”


    说着小伙子把烤好的鱿鱼递到白忠诚的手里说:“来,尝尝我的手艺,那天晚上你就想吃我的鱿鱼串,后来没吃成,今晚算我补你的。我真没想到今天还能再遇到你!”


    白忠诚也没有客气,从小伙子手里接过来就吃起来,他肚子真饿了:“谢谢,我晚饭还没有吃呢!”


    小伙子说:“你慢慢吃,我再替你多烤几串,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还说你是要买去请客,对吧?”


    三口两口,两串烤鱿鱼就被白忠诚消灭了。果真名不虚传,吃了叫人不仅回味无穷,而且还要继续耐人寻味。白忠诚从摊子上扯了一条卫生纸擦擦手,抹抹嘴说:“你做了惊天动地的好事,人家警方到处找你,要宣传你,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不露面?”


    “这个事我告诉你,你也不明白!”小伙子又把烤好的两串鱿鱼递到了白忠诚的手里。


    白忠诚压了压声音说:“这你就说错了,我不仅晓得你叫什么名字,而且还晓得你已经结过婚!”


    小伙子听了这话,连头都没抬,一边继续干着他手里的活,一边说:“好了,好了,你不要来骗我、诈我了!”


    白忠诚不急不躁地说:“小伙子,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道?”


    小伙子问:“谁?”


    白忠诚说:“牵男!”


    一听牵男,小伙子猛地抬起头,惊讶地问:“同志,你怎么认识牵男?”


    白忠诚见小伙子大惊失色的样子,心中不觉一阵暗暗好笑,指着铁板说:“快翻,快翻,鱼都烤焦了!”


    小伙子赶紧翻了翻手中的鱿鱼,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位干部模样的打工者,居然对他的事情知道得这么多。小伙子心想,既然他知道牵男的名字,那他也一定知道牵男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小伙子翻烤着手中的鱿鱼,他不讲话,也不问话,眼睛也不朝白忠诚看。白忠诚心里明白,小伙子的思想一定在斗争着呢!


    果然没出白忠诚所料,等小伙子烤好了手中的一把鱿鱼以后,对白忠诚说:“同志,你知道牵男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吗?”


    白忠诚说:“当然知道,我们还是邻居呢!”


    小伙子说:“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白忠诚乐意地说:“当然可以,而且我还要把你们的事帮忙到底!”


    小伙子一听这话,马上就激动了,说:“那我现在就收摊了!”


    白忠诚说:“你不要着急,你的牵男在那里不会跑掉。等你做完生意,我们还要好好地合计合计。不过,我在带你去见牵男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小伙子爽快地回答:“只要你带我去见牵男,你不管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牵男的音讯立即在小伙子的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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