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双脚、无声的语言

3个月前 作者: 伊能静
    那晚回家后,我反反复覆地在本子上计算,想买的衣服、该付的房租、下一顿的餐费、不必再担心走路。我还记得我写到后来一直哭,一方面觉得被羞辱,一方面又被诱惑磨得心在啃痛。我不停地写着我缺少却想添补的东西,然后在拉扯中昏昏睡去。


    后来我没有再见他,也没有再见我的朋友。那段时间我变得很孤僻,拒绝着这世界和人类的靠近。身上没有过多的金钱还是让我窘迫,但我不想放弃自己。我相信自己能有一天,可以靠着自己的力气,去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总是抱紧自己,给自己体温,温热自己的心和身体,在那个小房子里,等待着天晴。


    一年多后,我出了个人专辑,终于有了收入。然后慢慢地,我开始有能力选择工作的内容。等到几年后,唱片公司约满,他们找我去谈续约,在谈签约金的时候,他们说了一个数字,那数字让我永生难忘。我几乎以为自己在作梦。在签完约后回家的路上,我走在街上,口袋里装着合约,满脸是泪,我知道我终于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自由。


    看《如果爱》的时候,想到的不是女主角努力往上爬的手段,反而是能感受到她的窘境。不拚一把,拥有了爱情却是连日子都不好过。拚了以后,有了繁华却失去了爱的灵魂。她的生命根本无能选择,因为选择甚么都会有遗憾。


    因为经过所以懂得。我也曾经面对过那华丽诱惑开屏的瞬间。而对于一直生活在穷困黑白里的人们,那彩色世界的诱引有多炫目?甚至炫目到让人迷失了心智,愿意拿仅剩的、喂不饱的身体去交换。


    没有审判,我只是那么地庆幸,我曾经躲过那一次幻彩,幷且也有能力与意志去忍受时间的煎熬。当然我也很幸运,因为机会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但毕竟这世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付出就有所得到,我于是更感恩。


    也因为如此,当我现在看电影时,就只是笑笑地回想起那一段过去,也因为那一段日子的不容易,所我看电影时满是心疼、充满无奈。


    如果你也在任何诱惑的瞬间犹疑,请记得一定要坚持下去。物质的窘迫终会过去。但灵魂的窘迫,却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一辈子不可磨灭的痕迹。


    Self


    疼痛的双脚、无声的语言


    这么多童话故事里,一直最爱的至今依然是《小美人鱼》。


    她为了靠近自己所爱,不惜将珍贵而美丽的声音,和章鱼女巫师换取双脚。但那一双不属于她的双脚,却总是让她在行走时感到刺痛,但她却还是接受了王子跳舞的邀请,在与他共舞时痛幷快乐着。


    在爱的时候,我总是非常语拙、词不达意。无论悲伤欢喜、委屈生气,想说的,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完整地说出口。而为了让你快乐,我常常忽视自己的感受,我让自己接近你的世界,忽略自己的疼痛,我宠爱着你却越见让自己卑微,而你丝毫不觉,还相信着我的快乐。


    努力地接近你的世界,我刻意地改变自己。但我们原本就是两个彻底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每一次你无心的爱的方式,让我落泪,但你却从来不知。


    因为无法言语,因此无论她想说甚么,被爱的对方总是听不懂,然后终于因为语言的隔膜还有那么多现实的外力,他选择放弃了她。


    有时爱了那么久,却忽然会因为彼此一句语言冲突,还有那么多横亘在我们之间不可改变的一切,而想弃守爱情。


    于是她身边的姐妹们,替她要了一把下了咒语的刀,要她毁灭他,换去自己的重生。


    在我身边张望我的爱情的人们,总是要我学习彻底的遗忘,让自己的心重新打开。但如果那些爱过、伤过的痕迹可以如此全部一笔勾销,那曾经的情感颠沛是甚么?曾经为爱流过的泪呢?是不是也不再重要?我可以选择不痛,但却不舍将爱的你一笔销去。我一直觉得错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从来没有诚实地去把自己要的告诉你,我卑微全是我自己造成,是我掩盖了真实的自己配合你,那么我怎么能怪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怎么能埋怨你?


    那一夜,她轻声地踮起脚尖,带着那把利刃走向他。但当她看见他安稳熟睡的脸,她禁不住流下泪来。她发现她是如此爱他,那份爱无私到可以只是给予,不要求回报。她忽然明白真爱是对方幸福,她也会快乐。于是她轻声地丢弃了那个咒语。


    当我想要离开,心里总是不舍、不甘心、不相信、不愿意。我每一次面对你,想提起勇气说要走时,才发现我根本没有力气埋怨你。你的爱彻底将我打败。我放不下、恨不起、离不去。即使你不爱我,我发现我还是会真心诚意地爱你。而且我多么希望你快乐,就算那快乐的起因不是因为我,我希望你幸福。


    终于化成了泡沫。


    爱情的深度,是宁可消失自己,也不愿去伤害所爱的人,这是你教给我爱情里最美好的品德,我努力地信奉遵守,但渐渐麻木了自己仿佛也麻木了爱情,当有一天我发现在我们之间的一切争执都已消失时,我才知道爱也已经消失,没有自己如何懂爱?我的缄默隐忍却成了爱情最终消亡的原因,我是那么不舍,但彼此却已经渐行渐远,唤不回你也唤不回自己。


    我知道你没有错,是我不懂得爱你时让你看到真实的我,我的过度给予让自己疲惫,每一次爱情都是下一次爱的美好练习,我希望我下一次爱人时也会更多地去爱自己,我依然愿意为爱付出,却不是牺牲,我要自己的爱里没有埋怨,我要自己学会在爱你时也要你学习爱我,我们应该彼此宽容。


    小美人鱼不后悔。


    最近因为搬迁开始整理书架,才发现这些年来,自己存购了无数版本的《小美人鱼》绘本,那种对爱的信仰,让这本绘本成了一本属于自己爱的圣经,每每翻开又心疼又温暖,只是每一本绘本上的图片中,作者从来都没有为小美人鱼画上笑容。


    虽然是童话,但我却一直相信,写这个故事的人必定是爱过、伤过、也自省过。他用美丽纯稚的包装,把感情的宽度、厚度,都埋藏在童话下的底层,让懂得爱的人去挖掘。


    我曾经去过迪士尼城堡,当时真的觉得眼前的城堡像故事中一样美丽,让前去的成人与孩子们恍若梦境。但其实爱情的本质也是虚幻的,只因为我们曾经纯洁地付出、燃烧地给予、和始终学不会恨与埋怨的真挚,而变得真实了起来。


    《小美人鱼》,这么多年了,依然是我最爱的童话故事。那里面有我对爱最初的信念,也有着我对爱最初与最后的启蒙,更是我永远相信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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