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萧瑟·天寒彻

3个月前 作者: 王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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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十八日,王步凡王宜帆林君和匡扶仪到临河镇去搞调研。一到临河镇政府的会议室里,王步凡就让张扬和李高品谈扶贫款贷给死人的事,张扬吓得满头冷汗,李高品低头不说话。张扬有点儿木讷,不善言辞。王步凡让李高品说,李高品才说:“王书记,是这样的,我们镇的扶贫工作一直是副镇长小曹抓的,这个事情是在我从兴隆调来之前发生的。今年咱天南搞温饱工程,以改善农业生产条件,国家为此下拨专项扶贫贷款,扶持农民脱贫。贷款由村委会统一办理。村里出具贷款农户名单,镇里主抓扶贫的小曹签字后即可到天南县发展银行贷款,每户贷款数额一千至三千元不等。小曹大胆包天,竟与十八个村的村干部串通一气,捏造了二百五十个死人的名字,贷出三十万元扶贫款,小曹独得十二万,其余每个村的村干部得了一万元。我来临河之后,有人反映小曹贪污扶贫款的问题,也有人反映他与镇计生办副主任的男女关系问题,据说那个计生办副主任还给小曹生了个孩子藏在亲戚家里,他们的关系好像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我们正准备查这个事,小曹听说兴隆镇的小吴被抓后,就带着情妇外逃了,现在不知去向。这是我们工作上的严重失误,请求组织上批评处分。”


    王步凡听着李高品介绍情况,又发出感慨:这年头真的有些阴盛阳衰,天南目前的几位女干部一个比一个能干,把许多男同志都弄成了无能之辈。就眼前这位女镇长来说,就比书记张扬能干得多,如果不是当初侯寿山打招呼,他根本不会重用张扬这种窝囊废当书记,也怪自己在用人这一关上没有把握好,这个教训应该吸取。


    他望着张扬说:“老张,小曹虽然当过我的秘书,但是他的人品和官品都不是很好,这个我是知道的,他的经济问题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发现?”


    张扬吞吞吐吐说:“发现了,不过我考虑……考虑到他曾经是你的秘书,就……”


    “不要说是我的秘书,就是我的亲弟弟犯法也应该严惩啊,你可真糊涂!”王步凡数落了张扬,觉得他不适合在乡镇当党委书记。前几天档案局的局长得癌症死了,王步凡想干脆把张扬调到档案局去当局长,反正还是正科级,侯寿山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然后让李高品当书记。李高品是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介绍的人,顺便也能讨好一下雷佑胤。


    王步凡又想到那些花昧心钱的村干部就问:“那些村干部是如何处理的?”


    李高品说:“赃款全部追回,职务全免了,司法部门正在立案审查。”


    王步凡望着匡扶仪说:“老匡,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让公安局通缉小曹,督办其他事情吧。”


    匡扶仪很扫兴地走了,小曹外逃只怕一时也未必能够抓到。


    接下来王步凡让临河镇汇报在基层落实工农业强县的情况,还是李高品汇报。李高品虽然到临河时间不长却汇报得有条不紊,使王步凡对她更加刮目相看,随口问道:“高品同志,你认为在落实工农业强县的进程中,临河镇的副镇长和副书记哪一位的工作做得最好?”


    李高品不知道王步凡问这话啥用意,笑着说:“王书记,这个话可真不好说,他们干得都不错,其中成绩最突出的当数抓农业的副镇长母老虎同志,我来前这些工作就是他安排布置的。”


    王步凡吃惊地问道:“也是个女的?”


    李高品咯咯咯笑了一阵子才解释道:“人家姓母,叫老虎,是个男同志。”


    王步凡也笑了,笑过之后说:“高品,你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咱们到岭上去看看,天南要建铝厂和电厂,厂址准备放在临河的岭上,去的时候把母老虎也带上。”说罢仍觉得母老虎这个名字起得不好,叫老虎的人挺多,可是一配上这个姓,就不太好听。


    李高品大概仍为王步凡把母老虎当成女人这件事感到可笑,笑着出去了。李高品走后,王步凡对张扬说:“张扬同志,你先出去一下,我和王县长林县长研究个事情。”张扬很听话地出去了。从王步凡来到临河镇到现在,张扬一句话也没有说,活像个木头人。张扬出去后王步凡望着王宜帆说:“王县长,铝厂和电厂要建在临河,临河的班子必须加强,我看张扬不胜任党委书记一职,想让他创造宽松的环境,解决建设中与农民的纠纷问题只怕不行,干脆把他调到档案局去当局长吧,让李高品任书记,让母老虎任镇长,这样会便于临河镇开展工作,兴建工业基地。”


    王宜帆笑了:“当初就不应该让张扬来当这个书记,他既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这就是用人机制上存在的弊端和上级打招呼的危害。”


    王步凡道:“国情如此,没办法啊。不过李高品也是上边打招呼的干部,不是工作很出色吗?”


    林君说:“母老虎和我同村,我了解他,这个人是很有能力的,就是上边没人,在乡镇熬了十六年才从一般干部熬了个副镇长,还是代表们一致推荐的,不然连这个副镇长也当不上。论能力资历和贡献,只怕临河镇所有的干部谁也比不上他。可惜他不会走上层路线,当初米达文和安智耀就是发现不了这个人才。”言下之意王步凡简直成了伯乐。


    王步凡对王宜帆说:“王县长,你就代表组织去和张扬谈谈吧,我是个急性子,临河镇的班子定不好,会影响工作的,干脆现在就定下来,拖着不好。”


    王宜帆答应一声出去了,李高品进来了,说:“王老师,准备好了,我已经通知了岭上三个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让他们到岭上等着,就那片地方开阔,肯定是选在段村申寨刘洼之间。”


    王步凡越发觉得扬眉这个同学不简单,虽然相貌平平,但是工作聪明干练,他笑着说:“高品,你快成女诸葛了。你去把母老虎叫来。”李高品应了一声出去了。李高品出去后王步凡觉得什么事情都得一分为二看待,侯寿山推荐这个张扬不怎么样,而雷佑胤推荐这个李高品还是不错的。


    王宜帆回来后说:“谈得很顺利,张扬还算有点儿自知自明,他也认为自己不是当书记的料子,很乐意到档案局去工作。”


    这时李高品引着母老虎进来了,王步凡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们研究了一下,决定把临河的班子进行一次调整,张扬同志调县档案局任局长,李高品同志升任临河镇党委书记,母老虎同志升任镇长,二位有什么意见没有?”消息太突然,李高品一时回不过神。她沉默了有一分钟,才说:“母老虎同志提升镇长能力是大大的称职,我恐怕担不起这副担子,怕影响大局。”母老虎觉得有些意外,也觉得自己的能力终于得到承认了,很激动,但没表什么态。


    王步凡半开玩笑地说:“高品啊,你的才华已经充分显现出来了,你还不至于不服从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吧?看来雷书记可是慧眼识巾帼啊。”


    李高品听王步凡这么一说脸就红了。她脸一红,王步凡就敏感了,雷佑胤好像对女干部特别关照,经他手推荐的大部分是女干部,也不知道这些女干部究竟和雷佑胤是什么关系。李高品恢复了常态,很顽皮地说:“借给学生一个胆我也不敢抗老师的旨,唉,那我就试试吧,如果干不好,立马走人,绝不影响工作。将来临河要成为天南的工业区,镇党委书记的担子是很重的。”李高品很严肃地说着,想比她说的也是心里话。


    “人只要有自知之明就能干好工作,高品,大胆干吧,我们会支持你的,但是你必须支持林县长的工作,支持天南的工业区,不能有半点地方保护主义思想,铝厂和电厂可是天南的振兴工程,谁不支持工作可就是天南的罪人了。”王步凡说。


    “老师放心,我宁做功臣,不做罪人。”李高品表态似的说。


    “我是个务实主义者,就用行动来向领导做汇报吧。”母老虎说。


    王步凡站起来说:“走,到岭上去实地考察一下。”于是大家一齐走出办公室,坐上车往岭上去,再没有见张扬露脸。


    正值隆冬时节,西风怒吼,万木凋零,一派肃杀景象。在临河镇的岭上,王步凡王宜帆和林君他们冒着寒风实地查看了一下,估计平整之后能平整出两千多亩场地。王步凡问林君够用不够,林君说足够了。于是他们就现场办公,与临河镇政府和村里商谈占地问题。这时王步凡的手机响了,一接是扬眉打来的,说是舒爽被人打成重伤,现在正在县人民医院抢救,详细情况没有说。挂了电话,王步凡犹豫了一下,觉得夫妻一场,舒爽一个人带着含嫣过日子也不容易,这事他不能不管。王宜帆问怎么回事,他不想说舒爽被打了,就说前妻舒爽病得很重,住了医院。王宜帆就催他快回去看看,王步凡只好让王宜帆和林君留下来谈征地的具体事宜,自己先回天南。


    车行在天南大街上,王步凡隔着车窗玻璃见夏瘦梅挽着聂进琛的胳膊在逛大街。很早王步凡就听人说夏瘦梅在给贾盛当情人的同时也是聂进琛的情人,现在贾盛因嫖娼的事受了打击,得心肌梗死死了,聂进琛正好老婆得脑溢血死了,一对老情人又团圆了。夏瘦梅比聂进琛要小二十多岁,老夫少妻也不怕别人笑话,挽着胳膊招摇过市。王步凡暗骂夏瘦梅下贱,他越来越对这个女人反感了。夏瘦梅自王步凡当了书记之后,有事没事夏瘦梅和聂进琛总爱往他家里跑,王步凡对他们很不热情。夏瘦梅似乎像没觉察一样,该怎么来照样怎么来,且很随便。叶知秋为人随和,每次夏瘦梅和聂进琛到来,她还很热情地招待他们,王步凡却总是热情不起来,他讨厌夏瘦梅这类女人。夏瘦梅曾经不止一次找王步凡为聂进琛的儿子聂太前说情,碍于老同学的面子王步凡还是把给聂太前由乡长提拔了书记。


    车子已到了医院门口,小马下车买了花篮和王步凡来到病房,找了一阵子终于在一间普通的病房里找到了舒爽。舒爽头上被打了几处伤,已包扎了,躺在床上。李浴辉的爱人在陪护她。见王步凡来看她,舒爽把脸扭到一边去哭,并不和王步凡说话。舒爽一哭,王步凡心里也有些悲哀,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他们虽然离婚了,但她毕竟还是含愈和含嫣的母亲,也还没有再婚,打断骨头仍连着筋呢。


    王步凡询问事情的经过,李浴辉的爱人说:“舒老师工作一向认真,前天学校里有个叫杨兵的学生去还图书,他把图书弄破了好几页,舒老师说让他赔钱,杨兵不肯赔钱就和舒老师吵了起来。舒老师脾气不好,抬手打了杨兵几个耳光。谁知杨兵的哥哥杨帅是城关镇有名的混混儿,杨帅闯到学校的图书室里,从腰里抽出一根铁棍儿,不由分说向舒老师的头上打了两棍,还打了舒老师两个耳光,舒老师头上受了伤,左耳膜也被打穿孔了。”王步凡听完事情的经过,认为杨帅可恨,舒爽太傻。这年代像她这般认死理的人还有几个?学生将图书弄破了几页,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怎么能动手打学生呢?这件事情本身是舒爽的不对,一旦学生反映上去,她非受处分不可。现在被人打成这样,也是自找苦吃。但是不管怎么说舒爽是县委书记的前妻,如果不摆平这个事,让他也没面子,气也不顺。但要摆平,闹大了也不好收场。王步凡正在思考这事如何处理,县直中学的副校长伊扬眉随校长来看望舒爽,扬眉现在的精神面貌好多了,打扮也和过去判若两人。王步凡点点头没有和她说话,也没有责怪校长。校长自己觉得没趣,一直在作自我批评。接着乐思蜀带着田园和龙彪来了。


    乐思蜀一进门就嚷道:“反天了,他妈的,这个杨帅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殴打县委书记的老婆,这还了得?立即让公安干警去抓他!”中国人就这样,女人跟男人离了婚,在没嫁人之前,仍然被视为前夫的妻子,因此乐思蜀才这样说。王步凡觉得这事还要想个好办法,不能很草率地抓人,一抓人就把事情闹明了,闹大了,对他影响也不好。于是他招呼乐思蜀田园和龙彪到了病房的外边,谈了自己的想法。


    龙彪一拍胸脯说:“叔,古语说,官不治,民治;民不治,贼治;贼不治,匪治。‘白道’上不便解决的事就从‘黑道’上解决,这事交给我了,你别管,我一定会摆平的。我龙彪闯天下的时候,杨帅那个小羊羔子还他妈的在吃奶呢!这几年小龙想退出江湖了,可我还没有完全退出呢,哪可轮到他那小子张狂了?叔,我去去就来。”


    王步凡赶紧叮嘱龙彪道:“小龙,事情摆平就算了,别把事情弄大,弄大了不好收场,也让叔下不来台啊。”


    “叔,你放心,侄子办事是讲究分寸的,不然哪里有今天。”龙彪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龙彪刚走,王步凡就后悔了,他觉得这样的解决办法多有不妥,一旦龙彪弄出人命来,岂不要危及他王步凡的声誉,他越想越怕,就赶紧让田园去制止龙彪,说这个事情考虑考虑再说,最好还是依法办事。田园赶紧追龙彪去了。


    田园下楼走后,王步凡才和乐思蜀商量如何解决这个事。乐思蜀说:“杨帅其人我清楚,大法不犯小法不断,拘留不下十次了,像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再拘留一次,大不了按重伤害判一两年刑,又不能判得过重。他大概也不知道舒爽是你的老婆,如果知道他只怕也不会这样做。这种人往往是既会当爷也会当孙子,公安局也拿他没办法。他又没犯过什么大案,如果判得过重,闹明了,对你影响也不好,好像县委书记的老婆就和别人的老婆不一样。再说,通过正当渠道也不一定能解决根本问题。杨帅曾和交通局的一位副局长有矛盾,这小子三天两头去闹事,拘留之后放出来照样去闹,在这种人眼中,他可不在乎什么政府官员。后来交通局的那个副局长惹不起他,只好通过城关村委的人请杨帅吃了一顿饭才摆平了此事。”


    “难道目前天南的黑恶势力很猖獗吗?思蜀,你抓政法工作也不管管?”王步凡担心地问。


    “其实并不严重,龙彪现在改邪归正,也就剩下这个杨帅了。他不结帮,是一个人单干,也没媳妇,大法也不犯,还真有点儿拿他没办法。”


    王步凡和乐思蜀谈论了一阵子,见田园和龙彪回来了,他们见到王步凡也不说话,径直进了病房,王步凡和乐思蜀急忙跟了进去。


    龙彪把一撮带着肉皮的头发和一万块钱放到舒爽的面前说:“婶子,这事侄子给你摆平了,我把杨帅头上的头发割下来一块问他是认罚还是认打,认打就把他耳朵也打聋,腿打折,认罚就拿一万块钱医药费,那小子跪在我面前哭着说认罚,情愿赔偿你一万块钱,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他也没有钱,还是去借的,婶子你看还有什么要求?”


    舒爽竟很满足,很解气地笑了,说:“谢谢你好侄子,你为婶子出了恶气,这样我心里就平衡了。”


    舒爽心里平衡了,王步凡心里却不平衡。他越发越觉得舒爽的头脑简单,容易感情用事,说不定以后还会惹出什么麻烦事来。他想劝舒爽几句,又知道舒爽的性格,根本听不进去别人劝,只有到捅了窟窿时会哭会闹,别的啥本事也没有。因此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和舒爽多说话,免得讨了没趣。王步凡望着龙彪就突然觉得此人也有可用之处,就把田园拉到一边说:“小田,对一些有前科的人要注意帮教,既然龙彪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你是否跟城关村委说一下,让他当个治保主任多好,这样他也可以帮助公安局治一治城关村的地头蛇,让你们省很多的心。像龙彪这种人只要改正了过去的恶习,该用还是要用的,我看这个人讲义气,很有正义感,和地痞流氓是有区别的。”


    田园拍一下脑袋说:“王叔,还是您站得高看得远,您一语提醍梦中人,这个办法很好呢。”


    王步凡看舒爽的事可以到此为止了,就嘱咐扬眉在这里照顾一下舒爽。扬眉和舒爽现在可谓同病相怜,都是没有男人的女人,她很爽快地答应了。王步凡又嘱咐扬眉把含嫣送到他那里去,在舒爽住院期间让含嫣跟着他和知秋一块儿生活。临别,王步凡望着扬眉总想说点啥,又无啥话可说,最后说:“扬威这孩子不错,眉,你有空就到家里去坐坐,知秋很想念你哩。”他与扬眉谈恋爱时一直叫她眉,写信也只写一个眉字,扬眉当面称他老师,写信只写一个凡字。扬眉听了王步凡的话眼睛有些潮湿,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下午一上班,王宜帆和林君来找王步凡,说临河的征地情况已经谈妥了,下一步就可以一边平整场地,一边跑有关手续,甚至可以让施工队伍提前介入。三个人经过研究,电厂和铝厂分别组成了指挥部,王步凡任政委,王宜帆任指挥长,林君任副指挥长,并决定十月二十八日和二十九日举行电厂和铝厂的奠基仪式。另外,给夏侯知一个月时间让他的公司负责平整场地,十一月二十八日准时开工建设。


    在十月二十八日至十一月二十八日这一个月时间里,王步凡王宜帆和林君他们三个人将全力以赴跑各项手续,选择施工队伍。王步凡在此约法三章,一施工队伍一定要选择省内最好的,保证施工质量,坚决杜绝豆腐渣工程,拒绝各级领导的干预;二企业自主建设和经营,政府只搞服务不干预,一切事务均由林君这个法人代表做主;三电厂铝厂都是技术密集型企业,职工队伍素质一定要提高,通过考试安排近年来未就业的大中专毕业生,变招工为招生,让近三年来高中毕业生中未考上大学者参加考试。招收的学员一律送到有关学校去学习,以提高职工队伍的技术素质,把厂子建成国内一流的企业。王步凡说到这里林君就很无奈地说:“厂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有几位天野市有关部门的领导给我打电话,有的说要安排人,有的说要安排施工队伍,已经把手伸过来了,让人很无奈啊!”


    王宜帆说:“这种事情还得慎重对待,我们也不能把工作搞上去了,把各级领导都得罪了,该照顾的关系我们还得照顾一下,该拖的就拖,该踢皮球的就踢皮球,谁找我我让他们找老林,谁找你你可以往我们身上推,不过施工单位要抓紧定。”


    “对,踢皮球的方法我们可以灵活地加以运用,林县长可以把一些棘手的问题当作皮球踢给我们,我们先拖而不决,实在拖不过去的我们研究后再说。”王步凡说。


    林君说:“两位领导有什么人要安排吗?反正开始平整场地就需要人了,一个企业闲杂人员也是少不了的,有什么任务提前说吧。”


    王宜帆说:“我老家有两个侄子,整天吵着让我给安排工作,我一直没有答应。你们知道在天野市安排工作难度很大,只好违反一次原则,将他们安排到咱天南的电厂吧。”


    “他们都是啥学历?”


    “都是初中毕业,安排个一般职工就行,不要考虑其他问题。”


    “王书记有啥任务?”林君问王步凡。


    王步凡本来想把大哥和三弟安排个工作,可他们对老人不孝,太令他失望,他也不想再背个任人唯亲的名声,干脆说:“我现在还没有什么人要安排的,随后再说吧。”


    林君把王宜帆需要安排的人记了名字,并说让他们直接到工地指挥部去找他。事情谈妥后,王宜帆和林君告辞,王步凡一直送到办公室外。回到办公室后,焦佩给王步凡打电话说想安排他的弟弟到电厂当个副厂长或工会主席。王步凡说:“焦书记,这个事情你还是直接和林县长说吧,县委和县政府原则上不插手企业的事务,我不好开口啊。”那边焦佩很不高兴地压了电话。王步凡笑了,刚才还强调不干预企业事务,不照顾各级领导的情面,现在焦佩就想开这个口子。王步凡也听说焦佩的弟弟是个痞子,刚在天野一个工厂里被开除。看来坚持原则这种事是很难办到的,从王宜帆这里已经开了不良的头,焦佩也想插一手,不徇私情其实只是一句空话。


    王步凡想了这些之后就想到了钱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他和王宜帆林君最头疼的问题,天南把血抽干也不过拿出来一个亿,离四十几个亿的要求相差甚远,即如发动职工入股动员社会各界入股,到银行去跑贷款,就天南目前的现状,有钱人并不多,充其量也不过能弄到一两个亿,在没有经济效益之前银行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贷的,通过关系贷一两个亿就算不错了,还有那么大的缺口怎么办?周边有几个县前几年就吵着建电厂,到目前仍未开工,关键问题就是缺钱,现在只好搁浅。不过天南这一次有林发和林财兄弟两个的诚心合作,电厂和铝厂建起来应该不成问题,但天南怎么说也得弄个十亿八亿,不然也让林氏兄弟太失望,太小瞧天南这一班人了。钱,钱,现在王步凡满脑子全是钱的问题。工农业强县落实起来困难重重,绝不是凭一股子热情就行的。


    电厂和铝厂动工之后是招生,招生工作结束之后又把学生们送到学校里去学习,时间已经进入二年了。春节期间王步凡的大哥和大姐又来找王步凡,让他安排在家务农的几个孩子。王步凡的父亲还写了一封信,说让他一定想办法安排孩子们上班。王步凡只好把大哥和大姐的孩子们安排到电厂和铝厂去。


    过了元宵节,天南县二年的三级干部会议就该召开了。今年的三级干部会议与往年的有所不同,过去都是老一套地总结过去展望未来,没有什么新内容和新举措。今年的新举措还真不少,一是张德李良和石再连的廉洁楷模上边批下来了。在三级干部会议上宣传部长赵稳芝讲了话,号召天南干部群众向张德李良和石再连同志学习,搞好廉政建设,再塑天南形象。二是县长王宜帆在会上宣布调整了天南在新一年的农业种植结构,烟草保持原有现状,葡萄由原来的十五万亩增加到三十万亩,并有计划地尝试中药材种植。因为葡萄酒厂现在的效益很好,仅一九九九年就上缴税收三千万,二年可能要上缴税收五千万,县里边的经济形势大有好转。会议首次提出天南县要从农业大县向工业强县过渡,二年被确定为天南县的工业起步年。三是纪委书记匡扶仪在会上向与会人员通报了安智耀等人的伏法情况,安智耀贪污数额巨大,且有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死刑,赖才被判了无期徒刑,连新和秦时月的丈夫老吴被判了有期徒刑二十年,瞿复来既贪污又受贿再加上渎职罪被判了死刑……


    电厂和铝厂在平整场地时还相对平静,只发生了几次小型的群众阻拦施工事件,无非是因为赔钱和调整耕地的事,李高品很会做农村工作,都把问题很妥善地处理了。各级领导还没有过多来电话提什么要求,大概他们目前对天南的成败仍持怀疑态度,认为天南不可能一下子建成总投资近百亿的铝厂和电厂。天南各县直各局委对铝厂和电厂的建设很支持,电业局架通了高压线路,邮电局架通了通信线路,交通局也整修了临河镇的公路,公安局又在厂区设立了派出所,没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工程建设进展比较顺利。最让王步凡头疼的就是焦佩一天到晚在天野散布谣言,说天南的电厂和铝厂肯定建不成,如果能够建成他焦佩情愿头朝下走路,并说他要等着看王步凡的笑话,等着王步凡劳民伤财犯下滔天罪行时痛哭流涕地写辞职报告。天野市的一些朋友和领导也很关心地打电话劝他不要逞强逞能,还是做个太平官为好,弄得王步凡心里很不愉快。自己想干点事业,总有人说在那里三道四,唉,爱说风凉话就让他们说吧,自己只有让成绩说话了,他生来性格要强,不想做太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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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的一天,王步凡刚上班,伊扬威给他送过来一封举报信,题目是《天南市场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假烟》。王步凡粗略看了一下,是举报烟草局局长闻仙品的,说她在县委副书记焦佩的支持下串通销售科长邹无忌,从东南县购回大量假烟,以假充真,大肆敛财。王步凡这才想起龙彪说的从东南拉假烟的事。举报人没有落姓名,是一封匿名信,烟草局又是上挂单位,王步凡猜想这种举报信天野市烟草公司肯定也会收到,就让天野烟草公司去查吧,天南不好插这个手,也不想落一个老整人的名声。他这时还不想跟焦佩闹翻,有些投鼠忌器的顾虑,焦佩毕竟是市委副书记雷佑胤重用的人,得罪焦佩就等于得罪了雷佑胤。


    王步凡刚把举报信丢进纸篓里,伊扬威就有些失望地离开了。这时夏瘦梅打来电话说四月十八日她与聂进琛要结婚了,想请同学们去祝贺祝贺,聚一聚。王步凡一听这话就有点儿恶心,说:“瘦梅,都啥年龄了,结婚就结婚吧,又不是第一次,别再搞什么花样了,让人笑话,影响也不好,还是悄悄地办算啦。”那边很没趣地挂了电话。王步凡正笑夏瘦梅不知道羞耻,赵稳芝来了,他向王步凡请示,他已经把天南落实工农业强县的有关做法写成了一篇长篇报道,与省报已经联系过,那边很重视,说准备发个头版头条。说着话赵稳芝就把稿子递过来了,王步凡一看题目是《天南县实施工农业强县初见成效》,其中小标题有关于农业方面工业方面和科技方面的,赵稳芝的文笔王步凡深信不疑,他不想细看,就说:“赵部长,你老兄的文章我是放心的,要把我们所做的一切工作写细,蛋糕要尽量做大,不过据我所知省报想上个头条是很难的。”


    “是很难。因此我把工作做在前边,早就下手了,就这样不定半月或一个月才能登出来呢?”


    “把工业强县这一块要放成重点写,要有展望,也就是说在通过工农业强县的实施,两年后的天南必定是工业强县,必定会成为河东的一颗明珠。”


    “这一点我还没有考虑到,王书记到底是站得高看得远。”


    “老赵,别拍马屁了,鲁迅精神可不能丢啊!”


    “王书记,我这是真心话,我赵稳芝如果会拍马屁,何至于到处碰壁?何至于让安智耀整得死去活来?也就在你王书记手里,我才有了用武之地,不过声明一点,这只是个比喻,我可不敢自命为英雄。”


    赵稳芝走后,纪委书记匡扶仪领着技术监督局的局长来了。他们两个人一来,王步凡就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他还以为是说烟草局局长闻仙品的事,听匡扶仪一汇报才知道是两码事。匡扶仪汇报说有群众举报,李庄乡有一个制售假烟假酒和假药的窝点,据说刚刚升任乡党委书记的聂太前也参与了,因此特来请示一下看怎么办。


    “查呀,不管是谁,只要有违法乱纪行为的就查,跟乐思蜀和田园说一下,让他们公检法系统配合一下。要立即查,小心走漏风声让不法分子转移了赃物。”王步凡斩钉截铁地说。聂太前是公开招聘正科级干部时招聘上的,谁知他们有才无德,竟然过不了金钱关。


    匡扶仪和技术监督局的局长得了命令立即出去了。这时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王步凡一接是天野市委组织部部长侯寿山打来的,说是有两个事,一个是老家有个亲戚需要在电厂安排一下,二是他表弟是个建筑公司经理,想到电厂或铝厂包点工程。王步凡说:“侯部长,安排人的事现在就可以让他来,承包工程的事已经晚了,现在所有的工程都已经包出去了。”那边很不高兴地挂了电话。王步凡刚放下电话,雷佑胤又打来电话,内容和侯寿山的一模一样。介绍承包工程的是天野有名的私营企业老板郑清源,王步凡听说过郑清源的名字,也知道他的公司很大。接下来组织部长侯寿山又打来了电话,他没有要求安排人,只是要介绍私营企业家买万通来天南承包工程。再接下来是市委宣传部长打来了电话说是市委宣传部办了一份《天野宣传》杂志,经费很困难,让天南支持三万块钱,把天南宣传一下。王步凡都婉言拒绝了。王步凡这时感到棘手的问题终于来了,看来他应该出去躲一躲,不然这些电话会很多,会让他得罪很多人,现在已经把雷佑胤和侯寿山这些人都得罪了,弄不好还会影响到铝厂和电厂的工程建设。


    王步凡准备等四月十八日电厂和铝厂工程土建出零米之后就出去躲一阵子,顺便跑一下资金的事。这时电话又响了,他真有点儿不想接,不接又不行,只好接了,原来是他的老师李知书打来的。


    李知书在电话上说:“步凡,我将在六一期间去北京搞画展,省文联对这个事情很重视,他们的意思是想让我先于五一期间在省城展一下,让专家学者点评点评,挑选最好的作品入京,也代表一下咱们河东省的文化品位和文艺工作的成就。我认为你的书法很好,想让你也写一些,作为我的辅导作品一并展出,把你的书法向外推一推,这样对你也有好处。机会难得,你考虑一下吧。”


    王步凡拿着电话想了想,这可谓是正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自己正因为顶不住说情风想出去避一避,正好有了由头。多年来他苦练书法,在书法方面是有进步和造诣的,一直想把自己的作品向外推一推,让别人认识他王步凡,认可他的书法,只是没有机会,没有展示自己才华的平台,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岂能放过?于是他很愉快地答应了。


    四月十八日是电厂和铝厂土建工程出零米的日子,林氏兄弟年龄大了没有回来参加庆祝仪式,先期汇过来三亿美元。王步凡要求低调处理,因此并没有请天野市的领导,只有天南的领导们参加了,庆祝仪式一结束,他把雷佑胤和侯寿山要安排人的事跟王宜帆和林君通了一下气,林君觉得这两个人也得罪不得,说:“人就安排了吧,承包工程的事只怕不行,大工程他们干不了,真怕弄出什么质量问题。”


    王步凡说:“这事王县长跟雷书记和侯部长说吧,我想出去躲一躲,以后这类事肯定会很多,你们推不过去就推到我头上,我准备出去一个月,到时候该开工的工程都开工了,谁再说也没用了。看来我们是要得罪雷佑胤和侯寿山的,宣传部长要三万块钱的事你们就拖,实在拖不过去就给他。我换了个手机号码,只让肖乾伊扬威和你们知道,他们找不着我就没辙了。”王步凡说罢把新手机号告诉了王宜帆和林君,让他们记在本子上。


    下午回到办公室,匡扶仪和技术监督局的局长又来了,匡扶仪说:“在李庄乡李庄村查出假烟三千箱,假酒五千箱,假药五千箱。据初步查明,党委书记聂太前涉嫌受贿五十万元,乡长受贿二十万元。”


    王步凡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啊人,为什么一见钱心灵就会扭曲呢?他真有点儿想不通。但事情已经发生,他只有为聂太前惋惜了。他一边用手摸着胸口一边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不要顾虑他们的后台,谁腐败就开除谁,他们是自作自受。”


    两个人走后,王步凡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他真怕那些乡镇一二把手再出什么问题,于是就打电话让肖乾通知所有乡镇一二把手来参加紧急会议,他要再次强调廉政问题。顺便让肖乾通知向阳参加会议,他准备让她下乡去锻炼锻炼。放下电话,他又在考虑李庄乡的党委书记和乡长人选,他准备调孔庙的镇长到李庄乡去当书记,让向阳到孔庙去当镇长。为了发扬一下民主,他在电话上跟王宜帆和白杉芸等常委分别通报了聂太前等人的受贿行为,谈了要提拔几个干部的事情。这时候的天南,王步凡已经是这个领导集体的核心,谁也不会对他的决定提出异议,几乎也到了一言堂的地步。只是他与安智耀的工作作风不同,安智耀霸道且贪得无厌,而他比较民主也比较廉洁。中国的体制决定了一把手说了算,谁也改变不了这种现实。王步凡在对待任用干部的做法上也是有时公开招聘,有时组织任命,因情况而定。


    各乡镇的人还没有到,王步凡在办公室里看了一个小时的报纸,《天野日报》上的一则消息让他有些吃惊,标题是《桃色陷阱色狼堕其中,麻醉抢劫罪犯露原形》。报道中说,天南烟草局销售科长邹某,日前到天野市西郊湖小龙女美容美发店去消遣,瞄上了服务小姐颜某,本以为能占到什么便宜,不料却掉入颜某设下的桃色陷阱,随身携带的现金手机等价值上万元的财物被洗劫一空。事后颜某从邹某的物品中发现了他的犯罪证据,遂向天野警方自首,并揭发了邹某销售假烟的罪行。


    王步凡看完这则消息,心情就沉重起来。看来天南又要臭名远扬了,烟草局的问题经媒体一披露只怕是包不住了,说不定焦佩也会受牵连。让他难以处理的是烟草局是上挂单位,管理权限并不在天南,此事还得天野市烟草公司来处理,天南充其量也只能配合一下。于是就没有主动采取什么措施,把这个事搁下了。各乡镇的领导陆续到了,聂太前没有来,大概已经被县纪委“双规”了。王步凡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正题。先宣布李庄乡党委书记的职务,再宣布向阳任孔庙镇镇长,接下来是强调廉洁问题。他要大家以聂太前为鉴,并表示出对聂太前的惋惜之意,他再一次强调说:“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干部绝不允许搞腐败,谁搞贪污腐败就向谁开刀,就是我的外甥女向阳也是如此,你们谁要是敢于搞腐败,我就亲手把你们送进监狱去。”


    “王书记,我们不要命了?我们会以聂太前为鉴的,你放心。”李高品半开玩笑地说。


    李高品开了头,夏淑柏杨少成等人都表了一番忠心,王步凡又让他们分别汇报了在基层落实工农业强县的有关情况,会议就结束了。李高品故意留后一步,等大家都走出去了李高品才对王步凡说:“王老师,我听说焦佩准备告你任人唯亲的事,你要当心点儿啊。王老师,我就纳闷了,为什么焦书记老和你过不去呢?过去你们都是乡镇党委书记的时候关系不是不错的吗?”


    王步凡笑了笑说:“还不是因为我坚持原则就得罪了他呗。”李高品叹着气走了。李高品走后王步凡陷入了沉思,现在看来要想让天南稳定,就得把焦佩这粒老鼠屎处理掉。可是处级干部的管理权限又在天野市委,他王步凡是根本处置不了焦佩的,只好将就着往前走,他吸取了安智耀排斥法跌倒的教训,如果有机会他会利用推荐法把焦佩推荐到其他县里去,提拔一下……


    晚上王步凡在家里吃饭,告诉叶知秋说要出去一段时间,让叶知秋把招待所的工作安排一下。


    四月十九日,王步凡和叶知秋到天野市直接去拜见李知书。李知书现在在北京也有房子,妻子和小女儿住在北京,他也不常在天野住。大女儿和女婿另有住房,离李知书的住处不远。李知书对王步凡的到来显得非常热情,王步凡要去住招待所,李知书执意要王步凡和叶知秋住在他家里,说这样也好日夜研究书法绘画艺术。王步凡觉得这样也好,就打发小马和伊扬威回天南。嗣后,叶知秋自然担当起家庭主妇的角色,每天出去买菜割肉,把饭菜做好侍候着李知书和王步凡。


    李知书拿出他参展的书画作品让王步凡看,其中绘画居多,牡丹图又最多。就王步凡的欣赏水平看,李知书的字并不是很好,但他的绘画功底蕴厚,且对书法的章法很有研究,字中有画,造意特别好。李知书说“寿”字一幅卖三千元,在北京也卖了一千多幅,大多数被老干部和老将军买走了。李知书知道王步凡不会绘画只会写字,因此他准备再画几幅山水画,让王步凡专心写字。


    李知书的书房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王步凡前两天主要是练,练了两天才开始创作。这次是他的作品能否打出去的一个契机,他很用心。每天思虑好后再创作。等他创作完五十幅作品后,才让李知书过目。李知书看了所有的书法作品,点着头夸奖说:“你的狂草气吞山河,情舒万里,行云流水,风狂涛惊,能鼓舞斗志,能震撼人心,颇有张旭王铎之风,只可惜政治气息太浓了。”李知书爱写喻世名言之类的内容,而王步凡的作品中有一半是带着政治色彩的。在这方面他与李知书的观点不一致,各有各的心境,也不想争论。李知书是个纯粹的艺术家,而在王步凡身上存在着很多的政治气息,师生二人只能各行其道了。


    李知书认为王步凡的作品可以,王步凡才放心了。他知道李知书的欣赏水平是很高的,在他身上也有文人相轻的毛病,他从来不轻易赞扬谁,现在一个劲地赞扬王步凡的书法,想必是作品还可以。于是王步凡才让知秋把作品拿出去装裱。写完书法作品,王步凡闲着没事就翻阅近期的报纸。李知书这里订有《天野日报》《河东日报》和《人民日报》,王步凡把近来的报纸全翻了一遍,当他翻看四月二十八日的省报时,发现赵稳芝写的《天南实施工农业强县初见成效》一文在头版头条发表了,整整占了一版,看着这篇报道王步凡有些热血沸腾。他的政治敏锐性很强,他能想象出这篇报道的分量。正当省委反复强调“小康战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在前面了,无疑将成为全省的先进典型,上边也会抓住这个典型大做文章,不然一个县的事迹想上省报头版头条是很难的。


    四月二十九日,王步凡让小马开车来天野,接上他们到了省城。展出地点在省工人文化宫,住在文化宫宾馆。经过一天一夜的准备,五月一日正式开展。开展的头一天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和井然及人大政协的有关领导都来了。王步凡见井然到来,急忙走上去和老人家握手,王步凡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刘远超,刘远超也不认识他。井然就指着王步凡介绍说:“远超,这就是天南县的县委书记王步凡,他的工作成绩很不错啊。”


    刘远超这时很热情地和王步凡握手,并说:“天南在实施工农业强县方面工作做得很好,你们走在前边了,很有代表性。昨天省委召开了会议,准备于今年底或明年初在全省范围内实施奔小康战略,省委马书记对你们天南的做法很赞赏,让我最近到天南去做一次实地调研,如果工作确实做得好,准备树为省里小康战略的典范县,让其他地方向天南学习,推广你们天南奔小康的先进经验。”


    王步凡听了刘远超的话心情特别激动,很恭谨地问:“刘部长准备什么时候下去调研?”


    “这两个月省里还有两个重要会议,只怕得过两个月才能去呢,我初步定在六月份去天南,准备在你们那里看两天。”刘远超说。


    “那我提前回去做个准备。”王步凡回着话心里就有些紧张。


    “准备啥?随便看看,时间还长着呢,再说是啥样子就是啥样子,实事求是嘛!”


    “那是,那是。”王步凡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一直附和着刘远超的话。接下来王步凡随井然和刘远超转着看了书画展,等刘远超转到王步凡书写着“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内容的作品前站住了脚,细看了一阵子,点了点头。王步凡急忙说:“刘部长如果喜欢,就把这幅作品送给您吧!”


    “我也喜欢,但另有用途。我想建议把你这幅作品挂到省委会议室去。嗯,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这个书法的内容好,表现手法也好。”刘远超说。


    “那我叫人把作品取下来。”王步凡说罢急忙去叫了工作人员,把写有“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内容的那幅字取下来,然后卷好很恭敬地递给刘远超说:“请刘部长指正。”刘远超没有表态,井然却意味深长地朝王步凡笑着点了点头。井然和刘远超转着看了一圈就走了。王步凡一直把他们送到文化宫外,等他们上车走得看不见时,才转身回来。


    晚上,王步凡把今天刘远超陪井然来看书画展的事讲给知秋听。知秋说:“肯定是张伯伯跟井老打电话了。”


    “我没有告诉张伯伯来省里参加书画展的事啊。”


    “我打电话说了。本来只是报个平安,没想到张伯伯会打电话。”


    王步凡抱住叶知秋亲了一口:“知秋,你这个电话打得及时,太及时了,你可真是我的贴人心啊!”


    叶知秋有些惊疑地说问:“有什么大好事吗?”


    “没有,不过我估计会有好事在后头。”王步凡说罢就拉上知秋去找李知书。进了李知书的房间,寒暄了一阵子,王步凡借了李知书的文房四宝,又创作了三幅作品,嘱咐叶知秋明天找个地方去装裱一下。


    五月二日来参观的人仍然很多,王步凡把有“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和“致富奔小康”内容的书法作品又挂上去一幅,自己留了一幅,交给李知书一幅让他备用。晚上王步凡叫上小马又去了井然家,把他又写的一幅字让井然转赠刘远超。


    井然却笑着说:“我正要找你呢,省委马疾风书记想要一幅挂在办公室里,刘远超拿回去那一幅已经挂在省委会议室里了。”


    “那我是不是再给刘部长写一幅?”王步凡问。


    井然很神秘地笑了笑说:“不必了,书记屋里一挂,别人就不好意思再挂了。”


    王步凡对上层的情况摸不透,也没敢多问。他顺便让井老关照一下,帮助天南借贷一些资金,因电厂和铝厂是大项目,很花钱,井然答应跟有关人士说一下。


    五月四日王步凡起床很晚,北京那边他不准备去了,他准备回天南去。到北京去搞书展与刘远超到天南来视察相比,王步凡看重的是刘远超的视察,为此李知书还表现出惋惜和不解。王步凡也不想过多解释,他与李知书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目的地是大不相同的,他带着叶知秋去向李知书辞行。一进展览厅,就听人们议论纷纷,说是省委一些领导利用假期到东南亚去旅游发生了沉船事故,省里两位副书记两位副省长和省委秘书长在事故中丧命。这属于省委上层的事,王步凡虽然觉得可惜,毕竟不关他的什么事,也不那么伤心。但是上层出了大事,刘远超极有可能推迟下去考察的时间。不管刘远超推不推迟行程,在这种非常时期他都不应该离开工作岗位。他向李知书说明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要在六月份要去天南视察工作,他得赶回天南去,提前做准备。问李知书去北京用送不用送。李知书说省文联负责送,不用他操心。李知书还告诉王步凡省书协主席对他的草书很欣赏,盛赞他的书法是“河东第一狂草”,要吸收他为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李知书说罢递给王步凡一张表,嘱咐他回去后认真填写一下,附两张照片一并寄到省文联。


    中午王步凡与李知书在一块儿吃了饭,下午和他分手。回来时王步凡直接到天野市向边关和井右序汇报了六月份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来天南视察的事。边关和井右序对此非常重视,夸奖王步凡为天野市争了光,并说到时候他们也将去天南陪同刘部长视察工作,还特别嘱咐王步凡在这两个月时间里天南要做好充分准备。


    48


    王步凡回到天南的第二天,已经是五月五日了,上午刚到办公室里,同学敬伟业来拜访他。通过交谈他才知道敬伟业已经调到天南烟草局任局长了,原局长闻仙品和销售科长邹无忌合伙销售假烟贪污数额巨大,已经被逮捕了。王步凡一边恭贺敬伟业的高升,一边感叹腐败行径的扑而不灭。王步凡原以为挖出闻仙品这个贪污犯,焦佩会受到牵连的,谁知他安然无恙,仍在天野到处造谣,兴风作浪,说王步凡到省城卖弄文采,不务正业,一心要走上层路线,是个投机钻营分子……


    聂太前出事后聂进琛和夏瘦梅曾找到王步凡让他帮忙开脱,他回绝了,他不愿为一个腐败分子去说话,因此也得罪了聂进琛和夏瘦梅,他们到处说王步凡的坏话,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


    省里因为东南亚沉船事件,刘远超再没有提及到天南来视察的事情,天南的铝厂和电厂的主体工程进入六月份已经拔地而起了。王步凡在焦虑中终于等来了消息,边关在电话上告诉王步凡说刘部长将于六月十八日来天南视察工作。边关和井右序临时决定于六月十七日在天南召开“小康战略”在基层的现场会议。王步凡明白这实际上是一次演练和督促。


    六月十七日王步凡陪同边关和井右序对天南的十六个乡镇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对电厂和铝厂的建设工地进行了详细察看,最后在临河镇召开了现场会。会上边关肯定了天南在工农业方面取得的成绩,号召各县区向天南学习。散会后,白无尘时运成和孔放远都向王步凡表示祝贺,时运成现在已经是天野市西城区的区委书记,据说也很有希望提拔副市长。王步凡很诚恳地想留他们住下聊聊,他们知道这种时候不是聊天的时机,就告辞了。王步凡要留边关和井右序住下,他们推说还有公务,连饭也不吃就回天野去,说是得准备一下明天迎接刘远超的到来。


    夜晚王步凡刚睡下,张问天打过来电话说,刘远超来视察的事情因故推迟了,具体时间另定,他是听井然说的。王步凡猜想刘远超推迟下来可能会与省里的人事变动有关。他只好又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给边关,边关已经知道了,言语之间有些不太高兴,但没有发什么牢骚。王步凡显得很没趣,似乎是他欺骗了领导,让边关和井右序瞎忙活了一场。


    刘远超的视察一推就是一个月,直到七月十七号晚上,王步凡才又接到张问天的电话,说刘远超十八日来天南视察。王步凡急忙把这个消息又告诉给边关,边关仍然很重视,要求天南要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这次刘远超一行来天南主要是看“小康战略”在基层的落实情况,除了看企业看农村,很可能还要深入农户去调查,比如有没有贫困户,农民脱贫后的收入情况等等,这些事情王步凡在一个月前已经交代各乡镇准备好了。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他又连夜召开县委扩大会议,让各乡镇的一二把手参加,重新作了安排部署。上次边关在视察天南时曾向王步凡流露出省委领导可能会有变动,刘远超很可能会升任省委副书记。可是一个月过去了,省里边仍然没什么动静,刘远超仍然只是组织部长。这次边关交代他要对刘远超的行程路线事先做好安排,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一旦刘远超要求进入农户,一定要选择像样的人家,起码不能太贫穷,大人和孩子都要干净点儿。井右序也打过来电话强调,这次刘远超是来看先进典型,不是来扶贫的,因此要特别注意,不能让刘部长过多接近贫穷的农户。至于刘远超是否会高升,王步凡真的不太关心,他关心的是刘部长的视察会不会给他带来高升的机遇,比如能否将来让他升个天野市的副市长。


    七月十八日这天,刘远超果然来天南视察工作了。据边关在电话上说刘远超不准备到天野去,将直接到天南来,他和井右序到东南县的边界上去迎接,让王步凡在天南做好准备。也许是王步凡过于敏感,他觉得边关这番话无异于告诉他,他目前还没有去界外迎接刘远超的资格,只有被动地待在天南。说是待在天南,但他也得率领他的班子成员们接到天南的边界上,这是礼貌问题,绝不能轻视。尤其是对省委领导必须表现出一百倍的恭敬,绝不能让领导有失落感。


    王步凡他们从八点一直等到十点半钟,远远看见警灯闪烁,长长的车队飞驰而来,王步凡赶快让大家往边上避让,事先边关已经向王步凡交代过,要先到天南招待所,简单举行一个欢迎和会见仪式,吃过饭下午再下乡视察。


    长长的车队从王步凡他们身边驰过,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们这一帮子人,飞扬的尘土呛得他们透不过气,他们仍要像哨兵一样一丝不动地站立着。等车队过去之后,王步凡才上车率领天南这班人跟在人家的屁股后走。


    王步凡带领的这个车队像个尾巴一样跟到天南县委招待所,见边关和井右序已经站在院中跟刘远超说话,王步凡赶紧下车跑着上去先和刘远超握了手,然后又和边关井右序握手,王步凡握过手之后,王宜帆和其他常委们才一一上前来和刘远超边关井右序握手。


    上午还有时间,刘远超并没有说下乡察看,而是提出要召开一个简短的会议。会上刘远超先讲了国内的形势和本省目前在全国所处的落后名次。刘远超的讲话水平很高,一些新观点和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儿从他的嘴中说出就增加了可信度,让与会者一饱耳福。最后他强调了在基层落实“小康战略”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说省委已经作出决定从新千年开始派学教工作队进驻农村,贯彻落实省委“小康战略”的决定,在这方面天南已经走在了前面,省委非常重视。最后刘远超才让王步凡作汇报。


    汇报材料早已写好,这次面对省市领导王步凡没敢脱稿讲,而是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汇报。


    王步凡汇报结束后,刘远超语出惊人。他说他历来是不相信汇报的,只看重实效。如果天南搞得确实好,省里要树为典型,今后会有很多县来参观学习。但是必须等他下去实地考察之后再下结论。听了刘远超的话,王步凡觉得很没趣。言外之意好像王步凡汇报的情况都是假的,是不足相信的。王步凡又一想,觉得刘远超这样做可能正好体现了他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换了有些领导坐在办公室里让你去汇报一下就是了,也不会这么远从省城跑到天南来。说是不信汇报,刘远超的随从秘书还是要了王步凡的汇报材料,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中午大家吃份饭,刘远超问王步凡平时是否都这样。王步凡回答说天南历来如此。刘远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王步凡弄不明白刘远超的点头是肯定天南的这种做法好,还是嫌他们招待得不好。他用征询的目光望着边关和井右序,他们今天在刘远超面前始终不敢多说话,似乎也猜不透刘远超的心思,都是洗耳恭听的样子,眼睛多盯在自己面前的饭盒上,并不多看王步凡。


    七月十八日天气正热,刘远超吃过饭也不说休息就准备下乡去。这时候他发话了。“天野和天南的领导一个也不要跟着,我下去随便看一看。”他要了一张天南行政区图,说他想看哪里就去哪里,不准地方干部干扰群众的生产和生活。这一下把王步凡安排的计划全部打乱了,他原来请示了边关,把刘远超的行动路线已经安排好了,先看哪里后看哪里已经订好了计划。现在刘远超突然提出这种要求,看来这个刘远超还真是个务实的领导。最让王步凡担心的是一旦有不好的情况让刘远超看到怎么办?一旦有上访的群众纠缠刘远超那可就砸锅了。但刘远超已经这样说了,作为下级谁敢不服从?只有照办。


    刘远超走后,王步凡让其他常委都下乡去督导工作,并嘱咐他们不能让刘远超发现,有情况及时联系,只留王宜帆和他陪同边关和井右序到客房里去说话。话题仍然是关于刘远超视察的事,井右序说这次刘远超极有可能升任省委副书记,至于谁会当组织部长,井右序猜测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边关和省长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等。


    边关笑了:“老井,这上边的事你就别瞎猜了,说不定从中央派来一个呢,刘远超的前任不就是中央派下来的?别操那份闲心了。步凡,去找两副扑克,咱们打双升。下乡不让陪同,走又不能走,就这样傻坐着?啊?也太无聊吧!”


    王步凡赶紧出来到招待所的大厅里,叶知秋今天也始终没敢离开大厅,一直守候在这里,见王步凡出来,问他有什么事,王步凡说要扑克。总台上正好有,服务小姐递给他一副,他要两副,服务小姐又取了一副。叶知秋很吃惊地问:“市委书记和市长也打扑克?”


    “市委书记市长也是人嘛,邓小平他老人家还打扑克呢!”王步凡说罢也不看知秋啥反应,赶紧回边关和井右序住的房间里。


    这几年打扑克兴起一股双升热,王步凡刚刚学会,总是出错牌,他和边关一家,边关就笑着指正他的不足。就这样消磨着时光,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仍然没有反馈上来刘远超视察天南的任何消息。边关有些耐不住了,把扑克一推说:“不能再打了,刘部长到现在还有没回来,可别出什么意外啊!”


    王步凡事先让乐思蜀和田园安排了便衣公安保驾,让乐思蜀和田园亲自到场,远远地跟着刘远超以防不测。王步凡拨通了乐思蜀的电话一问,乐思蜀说刘远超正在孔庙的狗剩家里吃饭,说是晚上就住狗剩家了。王步凡终于松了口气,他告诉边关和井右序说刘远超住在孔庙一个叫狗剩的农民家里了,又介绍说狗剩是个很有代表性的农民,进京告过状,这几年在政府的帮助下,靠种烟致富,还盖了新房子。边关有些担心地说:“步凡,既然是个老上访户,能靠得住吗?别让他乱说一通,那可就完蛋了。”


    “不会。我了解狗剩,觉得狗剩他还是个很讲良心的人,这几年政府一直在帮助他,我对他也不错,他应该不会胡说八道的。”王步凡解释着说。


    “不出问题就好。”井右序也这么说。


    “走,吃饭去,肚子早就提意见了。”边关说着话就往外边走,王宜帆赶紧前边去安排。坐入倡廉厅,王宜帆对服务小姐说安排四热四凉家常菜,做一锅浆面条,拿四瓶二锅头酒。听着王宜帆的安排,王步凡就想起当初他请王宜帆吃饭的情景,看来边关的生活习惯王宜帆早已熟悉了,他不像廉可法那样古板,也吃点家常菜,也喝点小酒,但不铺张浪费。王步凡觉得这年头像边关这样的领导才好,弄得过分俭省像是沽名钓誉,不太切合实际。吃顿便饭,炒几个菜也不为过,老百姓在家吃饭还要炒几个菜,领导也没有必要非吃盒饭,像忆苦思甜似的有些作秀。


    服务员来倒酒,边关不让倒,说司机除外,一人一瓶,随意喝,不强迫。吃完饭,边关和井右序的一瓶酒都喝完了,看来两位领导还有点酒量。王步凡把自己的一瓶酒也喝完了,王宜帆却只喝了半瓶,他在边关面前很随便,不能喝就不喝,也不装腔作势。


    为迎接刘远超的到来,边关和井右序显然昨天晚上也没有休息好,吃过饭就说要休息。边关和井右序休息之后,王步凡不放心,叫了小马到孔庙去。一进镇政府,见镇政府的领导们也没敢休息。王步凡没上办公大楼,让人去叫乡党委书记夏淑柏和镇长向阳。夏淑柏很有工作能力,升任书记后把孔庙的工作搞得很好。夏淑柏见到王步凡时很热情,让王步凡去办公室里坐,王步凡没有去,站在孔庙镇政府大院里问了刘远超视察的情况。夏淑柏告诉王步凡刘远超先看了葡萄园,然后才到岭上去看烟叶,今年烟叶长势特别好,漫山遍野一片绿,刘远超一直心情愉快,笑容满面,赞不绝口,还赋了两句诗:满目青山满眼绿,小康生活定有期。最后他说要访贫问苦,就问李洼村的农民谁家最穷,老百姓都说狗剩家最穷,刘远超就去了狗剩家。王步凡听夏淑柏这么一说,越来越放心了。狗剩现在虽不算富裕,但就他目前的现状,通过他的变化,足以说明孔庙乃至天南的变化,这种变化非常符合“小康战略”的要求,狗剩还算个有良心的人,应该不会说什么不利的话。


    王步凡不想到李洼村去,怕引起刘远超的反感情绪,就打电话给乐思蜀,让公安干警四小时一班,轮换着休息,既不要打扰刘远超,还得保护好他。等乐思蜀落实之后,他才和夏淑柏握手告别回天南去。


    七月十九日,王步凡和边关他们又等了一天仍没见着刘远超,下午五点多乐思蜀打来电话说刘远超看了电厂和铝厂的建设情况之后就走了。边关和井右序对刘远超不辞而别的做法有些不解。王步凡则认为刘远超这样的领导才真正算是务实的领导。


    边关和井右序一听刘远超走了,泄了气,一脸不高兴地上车回天野去,并没有给王步凡和王宜帆留下什么指示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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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关和井右序走后,杨少成来向王步凡汇报刘远超的视察情况:上午刘远超看了春柳乡的党建工作,对“督办卡”和“连心卡”的事大加赞赏,连续看了七八个党支部,走访了十几户人家,还与先进党支部书记刘二林合影留念。下午看了山区石云乡的药材种植基地。今年石云乡有一半的土地种了中药材,品种有三十多个,且长势良好,一派丰收景象。刘远超看后非常高兴,他让乡党委书记估算了一下收成,党委书记告诉刘远超每户农民收入都将在一万元以上,人均收入可能要突破三千元。刘远超夸奖天南的基层干部都是难得的人才,是落实“小康战略”的急先锋。还吟诵了两句诗:穷山峻岭可生金,劳动人民是英雄。


    杨少成等人汇报完之后,林君给王步凡打来电话,说刘远超见电厂和铝厂的主体工程已经拔地而起,很兴奋,夸奖天南人有胆量有气魄,是河东的一面旗帜,是落实“小康战略”的典范,省里要在资金上给予援助,还即兴给电厂题了词:工业强县,前途光明,小康之路,恢弘前程。但是落款日期是六月十九日而不是七月十九日,不知道是写错了,还是故意这样写的。听到刘远超对天南工农业的评价,王步凡就想到了那个整天咬嘴嚼舌头的焦佩,心想让他去说我王步凡这里不行那不行去吧,总有一天事实会让你焦佩闭上臭嘴的。


    王步凡听了这些汇报,心里特别顺畅,不停地掏着耳朵,他能想象着过不了几天,省报上就会又有文章登出来,把天南的成绩给予肯定,说不定这些成绩会是刘远超视察的结果。


    刘远超在工业方面留下了墨宝,对农业他吟诵了打油诗,王步凡用敬录刘部长诗的形式把刘远超那首打油诗书写下来挂在县委会议室里,日期也写成了六月十九日。


    穷山峻岭可生金,


    劳动人民是英雄。


    满目青山满眼绿,


    小康生活定有期。


    果然不出王步凡所料,八月一日省报以《小康战略在基层天南县调研侧记》为题登了头版头条,把天南的农业工业科技下乡简直夸成了一朵花。其中有“年初刘远超同志发现了天南这个先进典型,之后在他的亲切关怀和指导下”等比较微妙的语言。王步凡看着这篇报道,想了很多。好像天南取得的一切成绩都是在刘远超的关怀和指导下取得的,似乎刘远超早就抓了天南县这个典型。王步凡忽然想起“贪天功为己有”这个词,由此他觉得刘远超高升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只要能把假话说成真话的人,在官场上必然是大有前途的,此时他觉得刘远超到天南来视察就有些神秘和变味了。


    八月二十五日上午,李知书从北京给王步凡打来电话,说他的书法在北京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人们争相购买,已卖了三十多万元,中宣部的一位副部长夸他的书法是“现代中国第一草书”,还说他与一位副委员长是朋友,那位副委员长也特别欣赏他的书法,说有机会想见见他。王步凡问了那位副委员长的姓名,正是他岳父的那位同学,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好事。王步凡就问了副委员长的联系电话,李知书告诉了副委员长办公室的电话和家里的电话。


    下午省财政厅党组书记副厅长乔织虹带着一帮人到天南电厂和铝厂工地上调研,这个女厅长高高的个头很有风度,多少有点儿男性化,但人长得特别端庄。乔织虹调研后决定由省财政厅担保低息贷给天南县人民币三十亿元,期限五年。王步凡知道这是井然和刘远超的功劳,对这两位大人物非常感激,三十亿元解决了天南的燃眉之急。根据乔织虹言语之中的透露,省委已经把天南定为落实“小康战略”的县级典型,并且强调指出这是刘部长亲自关怀亲自指导和亲自督促的结果。不用说天南以前的成绩也是刘远超的,以后的成绩也将归功于刘远超。这样对天南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有省委领导的关爱,事情总会好办一些。


    王步凡对着乔织虹说:“请乔厅长转告刘部长,天南县准备再建一所全省一流,全国不落后的高级中学,经济发展了,我们对教育工作也不能忽视。”乔织虹答应一定把这个话转告给刘部长。临别,王步凡还把刘远超的打油诗书写下来让乔织虹转交给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


    王步凡的儿子含愈今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九月初入学,王步凡因为工作忙没能去送儿子,他征求儿子的意见看他想让舒爽去送他还是想让叶知秋去送他,儿子想了想说:“爸,我也不小了,还是我自己去吧,谁送着都不合适。”王步凡不想违背儿子的意愿,就和叶知秋把含愈送到天野,等他上了火车才回来。


    舒爽也不知是赌气还是生含愈的气,对含愈去北京上大学的事情竟然不管不问,没有任何表示。


    九月十六日天南县新建第一高中奠基的时候刘远超又来到天南,这次他是带着省教育厅的厅长来的,边关和井右序作陪。省教育厅的厅长与天南县第一高中的校长于余是同学,他们把天南尊师重教的行为上升到“教育兴国”的高度去理解,去评价,省教育厅厅长还现场拍板说天南县第一高中是省教育厅主抓的重点示范工程,在资金上要给予大力支持。刘远超即兴为天南第一高中题写了校名和校训,并且热情洋溢,振奋人心地讲了一番话。最后对边关说:“必要的时候你们天野市委要从天南选拔一批干部充实到其他县去,这样也有利于‘小康战略’在其他县的实施,干部很重要啊。”边关点头称是。


    过了三天,省报就又有一篇题为《小康战略的延伸天南县教育事业的腾飞》的文章登在省报上。仍然把天南尊师重教兴建第一高中的所有成绩归功于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与上次不同的是文章里对一中校长于余给予了高度赞扬,把王步凡说成是省委组织部重点培养的跨世纪后备干部。而上次则只说到刘远超而很少提及他王步凡,两次的区别仅仅在后备干部这四个字上。


    尽管跨世纪后备干部是个虚头衔,也让王步凡心里很激动,天野市十县二区还没有听说哪个县的县委书记是省里确定的后备干部。为了回应省报对于余的表扬,天南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第一高中校长于余兼任教育局的副局长,还加了括号,括号内是“享受正科级待遇”七个字。


    天南的典型是树立起来了,可是一直到二年的年底,王步凡也没有看到自己仕途上的任何曙光,不过天南县二年的财政收入已经突破一亿五千万,是王步凡当政之初的两倍还多,对此王步凡感到无比欣慰,他的才华得以施展,他的政绩得到肯定。在成绩面前,关于王步凡要升任天野市副市长的传闻也越来越多,似乎近期他就有可能到天野去赴任,但王步凡本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官方的消息。


    不过谣言毕竟是谣言,王步凡当副市长的谣言一开始传得神乎其神,只传了三个月就寿终正寝,再也没有人替他高兴,甚至有人大呼上当受骗。接下来谣言也像变色龙一样,该变颜色它会见风使舵地改变颜色。


    二一年的三月份,刘远超由组织部长顺利升任省委副书记,人们又开始议论王步凡高升的事情,可是议论了一阵子见王步凡仍然还是老样子,议论又一次降温变味……


    王步凡心里也非常迷茫,他觉得刘远超下乡察看乃至把天南树为落实“小康战略”的典范,以及那三十亿的贷款无不带着神秘色彩。也许刘远超仅仅是把天南当做自己高升的一块铺路石,而他王步凡只是个护路工。不过刘远超让乔织虹贷给天南的三十亿人民币,可是救命钱,说明刘远超对基层工作还是重视的,确实支持了重点工程的建设,否则天南电厂和铝厂的建设速度不会那么快。王步凡对天南的事情关心,对自己的前途也关心。不管怎么说他得感激刘远超,他仍然认为刘远超是个好干部。


    五月份,李知书从北京汇过来的三十万卖字钱在天南引起了巨大轰动,也为王步凡带来了荣耀,天南人从来没有想到王步凡写的字会那么值钱。于是就有人议论他纳税没有?会不会把钱捐给新建一中或重点工程?更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那天来天南的乔织虹是刘远超的情妇。王步凡暂时对这种谣言还不能相信,他把三十万块钱捐给新建一中,心里想算是为百年大计做点好事。


    50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这一天刚刚上班,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和市委组织部长侯寿山来到天南,市委根据省委副书记刘远超的提议作出决定:


    调天南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匡扶仪到天野市检察院任副检察长反贪局局长,调县委办公室主任肖乾到西远县任县委副书记,调县委副书记焦佩到东南县任副书记兼政协主席,另有几个副县长调到其他县里任副书记。天南县的领导也有调整,秦时月又从人大常委会调到县委当了主抓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张沉调县委这边任副书记,孔庙镇党委书记夏淑柏任纪委书记,临河镇党委书记李高品升任组织部长,政策研究室主任伊扬威升任县委办公室主任,政府办公室主任王含才乡党委书记杨少成等升任天南县副县长。当然市委的决定是征求了王步凡意见的,哪些人留在天南,哪些人调到其他县里去基本上是尊重他的建议,只有秦时月是雷佑胤提议把她调整到县委这边任副书记兼政协主席。县领导变动,下边乡镇的班子也有相应的调整,一般是乡镇长升任党委书记,副书记升任乡镇长,王步凡的外甥女向阳当了党委书记,她才二十多岁还没有结婚……


    王步凡夜晚回家,忽然想起李知书说的那个副委员长,就到张问天这边把副委员长的想法和中宣部副部长对他书法作品的赞扬跟张问天说了一下。张问天觉得是个好事,就拨通了副委员长的电话,副委员长询问了张问天这几年的情况,埋怨他不到北京去玩。寒暄了一阵,张问天说明王步凡是他的女婿,又说王步凡有意到北京举办一次个人书展。当副委员长知道王步凡是张问天的女婿时更为高兴,说最好赶在国庆节前夕开展,为建国五十二周年献礼。北京那边由副委员长联系安排,到时候张问天一块儿去。


    副委员长的承诺,如同给王步凡打了一针强心剂,此后他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谢绝一般性交往,一心创作。经过二十天的努力,王步凡把一百幅作品创作出来了,他一边创作,叶知秋一边去装裱,最终于九月二十八日准备完毕。


    正当王步凡做好准备要进京时,副委员长的秘书打过来电话说副委员长要随委员长出国访问,书展的事只好改在明年“五一”或“十一”举行。这个消息让王步凡一下子泄了气,大有被人愚弄的感觉,整整一个星期都闷着没有多说话,似乎希望成了肥皂泡,被一场无情的秋风吹破。此后他心情烦躁,夜夜失眠,再也高兴不起来。不过他又想了想,中央领导岂是一个县委书记随便就能够接近的?他慢慢地把这个事情忘却……


    十一月初,更让王步凡不安的消息从天野传来,井右序调省委任组织部长,边关调省委任秘书长,两个人还都进了省委常委。这个消息让王步凡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就这次边关和井右序的高升而言,边关应该是组织部长,结果两个人换了一下位职,官场上的变数就是如此之大,神秘难测。王步凡刚刚和边关井右序建立起友谊,现在两个人一起高升了,新任的市委书记和市长是爷爷还是奶奶他不知道。如果再来两个新面孔,他王步凡又得一切从头开始,两年来的心血可能要白费了。他简直有些心灰意冷,觉得官场风云变幻太快,让他有点儿接受不了,适应不过来。


    边关和井右序即将离任,王步凡不能不有所表示,强打精神去天野市和边关井右序见了面,表示祝贺。从井右序的言谈中他得知天野市委副书记雷佑胤正在活动着当市委书记,并且有些志在必得的架势。一个副市长在活动着想当市长,他们已经把关节通到省长和常务副省长那里了。至于最终花落谁家,现在还难以预测。


    边关和井右序的离任,使王步凡有点儿心灰意冷。如果雷佑胤和侯寿山这两个人将来在天野主政,对王步凡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当初雷佑胤介绍郑清源的公司来天南电厂承包工程被王步凡婉言拒绝,组织部长侯寿山介绍买万通的公司到天南铝厂承包工程也被王步凡婉拒,为此,两个人对王步凡很有看法,平时与王步凡说话也是阴阳怪调的。


    王步凡能够预测到以后自己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官场上的事情,地方小官员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更不用说去考虑雷佑胤是否真能如愿。王步凡只好用老百姓常说的那句话安慰自己听天由命!然而最让王步凡闹心的是焦佩现在虽然调离天南,却整天在天野市住着告王步凡的状,好像是有人授意似的,还给他罗列了三条罪状:一王步凡是天南人,当天南县的县委书记不合组织原则;二大肆重用亲信,什么侄子妹夫和外甥女现在都升了官,这是一种很不正常的人事任用腐败现象;三王步凡有敛财嫌疑,因为救护前妻受伤后很多干部送钱送物,因此一下子在天南县委招待所买了三套房子,如果他不受贿哪来那么多钱?王步凡极有可能是天南县最隐蔽的腐败分子。


    面对焦佩的诬陷诽谤和挑衅,王步凡心里烦透了,直骂焦佩不算人,是条疯狗。他甚至时刻等待着天野市纪委传唤他去说清楚。他并不惧怕,只是有些闹心,因为焦佩罗列的三条罪状根本不能成立,王步凡当天南县委书记是组织上的决定,班子成员的任命也是市委批准的,他有什么错?连省委副书记刘远超都称赞天南的干部是人才,那些被提拔的人并不全是他的亲信;房子是用老父亲的遗产买的,乐思蜀和房产开发商可以作证;前妻受伤时收的礼品和现金他全部交到纪委了,匡扶仪可以作证。


    边关和井右序已经到省里上任,天野市委的工作暂时由雷佑胤主持,市政府的工作则由一个副市长主持,在天野领导层看来,两个人的任命可能只是迟早的事儿。


    十一月底从天南电厂传来消息,第一台三十万千瓦机组安装完毕正在调试,铝厂第一期年产十万吨的生产线已经建成,酒厂今年上缴税收六千万,王步凡正为取得的这些成绩高兴,谁知乐极生悲,十二月初,从天野市委传出消息:雷佑胤对天南烟草局原局长闻仙品的案子特别关注,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天南,天南县委书记王步凡不管不问,是严重的失职行为,王步凡必须为此作出解释,付出代价……雷佑胤还说王步凡简直是个自夸症患者,天天在省里活动着宣传天南宣传自己,可见该同志是个名利熏心的人,别人叫他王大喷一点儿也没错……


    从天野市政府也传出消息:组织部长侯寿山对王步凡在天南大肆安排亲信一事很有意见,在一次常委会上说王步凡任人唯亲,要在天南搞独立王国。并且说王步凡是天南人,不宜在天南担任县委书记,建议市委尽快把王步凡这个“开拓型干部”调到北远县去,只有在那个最贫穷的县里才能发挥开拓型干部的作用,才能更好地实施省委提出的“小康战略”……


    面对种种谣言,王步凡心中倍感委屈,他重用的那些亲信大都是通过应聘走上领导岗位的,调到其他县任职的人决定权在市委而不在于他王步凡,现在居然让他背了恶名,让他没法解释。


    北远县是天野二区十县中最穷的一个县,组织部长侯寿山如果真的说了这些话,其用心可谓十分歹毒。王步凡非常困惑,又十分无奈。


    在岁月飘摇人心惶惶的日子里,偏偏又出了麻烦事。十二月十日天南县的一个副县长涉嫌受贿罪,被天野市纪委“双规”了,他受贿的事情本来与王步凡没有任何关系,在安智耀当政时期他就做交通工作,高速公路从天南过境二十公里,焦佩伙同那个副县长把工程交给了焦佩的同学。他那个同学是天野商务贸易公司的总经理,这个女人本来不搞工程,接下工程后她转手把工程给了别人,自己得了二十万,安智耀得了十万,那个副县长得了十万,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情躲过了一劫。现在那个女人因为经济诈骗罪被抓起来了,竟然又把他也供了出来。现在副县长出了问题,雷佑胤和侯寿山就指责王步凡这个班长没有当好。王步凡如同蒙受了不白之冤,又无法向任何人解释。至于雷佑胤和侯寿山在这个问题上要做多大的文章他不知道,他甚至做好了为此被免去职务或者调离天南的思想准备。


    副县长被抓后,又从天野市委传出消息,雷佑胤大放厥词:王步凡天天自诩天南的领导班子最廉洁,现在是否还能够说他们廉洁?我看天南的问题是很严重的,说不定又是一窝腐败分子,该查!侯寿山也说:一个副县长之所以会堕落成腐败分子,当时王步凡是县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我就不信他本人会没有一点儿问题?经济上会那么干净?


    这些话尽管都是来自小道消息,目前还没有通过正当渠道传出什么说法,也足以让王步凡头疼了。他不敢不信,又不敢全信,但是自己在仕途上何去何从,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底儿。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平时工作认真,开口必是政策,遇事必讲原则的副县长,看上去是一个谦谦君子,原来骨子里却是个小人。从外表很难看出一个人的好坏,现在副县长栽了,让王步凡吃惊不小,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天南再出什么问题,人心不可量啊!


    王步凡这几天白天神情恍惚,夜晚总做噩梦。噩梦的内容总是从高山上滑落下来,或掉进深渊里在拼命挣扎……有时是做梦给李直送字的事情犯了,李直因受贿被“双规”他被传讯……有时是米达文出事了,供出他曾经给米达文行贿……梦醒时分总要吓出一身冷汗,发出许多感慨。天野的领导层迟迟没有定下来,王步凡更不知道自己将归于何处。省里边一直还没有关于天野官场人事安排的任何消息,王步凡夜夜失眠,噩梦缠身,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他只有拼命工作,以此来排解心里的忧虑,有时到电厂和铝厂的建设工地去现场办公,一去就是三五天,天天蹲在工地上,看着铝厂和电厂如火如荼的建设场面,王步凡又笑了,他自信事实终归胜于雄辩!


    叶知秋见王步凡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心疼得揪心,她不想伤王步凡的心,就偷偷跑到张问天那里哭了一场。张问天就过来劝王步凡,用“不管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来宽慰他,还说有些时候看似“山穷水复疑无路”了,其实前进一步竟然会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官场很神秘呢!


    王步凡的父亲王明道用“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盖人生在世,时也,运也,命也,此乃天地循环,五年一小运,十年一大运……”的唯心观点安慰他。


    十一月四日,市纪委书记廉可法通知王步凡到市纪委去谈话,王步凡觉得可能灾难真的要降临了,还是“要要死”的日子,他心里有些恐慌,叶知秋吓哭了:“早知道这样,我们说啥也不去海南旅游……”


    王步凡强打精神说:“我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心里也直发怵。毕竟他给李直和米达文送过书法作品,这都可能成为收拾他的理由。


    王步凡想了很多应对的话,来到天野市纪委见了廉可法,廉可法的表情还算谦和,也没有别人在场。廉可法很和善地说:“步凡同志,焦佩告你重用亲信,比如提拔乐思蜀李高品等等,比如提拔伊扬威王含才和向阳等等,他甚至怀疑你收了很多人的贿赂。其中被提拔者有些还曾经是犯过错误的人……”


    王步凡所有的担心都不存在了,只要号称锯齿镰的廉可法不提送书法作品的事情,他没有其他问题,因此他反而十分愤怒地吼道:“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你廉书记可以查嘛,查出我王步凡有问题就砍我的脑袋,那些犯过错误的人有些是受了冤枉的,当初是安智耀在整他们,后来是边书记让重新起用他们的,他们的工作也一直挺好。当然,天南有的干部和我有关系,但是也不能因为有关系就埋没人才吧?他们都是通过竞争考试提拔的,政绩也在那里摆着,为什么不能提拔他们?”


    “步凡同志你不要激动,举贤不避亲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焦佩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什么证据,纪委对没有证据的事情是不会去查的,只是从关心干部的角度给你提个醒。但是你要承认一点,你在任用干部上步子是迈得太大了,市里很多人对此有看法,以后最好注意一点,给别人留下口实总不是什么好事情吧?”


    “对那些犯过错误的同志重新任用,都是省市领导指示的,我也不是搞什么暗箱操作,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边关同志……”


    廉可法不待王步凡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步凡同志,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刚才不是说得很明白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我和纪委其他领导还是相信你步凡同志的,也特意向反贪局局长匡扶仪同志了解了你的情况,匡扶仪同志对你给予了高度评价。你回去安心工作,要相信组织相信党,我们这也只是给你提个醒儿,纯粹是例行公事,你不要介意,更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看待……”


    王步凡是一腔怨气头昏脑大地离开市纪委的,在回来的路上一直骂焦佩不是人。也对廉可法“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看待”的话进行了反思,自己并不是四面净八面光的人,敲敲警钟也有好处。回到家里,叶知秋见他安全地回来了,扑在他怀里大哭了一场。王步凡为此又一次作了反思:自己有毛病,要改;自己不是完人,纪委找他谈一次话可能会使他更加清醒。于是他对叶知秋说:“我现在才知道警钟长鸣的道理,人不能得意忘形啊。”


    叶知秋点点头说:“我以后也要注意呢。”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


    在廉可法谈话后的那段时间里,天南又开始流传谣言,谣言的内容是说王步凡被“双规”了,老百姓有人相信,有人不平:“如果连王步凡这样的干部都要审查,那么所有的干部都应该审查了,只怕再也找不来好干部了……”


    王步凡一直沉浸在迷惘之中,上班时他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心神不宁,下班时偶尔竟然会忘记回家。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父亲的藏书中拿过一本《王氏宗谱》,就随便翻看,觉得《王氏祖训诗》的内容不错,就用毛笔将内容书写下来:


    敦孝悌以明伦理


    严于律己正言行


    积阴德以裕后昆


    修于善己正子孙


    严内外以训家法


    明于达己正心灵


    崇祀典以报本源


    重于克己正名声


    慎交友以端行谊


    宽于宥己正交往


    重稼穑以足食用


    好于要己正基础


    教子弟以荷先业


    乐于养己正身体


    辩妇言以杜谗匿


    勇于非己正视听


    尚节俭以惜勤劳


    勤于高己正精神


    推爱敬以睦亲邻


    敢于亮己正乡里


    爱学术以求博渊


    谨于苛己正本源


    敬文史以乐家传


    智于本己正宗族


    王宜帆知道王步凡的心情不好,就过来劝王步凡想开些,并告诉他白杉芸这段时间借丈夫有病之机经常在天野活动,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王步凡笑一笑没有发表意见,现在的干部活动活动也在情理之中,要求进步也可以理解。


    王宜帆刚走,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一接那边没人应声。“喂,请讲话!”那边没人说话,只传来曾经让他十分熟悉的呼吸声。


    电话是扬眉打来的,她听弟弟扬威说这几天王步凡为谣言的事惹得心烦意乱,她竟神使鬼差般地打了这个电话。可是扬眉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是已断了联系的旧情人,她又停了很久才吞吞吐吐说:“我,眉。”


    王步凡思考了几秒钟说:“眉,有事吗?”


    扬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王步凡的问话,就直话直说了:“听小威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千万要想开些,没有过不去的山,也没有趟不过的河,还不至于落得像米达文那样狼狈吧?一定要珍重!”


    王步凡本想感激扬眉几句,那边已传来了笃笃的断线声。他拿着话筒愣了很长时间才放下。


    这时扬威悄悄走进来,很小心地说:“王书记该回去了,都七点半了。小马有什么事情不在?”


    王步凡站起身才㊣(59)想起来小马去修车了,他随伊扬威下楼,叶知秋乐思蜀张沉和王含才已经在楼下等他了,小马正好修车回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要被“双规”的人,让所有亲近他的人为他担心。


    此时,西风裹着雪花打得人脸直发疼,夜黑得让人有些恐惧。他招一下手,叶知秋乐思蜀张沉和王含才分坐两辆车驶出县委大院,王步凡又对扬威说:“扬威,给你姐姐打个电话,咱们今晚在一起吃个饭,一会儿你和小马去接她。”


    扬威打着电话,王步凡无心听电话的内容,就想起张问天叶知秋扬眉劝他的那些话。是啊,众生纭纭,皆如浮尘,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王步凡不是什么贤良圣人,但我自己还有修身养性廉洁为民的处世方略和做人原则,我不是君子,但绝对不是小人,我有毛病,但从来不失大节,还配得上共产党人的光荣称号。时来天地皆用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官场再神秘再复杂,毕竟还是在党领导下的官场,而不是雷佑胤和侯寿山的家天下,要相信党!相信人民!至于是“时来”还是“运去”,自己决定不了,只有听天由命。官场自古多磨难,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天苍苍,路漫漫,自己在天南的政绩谁也抹灭不了,为官一任,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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