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居老人(9-10)

3个月前 作者: 居尼尔斯
    第19章山居老人(9-10)


    9、


    两人快步走了许久,又重新走出果林,眼看离山居老人的院子已经很远,乌岚才开口问:“你怕那个照魅草啊?”


    “怕。”李勰道,“乌小姐也该怕。”


    “为什么?我是人啊!”


    这一夜,月光暗淡,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乌岚目力好,看懂了李勰投来的视线,隐有担忧,又听他说:“乌小姐在现代是人,在这个时代,大概率不是。”


    乌岚差点想说自己是上古神脉,意识到这个氛围下不合适讲,听上去像玩笑,一时没接话。


    “山居老人,或是卫习左,他们个人的意图不重要。”李勰语声凝重,“异蜂事件之后,除了岭南道,也许还会有更多势力介入。如果被岭南道、被朝廷知道你有特殊身份,你在这里会遇到很多麻烦,甚至是危险。”


    “可就算我在这里不是人,那根照魅草能照出什么呢?我的真身也不是怪物啊。”乌岚说出自己的想法,“本来我答应让他们测我,也是想看看,到底能测出个什么东西,我其实不太相信那根草真有那么神奇。”


    “你想测,最好找我测,任何别人都不行。”


    这不太像李勰平时会说的话,把乌岚听得怔了怔,一转念,想明白他的用意,从善如流道:“好,我听你的。”


    一段沉默。


    “抱歉,本来答应乌小姐看风土人情,琥珀春也没能喝上。”李勰语气缓和下来,“改日再约。”


    “没事,是我自己要跟那个花生怪出来的——对了,那个花生怪,它住在房檐下那只壶里。”乌岚道。“我本来以为山居老人不知道它的存在,看他的反应,必然是知道了。”


    “山居老人精通植物,住的地方有各种草木精魂,不奇怪。”李勰道,“值得怀疑的是,那只魅为什么出现在酒肆。”


    他把话点破到这,饶是乌岚再不擅长分析局面,也禁不住跟着复盘起事件经过来,而后,她想到问:“山居老人不是看不见魅吗?就算他有照魅草,也不可能——”


    李勰倏地停下步子。


    乌岚疑惑看向他,眼见他的眉头慢慢蹙起,蹙到死紧的程度,然后他说:“他还有别的。”


    李勰记起一个重要物件时,山居老人和卫习左已经回到屋内。眼见装照魅草等宝物的木盒被放回柜中,卫习左才将恋恋不舍的目光收回。


    小半个时辰前,山居老人额外交代给卫习左一桩事,让他用一面巴掌大的宝镜暗中确认乌岚的身份。出门前,卫习左将那铜镜藏在掌心,借乌岚专心看雾障的时机照了她。奇怪的是,铜镜里面空空如也,连她的头发丝都没照出一根。


    卫习左想当然地怀疑铜镜的效用,李勰和乌岚离开后,他又用它照了水缸,结果竟给他照出里面的莲叶,以及莲叶上一闪而过的婴儿脸。铜镜能稍稍还原颜色,比照魅草好用。


    宝物在手,卫习左不是没想过顺手牵羊。山居老人识破他心念似的,“公子目光当放长远些,世上珍宝千千万,切勿因小失大。”


    放好木盒,山居老人回到桌前,道:“依卫公子的想法,这乌娘子究竟是何来头?”


    “想不出,常人照镜子,多少能照出个头脸,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宝镜里却什么都没有,实在费解。”


    “公子无需烦恼,眼下有桩事是确定的。”山居老人道,“瘴气林之行,需要乌娘子。”


    “那乌娘子只听李勰的,您今夜得罪了世子,他若不肯合作——”


    “公子放心,瘴气林,世子必去。”山居老人胸有成竹道。


    10、


    这一晚,在南海郡郊外听李勰说山居老人极有可能用“照妖镜”照过自己,乌岚心里短暂掠过担忧。很快,对“照妖镜”本身的好奇取代了这份担忧,她想知道他照出了什么。


    至于瘴气林的行程,李勰有更周密的考量,他熟悉唐朝的官制、错综复杂的藩镇关系,他在和岭南道博弈,想换取更多的信息和探险装备,乌岚尊重他的决定。


    两人聊到探险装备时,乌岚从他口中知道了另一件宝物。


    “传说在汉武帝时期,香丸由弱水西国进献。长安疫病盛行,宫中靠点这种香丸辟除疫气。听上去玄乎,但如果从医学角度理解,传说也有可取之处。”李勰道,“岭南瘴气,病种很多,最致命的是恶性疟疾,传播主要载体是长期生活在林中的飞虫。香丸的作用大概是驱除蚊虫,阻断传播。”


    乌岚向他拱手,“受教。”


    “岭南道藏宝不少,能敲多少敲多少。”


    “敲什么?”


    “竹杠。”


    “……”顿了顿,乌岚后知后觉想到:“所以你已经决定去瘴气林了?”


    李勰还没回答,熟悉的噪鹃鸣啼将乌岚唤醒,客厅昏暗,乌岚去找李勰,他已坐回沙发,闭眼向后靠着,看上去像是哪里不太舒服。


    “头晕?”乌岚关切道。


    “偶尔会。”


    “一直忘了问,你在两个世界来回,感觉是什么样的?”


    “像梦。”


    和她一样,乌岚心道。等他缓了许久,乌岚想起来问:“你在这个世界,一般会去哪里,有住的地方吗?”


    李勰没有立即回答,乌岚禁不住转头去确认他的状况,他仍闭着眼,一只修长的手在给自己放松太阳穴,看样子晕得不轻。乌岚决定不再打扰他,目光转向地面,老式的白色瓷砖,她鬼使神差地想看他有没有影子,到底是人还是鬼。


    为什么他有时候能和她一起回来,有时候不能,没回来的时候,他在现代的身体去了哪儿?还是那身体根本不存在?


    李勰说她在现代是人,在古代大概率不是,是否也暗指他自己的情况?


    瓷砖上当然没有李勰的影子,按室内仅有的光源照射角度,他的影子只会落在身后白墙上。乌岚找了半天,隔着红木沙发靠背的间隙,在墙上看到了他模糊的影子。


    “有。”


    李勰突然说话,把潜心寻找影子的乌岚吓了一跳。她擡头看他,他靠着沙发,也在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回到这个世界,乌岚视力居然也好了许多,她以前有轻微散光,环境光暗的情况下,其实看不太清人脸、细微表情。但此刻和李勰对视,她能清楚看到他的眼睛,里面有一些乌岚不懂的情绪。


    “乌小姐?”他轻声喊她道。


    “嗯。”


    “你会不会……”李勰顿了下,“怀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的语气里有困惑,是乌岚很少从他身上感知到的意味。她不由得认真思考了他的问题,道:“会怀疑,我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我小时候经常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


    李勰没说话,擡眼看天花板。


    乌岚和他一起看天花板。


    沉默良久,乌岚问:“你问我这个,是不是因为你也觉得,经历的这一切像假的?”


    “不是。”


    他的否认出乎乌岚意料,否认后的下文,她等了两分钟。


    李勰换回他平常讲话时那种娓娓道来的语气,说:“八岁,我刚到登州,秋末,临近冬天,一个婢女把我带到井边,推了下去。”


    乌岚瞠目结舌地看向他,这个人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讲这么惊悚的事情。


    他还在看天花板,接着说:“井里没有水,我没有摔伤,掉进了一处精舍,四壁空空的地方,有个声音告诉我,他是空空道人,他能助我渡过大劫。”


    “是不是你师父?”乌岚福至心灵道。


    “聪明。”


    “所以,那次,你是……穿越了?”


    “我在乌小姐的世界学了许多知识,这些知识,多是基于人类已经认识和总结过的经验,它们只能解答普遍问题,并不能解答我的问题。”李勰道,“比如乌小姐说的平行世界,时间轴的逻辑,它在你我身上并不存在。还有阴阳界,我之所以能发现卢氏祠堂那条,因为那不是我第一次接触它,正是通过阴阳界,我在更小的时候,见到了乌小姐的世界。”


    乌岚第一次从他的叙述里听出他的内心,或许只是此刻的内心,解答了她对他部分的疑问。


    “你师父说帮你渡过大劫,具体是什么劫?”


    “他没说,他一向这样,想说的会说,不想说的,问破天,他也不会说。”李勰淡淡道。“师父会一些方法,跨越时间,知道后事,所以,他总能预言准确。当然,他也有局限,能跨越的时间段有限,且不能离开登州。”


    乌岚静思片刻,“所以你总说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因为你更想知道为什么是你。”


    李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乌岚听见他短促而低沉的笑声。


    “看来我猜对了。”乌岚笃定地说。


    “你猜对了。”


    “真难得。”乌岚呼了口气,有意化解沉重的聊天氛围,“世子您的心防可不是一般的重。”


    “重吗?”


    “重,洋葱你见过吗?”乌岚想到个比喻,“里三层外三层。”


    李勰又笑了。


    九点多,李勰起身要走,乌岚送他,随口问:“你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吧?”


    “乌小姐好像很想知道我住哪。”


    乌岚脸一红,嘴上还是很冷静,“是很好奇,而且也想知道,如果不用玉枕,你怎么回去——回唐朝。”


    李勰在门口停下,转身环视出租屋,道:“一开始,师父让我住这里。”


    “为什么不住?”


    “在我的时代,你我的年纪,住一起,不像话。”


    “你受过我的时代教育,只是合租室友的关系,可以像话。”


    “人的知行不一定能合一。”李勰道,“我真正生活的时代,和乌小姐相差了一千多年。”


    他说这些话,令乌岚想到一个流行词,不禁暗暗感到好笑,道:“虽然你的唐朝和我的唐朝是两个世界,但在我的印象里,唐朝是很开放的。”


    “封建礼教下的开放和现代的开放,不是一种概念。”


    “你居然也说封建礼教?”乌岚很意外。


    李勰耸耸肩,“我接受进步。”


    他此时的状态和平时截然不同,有一种非常现代的幽默感,乌岚简直对他刮目相看。


    李勰没等她“刮目”,打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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