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3个月前 作者: 朵枝
    蓉城的夜渐渐坠落在看不清夜的山雾之后。


    车子绕过盘踞而上的公路,驶入看不清路面的云端雾里。


    顾诗筠贴紧了车窗玻璃,睁圆了眼睛问道:“爬那么高,你要玩翼装飞行啊?”


    “翼装飞行对环境要求极高,这里不行。”程赟一只手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下巴上,见她满面疑惑,淡淡嗤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切,爬个山而已,还卖关子。


    卖关子就算了,还对自己老婆卖。


    夫妻之间,床头的话床尾再说,有必要吗?


    “哼,爱说不说。”


    顾诗筠没再理他,就这么靠在副驾驶座上,一声不吭地看着窗外。


    因为雾大,温度也越来越低,程赟开得极其谨慎小心,车速慢漫、车身稳重,然而等到了山顶,顺着一条小路继续走进去,又仿佛身临另一条地平线的尽头。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平地和水天相连的碧绿湖泊,淡淡的水雾迷迷漫漫,波光粼粼倒影连绵,将不远处的码头完完整整展现在眼前。


    “水上飞机?”


    顾诗筠诧异地回头看了程赟一眼。


    码头边,湖面波光细细,像是被月色包裹的一匹绸缎铺散开来,洒满了细密的碎钻。


    五架蓝白相间的水上飞机并排停在码头边上,棱角分明的机翼配上流线型的机身和舟型浮筒,每一架都被保养维护得崭新锃亮。


    一个身穿反光条马甲的中年男人挥手示意了一下。


    程赟走过去,跟他互相顶了顶拳,回头对顾诗筠说:“筠筠,这是何老板。”


    中年男人嘴角叼着一根雪茄,黝黑的手掌先搓了搓衣服边角,然后才主动伸手道:“什么何老板,喊我老何就行了,都老熟人了,程赟以前休假的时候经常来我这飞。”


    顾诗筠礼貌与他握手,斜睨挑眉在二人之间逡巡,“我老公以前经常来你这飞?”


    何老板呵呵笑道:“对,一大帮朋友。”但瞧见她脸色阒然而沉,又赶紧补充道:“全是男的。”


    “这样呀。”顾诗筠回应一笑,侧目回头看向程赟,“你们战友兄弟聚会的秘密基地,带我来干什么?”


    程赟接过何老板手里的钥匙,朝码头边扬了扬下巴,淡然一笑:“你不是想上天吗?”


    “啊?……”


    顾诗筠蓦然一怔。


    回想起上周,她确实这么说过,但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哪成想这男人真就把“上天”这事给付诸于行动了。


    她攥紧他的手,用力往后拽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窘迫道:“不是……我随便说说的。”


    程赟亦反握住她手,十指相扣丝丝合缝,手心都是长年累月堆积而成的茧,却贴合在掌面坚如一层铠甲。


    他垂下眼眸,视线游离上下,最后停留在她鼻尖,沉声道:“但我认真了。”


    说罢,他淡然一笑,转身将两件救生衣放进机舱内,又和何老板一起检查了一下发动机和水下备用应急浮筒。


    顾诗筠屏住呼吸愣在原地,看着男人忙碌前后的宽厚肩膀,才用力打开心肺将沉下去的一口气呼了出来。


    感谢天感谢地,


    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更要感谢国家感谢党。


    用心用力还花那么多钱培养出一个啥啥都会开的全能型飞行员。


    但凡她这辈子萌生出一丁点离婚的想法,那都对不起涡扇发动机这些年喝过的上万吨油。


    “呼……”


    顾诗筠又深吸一口气。


    见程赟回头朝她招了招手,便跟着他上了飞机。


    水上飞机的内部空间狭小-逼仄,环视一圈统共也就四个位置,她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便将目光转向了机舱外。


    程赟关上舱门,系好安全带,将机舱内部的光线调节至和外面一致,然后转身问道:“顾诗筠,你把你老公当司机吗?”


    顾诗筠没来由一愣,见他目光落在主驾驶副手的位置,这才犹犹豫豫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


    “这个……可以随便坐吗?”


    程赟淡淡哂笑,俯身过来帮她扣好安全带,“我是机长,我说可以就可以。”


    他说完,凝视半秒,便讥诮地在她脸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然后熟稔地发动起飞机。


    机头的螺旋桨高速旋转起来,发动机的声音轰鸣在耳侧,两个舟型浮筒将机身稳稳托在水面上开始起飞滑行。


    何老板大步流星地走在码头一侧,反光条在头顶巨大的探照灯下反着耀眼的光,待到了一定距离,双手一挥示意起飞。


    不似常规跑道飞机,水上飞机缓慢地提高着速度,湖面在两旁滚出白色的浪,月光包裹着整个机身,像是吃了荧光色的一叶飞蛾,在水面上逐流前进。


    随着速度越来越快,程赟将操纵杆缓缓拉起,“筠筠……”


    顾诗筠侧过头看他,“啊?”


    程赟指了指前方,“别眨眼。”


    顾诗筠一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寻,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机身就已经仰头起飞离开水面,随之而来的便是墨绿碧色湖面倒映着的茫茫星河,北极星的光芒渐渐明亮起来,压住了来自南方天际的缭乱。


    她倏地抬头,远处是遥遥无际的远山与天连接而成的地平线,仿佛浑然一体的一张平面画,看不出脚下的山峦叠嶂,只剩下暗夜晴空,繁星满天。


    “……”顾诗筠遽然愕住,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往前倾了半分,“……银河?”


    程赟抵了抵下颌,轻笑道:“这里远离光污染,看得最清楚,但能被肉眼看到的总共也只有三千颗星星,不信你数数?”


    顾诗筠眨了眨眼,“什么叫只有三千颗啊?那么多,你自己怎么不数?”


    程赟依然淡笑,耳机背后的那张侧颜迎着薄雾浓霜似的月光,薄唇咀嚼着风,只微微张了张嘴。


    他没说话,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顾诗筠看着他的神情,不由恍然,这么多年,他几乎在高空中长大,两半球加起来六千多颗星星,他应该数了不知道多少次吧。


    略思忖,她挑了挑眉,故意讥诮地睨了他一眼,“那你挺厉害的,夜训难度那么大,居然还有闲情雅致数星星玩。”


    程赟哂笑,指着天空说道:“但是超出2.5视星等的恒星就只有22颗,数数看?”


    顾诗筠抿了抿唇角,瞧见他抛出这么个看似简单实则刁难的问题,还真就睁大了眼睛认真数了起来。


    她对天文不甚了解,数了半天,除了能勉强认出来连成勺的北斗七星,就是最亮的天狼星了。


    她问道:“有没有比天狼星更亮的?”


    程赟默得片刻,点头道:“从地球的视线角度看,肉眼没有比天狼星更亮的了,但是如果按照全天恒星亮度来比较,你觉得呢?”


    寂静的夜空,晃过云被风吹起的声音,顾诗筠蹙眉深思片刻,不由将视线收来回来,重新投向了身边的男人。


    酝酿好半晌,她才试探性地问道:“太阳?”


    程赟倏忽笑笑没做声,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便调转方向朝北飞去。


    远处依稀可见城市灯光璀璨,大片大片火花般的光簇簇相依,与这边的夜色苍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这夜太过短暂,短得让人措手不及,根本就没有好好欣赏就已经成了过眼云烟,想抓,都抓不住。


    顾诗筠突然抬眼唤他:“老公……你能晚点归队吗?”


    风在外面追随飞机的步伐,机身轻轻摇晃着,程赟不由心口一震,目光所及之处逐渐覆盖了身边的女人。


    “不能。”


    短短两个字,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任何思考。


    顾诗筠默默将刚才的冲动悄然缩回,故作轻松地讪讪道:“我开玩笑的,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她说完,赶紧转过脑袋又看向了窗外,不为别的,只因为鼻尖太酸,酸到控制不住副交感神经,更控制不住泪腺的收缩,生怕让男人看出来她刚才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


    盘旋几圈,星光月纱依然皎洁闪耀。


    飞机返航,不多时就落在了水面上,螺旋桨轰轰旋转着,推动着巨大的舟型浮筒将飞机稳稳驶向码头。


    何老板正倚着护栏抽烟,见他们回来了,也懒得指挥这么个开战斗机的飞行员,随手一指,让他随便停。


    “当船停就行了。”


    程赟牵着顾诗筠下了飞机,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走过来说道:“说实话,船我是真不会,所以我当飞机停的。”


    “艹……?”


    老板灭了烟,回头看了一眼就差冲上码头的水上飞机。


    “你他妈……??谁家飞行员把水上飞机当飞机停啊。”


    那么大个浮筒飘在那,你当起落架吗?


    程赟将钥匙交还给何老板,“我既然敢停,那就有把握。”


    一晚上没吃东西,下了山之后,平地的血液流畅让整个人都感觉到无比的疲惫和饥饿。


    顾诗筠随便找了个还开着的小店,“他们家有打卤饭哎,就是贵了点。”


    程赟走过来,将手机递过来,调出付款的二维码。


    “想吃什么?自己点。”


    顾诗筠回头,瞧他那副大方的样子,目光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慢慢凝聚了起来,既没有伸手的意思,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程赟抬手刮了刮了她的鼻子,哂笑道:“怎么了?”


    顾诗筠挑了挑眉,面色不虞地抬起头来,质问道:“哟——你还有私房钱呢?”


    粗略一看,好像还不少。


    就说他的工资和福利津贴不是全上交了吗?


    果然啊,藏私房钱这种事情,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程赟蓦地一愣,反应了半晌才哑然张口,可解释的权利和机会都在他无声的沉默中悄然溜走,再想据理力争却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于是他认真道:“我们部队平时生活也是需要开支的……”


    顾诗筠掀了掀眼皮,“食宿全包,开支什么?烟钱我已经给你留了,你还要给自掏腰包给战斗机加油吗?”


    她冷哼一声,一把拿过他的手机扫了码,“回去检查,但凡让我发现一笔380或者580,你就完蛋了。”


    程赟凛然一瞬有点无奈,仔细琢磨,她一天天地都在研究什么?居然还能联想到那方面去。


    他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下次带你去看看?我那什么都没有。”


    老板将两碗打卤饭递过来,又拿了一小沓纸巾放在餐盘里,顾诗筠道了句谢谢,便端起盘子找了个空位坐下。


    完完全全,就没理他。


    程赟不觉疑惑,端过其中一碗饭,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顾诗筠皱了皱眉,筷子搅着蘸着酱油的饭,味道沁入三分,味蕾都膨胀了。


    但她却忽然没了胃口。


    勉强吃了几口饭,她才涩涩说道:“我才不管你那有什么没什么呢,我就要管着你,整个人都要管着,从头发丝到脚底心都要管着。”


    反正休假也没有多久了,能管几天是几天。


    虽然耳畔有风,却亦然将这声调的啜音扬高了半分,落在心口,像是羽毛在勾挠细碎的伤痕。


    程赟遽然恍悟,手心不由攥了攥拳,将视线缓缓挪至她强行苦睁着的眼睛。


    “好,都给你管,管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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